不安

  中國大陸的南海岸線附近,散落著一些零星的島嶼。這些島上一度有過居民,但是因為交通閉塞,它們大多逐漸被荒棄了,到如今有些島嶼甚至已經被人忘記了名字。

  現在,我就身處在這樣一個被忘記了名字的島上。當然,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剛剛提過的十個人。確切地說,是九個活人,一個死人。





  大約一小時前,當我離開簡陋的小碼頭,順著依稀可辨的小路穿越一片茂密樹林的時候,我就看到那座教堂了。這不僅緣於教堂鐘樓那殘破高聳的尖頂,更緣於與周圍環境相比,這個教堂的存在顯得極不協調——在中國南海某個被忘記了名字的荒蕪小島上,在樹林深處,在一個幾乎被灌木雜草淹沒的廢棄小漁村旁邊,居然有著一座西洋風格的教堂!這難道不夠醒目嗎?在東南沿海這也許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我知道在過去的幾百年中,有不少西方傳教士搭商船來過這裡,並且建造了許多這樣的尖頂建築。但是對一個生長在北方的我來說,這座教堂的出現看起來多多少少有點不可思議,因為它顯得太突兀了,彷彿在滿滿一大籠屜熱騰騰的包子中插了一根生日蠟燭那樣古怪。不過也正是那醒目的教堂尖頂,讓我無須靠任何人指引,就能毫無差錯地徑直走向那裡。

  在穿過廢棄漁村的時候,我看到村裡有很多破敗的草房。大部分草房大概在很早以前就坍塌了,只剩下些長滿雜草灌木、遍布灰塵的殘垣斷壁。僅存的那幾棟破爛建築也是勉強矗立著,看起來彷彿會隨時轟然而倒。相比之下,那灰黑色石塊砌造而成的教堂——哪怕再四面透風、殘破不堪——也毋庸置疑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它看起來短時間內不會坍塌。所以很明顯,如果我沒找錯地方的話,也就只有那裡才能勉強算個棲身之地。

  果然,在我走進教堂禮拜廳的那一刻,我見到了這群人,這其中包括打電話向我求助的張嵐——她是我的未婚妻——而我也正是為此而來。





  爭吵的聲音似乎慢慢減弱了,我回過神來,李曉亮和羅瞻的情緒已經平靜了許多,而那個叫黃海的老頭此時正在說著什麼。

  「……我們現在這麼爭其實沒什麼意思。曉亮,假如有人僅僅透過推測就這樣來指責你,你也會不高興的。」黃海又轉過頭看著羅瞻:「李曉亮就是說說而已,你應該能理解。現在大家情緒都有些不穩定,她歲數又小,還是個女孩,所以,你也別往心裡去……不管怎麼說,這都不重要。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找到那個東西,我們在這裡都好幾天了,誰也沒找到任何線索對吧?要不,我們分享下?」說著黃海又掛出他那似是而非的假笑看著其他人。





  每個人都是沉默的。





  我覺得黃海剛剛那番話裡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彷彿有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東西存在,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有什麼問題,只是朦朧的感覺而已。

  自打見到這群人,我就覺得他們之間瀰漫著一種古怪的氣氛,那是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東西。我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感覺,但它的確存在,我能感覺到。我是說,我真的能感覺到!如果現在閉上眼睛,我不會認為自己身處亞熱帶的一座小島,而是在一處充斥著毒蛇與猛獸的叢林。因為那種如影隨形的危險感始終莫名其妙地籠罩著我。但是,我卻搞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你帶吃的來了嗎?」站在我身邊並一直保持著沉默的張嵐捅了捅我,小聲地問。

  這時我才回過神來,急忙從身後的登山包中翻找出一袋切片麵包遞給她,她接過去後帶著一種急不可待的表情匆匆撕開包裝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我認識她快兩年了,從未見過她這樣吃東西——彷彿餓了好幾天。

  看著她狼吞虎咽的饕餮相我很心疼,於是趕緊繼續從包裡往外拿別的食物遞給她,張嵐默不作聲地挑了幾樣接過去後,用手勢制止我繼續往外拿的舉動。

  「要給其他人嗎?」我低聲問了一句。

  她搖了搖頭並且指了指嘴,我看到她嘴裡被麵包填得滿滿的。

  我抓著瓶礦泉水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開口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沒吭聲,用眼神表明: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這時身後有人開口說話了。

  「我們這些天幾乎把這座教堂翻遍了,我相信到昨天為止,大家都沒有任何發現,否則找到的人肯定走了。但是,昨天有人被殺了,是不是意味著有什麼線索?也許李曉亮的看法是對的,找到那個兇手就找到線索了。」

  說話的是一個站在角落的年輕男人,看起來最多也就二十七八歲,瘦高。他那條藍色的牛仔褲和格子襯衫不知道怎麼搞的,似乎被什麼東西弄得破破爛爛的,彷彿在灌木叢裡爬行了很久似的。他身後地上放了一個同樣破爛不堪的巨大背包。

  「不見得。」羅瞻推了一下眼鏡緩緩地說道,「如果有什麼線索的話,那恐怕今天上午就已經見分曉了,到現在還沒有人離開就證明昨晚有人被殺跟那個東西無關,也許是別的原因。」

  「例如說,曾經的爭吵?」李曉亮帶著嘲諷口吻遠遠地拋出一句。

  「曉亮!你……」黃海用誇張的長者語氣制止了這種挑釁。

  羅瞻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曉亮,並沒和她針鋒相對:「仔細想想看,假如有人找到了,他還會待在這裡嗎?如果是我,我肯定就走了。因為在座的人都是為了這件事來的,既然找到了,在這裡多待一天就多一分被搶走的可能性。所以,假如殺人是為了拿到那個東西,那麼兇手現在絕對不會還坐在這裡討論這個問題。」

  衣著破爛的瘦高年輕人懶懶地靠著自己的背包坐了下來:「你說得沒錯,不過我想強調下,我剛剛說的並不是兇手已經找到了那個東西,只是找到了某種線索而已。所以,兇手只好繼續留在這裡,對嗎?」說著他看向身邊不遠處坐著的一個漂亮女人。

  「也許吧……我不知道……」那個漂亮女人用一種懶懶的腔調回應著。看起來她是一個長期在城市裡生活的人,因為即便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她依舊習慣性地化著淡妝,臉上還帶著某種程度的故作矜持。

  「……我們之中有個殺人兇手,這讓人覺得沒有安全感。要我說最好還是趁早找到那個兇手,否則我真快待不下去了。」說著為了表示不安,她還挪了挪墊在身下的那張報紙。

  在座的人互相看了看,都再次陷入了沉默。

  對於他們說的這些我很費解,於是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張嵐,不過她好像沒明白我的意思,低聲反問道:「怎麼了?」

  「你們為什麼不報警呢?」我問。

  張嵐看著我沒說話。

  突然間氣氛彷彿變得有些異樣,我抬起頭,發現所有人都在盯著我。從他們的表情上能明顯地看出沒人支持我的建議——雖然他們都沒說話。並且那些冷漠的目光中還透露出一個訊息:他們會阻止我報警。

  我愣了好一陣後,一股陰冷的感覺順著脊背慢慢爬了上來,因為我聽懂了剛才那個叫黃海的人所說的:「……不管怎麼說,這都不重要……」

  有人原因不明地死了都不重要,那麼,究竟什麼才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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