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三天,‘瑪瑙’‘獅子山’‘暹巴’三個熱帶風暴將同時影響中國東南沿海,防範強降雨可能引發的地質災害和城市內澇成為重中之重。颱風‘瑪瑙’‘獅子山’‘暹巴’相伴兇猛襲來,並將給中國東南沿海帶來今年以來範圍最大的颱風雨,幾乎所有的海岸線都將或多或少受到三個颱風的風雨影響。中央氣象台預計,受三個颱風影響,未來三天,江蘇、上海、浙江、福建、廣東、遼寧、山東等沿海省市將有暴雨狂風。中國氣象局19日拉響重大氣象災害颱風三級警報……」
我合上筆記型電腦,把它放到一邊,慢慢靠回枕頭上,臉上掛起一絲微笑。
那是我做的。
我必須那麼做。想短時間內毀滅島上的全部證據是無法指望人類的能力來達成的,我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也是我想最先嘗試的——改變自然氣候,我是說:猛烈的颱風。
現在我做到了,這種感覺很好,非常好。神也不過如此吧,我認為。
我學會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了。
現在,我就是被上天眷顧的神。
神選夜結束的第一個早上,在太陽升起之後,島上的游屍都消失了,只剩下幾十具屍體零散倒在地上。它們其中有和我一起來到這裡的人,也有我未曾見過的人。想必那些我未曾見過的,是獨臂人前兩年在島上殺掉的可憐傢伙——當然也許不是他做的,而是另一場瘋狂的自相殘殺。
無所謂,對我來說這不重要。
之後,根據陌生人所說的,我輕易就找到了他開來的那條船:一艘快艇。而當我掙扎著駕船離開小島的時候,我幾乎不停地在祈禱:這最好不是夢。因為我生怕一陣混亂後又醒來,發現自己又置身於潮濕的洞穴中或者在某棵樹下。如果是那樣,我想我會瘋掉。
但這的確不是夢。
我離開了。
真的離開了。
借助船上的導航系統,我避開了一切有人居住的島嶼,而是直接開到了海岸。在經過兩天艱辛跋涉後,重新回到了人類社會。
一切都跟原來一樣,除了我的身份。
我不再是那個公司的小職員,也無須再找工作。
我是掌控自己命運的人。
在療傷期間,我嘗試著學會使用自己的力量去掌握命運。
最初並不如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即便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還得學會一些小技巧。
第一件事當然是毀滅那個島上的一切證據。
經過幾次嘗試後,我成功了。
作為能夠掌控自己命運的人,想做到這點不需要複雜的儀式或者去讀什麼晦澀的咒語,只要有強烈的願望就可以。但值得注意的是,那強烈的願望也必須要遵守某種規則才可以。
例如,我曾想過自己一覺醒來後身處英國倫敦,但無論我怎麼加強願望都無法實現,因為它超出這個世界的物理法則。還有,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是無法去控制的——我還曾試過想讓兩個國家開戰,可並沒發生——雖然我用連鎖效應來解釋那的確跟我有關係,但我想《千魂書》才不管什麼微動力學說之類的連鎖反應……所以,也就是說,我只能對那些直接作用於自己身上的事情加以控制。
就是這樣。
必須承認,第一年我過得非常開心。例如,我可以隨便就中個彩券的頭獎。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去賭場取錢——是的,我沒說錯,就是去取錢。
賭博這種取錢的方法非常好,它既不會被人懷疑,也不會被曝光身份,因為那沒有任何值得懷疑之處。所以,我飛快地放棄了用彩券獲取財富,轉而從賭場那裡去「贏」一筆筆巨款。
最初那一天一夜,我的鎮定自若使得賭場認為他們面對的是一個作弊者——我的名字從未出現在任何豪客或者貴賓的名單中,當然,在那一天之前。更重要的是,我的表現太鎮定了,巨額賭注在指尖流過,我卻不動聲色,沒有一絲反應。可是賭場的人無論如何也查不到我的來路。
他們怎麼可能知道,輸贏都是我預先決定好的——總是贏多沒意思,我可不想在短短幾小時內拿上一大筆錢然後跑掉。而且假如一直都贏,那麼恐怕總有一天我會被所有賭場列入黑名單,那樣我可就沒辦法去「取錢」了。所以心情好的時候,我甚至會跑到某個賭場輸上一大筆錢,然後彬彬有禮地說上一句「遺憾」,然後走掉。當然,我只是把錢存在這裡罷了,過段時間再來取走——就在他們眼皮底下。
沒有人會懷疑。
無憂無慮的生活讓我開始垂涎另一樣東西:名譽和聲望。不過很快我就放棄了這種無聊的念頭,因為我擔心自己成為公眾人物後會不留神暴露一些什麼。你知道我指什麼。
但是——也許這麼說會讓人感覺很奇怪——我偶爾還是會想張嵐,雖然我並不缺女人。
這很奇怪。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始終都是孤獨的吧。
那一年的時間過得飛快,雖然我留意到一點點小問題:從島上離開以後,我再也沒有做過夢,一次都沒有,哪怕是噩夢。
一年後,出問題了,也就是那時候我想起了李偉旭曾經說過的:這也許是個詛咒。
某天夜裡,我因為口渴而醒來,發現床前站立著無數死人。
它們默不作聲地俯視著我。我被嚇壞了,不是因為它們是死人,而是因為我見過它們——都是神選夜在島上遊蕩過的游屍……其中有黃海、馬小田、張昭輝、楊帆、羅瞻、陳平,以及那個獨臂人。
聲嘶力竭的哀號聲響徹整個別墅,保鏢和僕人全部被吵了起來。當他們衝進我的房間並且打開燈後,那些死人從我面前消失了,而我驚魂未定地縮在床上瑟瑟發抖,直到天亮。
最初我以為那是夢境或者幻覺,因為接下來幾天再也沒有看到這個令人發瘋的恐怖場面。
但我錯了。
第二次,是在一家熱鬧的娛樂場所。
就在我慵懶地靠在大沙發上喝酒的時候,我看到在舞池雜亂的人群裡,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死人就站在狂歡的人群之中,它們默默地望著我,既不動,也沒有任何行為,只是靜靜站著。
別人看不見,除了我以外。
那時,我意識到了,也許這個地獄般的幻象會一直伴隨著我。
從那裡以後,我睡覺再也沒關過燈,甚至在床下都裝了燈——因為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從窗口向外望去,在別墅的草坪上、在海灘上、在林間、在所有黑暗的地方,它們都會出現,並且靜靜地看著我。
每一夜。
這幾乎快把我逼瘋了!我曾經想過再次成為神選者,然後毀掉那本書,結束這個不是噩夢的噩夢。但我又無法捨棄掌握命運的權力,那會令人上癮,無法停止。而且我很清楚神選的過程將是我無法控制的,我也看到了獨臂人的下場,我怕會成為下一個他。
現在,我想我終於理解獨臂人的心情了,除了糾結之外,更多的是膽怯和不安。
這幾年始終是這樣。
也許有一天,我會去做他做過的,去重新用一千個靈魂祭祀,而再度成為神選者,也許。
但不是現在。
對於收集《千魂書》和其他《黑暗默示錄》的各種記載和資料,我從未停止,一直都在找。不久前,通過投資,我認識了一個對歐洲歷史和神秘宗教儀式頗有研究的人,他對我說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包括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和《黑暗默示錄》的存在。後來他邀請我去他家做客,我們再次談到了這個話題,他告訴了我一個名字。
「朱利安·奧塔希澤·戈特。」他說。
「哦?」我皺了皺眉,「你是說,這個戈特就是第一個擁有《黑暗默示錄》的人?」
「對,我查過很多這方面的資料,發現一些有意思的紀錄。」
「都寫了些什麼?」
「他曾經帶領著一支軍隊攻破了君士坦丁堡。」
「拜占庭?」
「是的。」他點了點頭,「而且還有一些傳聞說他在這之前帶著一些心腹潛入君士坦丁堡,拜會了自己昔日的老師,然後得到了某種神秘的力量。就是借助那神秘的力量,他才能在1203年7月19日凌晨攻破君士坦丁堡。」
「黑暗的力量……這聽起來像個魔幻電影。」我微笑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腦子裡想到自己成為神選者之前無意中保存下來的那幾頁影本。
「不、不,我不是在給你講故事,我是在說真的,因為在幾年前……」他停下話頭,向四周望了望後,略微前傾著身體湊近我——他的這個動作讓我想笑,因為此時我們正坐在他家寬大的客廳裡,這裡除了我們兩人外再也沒有別的人。「幾年前,我收購來一本書,一本羊皮書。」
「你……等等,你不會告訴我你找到了《黑暗默示錄》吧?」我掩飾住心裡強烈的震撼和好奇不動聲色地放下杯子。
「你不相信?」
「呃……」我聳了聳肩,「我相信你買來一本古籍,但是對於那個傳說嘛……」
他摸著下巴想了想:「那個傳說……好吧,我承認,的確很多東西被搞得過於神秘成了傳說,不過我覺得那些傳說的成因也是有道理的。」
「說說看。」我把身體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著平靜地看著他。
「那個朱利安·奧塔希澤·戈特最初只是個普通騎士,之前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但是自從君士坦丁堡一戰後,他開始發跡,還被授予很高的爵位——那都是短短幾年內……」
「這似乎沒有什麼不正常吧。首先,他的名字就說明了他不是一個平庸的人,因為他有名字,而且是正規的名字:本名、中間名、姓氏。中世紀前的歐洲,很多平民是沒有名字的。所以他通過某場戰役重新髮跡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你說得沒錯,但是不僅僅這麼簡單。據說他曾在君士坦丁堡被包圍的時候,潛入城去拜見自己的老師,而且當夜有人在城裡看到了已死的人在遊蕩。最重要的是,後來他的老師全家都慘死了,被人殺死了。」
「嗯……不過,我想說,假如一個無名騎士率部攻占了千年不破的君士坦丁堡,那麼之後被授予爵位、暴富似乎說得過去,就算在短時間內也沒什麼嘛。至於潛入之說……這些你確定是正式官方史籍記載的?我指那場八百年前的‘殭屍電影’。」
「怎麼可能是官方史籍記載……」
「這不就結了。」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這些史記和傳言被組合到一起,就是一個大一些的傳說了……」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自己也笑了笑,攤開雙手:「好吧,我說的是有點可笑了……不過,《黑暗默示錄》那本書無論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力量,但是它的確存在。」
「現在在這裡嗎?」我擦著眼角漸漸停住笑問他。
「在,你要看嗎?」
「當然!」
「好的,那你稍等一下。」說著他起身去了書房。
看著他的背影,我快速擦去手上的汗,心裡充滿了疑惑:難道……難道說,《黑暗默示錄》真的像獨臂人說的那樣,是一整套?那具有人類之外力量的東西,居然真的不止一本?
沒一會工夫他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大木匣子。
「你把它……」我帶著揶揄的表情看著那個木匣子。
「嗯,專門訂製了個盒子。」說著他鄭重地坐好,把盒子放在膝蓋上打開蓋子。
我好奇地向盒子裡面張望著。
頃刻,他從中拿出了一本書。
那是一本暗灰色封皮的書。除了顏色,它看起來和我手裡那本《千魂書》一模一樣。
「就是這個。」
「這就是?可是,哪裡寫著名字呢?」
「嗯……」他聳了聳肩,「據說就是這樣的。」
「……那……你怎麼知道……就是它?」
「其實我也說不好,覺得是……說起來你可能會……算了,就當笑話說吧。據說,能夠掌握這本《黑暗默示錄》的人,能夠控制別人的靈魂。」
「控制靈魂?」我幾乎差點就脫口而出:不是掌握自己的命運嗎?
「嗯,控制別人的靈魂。其實最初我懷疑這個是贗品,因為記載中《黑暗默示錄》是黑色封皮,還有什麼祭祀一千個靈魂的說法。不過,我查到的一些資料比較可靠,據說《黑暗默示錄》並非是黑色,而是會有各種顏色……對於這點我沒搞明白,是來回變吧?可能。」
「它變過顏色嗎?」
「沒有。」
「……好吧,那裡面都寫了些什麼?」
「啊,這個我也不知道……」他撓了撓頭,「因為我根本打不開這本書,可能是因為年代久遠的原因,羊皮紙都黏連在一起了。」
「欸?那……你試過透視掃描嗎?」
「試過了,似乎是有文字,但非常不清楚。透視掃描了幾次都一樣……也許以後我會試試用專門的藥水來解決這個問題。」
「你啊……不過,至少它是古籍……呃,磚一樣的古籍……」
「嗯,是的,當古磚收藏。」
我們相視大笑起來。
笑夠了他問我:「你相信嗎?」
「相信什麼?控制別人的靈魂?」
「是的。」
我看著窗外想了想:「這個……我不清楚,但是怎麼才能控制別人的靈魂呢?」
「其實不難。」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不難?」我掩飾住內心的驚訝,用了個小花招——重複他說的最後一個詞來引誘他說下去。
「對,不難。」他並沒上當,而是繼續保持著微笑看著我。
「呃,為什麼我覺得要做到那點似乎很難?」
「不,真的不難。想想看,人是什麼?」
「……這個好像是哲學話題。」
「怎麼會呢?這個問題真的沒那麼複雜。」說著他隨手拿起放在身側小茶几上的一本本子,打開插有標籤的某一頁讀給我:「構成人體需要八十多種元素,氫、碳、氧、氮、硫、磷、鈉、鉀、鈣、鎂、氯、鐵、鋅、氟……當然,有些是超微量元素,有些則需要多一些。其中絕大多數東西我們可以很輕鬆地買到……」
「等等,你說的這些都是構成元素而已,假如你問的‘人是什麼’是指這個……」
「我明白,」他打斷我,「你想說即便把這些堆在一起也無法製造出一個人對不對?這就是核心了,有個很明顯的問題:缺少靈魂。可是,靈魂是什麼?真的有靈魂存在嗎?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一切並不複雜,讓我告訴你吧:儘管靈魂這類東西被人們說得很複雜,實際上非常簡單,我們只是記憶動物罷了。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記憶堆積起來的,過去看到的、聽到的、接觸過的,全部被我們記住了,成為一段一段的記憶。所以,我們有了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判斷。其實,人就是一種記憶裝置罷了。」
「嗯……的確有道理。可是這跟控制別人的靈魂……嗯?你的意思是……」
「是的,關鍵就在於記憶。」
「你是想說,控制住一個人的記憶,就能掌握他的靈魂嗎?」
「難道不是這樣嗎?」說著他輕鬆地靠回椅背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嗯……也許……是這樣吧?可是,怎麼做到隨意擺佈別人腦海中的記憶呢?那些抓不到也看不見。」
「也許這本書就能做到。」
「啊,這本書……」為了掩飾住內心的驚訝,我乾笑了一下。不過我看到他並沒笑。
眼前的這個男人用平靜的表情看了看我,然後慢條斯理地取出菸斗,裝好濾網後,小心地捏了一些菸絲,動作輕緩地把菸絲在菸斗內壓實,接著又撒上第二層菸絲和第三層菸絲,分別壓實後,緩慢地用火柴點燃菸斗,深深地吸了一口。菸絲中夾帶的香草氣味慢慢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我小心謹慎地用眼角餘光看著這一切,漫不經心地一口一口地喝著杯子裡的茶。
「你知道嗎?記憶,不見得是真實的。」他取下嘴上的菸斗。
我沒吭聲,只是微笑了一下,然而心裡卻充滿不屑地給了他回答:我當然知道!你這渾蛋!我所經歷的你甚至都不敢想像!
「假如……」似乎他並未留意到我的態度,把臉轉向窗外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下去,「假如我已經掌握了如何操縱別人的靈魂呢?並且我在你的身上試了試,那麼,你所有的記憶就併非是真實的了,對吧?換句話說,你的靈魂已經被我掌控了。」
我抬起頭看著他:「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他收回目光看著我:「好吧,那我不用這種事情開玩笑了。不過我想換個說法,我是想說,假如有那麼一個人,他人格分裂了,製造出了另一個人格,但是那個被製造出來的人格並不知道自己是被製造出來的,他以為自己腦海中的記憶都是真實的。不過,這個被分裂出的人格再次分裂,又製造出新的人格,那麼這一切都會變得混亂不堪,對不對?」
我笑了笑:「你在說些什麼啊?」
「我只是隨便說說,不過我很好奇,如果我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比如你就是那個被分裂出來的但是並不清楚這一切的那個人格,你會怎麼辦?」
我保持著微笑擺弄著手指上的戒指想了下:「我會想辦法搞清楚真相。」
「真相……」他自言自語般嘀咕了幾句後摸著膝蓋上那本灰色封皮的書,頭也不抬地問我,「你知道這本書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嗎?」
「嗯?」我不由得愣了一下,「真正的名字?」
他點點頭:「萬物都有它自己真正的名字,只有當你說出它真正名字的時候,你才能驅使它,這本書也是這樣。」
「你知道?」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黑暗默示錄》中的這一本叫……」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攝魂書》。」
「呃……是這樣嗎?」我驚恐地看過去,原本那灰色封面不再是死氣沉沉的樣子,而是呈現為一種流動的狀態,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那潭灰暗的水下緩緩地游動。
一種難以抑制的暈眩伴隨著窒息感向我襲來,我抬起頭看向窗外,眼前卻是一片昏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