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陽醒來的時候, 陸陽已經起來了, 臥室的遮光簾拉的很嚴實, 沒有開燈,彷彿還處在濃濃的黑夜裡。
他拉開遮光簾, 陽光如同水流一般傾瀉進來,林靜陽伸了個懶腰,走出了臥室。
陸陽正在看劇本, 客廳是落地窗,陽光很充足, 灑在陸陽身上, 陸陽正坐在沙發上看劇本, 看的很專注, 還時不時用筆在做著筆記。
林靜陽站在一邊看了一會, 陸陽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醒了。」
「嗯。」他來到陸陽身邊,陸陽的劇本已經翻了一小半了,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註解, 旁邊還放著一本筆記本, 看起來也已經寫了很多頁了。
林靜陽在他身邊坐下:「看來你已經接下了?」
「嗯。」陸陽放下了手中的筆:「是個電影, 下周要進組了。」
林靜陽一愣:「這麼快?」
陸陽點了點頭:「不是正式開拍, 得先去特訓一個月, 這部戲武打動作比較多,專業性要求也比較強, 另外還得做些其他方面的訓練, 適應一下熱帶雨林的生活。」
「熱帶雨林?」
陸陽嗯了一聲:「緝毒片, 主要拍攝地在中緬邊境。」
林靜陽本想說那肯定很辛苦,但他想到陸陽肯定是甘之如飴,他將本要脫口而出的話嚥下去,他笑了笑:「加油。」
陸陽輕輕嗯了一聲:「高導的戲什麼時候試鏡。」
林靜陽不好意思的笑笑,陸陽已經接到了下一部戲,自己卻還在為試鏡而發愁:「下周。」他頓了一下又道:「其實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高導應該要求很高吧。」
陸陽沒有直接回答林靜陽的問題,他抬頭看向林靜陽,眼神與林靜陽在空中對接:「沒問題。」
「嗯?」林靜陽一愣。
「你可以拿到這個劇本。」陸陽的眼神很認真。
林靜陽看著陸陽的眼睛,眨了眨眼:「你怎麼知道。」
「感覺。」陸陽看著他道。
林靜陽看著陸陽認真的眼神,嘴角不受控制的彎了起來。
明星的日程是很忙碌的,與陸陽的短暫相處,林靜陽還要趕別的行程,再三確認陸陽已經退了燒,並得到了陸陽好好吃飯,按時吃藥,絕不熬夜的三連保證後,他才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開著小汽車回到了公司。
接下來的日子,林靜陽除了趕行程,便是把自己關在家中為試鏡做準備。
劇本是民國諜戰劇,如果通俗點講,勉強能稱得上抗戰片,在抗戰片被污名化的今天,各種離奇詭譎,彷彿科幻片的抗戰雷片層出不窮,高航的本稱得上精妙。
劇本是圍繞男主角路西平來展開的,講的是從鄉下來到上海灘打拼的窮小子路西平,憑借其過人的膽謀,仁義無雙的性格,從碼頭工人,到上海灘大佬的歷程,其間摻雜了黑白兩道,
劇情一波三折,扣人心弦,邏輯縝密,每一個角色都有血有肉,甚至連反派都立體而豐滿。
單單是看劇本,林靜陽甚至已經生出了一種想看看這部戲的成品的衝動了。
如果能參與到這麼一部戲的拍攝中,這是一件何其有幸的事。
他的角色是一個叫秦墨的上海灘名伶,其最出名的戲便是《貴妃醉酒》,在上海各方勢力之間遊走,游刃有餘,在劇情開始時,秦墨在路西平落難時幫了路西平一把,這對他只是一樁小事,卻被路西平記在了心上。
秦墨的身份很神秘,亦正亦邪,但卻在劇情初期,給了路西平不少幫助。
隨著劇情的推進,上海灘淪陷,在日軍的統治下,上海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下,明面上卻依舊歌舞昇平,繁華不減,各方勢力波動詭譎,暗潮洶湧。
而此時,路西平已經當上了當時上海第一幫派的一個小首領,路西平十分厭惡日本人,但此時,他和日本人的矛盾卻還沒有那麼明顯,不久,路西平的兄弟因為一次意外,死在了日本人手下。
路西平抱著兄弟的遺體,心中怨恨沖天,卻在當時忍下了這口氣。
當晚,他一個人拿著槍,試圖刺殺早上的日軍小軍官,卻並沒有成功,並且自己被日軍的飛彈擊傷。
路西平狼狽逃脫,這一晚大雨瓢潑,日軍滿城滿街的搜索著他,他狼狽的躲在充滿油污骯髒不堪的飯店後巷,一個青衣人撐著油紙傘出現了,他端莊而優雅,飛濺的泥水也沒有讓他有半點狼狽。
青衣人未施粉黛,與平日裡濃艷的模樣相去甚遠,他臉上掛著捉摸不透的笑。
「你是想殺了那個日本人,像老鼠一樣在不見天光的下水道裡躲著,被他們揪出來亂槍打死,最後掛在城牆上殺雞儆猴,壯烈又可笑的結束你短暫的一生,還是想幹一票大的?」
最後是秦墨救了路西平。
路西平的心態也是從那一晚發生了改變。
再一次見秦墨,秦墨是在日本高層軍官的身側,言笑晏晏,那是個愛聽戲的軍官,他請秦墨為軍隊表演一出貴妃醉酒,秦墨欣然應允,艷驚全場。
上海灘第一名角做了日本人的狗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傳遍了上海灘,他頻頻出現在日本軍官的身側,他很少再開嗓,一旦開嗓,台下坐的都是日本人。
戲子薄情,這一切似乎都理所應當。
後來的秦墨似乎真的做了日本人的狗,他甚至為日本人出謀劃策,提供線索,給路西平添了不少賭。
那是上海解放之前的日子,在日方高級將領出席的宴會上,秦墨一身紅衣,盛裝出席,紅衣下藏得是一把槍,正如錢皓所說,秦墨戲袍都不用脫,他扛著槍,打死了兩個為首的將領。
然後身中數槍,紅色的,分不清是血還是戲服原本的顏色。
布了幾年的局,終於在這一天收網,不久,上海解放,秦墨卻沒看到這一天。
故事的最後,那個給中方暗地裡送了幾次重要的大情報,代號紅的神秘人身份終於被解開。
正是那個一席紅袍,一曲貴妃醉酒驚艷全場的上海灘名伶。
如果說一開始他只是在眾多入不了眼的劇本中,被迫選出了最好的一個來拍,抱著一種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態度,但現在,看完這個劇本,他已經生出了一種迫切的渴求,想要參與其中,想要成為這麼一部戲中的一員。
試鏡的地點一般在酒店裡,但這次的試鏡,安排在高航的公司——天河影視公司。
江湖上有句話——天河出品,必屬精品。
天河成立十年,出了不少經典作品,十年時間,五部年度收視最高的劇,都是天河出品,堪稱高產又高質量的典範。
天河製作的電視劇大多是正劇,從古裝劇到抗戰劇到時代劇再到現代劇,天河皆有所涉獵,且表現不俗,口碑收拾皆佳。
天河的劇,不需要炒作,單是天河新戲這個名頭,已經吸足了關注度。
而高航正是天河的當家導演。
約定的時間是九點,林靜陽去的很早,他是一個人來的,司北昨天有事,還沒趕回來,便和他說好他先一個人試鏡,旁的等他回來再說,這個時候很多人還沒上班,司北也沒到。
天河影視聽起來很厲害,但實際上,卻著實有點出林靜陽所料。
這是一件四層的小樓,離橫店影視城不遠,外層是頗有年代感的白瓷磚牆,老式的藍色玻璃窗,玻璃窗上甚至還裝著他很多年沒見過的老式防盜網。
那佈滿外表的爬山虎,和泛黃的牆體都揭示著這確實是個頗有年代感的建築。
這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天河影視,直到一進門,大堂裡幾面牆上天河出品的,火遍了大江南北,包攬無數獎項的影視作品一覽,才稍微讓人有了點原來這真的是天河的感覺。
一個工作人員接待了他。
這工作人員約莫是剛上班沒多久,行為處事都透露著一股生澀,他將林靜陽引到一間房外,並告訴他請稍等,高航還沒來,然後便離開了。
林靜陽摸了摸頭,也沒有計較,只當自己是個初出茅廬,需要機會的新人,門外有一排排椅,他找了個靠邊的坐下,從隨身帶著的透明文件夾裡掏出劇本來,又掏出一個小筆記本,邊看邊記。
過了十幾分鐘,一個聲音響起。
「看什麼呢?」
著聲音悄無聲息的,林靜陽嚇得一激靈,他一抬頭,一個男人正彎腰看著他笑,這男人不過三十多歲,頭髮亂糟糟的,身材高大,T恤短褲,不過看著倒是很精神。
林靜陽沒說話,男人看了眼他手上的劇本,了然道:「哦,看劇本啊。」那男人抬起頭笑著:「你不是馬上試鏡了嗎,現在才看?」
這男人看著吊兒郎當的,說話也不怎麼客氣,彷彿林靜陽是在臨時抱佛腳似的。
林靜陽倒是沒有生氣,他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這男人這麼一打岔,倒是讓他緊張的心情緩解了點,他道:「劇本我已經看完了。」
「那你這是...」男人看著他:「再複習一遍?」
「也不算。」林靜陽手上不停抄寫的動作沒停,他又翻了一頁劇本。
男人索性坐在他身側,看著他抄寫,男人伸過腦袋,瞇著眼看他寫的東西,看著看著念了出來:「第八集 ...秦墨救下路西平的時候,是否已經有了計劃了?他的代號是紅,而且是花旦,又為什麼要穿青衣,這有什麼深意?」
男人笑出聲:「你在做閱讀理解嗎?」
林靜陽被這個男人看了筆記,又被他這麼一笑,生出幾分羞惱,他瞪了一眼男人,遮住了筆記:「誰讓你偷看我筆記?」
男人往躺椅上一靠,臉上笑意不減:「想穿不就穿了嗎,說不定人家喜歡青色呢?」
林靜陽認真道:「那他的代號為什麼是紅?他的代號應該是自己決定的吧,如果喜歡青色怎麼不叫青?這裡為什麼要特意點名他是青衣,劇本其他地方都沒有仔細說秦墨的衣著及顏色,只有兩個地方點名了,一個是這裡,一個就是他死時候的紅衣,不可能只是隨便一寫吧?況且秦墨是花旦,不是青衣,特意這麼強調青衣,難道沒有別的含義嗎?」
男人對上林靜陽認真的眼神,點了點頭:「你還挺認真。」
林靜陽臉一紅,研究劇本上了頭,腦子裡對劇本劇情運轉的停下不下來,就沒剎得住閘。
他又看了一眼男人,這男人看著吊兒郎當懶懶散散的,說起話來也沒個正行,一大早T恤短褲的來公司,莫不是那個高層塞進來的小舅子吧。
不是季清川臉大,林靜陽這國民度,這人又是在影視公司上班,沒道理不認識他,這男人明明認識他,還跟他這麼說話。
明擺著逗他玩。
更何況這男人也就是看他筆記上的內容,隨口接了句話,他卻上頭了跟人家討論內容。
林靜陽撇了撇嘴,轉過頭去看起手上的劇本,不再跟男人說話。
男人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會,大概也覺得無趣,起身走了。
林靜陽坐在椅背上又研究了半小時劇本,高航終於來了,時間很準,正好是九點,他來的太早了。
高航今年四十多歲,是個削瘦的中年人,個子很高,這讓他看起來更瘦了,也許是因為他過於瘦高,他顯得有點嚴肅。
他戴著一副款式老套的眼睛,鏡片很厚,高航的外表讓林靜陽想起了他高中時的歷史老師。
試鏡的還有兩個人,一個三十多的女人,一個和高航看起來年紀差不多的男人,高航也沒有給他介紹。
林靜陽本以為這是一件專門試鏡的房間,他從沒試過鏡,但印象裡,試鏡的地方應當空空蕩蕩的房間,有可能還有幾張落地鏡,房間裡擺放著一張長條桌,後面端端正正坐了三個評委似的人。
但這似乎是個辦公室,好像是高航的辦公室,因為桌上擺著的照片,似乎是他們一家口的合照,傢俱也都頗有年代感,整間辦公室滿滿噹噹的,窗邊和書櫃頂上擺滿了籐蔓放肆伸展的綠蘿,充滿了生活氣息,林靜陽甚至看到他書桌一腳,用報紙墊著的桌墊。
三個人各自搬了把椅子坐下,又架了一架攝像機在他跟前,林靜陽正忐忑不安,高航不知從哪抽出一把折扇來,拿出來遞給林靜陽:「上次那個你給我的照片,那個動作,你再演示一下。」
林靜陽一愣。
不過他還是照做了,高航的對面正好有把椅子,林靜陽捏著扇子,施施然坐下,手肘撐著椅背,腦袋抵在曲起的手指上,折扇抵在下巴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
他當初拍這套照片時,還有些羞澀和生澀,但經過覃剛的指導,他這幾天對著鏡子猛練,他已經沒有當初那麼生澀,羞澀感也退卻了大半。
高航看著他的動作沒有說什麼,其他兩人點了點頭,高航又道:「你看過貴妃醉酒嗎?」
「看過。」林靜陽知道高航說的是貴妃醉酒這部戲,這部戲也是從頭到尾貫穿秦墨一生的一個重要的點。
高航又道:「那你做個那部戲的動作吧,就是最後一幕,秦墨刺殺日本軍官時,唱的那一段貴妃醉酒。」
這要求又是聽得林靜陽一愣。
他以為高航會讓自己發揮一段,或者是他指定一段戲,讓自己來演。
可這只做個動作?
最後一幕...
林靜陽深吸一口氣,以一個不怎麼好做到的動作緩緩蹲下,兩手模仿著水袖的動作舉在身前。
秦墨抱著赴死的決心,唱的最後一場戲,是什麼樣的心情?如果我是秦墨,我現在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林靜陽想著,去琢磨著秦墨的心情,他臉上是一個帶著媚意的笑,笑裡又帶著一點決絕,一點痛快。
高航幾人看著他沒有說話。
良久,高航道了一聲:「起來吧。」
林靜陽緩緩站起身來,他的腿在隱隱作痛,這個動作可真不是人做的。
那個女性問道:「你倒真的會做這些動作,看著雖然有點生澀,但倒也挺有模樣,你是學過戲嗎?」
林靜陽道:「小時候學過幾天。」
那女人咦了一聲又道:「學了幾天現在還能記得。」
林靜陽不好意思道:「早忘了。」他一頓:「能做出來,主要是前幾天,我跟著戲協的老師,一起在戲院待了兩天。」
高航問道:「你在戲院待了兩天?專門為了這個戲學的嗎?」
林靜陽道:「其實也不是專門學...之前找了個一位教戲劇的老師,他告訴我,要演好一個角色,就要去體驗一下這個角色的職業,所以我去體驗了一下,我本來想跟著老師多待一段時間,不過時間太倉促,所以只待了兩天...」
他說道這裡又有點不好意思,兩天,拿出來說實在太短了,短到說出來都覺得不好意思。
高航哦了一聲。
林靜陽本以為高航接下來會讓他演一段,卻沒想到高航道:「好,知道了。」
林靜陽不知道高航這是什麼,他站在原地沒動,那個男人道:「試鏡已經結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這...這就結束了?」林靜陽不可置信道。
那男人道:「是啊,你回去等通知吧,過幾天我們會通知你的。」
林靜陽又掃了一眼高航,高航正跟那女人說話,沒有看他,林靜陽心裡頗不是滋味,走了出去。
走到一樓的時候,司北已經在等他了,司北瞥了他一眼道:「怎樣?」
林靜陽苦著臉道:「這試鏡跟我想像中不一樣啊...」
司北正想說話,林靜陽卻看到一張照片,他咦了一聲,快步跑到那照片前去。
照片上是剛剛那個吊兒郎當的男人,男人名叫秦思明,頭銜——知名編劇,製片人。
其下面的作品一串串說出來都是這幾年數得上名的大火的口碑劇。
而這個名字,實際上林靜陽一點都不陌生。
自己現在試鏡的這部《申城往事》,編劇正是這位秦思明。
林靜陽呆呆看著這張照片,半天沒有說出話。
上了車,他才跟司北說了今天發生的事,司北聽完,蹙眉不知想了什麼,良久道:「等消息吧。」
林靜陽歎了一聲沒有說話,十之八九是涼了。
四天後,還沒有等來消息的林靜陽,估摸著自己確實是涼了,卻在第五天接到了一個電話,是秦思明打來的:「收拾收拾,準備進組吧。」
掛掉電話還沒來得及開心的林靜陽,卻在一分鐘之後接到了司北的電話,司北幾乎是在咆哮:「你微博上發的什麼東西???」
林靜陽手抖著登上了微博。
@林林林靜陽:最殘忍的是歲月,他悄悄給我們染上了風霜,將我們從不願醒來的,一場纏綿數年,與有關青春的夢裡殘忍剝落,縱然我們不能再被稱為少年,你的熱血卻依然難涼,信仰仍舊不滅,這樣的你,仍是我心裡為了夢想去拼、去闖、永遠的,不老的少年。
這個號轉的是陸陽工作室發的一張圖,照片裡的陸陽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兒,旁邊是記滿了密密麻麻筆記的劇本。
配字:老闆說自己老了,以前熬夜很少會這麼熬的睡過去#哭#哭#哭
完球了!忘換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劇本隨便看看吧,本來想隨便寫寫,寫的停不下來了
時至今日,作者終於想起了她的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