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悄悄灑滿了整個田野。
山勢連綿如浪,但晨曦中的稜線並不怎麼清楚,濃綠色的田地,掙脫了皚皚白雪的束縛,映襯在灰濛濛的天空中、相當顯眼。柏油路在山谷間蜿蜒,與地景的起伏之間形成了美妙的舞動。
米拉把額頭靠在車後窗,感覺到一股詭異的寧和感,也許是因為疲累,也許是因為倦勤,不論這趟短短旅程的最後會發現什麼,她都不會覺得意外了。羅契並沒有透露太多,他告訴戈蘭和她要好好保密之後,他就關上自己辦公室的大門,和這位犯罪學專家在裡頭面對面會談。
她那時待在走廊上,波里斯向她解釋為何首席檢察官決定要把她和戈蘭排除在外。
「他其實是民間人士,而妳……嗯,妳的角色比較像是顧問,所以……」
也不需要再多說些什麼了,無論羅契拚命保護的祕密究竟為何,整個狀況都必須要受到嚴密監控,所以,避免走漏風聲,至為重要,他得要確定知道消息的人必須是他的直屬部下,而且也正因為有這種關係,他們才會默默接受他的恫嚇。
除此之外,米拉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她也沒有再提出任何問題。
兩三個小時之後,羅契的門打開了,這位首席檢察官叫波里斯、史坦,以及羅莎帶卡維拉博士到第三個地點,雖然他沒有直接講出米拉的名字,但是她也可以參加這趟行程。
他們離開辦公室,到了附近的停車場,取了兩台轎車,車牌看不出是警用車,以免被警局外頭守株待兔的記者緊緊跟蹤。
米拉和史坦、卡維拉坐同一台車,她刻意避開莎拉‧羅莎所坐的那一輛。他們已經開了有好幾哩;她想要小憩一下,還真的睡了片刻,當她醒來的時候,他們幾乎已經快到目的地了。
路上沒什麼車,米拉注意到有三台深色汽車停在路旁,每台車裡面都坐了兩個人。
她心想,這是崗哨,可以趕走好奇的外來客。
一行人沿著一堵紅磚色的高牆前進了約半哩,最後,停在一道大鐵門前方。
已經是路的盡頭。
沒有電鈴或是對講機,只有一台架在柱上的電視攝影機,而且當他們一停下來的時候,那台機器就立刻開始以電眼搜尋、持續鎖定著他們。過了至少一分鐘之後,大門終於打開,又出現了路,但幾乎立刻就消失在一座小丘的後方。其後看不到任何的房子,只有一片遼闊的平原。
又過了十分鐘之後,他們才看到一棟老建築的螺旋塔,矗立在他們面前的房子,宛如從地心深處浮出的一樣,巨大又陰暗,其建築風格是十九世紀早期的鄉村宅邸式樣,鋼鐵或石油大亨為了炫耀自己的鉅額財富所興建而成。
米拉認出前頭大門的石質家徽,裡面有個大大的R字浮雕。那是約瑟夫‧比‧洛克福特的家,拿出一千萬歐元獎金、懸賞第六號小女孩下落的基金會董事長,也正是這號人物。
他們進入房子內,把兩台車停在馬廏的附近,他們還得要換乘類似高爾夫球車的電子車,才能到達佔地數英畝的西翼區域。
米拉進了史坦開的那一台車,他也開始向米拉解釋這是何許人也,以及他的家族起源和傲世財富。
洛克福特王朝興起於一百多年前,傳奇故事要從約瑟夫‧比‧洛克福特一世,也就是祖父開始說起,他是某個移民理髮師的獨生子,但他不甘於在剪刀和剃刀之間過日子,於是把父親的理髮店給賣了、想要開始準備賺大錢。當時每個人投資的標的都是新興的石油產業,但是洛克福特一世卻福至心靈,拿出了所有積蓄,設立了一家探勘自流井的公司。洛克福特注意到石油油源的地點幾乎都是蠻荒之地,所以他也推斷這些暴發戶很快就會面臨缺乏某項生活必需的物資:水。從自流井中抽出的地下水,與黑金的主脈出於同源,但價格幾乎是石油的兩倍。
約瑟夫‧比‧洛克福特一世身故時已有十億身價。就在他五十歲生日之前,他罹患了某種罕見又致命的胃癌,不久之後即過世。
約瑟夫‧比‧洛克福特二世繼承了父親的大筆家產,他竭盡所能,想要讓資產倍翻:從印度大麻到房地產、從畜牧養殖業到電子產品,無所不包。為了讓自己超越巔峰,他還娶了一位選美皇后,為他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
但,就在他快要過五十歲生日之前,他出現了奪命胃癌的初期症狀,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洛克福特二世也撒手人寰。
他的長子約瑟夫‧比‧洛克福特三世,年紀輕輕就接下了這整個巨大的王國。他下達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指令,就是把姓名中惱人的羅馬數字拿掉。他根本不需要賺錢,而且依然可以過著隨心所欲的豪奢生活,所以約瑟夫‧比‧洛克福特開始過著漫無目標的人生。
而之所以會設立家族基金會,全來自於他妹妹拉樂的想法。該機構的宗旨是為了要扶助貧童,讓他們也可以享有健康飮食、得有遮風避雨之地、充足的醫療照護與教育。洛克福特基金會立刻就獲得了該家族一半遺產。雖然出手如此大方,但根據他們的顧問計算的結果,洛克福特家族剩下的家產,還是足以讓他們舒服過日子超過百年。
拉樂‧洛克福特現年三十七歲,三十二歲的時候,她出了一場嚴重的車禍,但是卻奇蹟生還。她的哥哥約瑟夫今年四十九歲,十一個月前,他祖父和父親致命的遺傳性胃癌,也開始在他身上出現。
三十四天了,約瑟夫‧比‧洛克福特一直陷於昏迷,他已經處於彌留狀態。
顛簸地面讓電子車震得搖晃不定,米拉仔細聽著史坦的口述內容,這兩天其他類似車輛不斷輾壓的路痕,成了他們循跡前行的路徑。
經過半小時之後,他們終於到達第三個地點圍起的邊線處,米拉遠遠就看到穿著白色工作服的人員忙進忙出,他們總是讓每一個犯罪現場看起來生氣勃勃。雖然她早有了心理準備,將會親眼看到這次亞伯特為他們精心準備的殘酷畫面,但,這卻是最慘不忍睹的景象。
現場有一百多位專家正埋首工作中。
◆
滂沱大雨無情狂落,工作人員正在移除大量土壤,他們一行人穿越其間,讓米拉覺得渾身不自在,骨頭被一一挖掘出來,專人先予以分類之後,再將它們一一放入附有標籤的透明塑膠袋裡,以便放入合適的證物盒當中。
米拉看著其中的某個盒子,至少有三十根股骨,另外一個盒子,骨盆。
史坦告訴戈蘭,「第三個小孩就是在這附近找到的……」
他伸手指向某處,那裡早已被封鎖起來,而且也覆蓋了塑膠布,以免現場受到風雨侵襲。地上有個以乳膠液畫出的人形,白線再次呈現出屍體的輪廓,只是少了左臂。
薩賓娜。
「她直接被擱在草地上,所以屍體提前腐化,曝屍實在太久了,連動物都聞不出來味道。」
「誰發現屍體的?」
「有個獵場管理員巡視時發現的。」
「然後就馬上開挖嗎?」
「我們一開始先帶嗅屍犬過來,但牠們聞不到任何東西。接著我們坐上直升機,想要進一步察看這裡是否有其他異狀,發現陳屍地點附近的植被不太一樣,我們拍攝照片後,交給植物學家研究,他確認地底下可能埋有東西,才會出現這些異常變化。」
米拉也聽過這種理論:波士尼亞曾經運用過類似的技巧,找尋種族淨化受害者的萬人塚。地底埋屍會影響地面上的植物生長,因為腐屍分解所製造的有機物質,會讓土壤非常肥沃。
戈蘭看了看四周,「有多少具屍體?」
「三十或四十具吧,誰知道……」
「埋屍多久了?」
「有些年代比較久遠,其他看起來是最近的屍骨。」
「都是什麼樣的人?」
「全是男性。大多數都很年輕,年紀大約從十六歲到二十二、三歲之間。經過齒弓分析之後,部分屍體的年齡已經獲得確認。」
「這簡直把其他案子全比下去了,」這位犯罪學專家說道。他已經猜想到事情爆發之後的後果了,「有這麼多人在這裡,羅契不會還想要一手遮天吧?」
「不至於,首席檢察官只是想拖延而已,等到一切狀況好好搞清楚之後再說。」
「因為沒有人知道洛克福特的美麗宅邸裡為什麼會有萬人塚。」戈蘭的語氣裡有一絲迸發的怒火,在場的人無一倖免,「但我認為首席檢察官心裡早有定見……各位呢?」
史坦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波里斯和羅莎也一樣。
「史坦,告訴我一件事就好,是不是發現屍體之後才有了懸賞?」
這位警官的聲音很微弱,但還是認了,「沒錯。」
「我早就猜到了。」
他們回到了馬廏處,發現羅契早就在那裡等著他們,一旁是送他過來的警政署派車。戈蘭從高爾夫球小車下來,態度決然地走過去。
「好,所以我還是要參與調查嗎?」
「當然!你以為我會輕易讓你置身事外嗎?」
「不可能,哪有那麼容易,就算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一切,我還是要說你這樣太便宜行事。」
「這話什麼意思?」
首席檢察官已經要發火了。
「你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行兇者。」
「你又知道他是誰了?」
「你大費周章掩蓋一切,不正是因為覺得洛克福特是幕後主使者嗎?」
羅契挽起戈蘭的手臂,「聽好,你以為一切都是我的安排,但事實並非如此,相信我,上面給我的壓力,遠遠超過你的想像。」
「你在掩護誰?這醜聞究竟還牽涉了多少人?」
羅契回頭向司機示意離開,隨即又轉身向整個小組講話。
「好,我們把話一次說個清楚……我一想到這事,就根本不想管,其實我也不需要威脅你們要保密,因為只要你們膽敢透露一個字,你們馬上就什麼都沒了,甭想什麼前途和退休金,我也是一定完蛋。」
「我們了解……好,幕後主使的是誰?」戈蘭插話進來。
「約瑟夫‧比‧洛克福特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他從一出生開始就一直待在這裡。」
「怎麼可能?」波里斯問道,「從來沒有嗎?」
「從來沒有。」羅契的語氣很堅定,「一開始似乎是他很依賴母親,也就是那位前選美皇后。他對於母親有一種病態的愛戀,造成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不太正常。」
「但是她死了之後呢……」羅莎想要提出反駁。
「她死的時候,已經太遲了:這個男孩已經沒有能力與人接觸,他四周都是為家族工作的人,對他畢恭畢敬,接下來又是所謂的洛克福特魔咒,所有男性子嗣都會在五十歲那一年因胃部腫瘤而死。」
「也許他母親是在無意識的狀況下,想要拯救兒子逃離厄運。」戈蘭有了新的想法。
「他的妹妹呢?」米拉問道。
「叛徒一個。」羅契說道,「她比哥哥年輕多了,因此可以及時遠離母親的嚴密控管,她開始恣意妄為:環遊世界、揮霍財富、因為瘋狂至極的戀愛而心力交瘁、吸毒、體驗各種人生百態。和一直形同坐牢的哥哥相比,實在是大相逕庭……五年前的那場車禍發生之後,她等於和哥哥從此一起被關在這間豪宅裡。」
「約瑟夫‧比‧洛克福特是同性戀。」戈蘭說道。
羅契證實了這種說法:「對,他是……萬人塚裡發現的那些屍體,也告訴了我們這件事,他們全部都是青春美少年。」
「那為什麼要殺死他們?」莎拉‧羅莎問道。
這次回答的是戈蘭,他以前遇過這種案例。
「要是我說錯的話,還請首席檢察官糾正,但我認為洛克福特不能接受自己是同性戀,又或許在他年輕的時候,某人開發了他的性傾向,從此他無法原諒這些人。」
雖然大家都沒有說出口,但其實每一個人都在想著他的媽媽。
「所以,每當他在重複這種行為的時候,心裡充滿了罪惡感,但是他懲罰的不是自己,而是這些愛人……方法就是結束他們的生命。」米拉做出了結論。
「從來沒有人動過這些屍體,」戈蘭說道,「所以他是在這裡殺人,僕人、園丁、獵場管理員都沒有人注意到異狀?怎麼可能?」
羅契心中早有答案,但他留給大家自己去猜測。
「我不相信,」波里斯大喊,「他買通大家!」
「這些年大家絕口不提,都是看在錢的分上。」史坦的態度裡充滿嫌惡。
米拉不禁心想,人的靈魂值多少錢?也許,到了最後,這才是真正的關鍵。有時候一個人發現自己本性頑劣,只能從殺人過程中找尋快感,大家會把他叫做兇手或是連續殺人犯。但是,不阻止他、甚至還從中得利的那些人,又該怎麼稱呼他們?
「他是怎麼找到這些男孩子?」戈蘭問道。
「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對他的私人助理發出逮捕令,但自從發現第三號小女孩屍體之後,這個人似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他人呢?有什麼處置?」
「目前都遭到拘留,等到我們搞清楚他們有沒有拿錢、收了多少錢之後,才會放人。」
「洛克福特一直用錢打點周邊的人,對吧?」
戈蘭懂得羅契在想什麼,這位首席檢察官也承認了:「好些年前,有個警察著手調查某個青少年失蹤案,這小孩逃家之後又搶了雜貨店,在偵辦過程中,他不禁起了疑心,最後追查到這裡。就在這個時候,洛克福特詢問許多有權有勢朋友的意見之後,這個條子,就被調職了……又有一次,一對情侶把車停在洛克福特豪宅高牆旁的路上,他們看到有人爬牆出來:是個半裸的小男孩,有一條腿已經受傷,而且十分驚恐。他們把男孩帶上車之後,送他去醫院,男孩只在那裡待了幾個小時,接著有自稱警方的人士出現,把他帶走,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小男孩的消息。那裡的醫生和護士都拿到了大筆封口費,而這對情侶是婚外情關係,所以只要威脅把外遇消息透露給他們各自的配偶,事情就解決了。」
「好可怕。」米拉說道。
「我知道。」
「好,有沒有什麼關於妹妹的事情?」
「我覺得拉樂‧洛克福特的腦袋不太正常,那場車禍幾乎毀了她,事發地點距離這裡不遠,那是她自己闖的禍:她衝出路面,一頭撞進了橡樹林裡。」
「我們應該還是要跟她聊一聊,洛克福特也一樣。」戈蘭說道,「他很可能知道亞伯特是誰。」
「你到底要怎麼跟他問話?他已經是無藥可救的重度昏迷病患!」
「那他根本就是逍遙法外!」波里斯的臉上充滿了激憤,「不只是因為他幫不上忙,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需要因為自己的犯行坐一天的牢!」
「哦,這你可就錯了。」羅契說道,「如果真有地獄的話,那些冤魂早就在等他了,但是,就算要走到那一步,也是漫長又痛苦的過程。」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還要讓他活著?」
羅契露出微笑,面露譏諷,挑眉說道:「他的妹妹叫大家這麼做的。」
洛克福特豪宅的內部刻意營造出城堡的感覺,裝潢的主調是黑色大理石,表面的紋脈吸收了所有的光源,厚重的絲絨窗簾蓋住了所有窗戶,大多數畫作與織錦的主題都是打獵和鄉村歡樂的場景,當然,天花板上也懸掛了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
米拉一走進門口,馬上就感覺到逼人的寒氣,雖然屋裡極其奢華,但是卻流露出一種頹廢的氣氛。如果你仔細聆聽,可以聽到靜默流動的聲響,它早已隨著時間流逝、隱身在幽暗的死寂裡。
拉樂‧洛克福特已經「答應接見他們」。她很清楚自己橫豎都得要接受訊問,但是,使用這樣的辭彙,可以提醒這些人他們要見的是何等人士。
她在圖書館裡靜待他們到來,準備提問的人包括了米拉、戈蘭,以及波里斯。
米拉先看到拉樂的側影,她坐在一張皮沙發上,將香菸放入唇間時、輕揮手臂的動作十分優雅。她非常美麗動人,遠遠看過去,她額頭的柔和曲線,一路延伸到纖細的鼻樑,最後是豐美的嘴唇,都讓他們三人心頭一震。當他們越來越靠近,發現她的眼裡有著某種強烈又有吸引力的碧綠色,與她典雅的長眉極為相襯。
但是,當他們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卻被她另外半邊臉給嚇到了,一條深疤毀了她的臉,從髮線開始,爬到了她的前額,又鑽進空蕩蕩的眼窩裡,最後,彷如一條淚溝,直落到下巴之下。
米拉也注意到這女人硬邦邦的義肢,因為另外一條腿就大剌剌地壓疊在上面。拉樂旁邊放著一本書,但是封面已經反翻朝下,所以他們不知道書名,也看不到作者是誰。
「大家好,」她開口說道,「是什麼風把各位吹來?」
她沒有請這三位訪客坐下,他們依然站在那覆蓋面積超過房間一半區域的超大地毯上。
「我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戈蘭說道,「可能的話,當然希望您……」
「請說,我在聽。」
拉樂‧洛克福特把手中剩下的香菸、捻熄在條紋大理石的菸灰缸裡,接著她從膝上的菸盒中又取了一根,然後從皮盒裡拿出了金黃色打火機,她點菸的時候,可以發現手指微微顫抖。
「是妳提供千萬歐元懸賞,找尋第六號小女孩的下落。」戈蘭說道。
「一點微薄心意。」
她向他們下了戰帖,也許她想要激怒他們,或許這也只是她拒絕合作的奇特表達方式,和這間曾經逼她出走的豪宅的冷峻氛圍相比,簡直是天大的對比。
戈蘭決定接招。
「妳知道自己哥哥的事?」
「大家都知道,但沒有人說話。」
「為什麼這次大家打破沉默?」
「您的意思是?」
「那位發現小女孩屍體的獵場管理員,我想他也是你們的員工吧……」
米拉猜想戈蘭已經知道狀況,拉樂大可以封鎖消息,但是她卻沒有這麼做。
「您相信有靈魂嗎?」
當她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還重拍了一下身旁的書的封面。
「信不信?」
「我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
「所以妳才不肯讓醫生拔掉哥哥的維生機器?」
這女子並沒有立刻回答戈蘭的問題,反而將目光朝向天花板。約瑟夫‧比‧洛克福特正躺在樓上的床上,他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睡在那裡。如今他的房間已經成為加護病房,堪與現代醫院媲美,有台機器連接到他的身上,幫他呼吸,餵食藥物與流質食品、洗血與清腸。
「您誤會了:我希望哥哥死掉。」
她的表情看起來好真摯。
「妳哥哥可能知道綁架殺害這六個小女孩的兇手,而現在第六號小女孩還在他的手中,妳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拉樂終於側看著戈蘭:至少她看著他的臉了,或者,這也只是假裝讓戈蘭看著她。
「誰知道,可能是某個員工,可能還在這裡工作,也可能早就離職,您應該要仔細查一下。」
「我們已經著手進行,但這個人無比狡猾,恐怕不會幫忙留下這種線索。」
「想必您也知道,能進得這間屋子的人,全都是約瑟夫花錢僱請的自己人,他們按時領薪水,對約瑟夫言聽計從,我從來沒有看過陌生人在這裡出沒。」
「妳看過那些男孩子嗎?」米拉脫口而出。
那女子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才開口回答。「那些也是買來的,有時候他會和他們定下契約,讓這些男孩出賣自己的靈魂,這事最近常常發生。他們以為這只是遊戲,瘋狂富翁給點小錢的玩笑而已,所以,大家都簽了,沒有一個例外。我在他書房的保險櫃裡找到一些羊皮紙,雖然簽名用的墨水不太上色,但還是相當清晰可辨。」
提到了這樣的可怕故事,她開始怪聲大笑,但卻讓米拉不寒而慄。那笑聲從身體深處汩汩流出,彷彿在她的肺裡嚼食了好長一段時間,如今終於把它全數吐出,她的聲音瘠啞,是因為尼古丁,也因為苦痛。接著,她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書。
浮士德。
米拉趨前一步。
「如果我們有問題想問妳哥哥,妳有沒有什麼意見?」
戈蘭和波里斯看著米拉,以為她瘋了。
拉樂再次大笑,「妳這麼做有什麼用?他現在比較像個死人。」接著她的臉色一沉,「太遲了。」
但米拉堅持,「我們要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