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威利賞金旅團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團,於是廢土沾光被選中,隨著雇傭他的兩人——丹和沃爾來到集市出口,等待其余的隊員。
兩人告訴他,這份任務出發時其實共有五名護送者,出師不利便夭折了一個新上路的家夥,快到羅城集市時又被突然冒出的戰前遺留偵察兵幹掉了一個,雖然此時他們已經距離交接貨物的目的地避難站很近了,但暴風將至,羅城變異人大本營在前,還是再招一個有經驗的臨時隊員,確保順利走完這一小段路比較保險。
廢土心裏想著剛才和安息說話的事兒,心不在焉地聽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們聊了十來分鐘,還不見人來,三人俱是一臉暴躁。
就在丹要爆炸的邊緣,第四名隊員總算帶著「貨物」姍姍來遲——竟然就是方才在集市兜售電子寵物的金發。
「死金毛!你去接個人怎麼這麼久!」丹縱身一腳飛踹,金發躲閃不及屁股中招,橫著摔出一米。
廢土回頭去看那位裹得嚴嚴實實的女性,看身形其實比安息還要壯實一點,她似乎一路以來已經對這場景見怪不怪,只是低頭又檢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裝,才對廢土微微點頭打招呼。
金發爬起來,看見廢土,「喲」了一聲。
布滿尖刺和電線圈的鐵網大門緩緩打開,五人臨時小隊出發。
走出不到半個小時,身後就已經完全不見羅城集市了。五人都是習慣了廢土旅行的人,一路無言,腳程很快,跟牽著一只龜速安息的進度完全不同。一路上頗為順利,除了幾只變異的沙漠蠍之外,連風沙都沒怎麼起。
四個小時後幾人來到第一個休息點,丹給大家分了些食物和水,被護送的女性第一次解下面罩——是一名五官深邃、黑發棕眼的希伯來長相女性。她眼睛很大很漂亮,眉毛和睫毛都很濃密,吃相斯文,竟然有些優雅。但旅途的疲態不可避免地顯現在她臉上,也看不出對未來是喜是憂。
廢土只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金發大大咧咧地打量他,說:「你是第一個這麼淡定的。」
廢土:「什麼?」
「其他人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都走不動道,是女性本就很稀罕了,長得還漂亮。」金毛不明所以地喟嘆道:「可惜了。」
廢土莫名道:「可惜什麼?」
丹解釋說:「她本來在虛摩提做女傭的,可惜得罪了主人家,被丟出來跟避難站換礦脈資源。」
被提及的女性就好像自己不在場一樣,表情毫無波動地繼續吃東西,廢土想起安息在避難站的幾個姐姐,沒有人像她這樣,人還活著,但眼神已經死了。
廢土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時間有些動容。
他又轉眼看金發——任務的終極雇主既然挑明,他也猜到了幾人的身份—— 依附受雇於虛摩提主城、生活在循環艇環帶上的雇傭兵,新時代的圓桌騎士。
成為他們,不正是廢土此行的最終目的。
他忽又覺得有些可笑—— 即使到了虛摩提也終究不是落腳伊甸園,不繼續在廢土上賣命的話也供不起循環艇的開銷,到時候……又和自己極力擺脫的現狀能有多大差別呢。
金發還在喋喋不休地天南地北,廢土打斷他,說:「那你呢?也應該不少人盯著你看吧,畢竟金發已經很稀少了。」
所以「金毛」都能直接作為名字來稱呼他。
金發毫不在意:「對啊,金發和紅發這種弱勢的隱性基因都被淘汰得差不多了,我們家也只有我是這樣。」他揪著自己的一撮頭發挑著眉毛看:「我哥哥差不多十五歲的時候,發色就變棕色了,就跟你差不多。」
一直沒有吭聲的沃爾忽然說道:「別聊了,快點吃,早去早回,我還想回集市睡床呢。」
丹也附和道:「回去的時候……也不知道那個偵察兵還在不在附近。」
廢土眼皮都沒擡,淡淡地說:「如果你們說的是那個206號的話,已經被我幹掉了。」
眾人驚異地看著他,廢土從兜裏摸出之前在「垃圾桶」裏拆下來的彈片——上面刻著出廠編號,幾人傳閱了一番又還給他。
金毛笑道:「你倆這次總算招人招得不錯!」
幾人整裝後再次出發,到達目的地避難站時已經日頭西斜。這座避難站在地表上完全找不出來,竟然是把一個巖山鑿空做的地表層。
丹和避難站的負責人交接「貨物」,廢土就靠在旁邊看——那名女性到了室內也沒有解下面罩,如同泥塑一般佇立在原地。
避難站給了丹好幾包礦物樣品叫他帶回去,四人連口水都沒時間喝,又往回趕。
雖然疲勞,但四名常年在廢土上跋涉的男人腳程竟愈發加快了,一路上有驚無險,只遠遠遇見了一小隊遊蕩的變異人。不過他們既然絲毫沒有交戰的意願,堪堪躲開,只多繞了一段遠路。
回到羅城集市時,集市間已經有燈亮起,四人在大門口便分了報酬——三名「騎士」帶礦物樣本回虛摩提復命,廢土領了自己八小時奔波的一份報酬——一把圓珠筆芯。
能夠發行舊時貨幣的政府早已不復存在,於是這種和平時代普及廣泛、如今又不會再批量生產的東西竟然成為了新的通用貨幣——圓珠筆芯既輕巧又便攜,很快流行了起來。
廢土當即分出一大半的筆芯遞給金發,說:「那個電子寵物賣給我。」
金發笑嘻嘻地,搖頭晃腦道:「這恐怕不夠吧,這可是虛摩提特產,只有最頂尖的貴族老爺才能買來給女兒玩的。」
廢土冷著臉:「少跟我廢話,除了我,這片廢土上不會有人願意花這個價錢買這種玩意兒。」
金發見識過廢土的雙槍秒殺巨型響尾蛇的武力值,轉了轉眼珠子,答應道:「好吧,以後你來了虛摩提,說不定咱倆還是同事,這個就便宜賣你。」
廢土瞇起眼睛:「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虛摩提?」
金發像是聽見了笑話:「這有什麼好不知道的,如今這年頭還在外面做賞金獵人的,不都是為了去虛摩提嗎,不然,誰願意冒這種生命危險。」
廢土拿著價值一周路費的、他怎麼想也不理解其中萌點的電子羊,拖著腳步往回走。此時他才後知後覺累得不行,一路走一路想安息看到這個東西會是什麼表情。
他繞回B區,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
廢土疑惑地查看了一下——是十九號沒錯啊。他又更大力地拍了拍門,怕安息睡著了沒聽見。
他又等了一陣子,依舊沒人開門,集裝箱小屋上沒有窗戶,他轉著圈地猛敲其外壁,心裏有些打鼓:安息不會真的自己走了吧。
隔壁間的人好奇地出來張望,廢土問:「你有沒有看見……」
鄰居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廢土有些惱火地嘆了口氣,扭頭往出口跑。
守門的幾名戰士看他又過來了,還以為又要開門,廢土連忙問:「你們有沒有見過……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小孩兒。」
守門人:「不是剛走嗎?」
廢土焦急道:「不是,昨天晚上和我一起進來的那個。」
守門人估計是在面具後面翻了個白眼:「這麼多人出入,我怎麼記得住。」
廢土一時竟猜不出安息興許是什麼時候離開的,說:「他和別人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皮膚很白,個子不高。」
守門人彼此對望,搖搖頭:「沒印象了。」
廢土遙望鐵網外——熱氣蒸騰,地平線搖搖晃晃,一眼看去什麼活物也沒有。
安息在外面活不過一夜,只是這次他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他了。
廢土飛快盤算——也許安息還沒走出去,指不定是被什麼攤子吸引住了,而自己跑得急就沒看見。
天色漸暗,攤子一個個地收起來了,在外活動的人也越來越少。廢土一條過道一條過道地找,希望的泡沫越來越小,心裏後悔極了—— 他自己沒什麼集體生活的經驗,也不曾有過和人親近相處的機會,更沒照顧過弟弟妹妹,所以根本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關系。
他正沮喪著拐過一處轉角,忽然之間,眼前一亮,腳步定住,竟像是畫軸盡頭驀然出現了新的景致一般——安息蹲在不遠處的一個瞭望臺後頭,躲在陰影裏,只戴了一個口罩,手裏拿了根鐵絲在沙子上畫畫。
廢土沒有出聲叫他,悄然來到他身後——地上畫了一個圓圓的果實,一頭帶著兩片葉子,許是安息想象中的番石榴,上頭還插這一根帶火苗的蠟燭。
安息沒如他想象中地在哭鼻子,反倒在那自娛自樂地唱「祝你生日快樂」。
廢土就站在他背後兩步之遙靜靜看著他。
原來周六不是電影日,是安息日。
安息唱了兩遍副歌,唱完之後自己鼓了鼓掌,還演戲道:「安息今天就17歲啦!」
「謝謝大家!」
然後他伸手把蠟燭上的火苗抹了,頓了頓,又把整個番石榴蛋糕都一並抹了,站起身來拍拍褲子,轉過來看見廢土,嚇了一大跳。
廢土看著他一言不發,安息也有點尷尬,說:「你回來啦。」
廢土:「我早就回來了,你不在屋子裏,我找了你一個小時。」
安息以為自己又挨罵了,低下頭:「對不起。」
廢土說:「過來,手伸出來。」
安息不情不願地挪了兩步,伸出手,只道要挨打——小時候在避難站時,做了錯事就常被打手心。
廢土看他想要閉眼睛,睫毛一顫一顫地,害怕又小心翼翼的樣子莫名討喜。
可廢土決定暫時不欺負他了,把電子寵物放進他的手裏。
安息楞了一下,仍舊攤著手掌,盯著上面的東西,似乎不敢相信那是什麼。
廢土等了半天,也不見他露出開心或是別的表情,就像是傻了一樣一直盯著那巴掌大的小儀器瞧。
他擡頭看廢土,眼睛裏全是小星星,似乎在問:這是給我的?真的可以給我?
廢土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生日禮物,要不要,不要算了。」
安息連忙攥住手裏的東西,快把腦袋都點下來,叫道:「要!要!」
廢土終於看見了自己一直期待著的表情,卻有些不好意思了,轉身道:「走了走了。」
安息連忙跟上,高興壞了,一路吭坑癡癡地傻笑,廢土不忍直視,兇道:「老實點,別讓我後悔給你買了這個。」
安息乖巧又真誠地點了點頭,不出兩步卻又蹦起來撞他肩膀,然後一溜煙跑到前面,回頭笑瞇瞇地等著他。
晚上。
安息還沒興奮過勁兒,廢土催了三次還不肯睡覺。
「你看!我的小羊餓了!」
「你看小羊在喝奶呢。」
「哈哈哈小羊生氣了,用屁股沖著我。」
「你看!小羊舔我的手了。」
「哇哇,小羊睡覺了,好可愛,你看嘛。」
廢土忍無可忍:「夠了!不需要再給我看什麼蠢羊了,我自己也養了一只!」
他一把抽走電子屏幕塞在自己這邊的枕頭下,手腳並用把安息圈在懷裏不準他動彈,安息抗議了兩句,也沒堅持,笑瞇瞇地閉上了眼睛。
「小羊晚安哦。」安息說。
也不看是誰給你買的,還跟小羊說晚安!廢土心裏無限腹誹,卻也忍不住在黑暗中動了動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