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第二天沈識檐不需要去醫院,孟新堂便載著他回了自己家。沈識檐是真的累壞了,剛上車不到三分鐘,便又睡了過去。到了地方,孟新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叫醒了沈識檐。
「到了嗎?」沈識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清眼前的樓之後,忽然想起以前孟新堂說過,要帶他認個門。他還坐在座位上,仰著脖子猜著哪一戶是孟新堂家,身側的車門已經被打開。
「是裏面那一棟,」孟新堂扶著車門,問他,「走得動嗎?」
沈識檐點了點頭,下車。他今天沒有穿大衣出來,孟新堂把自己的給了他,所以便成了孟新堂這會兒就只穿了件襯衣。沈識檐將大衣披到他身上,說:「你裏面比我穿得少。」
孟新堂卻又拂下來,披回他的肩上。
「我不冷,你穿著。」
兩個人冷不防對視上,誰也不動彈地立在那。沈識檐微微扯了下嘴角,拎著那件大衣問道:「我們要在這裏凍著,爭論誰該穿大衣嗎?」
「還有一個辦法。」孟新堂想了想,說道。
他將大衣拿過來,拽起沈識檐的胳膊,將大衣一側的袖子套了上去。沈識檐身上沒使半分力,任他擺弄著,眼睛卻一直盯在他的臉上,等他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慢條斯理地幫沈識檐穿好大衣,連扣子也細細扣好之後,孟新堂才半蹲下來,對身後的人說:「上來,回家。」
沈識檐楞住,倒沒想到孟新堂會演這出。
見身後的人沒動靜,孟新堂便背著身子用手拽了拽沈識檐的袖子:「上來,背著你就不冷了。」
沈識檐趴到孟新堂的肩上,在看到兩個人疊在一起的影子之後,才覺得這情景有些過分煽情了。孟新堂一步一步地朝前走著,兩個人的影子一晃一晃,卻始終共同向前,掠過濕漉漉的地面,也掠過了水中倒映的星月光輝,籍籍黑夜。深夜的小區安靜得妨似靜止,一剎那,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了他們兩人在相伴攜行。
「怎麽忽然……這麽有少女心?」
沈識檐的輕笑就在孟新堂的耳邊回響,這笑聲比平時低了幾分,也變得更輕緩。孟新堂聽見他問:「重不重?」
「不重,」孟新堂很快說,「瘦了,要多吃點。」
沈識檐沒說話,靜靜地趴在孟新堂的肩膀上,臉貼著他的肩膀,閉上了眼睛。
快到樓下的時候,孟新堂忽然說:「我搬一些東西到你家好不好,拿幾件衣服,以後有時間就在你那裏睡。」
沈識檐睜開眼睛,停了一會兒,說「好」。
那天兩個人依舊睡的一張床,孟新堂的手臂搭在沈識簷的腰上,緩慢輕柔地給他講著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講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小時候還好,見他們的時間還多一些,在我15歲以後,唯一一次和我父親一同進行的活動是爬山。」
「爬山?」
「嗯,是在我18歲的冬天,他告訴要在冬天爬山,才能體會到山頂的樣子。我們在天不亮的時候開始爬,那時候覺得很冷,四周都是冰涼的,到了山頂的時候出了太陽,前方是紅的、暖的,很漂亮,也的確很有成就感。」
沈識簷想了想,笑了。孟新堂便問他笑什麼。
「你父親雖然陪你的時間不多,但好像該教你的,都教會了你。」
孟新堂點了點頭。的確,這麼多年,他的父親雖沒有教過他什麼具體的知識,更沒有什麼溫情的陪伴,但卻教了他堅韌,教了他不為風霜所摧。
沈識簷一直和他說著父母,聽完他的又說自己的。到了他終於開始一下一下合著眼睛的時候,孟新堂吻了吻他的眼,說:「再過兩週,我們去爬山,不用太長的假期,週末就可以。」
沈識簷在黑暗中說出了一聲「好」,便沈沈地睡了過去。孟新堂安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擡起手,輕輕蹭了蹭他的臉。
「晚安。」
第二天,孟新堂還要上班,便早早起了床。他放輕了手腳到廚房準備早餐,卻沒想到正煎著雞蛋的時候,大門被打開了。孟新堂詫異了片刻,趕緊擰滅了火去製止客廳裡孟新初的叫喊聲。
「哥!我們昨天發的水果,我給你拿過來了兩箱啊!做好早餐沒?我要……」
「噓。」孟新堂豎著手指警告。
「吃飯……」
孟新初不明所以地降了音量,之後納悶地問他這是在幹什麼。
孟新堂朝著臥室揚了揚下巴:「有人在睡覺。」
「我靠!」孟新初話剛出口,就在孟新堂的凝眉中摀住了嘴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
說完,孟新初貓著腰就往臥室蹭,結果被孟新堂一個閃身擋住,順帶警告她不要亂來。
「沒亂來啊,」孟新初小聲辯解,「我看看我嫂子長什麼樣,早晚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藏的,再說了,都是女的怕什麼。」
孟新初推了推孟新堂的腰,讓他讓開。
「不是嫂子,」孟新堂拿著鏟子再次強調,「他是男的。」
孟新初的嘴巴半天沒合上,最後又憋出一句:「我靠。」
孟新堂看了看表,覺得不能再和孟新初掰扯下去了,索性把她拉到了廚房,看著她不讓她動。孟新初卻是還沒回過味兒來,她倒不是對這種事抵觸,只是自己的哥哥明明那麼多年都是取向女,她怎麼都不明白孟新堂這是什麼時候改變的自我。
「不是,哥,你怎麼就突然……」孟新初的表情有些微妙,她看著孟新堂將鍋裡的煎蛋倒進了盤子裡,眉毛擰得更厲害,「怎麼就突然彎了呢?」
孟新堂挑眉:「彎?」
「就是性別男,取向男!」孟新初沒心思給他做全面科普,扔出這麼一句,便自己皺著眉頭在那消化孟新堂跟男人睡覺的事。
「其實性取向這個東西,本來就不是固定的。的確,出於生理、心理的原因,人愛上異性的概率要大得多,不過這並不能說明同性之間的愛就是異類,在我看來,這不過是個小概率事件,但即便小概率,也有發生的可能。真的遇到吸引自己的那個,男的女的都好,也都不重要。」
孟新初怎麼也不會想到這番話是從自己哥哥的嘴裡說出來,她覺得自己可能確實是看人不大準,都沒看出來自己哥哥的思想原來這麼開放。
她剛想接著說什麼,就聽到臥室的門開了。孟新初一個激靈,拔腿就要往外跑。孟新堂趕緊一把拽住她,小聲提醒道:「我提前告訴你,不要太歡樂、太跳脫,這幾天發生了一些事,他心情不好。」
「什麼事?」
「不好的事。」孟新堂簡明扼要地提點她。
看著孟新堂的表情,孟新初也大概了解到了事態,立馬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保證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孟新堂看著她扒開自己跑出去,抽了一張紙巾,開始仔細地擦拭盤子邊緣。果不其然,約過了十秒鐘之後,外面傳來一聲「我靠」。
三個人坐在餐桌上吃飯,孟新堂和沈識簷坐了一面,孟新初自己坐了一面。一片詭異的安靜中,孟新初眼睜睜地看著孟新堂給沈識簷盛了一碗粥,還提醒他小心燙,又遞了個小豆包過去,還挑的最好看的、沒沾上水蒸氣的那個。
「我靠。」孟新初沒忍住,她都不知道今天早上自己爆了多少句粗口了。
孟新堂聽到,擡頭又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
「你不吃飯嗎?不是八點半要打卡?」
「還打什麼卡……」孟新初嘟囔。
「快吃飯。」
相比之下,沈識簷倒是很淡定,除了剛剛見到孟新初時錯愕了那麼幾秒鐘,接下來都自然得很。他吃完一個豆包,手指捏在一起搓了搓。
孟新堂很快遞給他一張抽紙。
沈識簷接過來,擦了手,慢悠悠地攪著粥說:「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我靠!怎麼可能!我要知道早去你微信狂吼了好麼?」孟新初剛激動出來,又馬上想到剛才孟新堂的話,她咬了咬嘴巴,把接下來想說的話咽回去,塌了腰,老老實實地開始吃飯。
沈識簷卻笑了笑,問:「能接受嗎?」
孟新初瞥了對面的倆人一眼,自己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放下了碗筷。
「我怎麼可能接受不了。我就是想啊,你們倆早說你們看得對眼啊,早點讓我知道,我上學的時候就把你領回家了好嗎?」她白了孟新堂一眼, 「省得你們倆蹉跎這麼多年,還差點搞出一個終身不娶的來。」
沈識簷含著筷子笑了,雖然很輕,但孟新堂知道他這是真的笑。
立冬那天,沈識簷聽到醫院裡的護士念叨,才想起來要吃餃子。中午在病房耽擱了一會兒,到了食堂的時候已經沒了水餃,他隨便打了兩個菜,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吃著。身邊忽然坐下來了個人,是老院長,雖是副手,但挺德高望重的。老院長把餃子盤往這邊一推,說:「吃兩個,多少是個意思。」
沈識簷笑了笑:「咱北方有什麼節都吃餃子,您看今兒立冬吃餃子,過一陣子冬至,還是餃子。」
雖是這麼說著,沈識簷還是伸著筷子夾了一個。西葫蘆雞蛋餡的,他最愛吃的餃子餡。
老院長就坐在他對面,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不少。快吃完的時候,老院長忽然問:「我聽說之前出了個事,青黴素過敏的那位病人。他的家屬……怎麼樣了?」
沈識檐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不發一言地看著對面的人。他看到老主任有些不自在地夾了一個餃子,滾了滿身的醋,卻還在接著在醋裏來回晃著。老主任輕咳了一聲,似是在提醒什麽,可沈識檐始終緊緊抿著唇。
「那個孩子,其實是我家的一個親戚。」老院長擡著眼皮看了他一眼,面上有些尷尬和難為情,「我知道這事兒以後,不知道罵了他多少回了,他也跟我哭過好多次。小沈,我知道今天我不該來說這些話,但是他爸媽求著我非讓我來找找你,問能不能跟他家的家屬說說,私下裏和解這事,賠多少錢他們都願意。」
沈識檐的盤裏還剩了一口米飯,他一下一下地戳著米飯粒,忽然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那天孟新堂背著他,他枕在他的肩膀上,一側臉頰觸到的是他肩頭的溫熱,另一側臉頰觸到的,卻是冰冷的夜風。那種溫度和情感的反差太大,讓他印象深刻,也格外動容。
沈默了很久之後,沈識檐才擡起了頭。
「院長,我記得有人說過,醫生的錯誤會隨著死亡被埋進地下,只要別人不知道是你錯了,你就還是個救了許多人的好醫生。」他偏頭,扯了扯嘴角,「這話真的特別可笑,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