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可拉‧帕帕可蒂斯一醒過來，發現警政署的繪圖員早已等著她，準備繪製模擬人像，對象正是她看到和約瑟夫在一起的男人。

　　他是被約瑟夫稱為「那傢伙」的陌生人，同時也是暫時命名為亞伯特的那號人物。

　　由於他蓄著長鬍鬚和捲髮，讓妮可拉難以描述出他的具體特徵。她不知道他的下巴是什麼模樣，而且鼻子也只是臉上的一塊模糊陰影。

　　她唯一確定的是，他的毛髮全都是灰色的。

　　最後的繪製成果將會送達所有的警車、港口、機場，以及邊境巡邏隊，羅契也在思考向媒體公佈的時間點，但這牽涉到另外一件事，得想辦法解釋這人像是怎麼畫出來的。要是記者們知道其實背後有靈媒，他們自然會推斷警方已經無計可施，辦案完全沒有頭緒，情急之下，只能轉而求助通靈人士。

　　「這是一定要承擔的風險。」戈蘭說道。

　　首席檢察官又再度到達洛克福特的豪宅、與小組成員會合。他不想看到這個修女，因為他一開始就清楚表態，對於他們的實驗，他絕對不插手：一如往常，所有的責任都在戈蘭身上。這位犯罪學專家也欣然接受，因為他很信賴米拉的辦案直覺。

　　卡維拉和首席檢察官坐在豪宅草地前談話時，妮可拉和米拉也坐在警方機動露營車裡看著他們，「小可愛，有件事我要告訴妳。」妮可拉說道。

　　「什麼事？」

　　「我不想要賞金。」

　　「如果那男人正是我們要找的人，錢當然直接給妳囉。」

　　「我不想要。」

　　「想想那些妳在照顧的人，這筆錢可以幫他們做好多事情。」

　　「本來就沒有的東西，為什麼現在就需要呢？他們擁有我們的愛與關心，相信我，當上帝所創造的人來日無多之際，他也不需要什麼了。」

　　「要是妳拿了這筆錢，我想一定可以拿來做些好事……」

　　「邪惡，只會產生更多的惡行，那本來就是罪惡的特徵。」

　　「曾經有人告訴我，被彰顯的總是惡行，卻不是善行。因為罪惡總是會留下痕跡，但是善行卻只能眼見為真。」

　　妮可拉終於露出微笑。「好奇怪，」她突然說道，「米拉，妳看，倏忽之間善行就消失了，根本來不及留下任何紀錄，善是潔淨的，惡則是骯髒的……但我可以跟妳保證，善行的確存在，因為我每天都看得到。當某一位可憐的同胞大限將至的時候，我會盡可能陪著他，握著他們的手，聆聽他們想要告訴我的話；如果他們提到自己曾經犯下的罪，我不會做出任何的評價。當他們知道自己即將步入死亡的時候，無論他們是一生行善、從不作惡，還是無惡不作而終於懺悔……每一個人都在微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可以跟妳保證。美善的證據，就是他們挑戰死亡的微笑。」

　　米拉會心地點點頭。她不再堅持妮可拉必須要接受賞金，也許她是對的。

　　已經快要傍晚五點鐘，修女甚為疲憊，但，此時還有一件事得要完成。

　　「認得出來那間廢棄的房子嗎？」

　　「是，我知道在哪裡。」

　　◆

　　他們只需要再進行一次例常巡查，即可回到工作室，這是確定靈媒情資的最後一個步驟。

　　但大家全想要過去。

　　莎拉聽從著妮可拉的指示、開車前進。天氣預報指出馬上就要降雪，除此之外，天空清朗，太陽馬上就要西下，雲朵集中在地平線附近，已有華燈初上之勢。

　　「我們動作要快，」史坦說道，「很快就會天黑了。」

　　他們到達那條泥地，隨即轉進去，輪胎壓著路石，發出嘎嘎聲響，儘管事隔多年，那棟木屋卻依然挺立不搖，白色的油漆已經完全剝落，只留下幾塊突兀的補漆。地板因風吹日曬而腐爛不堪，讓整間房子看起來像是口中的爛牙。

　　他們走下車，走向門廊。

　　「小心，可能會垮下來。」波里斯提醒大家。

　　戈蘭踏上了第一個階梯。這地方與修女所描述的完全一模一樣，門是打開著的，這位犯罪學專家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推開了。進到屋內，地板早已覆上一層塵泥，還可以聽到老鼠因為外人入侵、立刻嚇得在桌上跑來跑去的吱吱聲響。雖然沙發只剩下生鏽彈簧的骨架，但是卡維拉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櫃子也還在那裡，石製火爐已經有部分傾毀。戈蘭從口袋裡拿出了小手電筒，檢查後面的兩個房間，就在這個時候，波里斯和史坦也進來檢視四周環境。

　　戈蘭打開了第一個房間，「這是臥室。」

　　但是那張床早就不在了，地上留下一個淡色陰影。約瑟夫‧比‧洛克福特完成了他的浴血浸洗禮，幾乎在二十年前，在這個房間裡被殺死的男孩究竟是誰，也只有上帝知道了。

　　「我們要在這裡開挖找遺骸。」戈蘭說道。

　　史坦回道：「我打電話給挖掘人員，等到我們完成這福的工作之後，張法醫的人馬也會盡快趕到。」

　　值此同時，莎拉‧羅莎站在外頭，不安地來回走動，她把雙手藏在口袋裡禦寒，妮可拉和米拉則在車子裡看著她。

　　「妳不喜歡這女人。」修女說道。

　　「嚴格說來，是她不喜歡我才對。」

　　「妳仔細想過是什麼原因嗎？」

　　米拉側頭看著修女，「妳是說，這都是我的錯囉？」

　　「不，我只是想要告訴妳，在提出指控之前，我們一定要有證據。」

　　「我一到這裡，她就開始找我麻煩。」

　　妮可拉做出投降的手勢，「那別中她的圈套，等到妳離開這裡的時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米拉搖搖頭，有時候這位修女的宗教情懷真是讓人受不了。

　　此時戈蘭已經離開臥室，順勢要進去另外一間緊閉著房門的房間。

　　靈媒並沒有提到這第二個房間。

　　他緊握著手電筒，打開房門。

　　這個房間的大小和隔壁那間一模一樣，空無一物。牆壁早已被濕氣侵襲，角落裡已經累積了許多黴菌綠斑。戈蘭拿起手電筒掃視房內，光束照到某面牆的時候，他發現有東西發出了反光。

　　他拿穩手電筒，發現那裡有五個閃閃發光的方形物，每一個大約是六寸寬。他趨前細看，整個人僵住了。一組立可拍照片，被人用圖釘貼在牆上。

　　黛比、安妮卡、薩賓娜、梅莉莎、卡洛琳娜。

　　照片裡的小女孩都好像還活在人世一樣，亞伯特先把她們帶到這裡來之後、才動手殺人，而且，他在這面牆上、留下了她們永恆不滅的模樣，頭髮完全沒有梳理，衣服髒兮兮，無情的閃光燈把她們嚇壞了，哭紅的雙眼，臉上充滿了恐懼。

　　她們都在揮手微笑。

　　他強逼她們在鏡頭前擺出這種詭異的姿勢，因為恐懼而被迫裝出的歡喜模樣，令人不寒而慄。

　　黛比的嘴唇因為詭異的笑而抿成了怪臉，看起來隨時都可能會縱聲大哭。

　　安妮卡舉起了一隻手臂，另一隻手懸在臀部附近，屈從又挫敗的姿態。

　　鏡頭捕捉到的薩賓娜正在四處張望，她的童稚之心不懂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梅莉莎精神緊繃、露出好戰的模樣，但顯然她很快就放棄了。

　　卡洛琳娜動也不動，雙眼圓睜，露出難以置信的微笑。

　　戈蘭逐一看過她們的臉之後，才把其他人叫進來。

　　◆

　　怪異。令人費解。不合情理的冷酷。

　　也沒有其他字詞了。在返回特勤工作室的路上，沉默籠罩，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迎接他們的將是一個漫長的夜。經過白天的折騰之後，沒有人敢說自己能安心入眠。米拉已經連續撐了四十八個小時，在這段時間裡，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

　　亞伯特的輪廓在伊芳‧葛列斯豪宅的牆上出現，她在戈蘭家裡夜談，說出了自己被跟蹤、以及亞伯特還有共謀的假設。接著，薩賓娜眼珠顔色的疑問，讓他們發現羅契在使詐，造訪洛克福特鬼影幢幢的宅邸，萬人塚，拉樂‧洛克福特，偵辦過程裡突然出現了妮可拉‧帕帕可蒂斯，探索連續殺人犯的內心世界。

　　還有，這些壓軸的照片。

　　因為工作的關係，米拉看過許多照片，青少年在海邊或是學校演唱會裡的各種留影，當她拜訪他們的父母親戚時，這些人都會拿出這類的照片──這些失蹤的孩子，再度出現在其他照片的時候──通常全身赤裸，或者是套著被戀童癖穿上的成人服裝，不然，就是在停屍間裡的檔案照。

　　不過，在廢棄木屋裡找到的五張照片，卻還有其他的故事。

　　亞伯特知道他們會找到那裡，他老早就等著了。

　　是不是連他們找靈媒訊問約瑟夫，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從一開始就緊盯著我們。」戈蘭的結論簡潔有力，「他總是比我們早一步。」

　　米拉想到他們的每一步行動都小心翼翼、低調，但最後都徒勞無功。現在，他們得要仔細檢討過往，回到總部的路上，車裡的同事都覺得益發沉重。

　　而且，還有兩個女孩沒有找到。

　　第一個當然是屍體，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第二個也很可能會由生轉死。雖然大家沒有勇氣承認，但是，他們已經失去了信心，不知道能否及時救回第六號小女孩。

　　至於卡洛琳娜，誰知道還會出現什麼樣的慘劇？是不是會比之前的案例更來得恐怖駭人？亞伯特也早就為第六號小女孩、寫好了精采大結局的腳本。

　　波里斯在工作室樓下停妥車之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他讓大家先下車，鎖車，發現大家都在等他一起上樓。

　　他們不想要讓他一個人落單。

　　大家親眼目擊到的這些驚恐景象，讓他們比起以往更加團結，因為他們只剩下彼此了，就連米拉也是這裡的一員，戈蘭也是。他們兩個一度被排拒在外，但時間不長，而且那是因為羅契想要控制全局所造成的結果，如今大家又團結在一起，曾經發生的錯誤，就讓它過去吧。

　　他們慢慢爬上樓梯，史坦把手環在羅莎的肩膀上，告訴她，「妳今天晚上回家吧。」但是她只是搖搖頭，米拉知道為什麼，羅莎不能打破這條鎖鏈，否則整個世界都會崩解，保護他們的大門，也會因為邪怪之手而門戶洞開，他將會趁虛而入。他們是這場爭鬥中最後一批先遣部隊，即便節節敗退，他們也不想輕言放手。

　　大家都在同一時間進入特勤工作室大門，波里斯等大家先進去之後，準備鎖門，卻發現他們都站在走廊上，彷彿被催眠了一樣。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最後，他從同事肩部的空隙中，也看到了地上的屍體。莎拉‧羅莎大叫，米拉轉過身，無法看下去，史坦劃著十字聖號，而戈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卡洛琳娜，第五號女孩。

　　這一次，小孩的屍體顯然是針對他們而來。

　　◇◇

　　■■■監獄

　　第四十五號監區

　　典獄長阿方索‧柏連格第二份報告

　　十一月二十三日

　　此致　地方檢察官傑比‧馬丁辦公室

　　代理人

　　副檢察官馬修‧塞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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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旨：調查結果──密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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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迪斯先生您好：

　　謹此向您回覆囚號RK-357／9於單人囚室中之昨晚調查結果，令人震驚。

　　我方遵守貴單位信中之建議，駐鐙突擊檢查該犯房內，希望取得其「不經意喪失或自動遺留」之生物性資料，以資辨識其指紋。

　　在此必須向您稟告，我方人員之發現著實令人吃驚，該犯囚室一塵不染，我方懷疑RK-357／9早已預知本所行動。據本人之理解，該犯一直維持警戒狀態，我方之所有舉動，該犯均能精準預料與全面掌握。

　　我方擔心，如其未犯任何錯誤、或是附帶環境沒有任何改變，取得具體證據將會相當困難。

　　或許我們還有機會解開謎團，我方注意到RK-357／9可能因為隔離之故，偶爾會出現自言自語，他似乎講的都是囈語，而且聲量很低，如貴單位核可，我方將在他囚室內放置竊聽器、錄下他的話語。

　　我方為獲得其DNA，顯然必須要繼續突擊檢查。

　　在此向您稟告最後一點觀察：該犯態度始終相當冷靜，也高度配合，我方百般嘗試，希望該犯出現差錯，但其從未顯現不悅。

　　時間無多，再過八十六天之後，我方別無選擇，只能釋放該犯。

　　典獄長阿方索‧柏連格　謹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