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那團還在燃燒的人形,回想著陌生人臨死前說的那句話,這幾天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這一切都結束了嗎?
我想起了張嵐。
她現在在什麼地方?死了,還是躲在哪裡?
我回過神來,轉頭看了看教堂外,瘸著腿走到禮拜廳大門口。
整個荒村中遍布著那些來自死亡國度的游屍,它們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著,蹣跚而機械地移動著,並且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它們還活著的時候都是些什麼人?長什麼樣子?有沒有家庭?有沒有朋友?都是怎樣死去的?它們其中那些渴望得到《千魂書》的人,到底是因為什麼才鋌而走險的?我想我永遠無法知道這些了。我只知道,在他們中間有九個我曾認識的人。
這時背後傳來了張嵐的聲音:「周啟陽,你太厲害了!真沒想到你能做到!」
我回過頭,看到張嵐帶著驚喜的表情正在篝火旁,邊用手撫摸著那本羊皮書的黑色封皮,邊稱讚我。
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我朝後門方向看了一眼。
「你的確出乎我意料了,有一陣我以為你沒希望了呢!」
有一陣?這麼說來,她目睹了全程嗎?那為什麼不出手幫我?
「……無論如何,你都做到了,這回人數夠了。對吧?」她抬起頭帶著一臉滿意的笑容望著我。
人數夠了?難道說,她最初要我來是為了……會是那樣嗎?
我沒吭聲,扔了手裡的油壺,一瘸一拐地走到篝火附近。
「你,怎麼了?」她關切地看著我。
「沒什麼。」我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她舉起手裡的書對我晃了晃:「你不想看看嗎?」
我想了一下,平靜地告訴她:「這本書的真正名字不是《黑暗默示錄》……」
「我知道。」
她知道?看來她的確一直就藏在附近。
「你終於得到這本書了。」我又往後門方向看了一眼,裝作漫不經心地朝著我的目標慢慢走去。
「是的。」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哦?」我隨口應付著,心裡盤算著離目標還有多遠。
「最初到這裡的時候,我認為得到它幾乎是不可能的,差點放棄。」
「你會想到放棄?」我已經離那個目標很近了。
「你不知道的,有那麼幾天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是嗎?」我停下腳步,彎腰撿起了自己曾經掉落的那把長匕首,然後轉過身。
張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跑到正門附近去了,撿起陌生人扔在地上的那支弩,並且在箭槽掛上弩箭試了試,然後拉滿弦。
弩箭?她是從哪裡弄來的?我緊張地看著她。
「這可真是個好東西,早知道我也弄一個……看起來真的很好用。」她在擺弄著手裡的弩。
「是啊,那個東西差點要了我的命。」我裝作漫不經心地玩著手裡的匕首,重新回到篝火附近。
我故意沒去看張嵐,而是直勾勾地盯著火堆。
「天一亮我們就回去吧?」她把書夾在腋下,拎著弩也走了過來,就站在離我不足一公尺的地方。
看來她沒發現我的意圖。
我沒再猶豫,抬手把鋒利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收起笑容看著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把書給我。」
「什麼?」
「不是‘什麼’,是‘把書遞給我’,現在。」
她臉上泛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真有意思,沒想到你居然也會……」
「我不想傷害你,死的人夠多了,把書遞給我,我想成為神選者。快點。」我有些不耐煩。
她鬆開手臂,讓夾在腋下的《千魂書》掉在了地上,然後抬起頭充滿挑釁地看著我。
我皺著眉微微動了一下手裡的長匕首告訴她:「那支弩,把它扔了。」
她依舊直視著我,鬆開了手。
弩掉到了地上,箭槽裡的弩箭彈到了一邊。
「往後退。」
「周啟陽,你,能先告訴我為什麼嗎?」
「為什麼?笑話!這不明擺著嗎?」
「我不明白。」
「看來真的是把你慣壞了……」我冷笑著搖了搖頭,「讓我告訴你為什麼:這本書,是我爭取來的。」
「可是,是我把你叫到這裡來的。」說著張嵐揚起下巴輕蔑地看著我。
「沒錯,但是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到的。我獨自面對了幾乎所有的險境,我解決了所有的麻煩,獨自熬過攸關生死的每一秒鐘。我從被追殺,一直到開始反擊,最後終於殺了人。所以,這一切都是我冒著生命危險換來的,我理應成為神選者。而你,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在我飢餓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在我像條狗一樣狼狽逃竄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在我獨自面對這些瘋子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除了趁機殺了馬小田,你沒能給我任何幫助,反而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甚至我早就懷疑你是為了湊夠人數才把我叫到這裡來的。當然,現在你可以不承認,可是,你已經給我那種感覺了……」
「周啟陽!」她的目光是冷冰冰的,「你不可能成為神選者的,還記得嗎?你需要受到啟示,但你沒有!所以,即使你拿到了《千魂書》,即使死的人足夠多,你也絕不會是神選者,你只是個懦弱的廢物罷了!這一切只是你僥倖!」
我聳了聳肩:「神的啟示嗎?真好笑……就算沒受到啟示那又怎麼樣?我總得試試,畢竟我做了這麼多,甚至還穿過死人的衣服——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吧?那件黏糊糊的,貼在身上彷彿有蛆蟲在爬一樣……但是,我做到了,這些我都做到了。」
「那只是你想活下去而已,你並沒有掌握命運的能力,你甚至沒渴望過去掌握自己的命運!所以,你也根本不可能受到啟示!」
「這才是命運有趣的地方,我現在無比地渴望能夠掌握它。」
「你確定?」她的表情突然平靜了下來。
「確定。」我鎮定地和她對視著。
「你沒這個膽量!」
「你可以試試看……不過,我真的看夠死人了,外面那麼多……我不想傷害你,真的。」
她不屑地仰起頭:「來殺我吧。」
「不,我說了我看夠了。」
「得了吧,你不敢的。」說著她盯著我的眼睛,慢慢彎腰去拿那支弩。
「你最好停住……」
「你沒這個膽量!」她已經把弩抓在手裡了,正要去撿起那枝箭。
刀鋒飛快地在她的脖子上劃過,我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膽敢阻擋我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必須死。
張嵐直起身看著我,一臉猙獰的笑容。她的頸部並沒有傷口。
怎麼可能?我明明……
「終於亮出獠牙了?這一天我等很久了!」從她嘴裡發出的聲音,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詫異地看著她,對準她的咽喉揮出了第二刀。
這次我看清了:刀鋒輕巧地劃過她的喉嚨……但是,沒有傷口,沒有血噴湧而出,沒有翻開的皮膚和血管,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時我注意到眼前的她,衣服平整乾淨,完全沒有一絲露宿過的痕跡,也不是被剮蹭得破破爛爛的樣子……我想起了在海灘上暈倒前見到的那個「張嵐」。
那不是夢!
「你……」我遲疑了一下,「到底是誰!」
她用男人的聲音放肆地仰頭狂笑著:「我是誰?哈哈哈哈哈哈!」
我劈出了第三刀、第四刀……
「別費勁了,小心傷到自己……」說著,她的臉開始扭曲起來:眼角高高地向著兩側太陽穴挑起,雙眉緊緊地扣在一起,鼻子兩邊的肌肉像咆哮的狼一樣皺成一個疙瘩,在她臉部皮膚下面,似乎有千萬隻蟲子在湧動著……
我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轉身想跑,但是雙腳彷彿被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老實點吧!」說著她抬腿把我踹倒在地,跟著一腳踢飛了我手中的長匕首,然後單腳踩在我的胸口上俯視著我。
我掙扎著,但是四肢除了右手以外,其他部分根本不能動,彷彿失去了它們一樣。
甚至,我根本沒有感覺到自己左臂和雙腿的存在!
她對我做了什麼?
但我並未放棄,依舊奮力掙扎著,企圖用單手推開她踏在我身上的那隻腳。
「唉!煩死了!還是老實點吧!」她轉而牢牢踩住我的右手手腕,抬起弩對準我的掌心扣動了扳機。
「啊!」鑽心的疼痛從右手掌心傳來。
她看了看那支釘住我的箭,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樣就可以了……不過,放心吧,死不了,這是為了你好,免得你不小心傷到自己。」然後她轉身走到篝火旁,用一副悠閒的樣子看著我。
「你他媽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是誰!」
「好了、好了,你吵得我耳朵很痛……」她臉上的肌肉逐漸鬆弛下來,又恢復成張嵐的樣子,聲音也恢復了。
「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我發瘋一般地怒吼著!
「關於我是誰的問題,別再問了,你會讓我傷心的。」
那個笑容和張嵐一模一樣!
隨著我的掙扎,掌心疼痛得越來越厲害,於是我緊咬著牙不再吭聲,冷汗順著額頭流進了眼睛,那燒灼感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憐的……」張嵐微微皺著眉帶著憐憫的表情,「我知道你在很多時候都裝作漫不經心,不在意得失,但其實你比誰都在意。我知道你有多痛恨自己的平凡;我知道你獨自在深夜裡撕心裂肺的號叫;我知道你有多渴望掌握自己的命運!我也知道你有多貪婪、多卑鄙、多骯髒、多殘暴,我什麼都知道。」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唉……看看你的左手你就清楚了。」
好像左手能動了。我猛地抬起手臂,在依舊沒消腫的左手裡,緊緊握著一支弩。
我驚恐地抬起頭,張嵐手裡是空的。
「這、這是為什麼?」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饒有興趣地看著我:「仔細想。」
我緊張地舔了舔嘴唇,感到自己有些虛脫般的暈眩,一絲恐慌開始從心底泛起。
「難道、難道說、我們、你……我是……」我結結巴巴地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很好,繼續。」她站起身,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好奇地俯視著我。
「我們……不!不可能!」
「冷靜,親愛的,冷靜點。」
「你……你確定這不是在做夢?」
她笑著搖了搖頭,雙手抱肩眯起眼睛看著我:「這種假設很無聊。」
「可是……我們……」
「說下去。」
我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可是,你是我同學介紹的……」
「真的嗎?」
「當然……」
她聳了聳肩,撇了一下嘴:「說出把我介紹給你的那位同學的名字。」
我愣住了,因為我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
「好了,不鬧了,並沒有什麼同學把我介紹給你,對不對?」
「不……」我感到四肢無力,只能虛弱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周啟陽……」張嵐微笑著再次俯下身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我是誰?」
我努力跟暈眩感抗衡了好一會後才緩過神來,用疲軟的聲音喃喃地說道:「你、你就是、是我……我們、我們是一個人。」
她滿意地點點頭直起身:「是的,你終於承認了。」
「可、可是,為、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你瘋了。」她做了個戲謔的表情。
「不,我是說……我是說……」
「因為這本書。」
「為什麼……」
「因為你渴望得到這本書。一年前你知道了這本書的存在,但是你認為自己無法面對這一切,所以你需要一個人來和你共同完成……所以,我就出現了。」
「但……但我認識你已經快兩年了,而且我見過你的父母,你的朋友,我們一起……這些我都記得!」
她並沒回答我,轉過頭凝視著門外的游屍:「那你告訴我,記憶是什麼?」
「記憶……是什麼?」
「記憶是一連串靜止的畫面片段,當它被串聯起來後,就成了記憶。它讓我們知道自己是誰,曾經做過什麼,現在在做什麼,即將還要做什麼。但是,你知道嗎?」她停頓了一下轉過頭望向我,「記憶卻不完全是真實的。當我們回憶的時候,其實加入了很多主觀願望,我們會不知不覺地修飾記憶中曾經的缺陷,使它變得完美,並且符合我們某些未了的心願。就這樣,慢慢地,這種修改最終被我們徹底接受,然後理所當然地被認為這就是曾經的真實。可惜,那不是。」她停頓了一下,回過頭來,「這就是記憶。」
「你是說,我們在一起的那些都是假的?怎麼可能,兩年……」
「那你先要告訴我什麼是真的,我才能告訴你什麼是假的。其實換個角度看,對你、我來說,那些的確發生過,與時間無關。」
我的大腦已經完全混亂了。
「拔掉那枝箭,起來吧。」她慢慢踱步到篝火旁,轉過身看著我。她身後是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我忍著劇痛,拔掉了釘在右手掌心的弩箭,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張嵐此時已經完全不是剛才的樣子了。現在的她穿著一條寬腿褲子,褲腿筆直,而褲腳鬆鬆地垂在半高的鞋跟處。上身是一件裁剪合體的白色襯衫,最外面套了件精緻的小馬甲。她的長髮蓬鬆地垂下來,末端捲成漂亮的大卷……那是她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樣子。
我凝視著她,喃喃低聲說道:「……第一次……」
她笑了:「是的,第一次。」
「可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希望我是這個樣子。」
我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還記得吧?一年前,我第一次出現,正是你失業的那段時間。你整天都泡在網路上,不見任何人。」
是那樣,她說得沒錯。
「然後你無意中知道了那本書的存在,於是你開始瘋狂地找各種資料,甚至跑到圖書館去查。之後你除去找工作以外,腦子裡整天都在想著這件事,但是你並不認為自己能做到——換句話說,你不夠自信。所以,我出現了。」
「但你是女人……為什麼我會想像出一個女人來幫我?」
「你希望有個幫你面對一切、打理一切的女人,這樣你可以盡情地偷懶,把問題都交給這個女人——就是我。當然了,假如你的性取向是同性,那我肯定就是個男人的樣子——這畢竟只是個樣子而已。」
「原來……我瘋得這麼厲害……」
「是的,很厲害。」她先是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然後做了個鬼臉。
看著她,我簡直無法相信這個人並不真實存在。
「那麼……我記得我開來了一條船……」
「不,沒有,那條船從未存在過。」
「最初……最初到這裡來的人數是不夠的,對嗎?」
「對,當時我極度失望——或者說,我們曾經極度失望過。」
「但我來這裡之前的記憶……」
「關於記憶的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我不想再重複了。」她彎腰撿起地上的《千魂書》,好奇地翻來覆去看著,「不過我認為,你已經不需要我了。至於為什麼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我……」
她的聲音突然變成了男人的聲音,那是我自己的聲音:「……但是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到的。我獨自面對了幾乎所有的險境,我解決所有的麻煩,獨自熬過攸關生死的每一秒鐘。我從被追殺,一直到開始反擊,最後終於殺了人……」
「停!停下!」
「對嗎?你是這麼說的吧?」她的聲調又恢復成了女聲。
「……好吧……你會離開?」突然間我發現自己有些留戀眼前這個並不存在的女人。
張嵐抬起頭揚了揚眉:「離開?好奇怪的用詞。從技術上講,我就是你,我怎麼離開?還有,我說過了,我存在,在你記憶裡。」她知道我在想什麼。
「好多事情我還沒有搞明白……」
「你失去的那部分記憶我會還給你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說著,她身體的顏色開始變得越來越淡,像是半透明的。
我先是揉揉眼睛,接著苦笑了一下——我真的看到了嗎?
幾分鐘後,張嵐在我面前消失了,與此同時那本書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張……嗯……張嵐?」我試著叫了一聲。
「怎麼?」她的聲音出現在我身後。我回過頭,看到她正站在門口望向外面。
「你……」
「是真的,沒錯,我只是你製造出來的罷了……你這個自戀的傢伙……」她背對著我,聲音略帶著憂鬱。
「可是……」
「沒有可是,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別錯過這個機會,就這樣吧。」
我愣愣地看著她。
「哦,對了,還有,記住:我從未離開。」說完她頭也沒回一下,就從我眼前消失了。
暈眩,一陣暈眩令我的眼前發黑,接著一些畫面就像電影那樣在眼前快速閃過:
陳平向我笑了笑,打了聲招呼:「你也在找船?」
……
馬小田像看著白痴一樣看著我:「你在跟誰說話?」
……
我蹲在一個幾乎在滴水的半塌小屋中,獨自對著火堆說:「讓我簡單地說吧,在這個世上,有一本書……」
……
我抱起一根尖尖的木樁,猛地刺進羅瞻的後腰,他回過頭斜視著我,嘴張得很大,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
在鋪滿乾草的洞穴裡,我抱著肩縮成一團,喃喃地低語著:「我會帶你離開的。」
……
我蹲下身,謹慎地四下看了看,拎起了陳平的背包,那上面還帶著半乾的血跡。
……
從小棚子頂部縫隙透進來的光,我鬆開手讓一盒手術刀掉落到自己面前:「可以用來投擲,當飛刀用。其實關鍵時刻近身也能用,切開一個人的喉嚨沒問題。」
……
我不再胡亂掙扎,冷靜地猛擊馬小田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然後我抬手,乾淨俐落地用手術刀切開了他的喉嚨。馬小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
我從包裡翻出李偉旭的衣服,把它撕成一條一條的,咧著嘴包紮著自己的腿。
……
我一瘸一拐地追到門口,看著張昭輝消失在雨中,然後回過頭對著空蕩蕩的禮拜廳問:「你不是說她死了嗎?」
……
我走到張昭輝身邊,低下頭看著她昏迷的樣子,慢慢把她扶起來,坐好,猛地扭斷她的脖子。
……
我蹲在楊帆面前,對著空無一物的身旁說:「還是我來吧。」楊帆驚恐地扭動著身體往後縮著,用哭腔哀求著我:「別過來,別過來!」
……
我獨自站在碼頭,舉著手機在找信號。
……
我在空無一人的禮拜廳裡揮動著長匕首在空氣中砍著,然後猛地向後摔倒,掙扎了幾下後,抬起緊握著弩的左手,對準右手掌心扣動了扳機。
……
我躺在地上,透過房頂的破洞看著夜空,帶著憐憫的表情說:「我知道你在很多時候都裝作漫不經心,不在意得失,我知道你有多痛恨自己的平凡,我知道你獨自在深夜裡縮在床上號叫,我知道你有多渴望掌握自己的命運……」
……
「你……」我回過頭,眼裡透露出留戀。
「好點沒?」一個聲音把我從昏暗中拽了出來。
我緩緩地睜開眼,一個看起來似曾相識的女人在我面前。
「你昏迷好幾天了。」她說。
眼前逐漸清晰起來,我看到她背後是一片乾淨的白色。
這是什麼地方?天堂?
「這是……在哪裡?」我感覺口渴得厲害。
「醫院。」
「醫院?發生了什麼事?」
「你昏倒了。」
「我昏倒了?我……是誰?」
「你是周啟陽。」
「周……啟陽?」
「是的。是神選者。」
我睜開了雙眼。
透過房頂上的破洞能看到深紫色的天空,看樣子天快亮了。
我咧著嘴爬起身,忍著渾身的疼痛來到篝火邊。
火苗比剛才小了很多,我吸著涼氣伸出手靠近它,好讓冰冷的雙手變暖一些。
不遠處一個已經被燒煳的人形開始輕微地抽搐,看起來那具屍體好像要站起來一樣。
「天快亮了。」
天亮?什麼意思?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有個重要的事要做。
我四下看了看,找到那本黑色封面的羊皮書,把它撿了起來。
那本書比看起來還要沉。
我輕輕撫摸了一下封皮,說出了它的名字:「……千魂書……」
那黑色的封皮看起來似乎在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一潭黑水下緩緩游動著。
這時,門外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我抬頭看去——那些沒有魂魄的游屍都停止了盲目的移動紛紛望向我這裡。
我遲疑了一下翻開了書頁。
這是一本奇怪的書,每個頁面上占據著一個字或者一個拉丁單詞,很大。那些文字有的我認識,有的不認識,但我很清楚它們代表著什麼。
我翻到中間的某頁,在這頁之後,剩下的半本書就都是空白了。
那頁很明顯和別的頁面不一樣,它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用很多種文字。
我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個名字上。
原來,陌生的獨臂男人叫這個名字。
這時,那個名字的擁有者,那個燒焦的人形,慢慢站了起來,用他那張早就沒有五官的臉對著我。
對這個場景我僅僅撇了一下嘴——我已經經歷得足夠多了,我知道什麼是恐懼,什麼是詭異,什麼是可怕,什麼是無法醒來的噩夢。所以,我根本不在乎這一切。因為死人並不可怕,活著的人才是可怕的。
眼前這具焦黑的屍體讓我想起了它在還活著的時候曾經說過的一個詞:選擇。
選擇?
對了,是選擇,我可以選擇。選擇到底是掌握自己的命運,還是讓這本書徹底在人間消失掉。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笑得既放肆又狂妄。
我真的需要去選擇嗎?我已經做了這麼多,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還需要選擇嗎?
不,不需要。
因為我早就做出了選擇。
我看了看鮮血淋漓的右手,在布滿名字的那頁印上了自己的掌紋。
與此同時,門外那些復活了的死人紛紛發出了一聲嘆息。
我匆匆向門外瞥了一眼後又把目光回到手中的《千魂書》上。此時,書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淡,直至消失。而我印在上面的掌紋也在用難以察覺的速度扭曲著,似乎在變成一個字。
過了好一陣,流淌著鮮血的掌紋和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消失了,頁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紅得刺眼的大字,它占滿了整個頁面。
千
我鬆了口氣,合上書隨手把它扔到一邊,抬起頭凝視著逐漸變亮的天空。
從今天開始,我的命運,將由自己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