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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就一直矗立在他們面前。

  對面的這棟房子,一整天都在靜靜凝望著他們努力不懈地工作,它不過就在幾呎遠的地方,召喚著它們,一再重複著古怪的呼救聲。

  那兩層樓的豪宅是屬於伊芳‧葛列斯所有。那個畫家,鄰居是這麼稱呼她的。她和兩個小孩住在一起,十一歲的男孩和十六歲的女孩。她當年嫁給年輕有為的葛列斯律師時,一度放棄了自己對於藝術的熱情,離婚後搬進了卡波亞托之後,她又重拾起畫筆。

  起初大家並不怎麼接受伊芳的抽象畫,畫廊展出了她的個展,但是卻沒有賣出任何一件作品。但是伊芳對自己的天賦有信心,並沒有輕言放棄。當伊芳有個朋友請她幫忙畫全家福肖像油畫,掛在壁爐台前的時候,她找到了自己的利基點,在那群厭倦了傳統相片、卻想讓家族永存於油畫布裡的人當中,她馬上變成炙手可熱的肖像畫畫家。

  摩斯密碼讓大家注意到對街的那棟房子,有名駐衛警說,伊芳‧葛列斯和她的小孩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出現了。

  窗簾擋住視線,所以無法看到裡頭的情形。

  在羅契下令攻入屋內之前,戈蘭曾經試過打電話給女主人,但一會兒過後,慣常寂靜的大街上出現了微弱的電話聲響,但顯然是從房子裡面傳出來,沒有人接電話。

  他們也試圖連絡她的前夫,希望至少小孩會待在他那裡。當他們終於找到他的時候,他卻說自己已經多年沒有聽到子女的消息。這也不意外,他當初為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模拋家棄子,而且離婚後更認為只要定期付錢把小孩餵飽、就算是盡了人父的責任。

  工程師在豪宅周邊放置熱感應器,追查屋內是否還有熱源。

  「要是裡面還有人活著,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羅契說道,他對於科技效率極具信心。

  值此同時,他們也確認了水電與瓦斯的狀況,但因為帳單都是自動扣繳,所以供應一切正常,但是量表在三個月之前都已經陷入停擺:這表示這九十天以來,裡面根本沒有人打開過燈。

  史坦說道:「那差不多就是可巴席豪宅完工、他們一家人搬進來的時候。」

  戈蘭開口問羅莎:「請妳去查監視器攝影機的紀錄:顯然這一定是有關連。」

  「希望這次系統沒有大斷電。」羅莎說道。

  「我們準備攻堅。」卡維拉宣佈。

  此時波里斯已經在公務車裡穿上克維拉⑤防彈衣,當他看見米拉出現在車門口時,他大聲宣佈:「我要進去。」波里斯不能理解為什麼羅契要叫霹靂小組先進去,「他們不能阻止我──我也要進去。」他說:「他們只會把事情搞砸,他們先摸黑進去,一旦攻入之後……」

  ⑤Kevlar,一種陶瓷合成纖維,是目前製作防彈衣的最佳材料,由美國杜邦公司生產。

  「嗯,我想他們會好好處理……」米拉小心附和,不希望和他起太大的衝突。

  「他們也會好好保全證據嗎?」他的問題裡充滿譏諷。

  「那我也要進去。」

  波里斯停了半晌,低頭看著她不發一語。

  「我覺得我可以──至少,是我發現訊息來源──」

  他扔給她另外一件防彈背心,讓她住嘴。

  一會兒之後,他們離開公務車,與戈蘭和羅契會合,向他們仔細說明必須參與攻堅的理由。

  「不可能,」羅契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是霹靂小組的事,我冒不起這種風險。」

  「檢座,聽我說……」波里斯不鬆口,而且擋在羅契前方,讓他無法逃避。「讓米拉和我先進去探勘狀況,其他人先待命,如有需要再進行攻堅。」羅契拒絕讓步,「我待過軍隊,受過專門訓練處理這種狀況,史坦在這個領域已有二十年經驗,我很有信心,要不是他少了一個腎,他一定會志願跟我一起進去,因為他非常了解狀況。至於米拉‧瓦茲奎茲警官:她曾經隻身深入一個瘋子的家裡,救出了被綁架的小男孩,還有被囚禁的女孩。」

  要是波里斯知道她和這些人質曾經出了什麼事,應該不會這樣拍胸脯保證她的適任性,米拉想到這件事,心裡很難過。

  「請長官試想一下:有個小女孩還活著,人不知道在哪裡,但是她也撐不了多久,每一個犯罪現場,都讓我們更加了解這個綁架者,」接著波里斯手指著伊芳‧葛列斯的房子:「要是裡面有任何線索可以帶我們找到亞伯特,就必須在證據被破壞之前,自己先找到才行,唯一的方式就是派我們進去。」

  「我可不這麼認為,特警先生。」羅契回答的語氣很平靜。

  波里斯跨步向前,直視著他的眼睛。

  「你希望事情要搞得更複雜嗎?現在麻煩已經夠多了……」

  很安全的威脅之道,米拉心想。對於波里斯膽敢以這種語氣和長官說話,她倒是十分驚訝。但是,這似乎只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而已。

  羅契緊盯著卡維拉:他是要等待意見?或者只是希望有人可以分擔決策的責任?

  但是這位犯罪學專家不想多加計較,他只是點點頭。

  「希望我們不會後悔。」首席檢察官故意使用了複數人稱代名詞,強迫戈蘭要分擔責任。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工程師帶著熱感資料的顯示器走過來,「羅契先生,感應器發現二樓有東西……還活著。」

  每一個人都回頭看著那間房子。

  ◆

  「目標仍在二樓,沒有移動跡象。」史坦透過無線電宣佈消息。

  推開前門門把之前,波里斯開始在心中靜靜倒數。駐衛警隊長已經先將備份鑰匙交給了他:為了以防萬一,每間豪宅都曾經多打了一份鑰匙放在他們那裡。

  米拉仔細觀察著波里斯全神貫注的模樣,這位特警將是第一位進入屋內的人,她跟隨在後,在他們後方是隨時準備介入的霹靂小組,他們都已經把槍舉高,除了克維拉防彈衣之外,還戴著附耳機的貝雷帽,右側太陽穴有麥克風和小照明燈。史坦一邊盯著熱感顯示器上出現的形體輪廓,一邊以無線電進行指揮。那個形狀上有好幾種不斷波動的顏色,顯現出身體有多重溫度,從藍色、到黃色紅色都有,想要從其判斷出形狀究竟為何,並不容易。

  但是那看起來像是躺在地上的形體。

  有可能是已經負傷的人。不過,在他們找到真相之前,波里斯和米拉還是必須遵守安全守則,先完成詳盡的搜查工作。

  在這棟豪宅外頭,已經安裝好了兩盞大型的強力反射燈,照亮了兩面正牆,但因為窗簾垂放下來,所以燈光只能微微照亮屋內,米拉正努力讓自己盡快適應這一片漆黑的世界。

  「還好嗎?」波里斯低聲問她。

  「沒問題。」她很肯定。

  此時,戈蘭又再度站在可巴席家的草地上,點燃了一支香菸,多年來他從來不曾像此刻這麼需要它,他非常擔心,尤其是米拉。莎拉‧羅莎正在他旁邊,前方有四台顯示器,觀看閉路電視監視器的紀錄資料,要是這兩間對門的房子之間有任何關連,他們馬上就會知道了。

  米拉進到伊芳‧葛列斯豪宅裡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混亂。

  從大門即可看到左方起居室與右方廚房的全貌。餐桌上堆滿了打開的早餐穀片包裝盒,喝了一半的橘子汁,還有臭酸牛奶的包裝盒,此外,還有喝得精光的啤酒瓶。食物儲藏間的門也敞開著,地面上散落了一些食物。

  餐桌有四張椅子,但只有一張被人移動過。

  水槽裡堆滿了骯髒的碗盤和瓶瓶罐罐,上面積了一層食物殘渣。米拉拿起手電筒察看冰箱:龜殼綠色的磁鐵下有張照片,年約四十多歲的金髮女子,微笑擁著一對小姊弟。

  在起居室裡,大型液晶電視前方的矮桌下,幾乎都是碳酸飮料啤酒的空瓶,但啤酒罐更多一點,菸灰缸裡全是菸屁股。有人把搖椅拉到了起居室的中央,地毯上都是髒兮兮的足印。

  波里斯向米拉示意,給她看了這間豪宅的地圖,他建議兩人要分頭進行,然後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處會合。他指了指餐廳後面的區域,把藏書房和閱讀間留給自己。

  「史坦,一樓都沒問題吧?」波里斯低聲向無線電對講機問道。

  「沒有新的動靜。」另外一頭傳來了回答。

  波里斯和米拉互相點點頭,米拉朝著自己被分派的方向前進。

  「找到了。」就在這個時候,莎拉‧羅莎看著顯示器說話了,「這裡……」

  戈蘭傾身,靠著她的肩膀:根據螢幕角落的日期,這些是九個月前所拍攝到的影像。當時可巴席的豪宅還只是一塊工地,在快轉畫面當中,這些工人像發狂的工蟻一樣、忙著處理房子尚未完工的立面外牆。

  「好,注意看了……」

  羅莎將錄影帶快轉到黃昏時分,每一個人都離開工地現場要回家,並且準備第二天繼續上工,接著,她把影帶調回成正常的轉速。

  可巴席前門處,此時正有個東西一閃而過。

  它是個陰影,靜止不動,慢慢等待,它還在抽菸。

  明滅不定的菸光洩漏了它的形跡。那男人待在牙醫的豪宅裡,等待夜幕降臨。等到天色已經全暗下來,他才走出來,四處張望,接著走到對面,只有幾碼之遠的房子那裡,沒敲門就直接進去了。

  「現在仔細聽……」

  米拉正在伊芳‧葛列斯的畫室裡頭,每個角落裡都堆著畫布,畫架和顏料四處散落;當她從耳機裡聽到戈蘭的聲音時,她暫停下來。

  「已經知道屋子裡出了什麼事。」

  米拉等著答案。

  「我們要對付的是寄生蟲。」

  米拉聽不懂,但戈蘭隨即提出了解釋。

  「可巴席豪宅工地那裡有個工人,一等到傍晚收工,立刻溜進對面的房子裡,我們怕他……」這位犯罪學專家停了一會兒,才說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想法,「……已經在這房子裡,綁架了全家人。」

  這名不速之客鳩佔鵲巢,認定自己就是這家人的一分子,他自以為是的愛,讓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但是當他厭倦這種虛假的故事之後,他就會擺脫這個新家庭,準備在別的家庭展開另一段寄生生活。

  米拉看著他在伊芳畫室裡行經的腐臭跡痕,不禁聯想到可巴席地毯上的肉蠅狂宴。

  她聽到史坦問道:「持續了多久時間?」

  「六個月。」戈蘭回道。

  米拉覺得胃部一陣抽搐,伊芳和他的孩子當了這個精神病患的禁嚮長達六個月,而他居然能夠對他們為所欲為,更過分的是,期間他還侵入了其他十多間屋子,那些住在昂貴地段卻孤立無援的家庭,深深信賴著那套荒唐的保全系統,只能妄想著自己可以從恐怖世界中順利逃脫。

  六個月,但是卻沒有人發現任何異狀。

  社區園丁每週都會修剪草坪,也會細心照料花壇裡的玫瑰。門廊的燈到了傍晚就會大亮,完全依照社區管理規範所訂定的時間表、自動設定同步開啟。小孩在屋前的車道上騎單車或是玩球,小姐太太散步話家常,交換甜點食譜,男人會在週日早上慢跑,在車庫前洗車。

  六個月。居然完全沒有人注意到。

  天天都關著窗簾,也沒有人起疑,他們也沒有注意信箱裡塞滿了信件,更沒有人注意到伊芳和她的孩子已許久沒有出現在俱樂部的社交場合,就像是入秋舞會和十二月二十三號舉行的摸彩活動。聖誕樹的擺飾──全社區都一模一樣──也都依照慣例由管理委員會安排,而且在假期結束後就會移走。電話沒有人接,有人敲門的時候,伊芳和小孩也沒有應門,但居然沒有任何人起疑心。

  伊芳‧葛列斯的親人不多,都住得很遠,但他們似乎也沒想到,許久未連絡可能是出事了。

  在這麼漫長、無盡的時間當中,這個可憐的家庭日日都在盼望、祈禱有人出手相救,或是注意到有異狀,但他們的願望從來不曾實現。

  「他很可能是個虐待狂,這是他的遊戲,他的娛樂。」

  他的娃娃屋。當米拉一想到亞伯特在可巴席沙發上給屍體穿的衣服,她心裡不禁出現這個字詞。

  她想到了在這段無止無休的時間當中,伊芳及一對兒女所遭受的無數凌辱,六個月的苦難,六個月的折磨,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整個世界忘卻他們的時間,卻根本不需要這麼久。

  而且,就連所謂「法律的守護者」也沒有注意到發生什麼事,他們居然一天二十四小時駐守──而且全面警戒!就在事發的房子前面!他們多少難辭其咎,也同為共犯,就連米拉自己也是。

  米拉又陷入了思索,亞伯特這次揭露的是人類的偽善面,大家認為這一切很「正常」,反正他們又沒有親手殺死了無辜的小孩,自然事不關己。但這已等同於另一項重罪:冷漠。

  波里斯打斷了米拉的思緒。

  「史坦,上面怎麼樣?」

  「沒有狀況。」

  「好,那我們繼續挺進。」

  他們依原定計畫,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處碰頭,接下來是臥房。

  波里斯向米拉點頭示意,請她掩護他。從此刻開始,他們必須要讓無線電保持絕對的安靜,以免洩漏了自己的位置,不過,史坦有特權可以發話,只要那個活著的生物有任何動靜,他可以立刻提出警告。

  他們開始爬樓梯,階梯上所覆蓋的地毯充滿污斑:有腳印,也有食物殘渣。階梯旁的牆面上掛滿了度假出遊、慶生,以及家庭聚會的照片,最上面還有一張伊芳和孩子們的油畫像。有人在他們的眼睛上戳洞,也許,那緊迫盯人的凝視,把他激怒到忍無可忍。

  他們已經到了樓梯平台處,波里斯退後一步,好讓米拉可以追上他的腳步。他走在前頭:廊道上有許多半開的門,而走廊的盡頭則位於左側。

  最後一個角落的後方,正是這整間屋子裡的唯一活口。

  波里斯和米拉開始小心翼翼前進,他們經過一扇半開的門,米拉認出了那透過空氣傳送的摩斯密碼的規律響聲,她輕輕推開了門,那是十一歲小男孩的房間。牆壁上貼著各大行星的海報,書架上都是天文書籍,關起來的窗戶邊放著一架望遠鏡。

  小小的書桌上放著一具科學模型,十九世紀發報機台的等比例複製品。放著兩個乾電池的一小塊木板,透過電極和銅線,連接到一個打孔圓盤上,它在扣輪上持續轉動,發出規律的聲響──滴滴滴,答答答,滴滴滴,整組器材以一小條電線連接到了一台恐龍狀的無線電發報器上,這個模型上面,還有塊刻著「首獎」的黃銅板。

  這裡就是訊號的來源。

  小男孩把自己的回家功課變成發報器,那男人把他們變成了囚徒,但這個裝置卻可以逃避他的檢查管束。

  米拉把手電筒移到了那張亂七八糟的床,底下有個髒兮兮的塑膠桶,她也注意到床頭有摩擦的痕跡。

  走廊對面是十六歲女孩的房間。門上用五顔六色的字母拼出了她的名字:凱拉。米拉很快就從門口看到房間裡的狀況,地板上堆放著床單,內衣抽屜整個被翻倒在地上,五斗櫃的鏡面被轉到了床前,不難想像為什麼會如此,這裡也有床柱摩擦的痕跡。

  手銬。米拉心想,他們白天就是被他綁在床上。

  這種時候,放在角落的骯髒塑膠桶,一定是拿來當作排泄之用。

  幾碼之外就是伊芳的房間,床墊很髒,而且只有一張床單,地毯上有嘔吐物,到處散落著衛生紙,牆上有個釘子,以前可能曾經掛著畫,但是現在卻只有一條皮帶,提醒著這裡換了什麼樣的人當家、怎麼掌控場面。

  這就是你的遊戲間,你這個畜生!我想你三不五時也會去凌辱那個小女孩!等到你玩夠了,又轉移陣地到那十一歲小男孩的房間,就算是毆打他也好……

  憤怒,是米拉此時唯一擁有的情緒,她也毫不客氣,從那黑暗之泉裡貪婪暢飮。

  為了不要讓那禽獸侵害兩個孩子,伊芳‧葛列斯一定逼使自己要「善待」那禽獸,好讓他留在自己的房裡。這種狀況曾經上演多少次?也沒有辦法知道了。

  「兩位,有東西在動。」史坦的聲音提高了警覺。

  波里斯和米拉同時面向走廊盡頭的角落,此時已經沒有時間逐一檢查,他們把手槍和手電筒同時對準那個方向,等待著那個東西隨時可能出現。

  「不准動!」波里斯喝道。

  「它朝妳過來了。」

  米拉的食指扣住了扳機,隨時準備擊發,她聽到傳到耳朵裡的心跳聲越來越強。

  「在角落後方。」

  那東西現身了,先是微弱的哀號,一張毛茸茸的狗臉看著他們。那是隻紐芬蘭犬,米拉解除了警備,波里斯也一樣。

  「沒事,」她對著無線電回報,「只是一條狗而已。」

  牠的毛又粗又黏,雙眼紅腫,還有一隻腳掌受了傷。

  米拉心想,他沒有殺這隻狗,她順便向牠靠了過去。

  「過來,乖,過來這裡……」

  「牠在這裡至少活了三個月,怎麼可能?」

  米拉趨前,這隻狗卻縮了回去。

  「小心,牠很害怕,可能會咬妳。」

  米拉沒把波里斯的提醒放在心上,開始慢慢接近那隻紐芬蘭犬。她彎身讓狗兒卸下心防,繼續叫喚著牠,「過來,乖,來我這邊。」

  她距離越來越近,看到狗項圈吊了一塊名牌,藉由手電筒的光線,她唸出了狗兒的名字。

  「紐飛,過來我這邊,過來……」

  那隻狗終於肯讓她靠近;米拉把一隻手放在牠的鼻前,讓牠可以好好嗅聞自己的氣味。

  波里斯開始不耐煩。「好,現在已經不用照著地圖繼續檢查了,把其他人叫進來吧。」

  狗兒把一隻腳掌伸向米拉,好像想讓她看什麼東西似的。

  「等等……」

  「什麼?」

  米拉沒有回答,但是在她起身之後,發現那隻紐芬蘭犬回到了走廊的陰暗角落裡。

  「牠想叫我們跟過去。」

  他們走在狗兒的後方,轉過角落之後,看到走廊又向前延伸了幾碼之遠,盡頭的右側是最後一個房間。

  波里斯看著地圖,「這間正對著後方,但看不出來是什麼。」

  那間門是關著的,門口還堆了些雜物,印著狗骨頭圖樣的床單、碗、彩球、狗繩,還有一些吃剩的食物。

  「搜刮食物櫃的就是這個人。」

  「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狗的東西帶來這裡……」

  那隻紐芬蘭犬靠近門邊,彷彿是要證明現在這裡就是牠的窩。

  「難道你覺得這隻狗是自己把所有家當帶過來的嗎?」

  狗兒似乎想要回答米拉的問題,牠開始抓著門的木緣,發出嗚咽聲。

  「牠想要叫我們進去……」

  米拉拿起狗繩,把狗綁在電暖器上頭。

  「紐飛,你要乖乖的。」

  狗兒吠了幾聲,彷彿真的聽得懂人話。他們清開堆放在門口的雜物,米拉抓住門把,而波里斯則舉槍對著門:熱感應器還沒有顯現屋內有其他生物,但你永遠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他們兩個都相信,在這道薄門的後面,隱藏的是這幾個月以來所有事件的悲傷終曲。

  米拉的手下壓門把,打開之後推門進去。手電筒的光穿透黑暗,光束掃視全場。

  房間空無一物。

  這個房間大約是二十呎乘十呎寬(約五‧五坪),地上並沒有鋪地毯,牆面也是一片淨白。厚重的窗簾封住了窗戶,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燈,這個房間似乎從來沒有人用過。

  「牠為什麼要把我們帶到這裡來?」米拉問道,米拉彷彿是在問自己,而不是真的要問波里斯。「伊芳和她的小孩呢?」

  她避開了真正的問題:屍體在哪裡?

  「史坦?」

  「接下來呢?」

  「這裡告一段落,科學鑑識人員可以進來了。」

  米拉回到走廊上,放開狗兒,牠沒有待在米拉身邊,反而跑進了屋裡。

  「紐飛,不可以!」

  但是這隻狗並沒有打算離開,她拿著狗繩要接近牠,牠又汪汪叫,似乎完全不為所動,接著牠開始聞起地板旁的踢腳板,米拉彎身蹲在牠旁邊,推開了狗鼻,用手電筒看個仔細,沒有,什麼東西也沒有,但,她馬上看到了。

  褐色的污斑。

  不超過百萬分之三的寬度,她更靠近了一點,是長方形的形狀,表面還有一點皺褶。

  米拉立刻斷定出答案,她大叫:「這是事發地點!」

  波里斯聽不懂。

  米拉面向他:「這就是他們一家人被殺的地方。」

  ◆

  「我們其實沒有注意到有誰進去這間房子……不過,你也知道,伊芳‧葛列斯長得很漂亮,自己生活得也不錯……所以,就算已經很晚了,有時還是會有男訪客到訪。」

  駐衛警隊長不懷好意地點點頭,戈蘭直直瞪著他的雙眼。

  「有膽你就繼續含血噴人。」

  他的聲調聽起來很平淡,但卻包含著威脅的語氣。

  警方原本大可以舉證他與下屬嚴重違反了職守,但是卡波亞托社區的律師們卻已經指點過他,他們的策略之一就是把伊芳‧葛列斯塑造成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原因只是因為她單身又經濟獨立。

  戈蘭認為這個禽獸──因為他現在也想不出別的名字──在伊芳家來來去去了六個月之久,而且都是用同樣的理由為所欲為。

  這位犯罪學專家和羅莎看了這一大段時間裡,的許多錄影帶,他們得要快轉帶子,但是多少都是一再重複的同樣場景。有時候那男人沒有過來,戈蘭覺得,對這個孤立無援的家庭來說,那也許是最美好的時刻,但,也許是最壞的也不一定,因為那表示他們得要繼續被綁在床上,而且他要是沒有過來,他們也就沒有東西吃,沒有水可以喝。

  在不斷哀求暴徒手下留情的過程中,被性侵,表示能夠活下去。

  影帶裡也可以看到那男人白天在工地工作的模樣,他總是戴著一頂鴨舌帽,以免攝影機拍下他的臉部特徵。

  史坦也詢問了雇用他當臨時工的建築公司,他們說這男的叫做李賓斯基,但這是假名。這種事情經常發生,主因在於只有工地願意收容無居留證的外國工人,就法律來看,雇主的義務僅是要求提供證件而已,而非確定其真偽。

  同時間在可巴席豪宅工作的其他勞工則表示,「李賓斯基」是個不與人往來的沉默角色。他們也描述了他特徵,提供警方繪製模擬人像,但是重建資料的差異性太大,最後也只好作罷。

  戈蘭結束了與駐衛警隊長的會面之後,也與其他人一同進入了伊芳的豪宅裡,現在那裡成了克列普及其人馬的專屬區域。

  這位穿環刺洞的指紋專家走過去的時候,渾身叮叮噹噹,臉上表情愉悅,彷彿像是個走入美麗森林的精靈。這間房子現在看起來很超現實:塑膠布已經完全蓋住了地毯,四處放置著探照燈,打亮著某些特定區域,就算只是小地方也一樣。穿著白色工作服和塑膠玻璃護目鏡的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撒粉,每一個表面都不放過。

  「好,這個傢伙不是很行,」克列普開口了,「狗弄髒的地方不算,他在這裡留下了各式各樣的垃圾:啤酒罐、菸屁股,還有玻璃杯,DNA已經多到可以重新複製一個他了!」

  「指紋呢?」莎拉‧羅莎問道。

  「多到爆!但是很遺憾,他還沒有進過監牢,所以目前還沒有他的資料。」

  戈蘭頻頻搖頭:有這麼多的資料,但卻還是找不到嫌犯。顯然這隻寄生蟲並不像亞伯特那麼謹慎,把小女孩屍體帶進可巴席豪宅的時候,他還預先讓保全監視錄影系統全部斷電,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戈蘭總覺得還有一件事不太合理。

  「屍體呢?我們看過了錄影帶,這隻禽獸根本沒有從屋裡帶走過任何東西。」

  「因為不是從大門出去的。」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想要弄清楚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克列普補充道:「我們再來會搜查排水溝,應該是在那裡棄屍的。」

  他把這一家子分屍了,戈蘭做出了結論。這個瘋子曾經扮演過親愛丈夫與慈祥父親的角色,有一天他突然厭倦了,或者他只是剛從對面的房子工地結束工作,最後一次進來這個地方,伊芳和孩子們也可能感覺到一切即將結束。

  「但最詭異的事情我還沒說……」克列普說道。

  「什麼狀況?」

  「樓上那間房間,我們的女警朋友發現小片血跡的地方。」

  戈蘭看到米拉態度變得很拘泥,防衛性十足,這番話讓其他人也出現了同樣的反應。

  「二樓的這個房間,將會變成我的『西斯汀教堂』⑥,」克列普強調,「那片血跡會說話,房間裡就是屠殺的地點。之後他把現場清理得乾乾淨淨,但還是留下了痕跡。不過,他還多做了一件事:重新粉刷牆壁。」

  ⑥位於梵諦岡,最著名為米開朗基羅繪製的穹頂壁畫。

  「為什麼要這麼做?」波里斯問道。

  「因為他很笨,再明顯不過了,他把現場弄得一團亂,留下這麼多線索,還把屍體扔進水溝,早就幫自己賺到一個無期徒刑,好,那為什麼還要花時間粉刷牆壁?」

  戈蘭也百思不得其解,「那你這裡要怎麼開始著手?」

  「等到去除油漆之後,就會看到牆面上到底有什麼東西。這可能會花一點時間,不過,新科技可以幫我們回復所有的血跡,笨蛋的幼稚行為根本無法遁形。」

  戈蘭還是不放心,「我們現在只有不確定的刑期和還沒找到的屍體。他會去坐牢,但不表示得以實現正義,想要讓真相水落石出,而且以謀殺罪將其逮捕歸案,我們也需要血跡。」

  「一定找得到,戈蘭博士。」

  他們根據克列普所收集到的資料進行比對,目標對象的簡單特徵也一一浮現。

  「這個男人的年紀大約是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羅莎先開始,「體格強健,大約有五呎十一吋高(約一八〇公分)。」

  「地毯上的鞋印是九號,我想沒錯。」

  「有抽菸。」

  「而且是買菸草和菸紙自己捲菸。」

  「和我一樣。」波里斯說道,「跟這種人有共通點,真是好榮幸。」

  「我說他一定很愛狗。」克列普又有了新結論。

  「只是因為他不殺紐芬蘭犬嗎?」米拉問道。

  「親愛的,不是,因為我們還找到了其他的雜種狗狗毛。」

  「但有人看到這男人把其他狗帶進來嗎?」

  「這些狗毛是在地毯上的鞋印污泥裡發現的,裡面有工地裡的東西──水泥、黏膠、溶劑──所以它們也就黏附了那男人從家裡帶出來的東西。」

  克列普看著米拉,他的表情彷彿是先被愚蠢問題所挑戰,之後又以驚人才智取得壓倒性勝利,他臉上的光彩很快就消逝,不再看著米拉,回復到他們所熟知的酷派專家模樣。

  「還有一件事情,但我不知道需不需要告訴大家。」

  「還是說吧。」戈蘭插話進來,他知道克列普最愛被人問問題。

  「在他鞋底的泥巴裡,有某種高濃度的細菌,我已經問過了我們最可靠的化學專家……」

  「為什麼是化學家?而不是生物學家?」

  「因為我以為那是某種『吃垃圾』菌,它可以存活於自然界中,但也可以拿來作為不同用途使用,像是分解塑膠或是石化的衍生物,」接著他的態度變得很篤定:「它們不會消化任何東西,事實上,它們只會製造某種酵素,可以清理舊的垃圾堆……」

  戈蘭看到米拉一聽到這些話,立刻看著波里斯,他當下的反應也一樣。

  「舊垃圾堆?操他媽的……我們認識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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