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劍派嗎?」
成年男子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了起來。紅衣的劍靈甫一現身便半跪下身對少年施禮,然後開始回憶自己對凌霄劍派的印象。
「我在試劍窟裡被關了許多年,因此對他們的認識也僅僅停留很久以前了。」沈蓮道,「在我還未曾被封印入試劍窟時,凌霄劍派的掌門人靈寶真人迎娶了棲霞閣的閣主雨玲瓏。而棲霞閣的人擅長煉製丹藥,故而寶靈真人憑借雨玲瓏煉製的仙丹,境界一日千里。只是……」
劍靈想了想,然後語氣篤定道:「他應該還沒有飛昇成仙。」
「他的確沒有飛昇成仙。」這是他從無極長老口中聽來的,「他現在還是凌霄劍派的掌門人呢。不過……你為什麼能如此篤定?」
沈厭夜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取來了清洗頭髮的清色的液體將之抹在頭髮上,然後側過身去,開始清理自己的長髮。整個湯池的大殿安靜極了,沈蓮的聲音在微微蕩漾的水聲中顯得分外安然:
「因為他心術太險,而心術太過險惡之人與內心有牽掛之人,就算法力再高強,也無法渡過九重雷劫的考驗。」
聽了身後劍靈的話,沈厭夜疑惑地皺眉:「可是……只要功力到達了一定程度,九天雷劫會自動降下不是嗎?」
「的確如您所說。靈寶真人心思險惡,但是也精於算計。在我還未被關進試劍窟的時候,他就一直巧妙地維持著自己的修為,使之不再增長,同時也不會引動九天雷劫。說起來……主人是在擔心凌霄劍派會在下個月的繼位大典上對您不利?」
沈厭夜點了點頭。
「主人大可不必如此擔心,我會保護您的。」沈蓮的聲音聽上去恭敬而虔誠,「您是我的主人,是給予了我姓名的人,是我發誓要效忠的人。如果有誰想要傷害您,就必須先斬斷劫火劍的劍身。」
頓了頓,他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符合劫火劍凶名的嗜血戾氣,聲線也因此變得有些妖異:「而這仙天之下,還沒有我不能殺的人。」
劫火劍靈如是說著,然而他的主人卻忽然轉過身來。
明明滅滅的火光讓少年身體上的水漬顯得格外清晰,而少年的臉上依舊表情淡漠,只是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眸子卻深沉而嚴肅。沈蓮被他這樣注視著,不由得愣了愣:
「主人……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不,沈蓮,我很感謝你願意保護我,但是我想要自己變強,而不是永遠靠著其他人的肩膀。」
一個人,無論在怎樣的世界裡,都要學會變強,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不受外物的壓制,並用自己的力量去壓制外物。否則,這個人一輩子就需要依附在外物之上的,因此他將被外物束縛,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而沈厭夜拒絕這樣的依附,這有悖於他嚮往的自由。
而沈蓮微微皺眉。
腦中有短暫但是破碎的畫面閃過,大抵都是關於沈厭夜的。已經成年的男子的容顏俊俏之極但是十分冰冷。他的長劍上沾染著無數修士和魔物的鮮血,他的長袍像是黑色的招魂幡。
他的腦中總會出現一些片段,比如陸欺霜身死,比如沈厭夜詢問自己的心願。他不知道這些記憶從何而來——也許它們只是夢魘……無比接近真實的、讓他幾乎信以為真的幻影。
「……您會變得很強的。」劫火劍靈溫和地注視著他,「您會變得……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強。」
他的神色真誠毫不偽作,一點也不像是在說為了讓沈厭夜開心起來的奉承話。而沈厭夜倒是被這太過鄭重的表情逗笑了——
「你可是見過魔主重淵的人,難道我會比他還要強?」沈厭夜笑了笑,「好啦,該回歸正題了。沈蓮,我想要變強,但是……」他的想了想,用了一個絕對保險的說法,可以讓這個劍靈不對自己的來歷產生任何懷疑——
「我閉關了三年,但是功力有所漲進的同時……我的記憶也有些混亂。無極長老告訴我這是正常的現象,但是我感到有些不安……我甚至無法記清自己的劍術。」
他一面這麼說著,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沈蓮的臉色。而武力值爆表但是心思意外單純的沈蓮居然沒有對他的話產生懷疑,反而十分理解地點頭:
「主人,請您不必擔心。每當修士的功力進展過快、或者閉關時間太久時,都會出現記憶混亂的現象。最極端的修士還曾經忘記過自己修習的所有法訣呢。」說到這裡,沈蓮的神色變得嚴肅了起來,「雖然這些遺忘只是暫時的,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好現象——還請您以後注意修煉的循序漸進,切莫貪求進展。」
「那麼……有什麼方法能夠快速想起來?」沈厭夜一面說著,一面心裡盤算著這個身體之前的功力。雖然魂魄換了個人,但是身體的功力是還在的——否則他也不可能在試劍窟裡待三天。以此類推,這個身體原主人的劍技,應該也還在。
因此,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想起那些劍招和法訣的使用方法,否則——
「我唯恐凌霄劍派會在之後的繼位大典上尋釁滋事。我若不能立刻想起我的劍法,恐怕到時候會貽笑大方。」
對於他的顧慮,劍靈露出了安撫的笑容:「主人不必擔心,只要稍加練習,您很快就能完全想起來。」
「……此話當真?」
一向沉然平靜的少年破天荒地露出了驚喜的神色,這讓劍靈唇角揚起一個弧度。在試劍窟裡的時候,他總覺的沈厭夜似乎似乎太過淡然沉著了,讓人難以相信這不過是一個下月才滿十七歲的少年——剛剛在路上,聽到無極長老這麼說的時候,他還驚詫了一會。
而現在這份欣喜,才終於讓這個少年顯得靈動了一些。劍靈含笑點了點頭,然而沈厭夜卻立刻出了湯池,草草地擦了擦頭髮,然後抓住了沈蓮的衣袖——
「現在!陪我立刻練劍!」
「……主人,我之前才說過,請您不要太過貪求進展。」
「這不是貪求進展!這是熟悉之前的劍招!」
「可是您已經很累了……在試劍窟待了那麼久……」
「不,我不累的!」沈厭夜費力地抬起頭,卻發現自己才到對方的鼻尖。這樣的身高差讓他一切的命令都大打折扣,因此來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
「還是說……你不願意教我……」
少年失望的神色簡直是殺手鑭,瞬間讓沈蓮陷入了「違背主人的命令」和「枉顧主人的身體」的兩難抉擇中。
由於對方之前在試劍窟結下的印讓他無法違背「永不傷害主人」的誓言,還有沈蓮與傳說中的凶煞、暴戾完全無法掛鉤的行為,這讓沈厭夜倒不是很怕他。見他露出了糾結的表情,沈厭夜忽然玩心大起,忽然想要逗一下這個劍靈。
「……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少年臉上的神色再次變得冷漠,像是一層偽裝重新覆蓋在了他的臉上。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放下了,在暗紅色的衣衫上留下了深色的水漬。而少年拾起了幾件衣物,躲進了屏風的內側。
「等……等一下!」沈蓮徹底投降,「請您千萬不要……不要生氣!」雖然他覺得主人沒有生氣,只是在鬧彆扭……
——畢竟自己的主人還是個小孩子嘛。儘管看上去少年老成,但是他終究只有十七歲而已。
而站在屏風內側換衣服的沈厭夜也在反省著自己之前的行為——難道人的身體變的年輕了,心態也會變得幼稚?
然而這一切在他走出屏風的時候又變得不重要了。因為那個妖異的劍靈此刻正手足無措地望著他,臉上的表情糾結萬分。
「主人,我明白了,我這就陪您去練劍,只是時間不能太久……哎?!您這身衣服……」
他以為他會換上就寢時的服飾,卻沒想到——
「哈哈哈哈,沈蓮,你還真是可愛,我早就料到你不會拒絕我。」已經換好了一身勁裝的少年看著已經目瞪口呆的劍靈,終於露出一個促狹的笑意,「既然這樣,就走吧?」
說完,也沒等劍靈回答,就直接走向了湯池大殿的出口。而沈蓮愣了愣,立刻跟隨而上。而沈厭夜回過頭去,卻見劍靈的臉上有著無奈但是溫暖的笑意。
「時間不能太久……!只能半個時辰!」
「多練一會也不會死……」
「那……那只能一個時辰!真的不能再多了!啊……主人,請您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我不能看著您折騰自己的身體!」
………………………………
繼承大統的人,在他繼承大統之日,才剛滿十七歲。
整個太乙劍宗上下都在忙著籌辦。修仙之人很少慶祝生辰,因此他們在全力以赴地籌備繼位大典的事情。
就算他是前任宗主的獨子,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但是他的年齡還是太小了。然而,就在大半個月前,少宗主沈厭夜從試劍窟裡取來「惜花」劍之後,連外門幾位對他頗有微詞的客居長老都對他讚不絕口。
「那可是惜年仙君的佩劍啊!」青鸞長老感歎道,「既然連陸宗主都敢拒絕的惜花劍選擇了少宗主,那麼也許他真的能帶領太乙劍宗一雪前恥……一挫凌霄劍派吧!」
然而取來了惜花劍的少宗主卻並未拋頭露面。聽和他親近的玉鈴兒說,他終日將自己關在乾靈峰的後山練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於是這不僅讓長老們對他讚不絕口,更讓普通的弟子對他心生崇拜。
「少宗主不僅仙骨天成,繼承了陸宗主的靈力,難得的是對於修煉之事如此刻苦。我若有少宗主十分之一的天賦,哪裡還會如此努力地修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