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廣場懷擁着乾涸的噴水池,建於正面的格羅塔洋館較左右建築大上一圈。
「簡直像有吸血蝙蝠住在裏頭。」玲子眺望着建築外側狀似鐘乳石的怪異裝飾,忍不住直皺眉。
「看那種下垂造型,完全無法想像出自人工。」
騎島之前的焦躁似乎一掃而空,正舉着鏡頭拍個不停。
「要進去了,阿豪快跟上。」
玲子的催促正如一聲號令,眾人先後踏入了眼前的格羅塔。
那是寬約十六疊,屋頂呈半圓狀的幽暗空間,空曠之中滿是陰森的寂靜。
唯一的照明來自從天窗射入的陰沉光線,就連牆面裝飾也朦朧難辨。雙眼適應之後,終於能看清從圓形天頂延伸至周圍牆壁的淺淺線條。
「比想像中窄呢。」
「或許外觀太過震撼,反而顯得內部樸素吧。不過這裏頭空空蕩蕩,感覺相當陰森。」
「畫在牆上的這些圖案,是植物嗎?」
惠利香無意加入玲子和騎島的對話,反而難得地向莓請教起來。
「我想是的,不過依照枝葉間生長的怪物來看,這當然是想像的產物——不過感覺上很接近食蟲植物……」
「討厭,好噁心!惠利香最怕蟲子呢!」
「換作身首異處或者開腸破肚就完全沒問題。」
「不要說了啦!」
玲子意在調侃,沒料到惠利香爆出一陣不合時宜的尖叫,面有怒色地作勢捶打前輩。
「好,好,不說不說。對了,這正中間是甚麼玩意兒?」
玲子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後輩,轉而指向房間中央。
半圓形天花板正下方,放置着全體呈錐形的細長石塊群,就似中國水墨畫中的嶙峋石山。同建築外部下垂的裝飾相對,它們如同蓄意對抗般自地面向上突刺,形成尖銳岩石的集合體。
在那四方又有高低各不相同的坑窪,形成難以言喻的凹陷,越加映襯出石山的異樣。不遠處放置有九尊形貌各異的怪物雕像,將石山環繞其中,共同營造出此處的詭異氣息。
「你們看周圍那圈兒怪物,像不像正衝着中央的石頭祈禱?簡直就跟朝拜聖山一樣——錯了錯了,應該是向着魔山膜拜吧……」
「總之不會是須彌山①,或許是五朔節之夜②的布羅肯峰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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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印度神話中位於世界中心的山峰,後為佛教採用。
②歐洲為慶祝五月一日傳統節日五朔節進行的前夜祭典。
③德國北部最高峰,多出現在與女巫魔鬼相關的傳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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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省吧阿豪,你就別掉書袋了,阿帖又不在……」
玲子的無心之言戛然而止,窘迫的空氣頓時在她和騎島之間瀰漫。
「小莓,你說這是甚麼呢?」幸而惠利香機靈地岔開了話題。
「在我看來,這是一把椅子。」
「椅子?!這東西?」
騎島訝然,不過在圍繞石山進行一番觀察後,他似乎也開始認同莓的意見。
「原來如此,凹陷處可以坐人,一藍正是在這裏欣賞內壁的古怪紋樣吧。」
「天氣晴朗時,白天窗射入的陽光應當頗為明媚,並且可以根據入射方向調整入座位置。」
「這麼說,周圍的怪物們就是一藍的僕人或者粉絲囉?或許還是某種危險宗教的虔誠信徒呢。」
玲子的辛辣諷刺讓騎島不禁苦笑。
「如你所見,它們都是怪物。相比崇拜者或是信徒,應該更接近他的守護者吧。」
「總之能說明一件事,他的腦子有毛病。被一群招人厭的怪物圍着,還坐在那種怪椅子上,欣賞從屋頂到牆壁的詭異圖案,一個人暗爽得不行——真沒救了。」
「真能挖苦人……其實這些古怪圖案挺有意思。」
「阿豪,別忘了是托哪位作家先生洪福,我們才會遭這些罪。擅自闖入的確是我們不對,不過一藍本身也——」
「好的,明白了,我們繼續前進吧。」
為了打斷玲子的抱怨,騎島推着她的後背往下一個房間移動,莓和惠利香也緊隨兩人之後。
第二個房間也是相同構造,只是高度和寬度較第一間小上一圈。再有,房間天花板上當真倒掛着玲子先前提到的吸血蝙蝠群,彷彿地獄軍團的怪物們盤踞於周圍牆壁,齊刷刷地瞪視而來,壓倒性的力量讓人一時無法移開視線。
「這、這又是甚麼……」
玲子不禁卻步,騎島一行也愣在入口。自頭頂、左右和正前方向壓迫而來的景觀當中,彰顯著極具衝擊的現實感。
唯有莓邁出腳步,一步一頓地向前移動。
「這是錯覺畫。」
「甚麼?不是雕像嗎?我還差點兒以為是真傢伙呢。」
玲子之言似乎也代表了騎島和惠利香的心聲。
「請慢慢向裏移動,大家會發現周圍的圖畫在逐漸改變。」
三人照着莓的提示緩步前進,隨即騎島便一陣低呼。
「啊,當真在變化。先是變為某種花紋,現在看來又像地獄風景。」
「這裏頭有甚麼機關?」
「這類作品的最大特徵,是讓平面圖畫產生立體效果。此外還有一種類似技法,叫做圖像變形,觀眾必須站在特定位置才能辨出圖案原貌。各位可能感覺難以置信,這裏的作品技術含量極高,無疑是上述二者的絕妙融合。」
「跟全景立體畫還不一樣?」
「觀看全景畫時,只需要位於具有一定規模的圓形空間中心,使用的技法其實相當單純。但這間房內繪製的作品……」
莓一面解說一面環顧四周,卻找不出詞句充分形容這種壓力,她只好就此沉默。
「看得出來,的確相當厲害,可我總感覺有些暈。」
方才還四面打量的玲子已經按着眼角埋下頭去。
「惠利香也覺得好難受呢。」
「假設被關在這間房裏,不出三兩天——不對不對,要不了幾小時,就能把人逼瘋。」
「我是連幾分鐘都熬不住了。」
玲子拋下這句話就逃進了下一個房間,惠利香和騎島也相繼效仿。莓難得被單獨落下,她也樂得入迷地來回欣賞。
「小莓,在那種地方待久了身體可吃不消——」
直到玲子語帶不耐的呼喚傳來,莓終於戀戀不捨地踏入了第三間房。
「說實話,這兒還真不比剛才那間好到哪兒去。」
第三間房的空間又要小上一號,這並不單由於房間實際大小,更因為從天花板到牆面全都密集垂掛着形似鐘乳石的裝飾物,給人帶來異樣的壓迫感。不僅如此,古怪的裝飾還如反抗重力般,逆向生長於地面各處。
「這些玩意兒真噁心人,看起來挺適合黑傢伙藏身……」
佇立在門口的玲子低聲嘟囔着。
「你就放心吧,這裏躲不了人,再說那傢伙還在更南邊兒。」
「但那傢伙或許知道各種捷徑,簡簡單單就能抄到我們前頭。如果被那傢伙發現我們並沒有逃向大門——說到底,那傢伙究竟是人是鬼……」
當玲子提到捷徑時,騎島還不忘點頭,不過是人是鬼的說法到底讓他難以認同,但也無意唱反調。
「如果對方根本不是人類,不就正好輪到「怪異探訪」的平島玲子出場嗎?」
「打住吧……我跟阿帖不一樣……」
然而當事人根本無心開玩笑。
「啊,請大家仔細看看周圍的裝飾物,平島小姐的擔憂並非毫無根據。」
「還能怎麼仔細?我們一直看着啊……哦,原來如此!這裏不單有鐘乳石,其中還巧妙隱藏着動物怪物模樣的雕像。簡直就像錯覺畫的立體版——」
「當真?!在哪兒呢——」
「就在玲子小姐眼皮底下,請往右手邊看,有一尊羊形雕像,只不過像人一樣站立着。」
「站着的羊……有這種東西?我看我看……哎喲,當真有!」
玲子終於發現了騎島所指的雕像,在心生恐懼之前,單純的喜悅暫居上風。
「可是,那隻羊……眼睛是不是鼓得太大了?」
很快她就皺緊眉頭,似乎不寒而慄。
「那邊還有長着好多好多腦袋,像龍一樣的怪物呢。」
「這第三間房或許意在重現《啟示錄》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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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聖經·斯約》末章,內容包括世界末日和末日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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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玲子和惠利香的發現,加之自己所見雕像,莓更加投入地分析起來。
「如此說來,先前遇到的植物迷宮、圓柱林立的斜坡,或許都存在某種原型,我還以為那全是一藍自己的憑空想像——」
「我也持相同看法,但事實到底如何……」
此時玲子也加入兩人的交談。
「我說,假設能弄清是原創還是仿建,對我們尋找捷徑有幫助不?」
「不能斷言毫無幫助,但也不用太抱希望……」
騎島也立刻附和着點頭。
「那就別琢磨了,趕緊往前走吧。跟瘋子較勁根本就是浪費時間,特別是眼下這種關頭。」
在玲子的催促下,莓和惠利香雙雙來到房間深處的雙開門前,隨後跟上的騎島仍專注地舉着鏡頭。
「阿豪,已經沒必要繼續拍了吧。」
玲子頗顯詫異。
「該說你這是骨子裏的業界人呢,還是上班族的奴性呢——這都甚麼時候了,居然還能優哉游哉地擺弄攝影機。」
玲子說着打開房門,女性成員先走一步。
「等等我啊,玲子小姐——」
直到身後響起關門聲,騎島這才匆匆趕上。
然而——
「奇怪,怎麼打不開……」
騎島握着門把手,但無論上下扭動或是前後推拉,房門依然紋絲不動。
「阿豪,你磨蹭甚麼呢?」
對面傳來玲子焦急的呼喚。
「不、不是我磨蹭。這門,打不開啊……」
「胡說八道,我們剛剛才從這兒——」
說着玲子從另一側嘗試開門,卻只聽門把手喀喀作響,眼前的門板毫無動作。
「別鬧了阿豪,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沒、沒跟你開玩笑!這門當真打不開。」
騎島抓緊左右門把手拚命推拉起來,奮力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怎麼會這樣……」
「玲子小姐沒費氣力就打開了?」
「是啊,我開了門,小莓和惠利香跟着進來,然後門很自然地關上了,對吧?」
玲子的後半句話似乎在向惠利香求證。
「這麼說,這扇門或許只能打開一次。」
「幹嘛只能開一次?」
「我也不清楚有甚麼用意……或許是一藍的自保策略之一吧,比如就算有人受邀進入魔庭,也只能到此為止——」
「就是說,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住處?」
「或許吧。不過往裏的路應該還長……」
「可是這下怎麼辦?附近也沒有能把門破開的工具。」
「玲子小姐,請你們繼續往下走吧,我來想辦法把門弄開——這間房裏肯定有機關——或者還有別的路線可走。」
「甚麼別的路線——」
「多半得花些工夭才能找到,不過這一路上岔路眾多,我想一藍肯定留有後手。總之別為我擔心,你們就照計劃往裏走,儘快逃出這裏。」
門扉對面一陣沉默。
「是呢。抱歉了,阿豪,我們先走一步,你多保重……」
「你們也多加注意……啊,對了——」
「嗯?」
「那個,小莓她,呃,就拜託你照顧了。」
沉默是唯一的答覆。
「玲、玲子小姐?」
「知道了。我和惠利香一起,絕對保護好你的小莓。」
隔着門扉的對話到此為止,騎島和玲子一行就此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