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的車輪疾駛而過,柏油路上的積水也因而飛濺起來,但幸好雨勢已經停歇。街道閃閃發亮,宛如音樂劇的舞台,而梳著油頭、穿著晚禮服的舞者似乎也會隨時出現。
「最多只能到這裡了。」計程車司機回頭告訴米拉。
「沒關係,我就在這裡下。」
她付錢後走下車,前方是員警圍起的封鎖線,還有數十台閃著警示燈的警車。各家電視台的轉播車在街上一字排開,攝影師已經架好設備,才能夠以好的取鏡角度拍攝那間屋子。
米拉到了那個地方,一切就是由此開始。這個犯罪現場的名稱也很特殊,被稱為零號現場。
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突破警方重圍、進到那間房子裡面,她只是拿出自己的證件,把它掛在脖子上,暗暗希望不要有人發現她不屬於這個單位。
她繼續往前走,認出在總部走廊上遇到的同事,有些人隨興聚在後車廂,還有的人趁空吃點心喝咖啡。她也看到了法醫部門的公務車:張法醫正坐在汽車踏腳板上寫報告,當米拉走到他前面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抬頭。
「喂,妳要去哪裡?」
米拉轉身,看到一個胖嘟嘟的警察正氣喘吁吁地追過來,她想不出什麼現成的理由,真的應該先想好再過來的,現在她可能要穿幫了。
「她跟我一起的。」
克列普走過來,這位科學辨識專家的脖子上貼了膏藥,旁邊露出了振翅之龍的頭部與爪子,很可能是最近的新刺青。他對著那位警官說話:「讓她進去,是上級授權的。」
因為他的這些話,那員警很放心,跑回自己的崗位去了。
米拉看著克列普,不知道自己該開口說些什麼才好。那男人倒是只眨眨眼,自顧自地走了。米拉心想,他會出手相救,也不算奇怪,他們兩個人──雖然大不相同──但是在自己的肌膚上面、都留下了部分的個人過往印記。
通往房子前門的小徑在一個斜坡上頭,地面上還留有先前文森‧克萊瑞索搏命槍戰所留下的彈匣。為了方便進出,前門的鉸鏈早已不見。
當米拉一走進去,馬上感受到一股濃重刺鼻的清潔劑氣味。
起居室裡的家具是七〇年代的美耐板風格,漩渦花紋的沙發上頭還蓋著塑膠布,火爐裡放著假火,與黃色地毯搭配的移動式吧檯,壁紙的花紋是宛如金魚藻的棕色巨花圖樣。
房間裡放著的不是探照燈,而是桌燈。顯然這也是泰倫斯‧莫斯卡新官上任的作為之一。對這位隊長來說,「現場」是不存在的,一切都要保持低調。米拉心想,真是好久以前的老派辦案方法。她瞄到莫斯卡待在廚房裡,正與親信開著小型峰會,她避開了那個方向:現在最好不要被任何人發現。
他們都穿戴著鞋套和乳膠手套,米拉也照章行事,接著混在其他人裡、跟著四處察看。
有位探員拿出書房裡的書,一次一本,拿出來之後迅速翻閱,隨即丟在地上。還有人正在翻箱倒櫃,另外一個人正在分類家飾品。在他們還沒有移動和檢查這些東西之前,房裡的一切似乎太過整齊了一點。
一塵不染,光看就知道一切井然有序,似乎所有東西都被安放在某個準確的位置,米拉覺得自己彷彿進入了一幅已經完成的拼圖裡。
她不知道自己該找些什麼,她之所以會出現,只是因為從這裡下手也算合情合理,她想知道那個人是否真的就是亞伯特,她也想知道,為什麼第五具屍體必須要放在特勤工作室裡。
米拉一看到那走廊盡頭的房間,立刻就知道清潔劑氣味是從哪裡而來。
那是一間幾乎沒有任何擺設的地方,只有一張病床加氧氣罩,還擺放了一大堆的藥品、消毒衣,以及醫療器材。這是文森表演小女孩截肢秀的露天劇場,之後成了照護珊卓拉的專屬病房。
她經過另外一個房間,發現有位員警正注視著外接數位攝影機的液晶電視。螢幕前方是一張有環繞音響喇叭的躺椅,電視兩邊的牆上放滿了迷你數位攝影機的影帶,全部都是依照資料別分類。那位探員將影帶逐一放入數位攝影機裡頭,檢視裡面的內容。
現在他們看到的是遊樂場畫面,冬陽下滿滿都是小孩的笑聲,米拉認出了卡洛琳娜,亞伯特綁架殺害的最後一個小女孩。
文森‧克萊瑞索把這些受害人研究得極為透徹。
「喂,哪個人來幫一下好不好?這些電子產品要怎麼用啊!」那位員警不知道要怎麼讓影片暫停,只好向外求助。當他看到米拉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誤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人手而相當開心,但這股興奮很快就消失了,他隨即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他還來不及開口說話,米拉已經繼續向前走去。
第三個房間最重要。
裡面有一張金屬材質的桌子,牆上的板子都是便條紙、各色的便利貼以及其他資料,文森的計畫細節,街道圖與時程表,黛比‧高登寄宿學校和孤兒院的建築藍圖,還有亞歷山大‧柏曼的車牌,以及他出差的行程。伊芳‧葛列斯及其子女的照片,還有費德赫垃圾家園的圖片,約瑟夫‧比‧洛克福特財富的雜誌報導,還有,最顯眼的就是被綁架小女孩的立可拍照片。
金屬桌面上放著其他的圖表,種種註釋令人費解,彷彿他是工作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被打斷。這些文件裡藏著這個連續殺人犯老早就安排好的結局,也許,這些祕密將永遠無人知曉。
米拉轉頭,整個人僵住不動。在她後面的那座牆上,全部都是重案小組成員在工作現場的照片,她,也在那面牆上。
我現在真的在巨獸的肚子裡……
文森一直密切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媽的,哪個人過來幫一下?」隔壁房間的員警聲音傳過來。
「你還好吧?佛列德?」
終於有人出手相救。
「我怎麼知道自己要看什麼?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要怎麼分類?」
「我看看……」
米拉不再看著照片牆,準備離開這間房子,當她經過電視房的時候,看到螢幕上出現了某個東西,那個叫做佛列德的員警和他的同事認不出那是什麼地方。
「就是公寓啊,你還要我說什麼?」
「對,但是我報告裡不能這麼寫吧?」
「你可以寫『不知名』公寓。」
「確定嗎?」
「對,反正一定會有別人知道那公寓地點。」
不過米拉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她的眼睛緊盯著電視不放,他們注意到有人,轉過頭看她。
「有事嗎?」
她沒有說話,繼續往前。一邊匆匆走過起居間,一邊在口袋裡摸找手機,她趕忙打電話給戈蘭。
等到他接起電話,米拉人已經快步走到外頭的小路上。
「什麼事?」
「你人現在在哪裡?」她的聲音很驚慌。
但是戈蘭並沒有發現。「我還在辦公室,正想辦法安排莎拉‧羅莎去醫院看女兒。」
「你現在家裡有誰在?」
戈蘭開始緊張起來,「魯娜太太陪著湯米,怎麼了?」
「你現在得馬上回去!」
「為什麼?」他又重複問了一次,焦慮不已。
米拉正經過一群警察旁邊,「文森拍攝過你家的公寓!」
「什麼意思?」
「他盯過你的房子……不知道他有沒有共犯?」
戈蘭沉默了一會兒,「妳還在犯罪現場?」
「對。」
「那妳距離我家比較近,請泰倫斯‧莫斯卡派員警給妳,到我家去,我立刻打電話給魯娜太太,告訴她要把門鎖好。」
「好。」
米拉掛了電話,又回到房子裡找莫斯卡。
希望他們不要問我太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