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然後,克里斯蒂娜·湯瑪斯出現了。克里斯蒂娜·湯瑪斯面容刷白,眼睛水藍,頭髮暗無光澤,皮膚沒有血色,克里斯蒂娜·湯瑪斯坐在服務臺,面帶微笑,克里斯蒂娜·湯瑪斯穿著發白的褲襪,那使她的腿看起來像死人的一樣。那是一個溫暖和煦的日子,伊菲麥露從攤開手足躺在草地上的學生身旁走過;歡快的氣球綁成一簇簇,下面掛著「歡迎新生」的標語幅。
  「午安。這是學生註冊處,對嗎?」伊菲麥露問克里斯蒂娜·湯瑪斯,當時她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是的。所—以—你—是—國—際—學—生—嗎?」
  「是的。」
  「你—要—先—去—國—際—學—生—處—拿—一—封—信。」
  伊菲麥露微微露出同情的笑容,因為克里斯蒂娜·湯瑪斯必定患有某種疾病,所以講話這麼慢,嘴唇緊縮撅弄,告訴她怎麼去國際學生處。可當伊菲麥露拿著信回來時,克里斯蒂娜·湯瑪斯說:「你—需—要—填—幾—張—表。你—知—道—怎—麼—填—這—些—表—嗎?」她意識到,克里斯蒂娜·湯瑪斯那樣講話是因為她,她的外國口音,一時間她覺得自己像個孩子,四肢鬆垂,掛著口水。
  「我會講英語。」她說。
  「我相信你會,」克里斯蒂娜·湯瑪斯說,「我只是不知道會多少。」
  伊菲麥露退縮了。在那氣氛緊張、鴉雀無聲的一秒鐘裡,她與克里斯蒂娜·湯瑪斯四目相對,然後她接過表格,她退縮了。她像一片枯葉般縮攏。她從出生以來說的就是英語,中學時當過辯論社的社長,一直認為美國人的鼻音幼稚落後;她本不應該嚇退畏縮的,可事實如此。在接下來的幾週裡,隨著秋日寒意的降臨,她開始練習起美國口音。
  在美國上學很輕鬆,作業用電子郵件遞交,教室有空調,教授願意給予補考。可令她不自在的是教授稱之為的「參與度」,她不明白那為什麼竟要算作期末成績的一部分;那僅僅是要求學生不斷發言,把課堂時間浪費在不言自明的話上,空洞的、有時是無謂的話上。那必定是美國人從小學開始就接受的教育,永遠要在課堂上說點什麼,不管什麼內容。因此,她笨嘴拙舌地坐著,周圍是安適地窩在座位上的學生,全都知識淵博,不是關於那門課,而是關於怎麼在課堂上表現。他們從不說「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我不確定」。那雖然等於空話,但仍暗示出知道的可能。他們步履從容,這些美國人,他們走路時沒有節律。他們避免給出直接的指令:他們不說「問樓上的人」;他們說:「你也許需要問一下樓上的人。」當你絆腳摔倒、嗆到或碰上倒楣事時,他們不說「真遺憾」,他們說「你沒事吧?」而你顯然有事。當他們嗆到、絆到或遇到倒楣事時,你對他們說「真遺憾」,他們的反應是,驚訝地眼睛圓睜:「哦,這不是你的錯。」他們動輒就說「感到興奮」,教授對一本新書感到興奮,學生對一堂課感到興奮,電視上的政客對一項法律感到興奮;總而言之,興奮的事太多。有些她日常聽到的表述令她吃驚、感到刺耳,她好奇奧賓仔的母親會怎麼看待這些表述。你不因做那件事。有仨樣東西。我有一蘋果。倆天。我想要趟一下。「這些美國人不會講英語哦。」她告訴奧賓仔。開學第一天,她去了校醫院,看見角落裡擺著一個裝滿免費保險套的箱子,目瞪口呆了良久。做完體檢後,接待員對她說:「你全搞定了!」她,表情茫然,不明白「你全搞定了」是什麼意思,直到最後她揣想那指的必定是她把需要做的都做完了。
  每天早晨醒來,她都為錢發愁。倘若要把所需的教科書都買了,她就沒有足夠的錢付房租,所以她在課堂上借別人的教科書,瘋狂地抄筆記。那些筆記事後讀來有時會讓她一頭霧水。班上的新朋友薩曼莎,一個瘦瘦、不晒太陽、常說「我很容易晒傷」的女生,會三不五時讓她把一本教科書帶回家。「你需要的話,拿去抄筆記吧,明天再還我,」她會說,「我理解你的難處,那是我為什麼幾年前退學去工作的原因。」薩曼莎比她年長,交到她這個朋友令人寬慰,因為她不像她在傳媒系的諸多那些大張著嘴巴的年方十八的同學。不過,伊菲麥露借那些書從不超過一天,有時拒絕把書帶回家。不得不求人的感覺刺痛她的自尊心。有時課後,她會坐在學院方院的長椅上,望著學生們從正中央的大型灰色雕塑旁走過;他們似乎全都過著他們想要的生活,他們想要有工作就能有工作,燈柱上的小旗幟在他們頭頂寧靜地飄揚。
  她迫切地渴望理解美國的一切,立刻披上一層嶄新、無所不曉的皮:在「超級碗」上支持一支球隊,知道手指蛋糕是什麼,體育「罷工」是什麼,計量時用盎司和平方英尺,點「瑪芬」時不去想那其實是蛋糕,說「我『搶到』一件打折貨」時不覺得傻。
  奧賓仔建議她讀讀美國的書,小說、歷史作品和傳記。在給她的第一封電子郵件裡——恩蘇卡剛開了一家網咖——他給她列了一張書單。第一本是《下一次將是烈火》[33]。她站在圖書館的書架旁,瀏覽開篇,做好讀不下去的準備,誰知慢慢地,她挪向一張沙發,坐下,一口氣讀完了四分之三,然後她停下,取下書架上所有詹姆斯·鮑德溫的書。她空閒時間都待在圖書館,那裡燈火通明;一望無際的電腦,寬敞、潔淨、通風的閱讀區,一切舒適明亮,似有一種罪惡的墮落感。畢竟,她習慣了閱讀缺頁、因太多人經手而散落的書。而如今她置身於浩浩一排書脊完好無缺的書當中。她寫信告訴奧賓仔自己讀的書,細緻無遺,洋洋灑灑,那開啟了他們之間一種新的親密;終於,她開始領會到書對他的魔力。他因為「伊巴丹」的緣故而嚮往伊巴丹,那曾令她不解;一串單詞怎麼可能使一個人嚮往一處他不認識的地方?可在那幾個星期裡,當她發現整列整列散發著皮革味道、有望帶來未知之樂的書時,當她坐在地下一層的扶手椅上、膝蓋蜷縮在身下,或是在樓上的桌旁,書頁反射出日光燈的燈光時,她終於明白了。她不僅閱讀奧賓仔清單上的書,還隨意地接二連三地抽取別的書,閱讀第一章,然後決定是在圖書館內快速翻閱還是借回家。在閱讀過程中,美國的神話開始有了含義。美國的宗派主義——種族、意識形態和宗教——變得清晰起來。這些新的知識撫慰了她的心。
  「你知道嗎,你說了『感到興奮』?」有一天奧賓仔問她,話音裡透出被逗樂的笑。「你說你對傳媒課感到興奮。」
  「我說了嗎?」
  新的措辭從她口中冒出來。一柱柱迷霧正在消散。在家時,她會每晚洗內衣,晾在洗手間隱蔽的角落。如今,她把內衣堆在洗衣筐裡,每週五晚扔進洗衣機,慢慢地,她把這一點——堆積的髒內衣——視作正常的事。她在課堂上發言,仗著她讀過的書,激動於她能夠對教授的觀點提出異議;並且,她收到的回應不是叱責她的不敬,而是鼓勵的點頭。
  「我們在課上看電影,」她告訴奧賓仔,「他們討論電影,在這裡,電影和書彷彿一樣重要。於是我們看電影,然後寫觀影報告,幾乎每個人都得A。你能想像嗎?這些美國人做事一點不嚴肅哦。」
  在給優等生開的歷史研討課上,摩爾教授,一個身材嬌小、畏畏怯怯的女人,帶著因沒有朋友而情感空虛的神色,放映了幾幕《根》[34]裡的片斷,明亮的畫面打在暗黑的教室的書寫板上。當她關掉投影機時,牆上一度留著一塊嚇人的白斑,過了片刻才消失。伊菲麥露第一次看《根》的錄影帶是同奧賓仔和他的母親一起,身體埋在他們恩蘇卡客廳的沙發裡。當昆塔·金特在鞭子下接受了他的奴隸名時,奧賓仔的母親陡然起身,動作太猛,差點絆倒在皮腳凳上,她走出房間,但在這之前伊菲麥露還是看見了她泛紅的眼睛。那令她驚愕,奧賓仔的母親,完全謹守自制持重、不輕易流露感情的她,會因為看電影而哭。此刻,當百葉窗拉起、教室裡再度灑滿陽光時,伊菲麥露記起那個星期六的下午,記起她望著奧賓仔的母親,感覺少了什麼,希望自己也能哭就好了。
  「我們來討論一下電影中對歷史的再現。」摩爾教授說。
  一個堅定的女聲從教室後面響起,帶著非美國人的口音,提問道:「為什麼把『黑佬』消音?」
  大家齊聲嘆息,像一陣輕風,傳遍全班。
  「喔,這是從電視上錄下來的,我希望我們討論的問題之一是,我們如何在大眾文化中再現歷史,有關『黑×』這個詞的用法,必然是其中一個重要的部分。」摩爾教授說。
  「我覺得這沒有道理。」那個堅定的聲音說。伊菲麥露轉身。發言那人的頭髮保持著天生的狀態,剪得和男生一樣短,她漂亮的臉蛋、寬闊的額頭和乾瘦的身型,令伊菲麥露想起電視上那些總是贏得長跑比賽的東非人。
  「我的意思是,『黑佬』是一個存在的詞。人們使用它。那是美國的一部分。那給人造成過很多痛苦,我認為,把它消音有損故事的表現。」
  「嗯。」摩爾教授說著,環顧四周,彷彿在尋求支援。
  從教室中間傳來一個粗啞的聲音。「對,正因為那個詞帶來過痛苦,所以你不應該使用它!」「不應該」這個詞尖厲地飄進空氣裡,發言的是一個戴著竹節耳環的非裔美國女孩。
  「問題是,你每說一次,那個詞就刺傷非裔美國人一次。」前排一個膚色蒼白、頭髮蓬亂的男生說。
  伊菲麥露舉手她想到自己剛讀過的福克納的《八月之光》。「我不認為那每次都是傷人的。我認為那取決於意圖以及使用的人是誰。」
  她鄰座的一個女孩臉漲得通紅,大聲喊道:「不!無論誰說那個詞都一樣。」
  「無稽之談,」又是那個堅定的聲音,一個無懼的聲音,「我的母親用棍子打我,和一個陌生人用棍子打我,那不是同一回事。」
  伊菲麥露望著摩爾教授,想看她對「無稽之談」一詞有什麼反應。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反而,一種隱約的驚恐使她的臉僵成了尷尬的笑容。
  「我同意,當非裔美國人說這個詞是另一回事,但我不認為應該在電影裡使用這個詞,因為那樣的話,不該使用的人可能會用,並傷及其他人的感情。」一個膚色淺淡的非裔美國女生說,班上四個黑人裡最後剩下的那個,她的毛衣是種教人不安的紫紅色調。
  「可這好像在否認逃避。假如這個詞以前那樣用過,那麼就該如實呈現。把它藏起來不會使它消失不見。」那個堅定的聲音說。
  「喔,要不是你們中有人把我們賣了,我們也不會在討論這些了。」那個聲音粗啞的非裔美國女生說,雖然壓低了聲調,但還是能聽見。
  教室裡被沉默所籠罩。然後那個聲音又再響起。「對不起,可即便沒有非洲人賣非洲人,橫跨大西洋的奴隸貿易仍然會發生。那是歐洲人的一項宏圖大業。關係到歐洲人為他們的種植園尋找勞力。」
  摩爾教授小聲打斷。「好了,下面我們來討論一下,在哪些方面可能為了娛樂性而犧牲歷史。」
  課後,伊菲麥露和那個堅定的聲音不約而同地走向彼此。
  「嗨,我叫萬布伊。我來自肯亞。你是奈及利亞人,對嗎?」她有股逼人的氣勢——一個致力於把世上每個人、每件事都一一糾正的人。
  「是的。我叫伊菲麥露。」
  她們握了手。在以後的幾週裡,她們將自然發展出一段持久的友誼。萬布伊是非洲學生會的主席。
  「你沒聽說過非洲學生會嗎?我們每週四有一個小聚會,下次你一定要來。」她說。
  聚會地點在沃頓樓的地下室,一個燈光刺眼、沒有窗戶的房間,一次性的紙盤、披薩盒和汽水瓶堆在一張金屬桌上,折疊椅擺成一個鬆散的半圓形。奈及利亞人、烏干達人、肯亞人、迦納人、南非人、坦尚尼亞人、辛巴威人、一個剛果人和一個幾內亞人,圍坐著邊吃邊聊,互相鼓勵打氣,他們迥異的口音交織成撫慰人心的聲網。他們模仿美國人對他們講的話:你的英語說得真好。你們國家的愛滋病情況有多糟?非洲人每天靠不足一美元為生,那真令人難過。他們自己也嘲弄非洲,交換荒唐、愚蠢的故事,他們對嘲弄感到心安理得,因為那是源自於憧憬的嘲弄,源自於想看到一個地方再度崛起的心碎願望。在這裡,伊菲麥露有一種輕柔、搖擺不定的重生感。在這裡,她不用解釋自己。
  萬布伊把伊菲麥露在找工作的事告訴了每個人。多蘿西,一個編著長辮子、在市中心當服務員的烏干達女孩,說她打工的餐廳在招人。但首先是姆沃貝奇,一個主修工程和政治學兩個專業的坦尚尼亞人,檢查了伊菲麥露的簡歷,叫她把在奈及利亞唸過三年大學那條刪去:美國僱主不喜歡底層雇員學歷太高。姆沃貝奇令她想起奧賓仔,他那從容不迫的氣度,那安靜的力量。他在會上是大家的開心果。「因為尼雷爾推行的社會主義,我受了良好的小學教育,」姆沃貝奇常說,「否則現在我將在三蘭港,為遊客雕刻醜陋的長頸鹿。」當有兩個新生第一次來時,一個來自迦納,另一個來自奈及利亞,姆沃貝奇向他們致上了他所謂的歡迎辭。
  「請不要去凱馬特大賣場因為牛仔褲每條五美元而買上二十條。牛仔褲不會跑。它們明天將仍在那裡,甚至還會減價。如今你是在美國:不要指望午飯能吃上熱食。非洲人的那套飲食口味必須摒棄。當你揣著一點錢去美國人家裡做客時,他們會提出帶你參觀屋子。忘記你在家鄉的那一套,倘若有人走近你父親的臥室,他會大發脾氣。我們都曉得止步於客廳,除非萬不得已,再加上廁所。但請微笑著,跟隨美國人,參觀那間屋子,務必要說你喜歡每樣東西。不要對美國情侶不分場合的愛撫感到震驚。在餐廳排隊時,女孩會撫摸男孩的手臂,男孩會摟著她的肩,他們會互相揉弄肩膀,揉啊揉啊揉,但請不要仿效這種行為。」
  他們全都哈哈大笑。萬布伊用斯瓦西里語嚷了什麼。
  「很快,你將開始用美國口音說話,因為你不想讓客服在電話裡不停地問你『什麼?什麼?』你會開始崇拜擁有一口完美美國口音的非洲人,比如我們這裡的哥們,科菲。科菲的父母在他兩歲時從迦納搬來這裡,但別被他的口音所矇蔽。假如你去他家,他們每天吃的是迦納玉米團。有次他一門課得了C,他父親打他。在那個家裡沒有美國式的無稽之談。他每年回迦納。我們把科菲這樣的人稱作美裔非洲人,不是非裔美國人,那是我們對祖先是奴隸的兄弟姐妹的稱呼。」
  「是B-,不是C。」科菲反詰道。
  「試著用真正的泛非主義精神,和我們的非裔美國兄弟姐妹交朋友。但務必要保持和非洲同胞的友誼,因為這將有助於你明察事理。隨時參加非洲學生會的聚會,但假如你一定要的話,也可以試試黑人學生聯合會。請注意,非裔美國人參加黑人學生聯合會,非洲人參加非洲學生會。兩者偶爾有交集,但交集不多。去黑人學生聯合會的非洲人是那些沒有自信立刻告訴你『我老家是肯亞』的人,儘管他們一張嘴就聽出是肯亞人。來我們會上的非裔美國人是那幫寫詩歌頌非洲母親、認為每個非洲人都是努比亞女王的人。假如一個非裔美國人叫你曼丁歌人或是給主子屁股搔癢的,那麼他是在罵你是非洲人。有些人會問你關於非洲的惱人問題,但其餘人會和你溝通交流。你也會發現,也許和其他國際學生交朋友更容易,韓國人、印度人、巴西人,隨便哪國人,都比和不管黑的白的美國人交朋友更容易。許多國際學生理解為獲得美國簽證所受的心靈創傷,那是建立友誼的一個良好起點。」
  大家又哈哈大笑,姆沃貝奇自己也笑得很大聲,彷彿他以前沒聽過自己的這些笑話似的。
  事後,在離開聚會時,伊菲麥露想起了戴克,好奇等他上大學時,他會參加非洲學生會還是黑人學生聯合會,別人會把他視作什麼人,美裔非洲人還是非裔美國人。他將必須選擇自己的身分,或更確切地說,別人為他選擇的身分。
  伊菲麥露認為在多蘿西打工那家餐廳的面試進行得很順利。那是一個招待員的職位,她穿著美美的裙子,面帶熱情的微笑,與人握手時堅定有力。經理是一位咯咯直笑、貌似喜不自勝的女人,經理對她說:「太好了!真高興和你面談!我會很快給你回音!」因此,那天晚上,當電話響起時,她迅速抓起來,希望那是錄用通知。
  「伊菲,你好嗎?」烏茱姑姑說。
  烏茱姑姑動不動打電話來問她是否找到了工作。「姑姑,我找到的話,會第一個打電話通知你。」伊菲麥露在上一次電話裡已經說過,就是昨天,現在,烏茱姑姑又打電話來了。
  「蠻好的,」伊菲麥露說,然後正要補充道,「我還沒找到工作呢。」誰知烏茱姑姑說:「戴克出了點狀況。」
  「什麼?」伊菲麥露問。
  「布朗小姐告訴我,她看見戴克和一個女孩躲在壁櫥裡。那個女孩三年級。顯然,他們是在向彼此展示他們的私處。」
  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僅此而已?」伊菲麥露問。
  「你說什麼,什麼叫僅此而已?他還不滿七歲!這是哪門子事?我來美國難道就是為了這個?」
  「事實上,前兩天,我們在一門課上讀過一點有關這方面的文章。那是正常的。小孩子在幼齡時對那種東西感到好奇,但他們其實並不懂。」
  「也是正常的?那根本不正常。」
  「姑姑,我們小時候也一樣好奇過。」
  「不是在七歲時!當然不是!他從哪裡學來的?是他去的那家日託班。自從阿爾瑪走後、他開始去布朗小姐那裡以來,他就變了。那些全是沒有家教的野孩子,他從他們身上學來的烏七八糟的東西。我已決定這個學期結束就搬去麻薩諸塞州。」
  「啊——啊!」
  「我會在那裡完成我的實習期,戴克可以上更好的學校,去更好的日託班。巴塞洛繆準備從波士頓搬去一座叫沃林頓的小鎮,自己掛牌營業,所以對我們兩人而言,那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那裡的小學非常好。而且當地的醫生正在找合夥人,因為他診所的業務日漸擴大。我和他談過,他有興趣邀我加入,等我完成實習期後。」
  「你要離開紐約,去麻薩諸塞州的一個農村嗎?你可以就那樣離開實習崗位嗎?」
  「當然可以。我的朋友奧爾加,從俄羅斯來的那個?她也要走,不過她必須在新的實習院所多補一年。她想當皮膚科醫生,我們這裡的大多數病人是黑人,她說,皮膚病在黑皮膚上表現得不一樣,她明白,她不可能留在一個黑人區當醫生,所以她想要去一個病人都是白人的地方。我不怪她。的確,我現在實習的院所排名更高,但有時小地方的工作機會更優。而且,我不想讓巴塞洛繆覺得我不是認真的。我年紀不小了。我想要開始嘗試一下。」
  「你真的要和他結婚啊。」
  烏茱姑姑假裝嗔怒地說:「伊菲,我以為我們已經跨過那個階段了。我一搬去,我們便會到法院註冊結婚,這樣他就可以成為戴克的合法父親了。」
  伊菲麥露聽見有電話進來的嗶嗶聲。「姑姑,我待會打回給你。」她說,然後不等烏茱姑姑的反應就轉到另一通來電。是餐廳的經理。
  「很抱歉,恩戈茲,」她說,「我們決定僱傭一位資歷更佳的人。祝你好運!」
  伊菲麥露放下電話,想起她的母親,想起她經常把責任歸咎於魔鬼。魔鬼是個騙子。魔鬼想要阻礙我們。她盯著電話機,然後是她桌上的帳單,一股抽緊、令人窒息的壓力湧上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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