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米拉到達伊芳的豪宅時,還沒有全員到齊:莎拉‧羅莎正在卡車旁邊換裝,套上塑膠鞋套。米拉注意到莎拉在過去幾天當中、對她的態度已經平和許多。她走來走去,幾乎總是心事重重,原因很可能是因為她的家庭問題。

  但這個時候羅莎抬頭看她,「我的天啊,妳還真是個跟屁蟲!」

  不理她就是了……米拉心想。

  米拉對她置之不理,準備要進入卡車裡著裝,但是羅莎卻站在她面前不動,阻擋了米拉的去路。

  「喂!我在跟妳說話!」

  「妳要幹嘛?」

  「妳真以為你是什麼專家?」

  羅莎所站的位置,距離她的臉不過只有幾英寸,米拉可以聞到羅莎的氣味:香菸、口香糖,以及咖啡。她想要把羅莎推開,或者直接把話挑明說出來,但是她隨即想到戈蘭告訴過她,羅莎和她先生正在商議離婚,而且她女兒還罹患了飮食失調症,所以她決定先暫時不予理會。

  「羅莎,妳為什麼一直要找我麻煩,我只是在盡我的本分而已。」

  「那妳不是應該現在就找到第六號女孩了嗎?」

  「我會的。」

  「妳要搞清楚,妳在這裡根本待不久,別以為他們現在信任妳,他們遲早會知道沒有妳也還是可以辦案。」

  羅莎又向前進逼,但是米拉卻完全不為所動。

  「如果妳這麼討厭我,為什麼在羅契想要把我趕走的時候,妳卻投贊成票,希望我留下來?」

  莎拉看著她,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誰告訴妳的?」

  「卡維拉博士。」

  羅莎哈哈大笑,猛搖頭。

  「小可愛,妳看,光聽這種事就知道妳待不久了,因為如果他私底下告訴妳這件事,妳卻告訴我,就等於背叛了他。還有,對了,他騙妳……因為我投的是反對票。」

  米拉一個人僵在那裡,但是羅莎卻逕自大步向房子的方向走去。米拉看著她的背影,羅莎的最後幾個字讓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隨後,她進入卡車內換裝。

  ◆

  克列普拍胸脯保證,那裡會是他的「西斯汀教堂」。兩相比較,伊芳‧葛列斯豪宅二樓的那個房間,可不會那麼誇張。

  現在米開朗基羅的傑作已被大幅修復,好讓其畫作可以回復原始的光彩,幾百年來蠟燭與煤油燈所積累的塵煙與動物膠,已被完全除淨。專家們先從不起眼的小地方開始著手,大約是郵票大小的區域,好讓他們對於隱匿的底下世界先建立一些基本概念。結果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厚厚一層煤灰下所掩藏的居然是超乎想像的絕妙色彩。

  所以,克列普也以一滴血作為開場──紐芬蘭犬幫助米拉找到的那個微小血點──並以此完成他的大師級作品。

  「這裡沒有任何生物性資料,」這位科學家說道,「但是管線已經損壞,也有使用過鹽酸的痕跡。我們可以先提出假設,費德赫用這種東西去溶解遺體,酸性物質很適合毀屍滅跡,尤其是骨骼的部分。」

  米拉到二樓的時候,只聽到句子的最後一部分。克列普正站在走廊的中央,他的前面是戈蘭、波里斯,以及史坦,羅莎則在遠處靠著牆。

  「所以費德赫和這起屠殺案關連的唯一線索,就是這一小塊血污?」

  「分析過了沒?」

  「張法醫表示,那滴血應該就是小男孩的了。」

  戈蘭看著米拉,接著又轉向克列普:「好,全員到齊,我們可以開始了……」

  大家都在等米拉,理應要覺得受寵若驚才是,但她卻想要努力弄清楚莎拉‧羅莎的話,她應該要相信誰?從一開始就拚命修理她的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還是戈蘭?

  克列普在帶他們進入房間之前,提前告訴他們:「我們在這裡至多可以待個十五分鐘,所以要是有任何問題,麻煩請各位現在立刻發問。」

  大家沒有任何意見。

  「好,我們進去吧。」

  這間房間現在被一道雙層玻璃門封住,但中間留了一個狹小通道,一次只能讓一個人進去,這個方式可以保留裡面的微氣候環境。在他們魚貫進入之前,克列普的同事利用經常使用在小孩身上的紅外線體溫計、先行測量大家的體溫,接著他把資料輸入到連接房內濕度控制的電腦當中,調校他們進入後產生的溫度變化,讓室溫保持恆定。

  克列普殿後進入,這些器材的使用原理,都由他本人在後頭進行解釋。

  「主要的問題在於費德赫粉刷牆面的材質,如果想用一般溶劑去除,被漆面覆蓋的地方也一定會隨之損壞。」

  「所以你的做法是?」

  「我們分析過了,那種水溶性漆劑使用的是如膠原蛋白的植物性脂肪。我們處理的方式很簡單,噴灑某種精製酒精,讓它靜置幾個小時,好好溶解這種油性成分。牆上的漆面厚度已經被我們去除得很乾淨,如果那裡有任何的血跡,魯米諾(Lumimol)應該可以讓它無所遁形……」

  發光氨、或稱光敏靈,也就是眾所周知的魯米諾,這種物質大大提升了現代科學辦案技巧,它會對血液中的某種物質產生反應,發出只能在黑暗中看到的藍色螢光。但魯米諾只有一個問題:這種螢光效果只能持續三十秒左右,這種測試做過一次之後,幾乎不可能有機會再次重複。

  因此,長時間曝光的一系列攝影照片,將可以在它永久消失之前、忠實記錄下所有的結果。

  克列普發給大家具有特殊過濾功能的口罩以及護目鏡,原因在於──雖然未經完全證實──魯米諾可能會有引發癌症的疑慮。

  他接著轉向卡維拉:「就等你們準備好,一句話……」

  「開始吧。」

  克列普透過對講機,開始向外頭的工作人員下達指令。

  一開始,所有的燈都暗了下來。

  對米拉來說,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賞心悅目的震撼性畫面,在這個充滿恐懼感的黑暗空間中,她只能頻頻發出短促的呼吸,透過口罩傳出之後、聽起來像是垂死之聲,它與加濕器的沉重機器喘息聲互相交疊,他們呼出的氣息,也源源不斷進入到這個空間裡。

  雖然米拉的心裡一直不安難耐,也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實驗的完成結果,但是,她還是盡量努力保持冷靜。

  噪音馬上改變了。通氣口開始排放化學溶劑,牆上的血跡馬上就會現出原形。過了一會兒之後,隨著這種新物質排入的嘶嘶聲,他們四周的牆面上同時也出現了薄薄一層的藍色光暈。

  米拉起初以為那只是某種視覺效果,因應缺氧而造成過度換氣所產生的幻象。但是當效果逐漸擴散,她發現居然可以再次看到她的同事,彷彿有人打開後頭的燈,但是卻把探照燈的冰冷光束換成了嶄新的靛藍色調。她一開始不確定這是否可能成真,但現在她已經親眼看到。

  牆面上血跡斑斑,魯米諾的效果,終於讓它們一一浮現。

  血濺方向不一,但似乎都是從房間的正中央飛濺出去,那裡彷彿曾是某種祭壇。天花板像是血跡點點的星空,但一旦當你了解到它是如何產生的時候,這幅景象的動人之處也會隨即破滅。

  費德赫一定是使用電鋸、將他們碎屍萬段,如爛泥一般的碎肉,丟入馬桶後沖走,可說是輕而易舉。

  米拉發現到其他人和她一樣瞠目結舌,當周邊架設好的精密攝影機無情地發出喀嚓聲時,大家彷彿像是機器人一樣,不停地環顧四方牆面,而魯米諾卻仍然不斷顯現出越來越多新的隱藏血斑。

  駭人場景逼現,他們已經無法言語。

  波里斯舉起手臂,指向牆邊,示意其他人注意牆上逐漸出現的形體。

  「你們看……」

  大家統統轉過去。

  在牆面的某個區域上,魯米諾並沒有顯像,上面沒有任何東西,一片空白。它被一圈藍色的污跡所包圍,就好像是你把某個物體放在牆前,當你把整個牆面噴刷完成之後,移開那個物件所留下的輪廓,它也像是石膏模鑄出的線條,相機負片的底片。

  每個人都覺得那個白色的形體可隱約看出是個人影。

  當冷靜殘酷的費德赫肢解著伊芳一家人的屍體時,有一個人,在房間的某一角,正冷漠無情地目睹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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