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喊著她的名字。
她很確定,自己絕對不是在做夢。所以,她這次從睡夢中醒來的原因與以前不同:不是因為恐懼,也不是因為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在這裡已經待了這麼久。
當她在巨獸的肚子一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鎮定劑的效果馬上就消退了,那彷彿像是正在尋找她的某種回聲,那個人知道她在哪裡,而且終於找到她了。
「我在這裡!」她想要大喊,但是沒有辦法,她的嘴巴還是被摀著。
再來又出現其他的噪音,聽起來是以前不曾出現過的,像是什麼呢?腳步聲?對,那是厚靴的腳步聲,同時還有別人的鞋子。有人,還不止一個!他們聚集在她的上方,包圍著她,到處都有,但多少有點遠,也真的好遠。他們在這裡做什麼?他們是過來找她的卿?對,一定是。他們是過來找她的,但是他們沒看到她在巨獸的腹裡,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聽到她的聲音。
「救命啊。」她氣若游絲。
她的聲音彷彿快窒息了一般,因為痛苦不堪、暴烈、令人驚懼不安的惡夢恣意操縱著她,巨獸噬她入腹之時,為了可以讓她安靜聽話,所以才出現了那樣的夢魘,而外面的世界,正慢慢淡忘了她。
但如果他們在這裡,那就表示他們還記得她!
這個想法給了她前所未有的飽滿力量,那是藏於身體深處的能量,只有在緊急狀況下才會被激發出來,她開始認真思考。
我要怎麼告訴他們我在這裡?
她的左臂還是纏滿了繃帶,雙腿沉重。右臂是她的唯一機會,是她得以求生的唯一工具。遙控器還是緊緊固定在她的右掌裡,她舉起遙控器,對準了螢幕。目前音量正常,但也許可以調得大聲一點,她努力找按鍵,但就是找不到,也許全部功能只靠單一鍵操作。上方的聲音依然沒有停止,她聽到的是女人的聲音,但旁邊還有個男人,不,或許是兩個。
我要叫他們!我一定要讓他們注意到我,不然我會死在這裡!
死這個字第一次在她的腦海裡浮現,在此之前,她一直不希望想起這個字,也許這是一種祈祝好運的魔法,也許小孩根本不會思考到死亡這件事。但是,現在她知道要是沒有人來救她,終將難逃一死。
荒謬的是,可能馬上結束她短短生命的那個人,此時卻正照顧著她。他包紮她的手臂,透過點滴給藥,小心翼翼地照料她。如果遲早都要殺了她,為什麼還需要這麼做?這個問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會存活至今,只有一個理由,她猜想那個人一定還準備了許多折磨她的方法。
好,所以這也許是她逃脫的唯一機會,才能回家看到親人。她的媽媽、爸爸、祖父,甚至是胡迪尼,她發誓只要能從這個惡夢中醒來,就連那隻該死的貓,她也會好好愛牠。
她舉起手,大力用遙控器敲打著床的金屬邊緣,發出的噪響連她自己都覺得吵得受不了。但那也是一種解脫,大聲,越來越大聲,她覺得那塑膠遙控器都要裂開了,她才不在乎,金屬重錘聲越來越憤怒,她扯破喉嚨大喊:
「我在這裡!」
她手掌間的遙控器不見了,敲打的動作只能被迫中止。但是她聽到自己的上方有聲音,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未必如此,他們可能已經發現她了,但想要聽得更清楚一點,就是這樣,他們怎麼可能會離開呢?所以她又開始敲擊,右臂疼得要命也無妨,痛楚鑽入了肩膀、流入她的左臂也沒關係,就算萬一沒有人聽到她的求救聲,情況可能雪上加霜,也在所不惜,雖然她很清楚,這種做法將會讓某人起了報復的念頭,找她算帳。
冰冷的淚滴從雙頰滑落,但是聲響又再度出現,她也重新鼓起勇氣。
原本貼附在岩牆的黑影,此時突然跳離到她的面前。
她看到了,但無論如何還是要繼續下去。黑影迫近,她看到了纖細的雙手和藍色小洋裝,粟色頭髮軟垂在她的肩膀上。
黑影面向她,以小孩的語氣說話。
「這樣太超過了呦,」它說,「他們會聽到我們的聲音。」
它隨即把一隻手放到她身上,這般撫觸已足以讓她停手。
「求求妳。」黑影又加上一句。
它的祈求如此哀淒,所以她也妥協了,不再發出聲響。
她不知道這個小孩為什麼會這麼儍,想要留在這裡,但她還是跟著照做,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因為逃亡失敗而哭泣,又或是發現自己並不孤單而開心,但是第一個出現的人是個像她一樣的小女孩,她卻心懷感激,她不想讓這個小女孩失望,所以,她也沒有再提起自己想要離開的事。
上頭的人語與腳步聲響已經消失不見,現在是一片死寂。
小女孩也把手抽開了。
「拜託留下來……」她苦苦懇求。
「別擔心,我們還會再見面。」
小女孩又沒入黑暗當中,她也就這麼任她離開了,這微不足道的小小承諾,是她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她會緊緊抓住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