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靈峰後山的桃花總是開得繽紛絢爛,但是通常這片花海中只有兩個人的身影,而今日倒是一反常態,多了一位來客。( 全文字 無廣告)
青衣的女子站在一棵桃花樹下,微微抬起白玉似的面頰,望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直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才笑著轉過身來,望向身後那個一身紅衣的、與她同為劍靈的男子。
「不愧是陽明、少陽、太陽三道地脈的交匯之處,果然生機盎然。」幾瓣桃花落在她的發間,女子輕輕地搖頭將之抖落,不由得感歎,「兩百年來,我隨主人走過仙天之下,萬里河山,亦是鮮少見過這般景致。」
沈蓮笑了笑,並未說話。一縷微風吹過,帶動了空氣中浮動的暗香,像是一大片帶著甜蜜味道的透明的絲綢,在空氣中輕輕地抖動著。青玉劍靈伸出手,一朵飄落指頭的桃花落在了她的指尖。
「主人曾經說過,等大事一了,他就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現在看來,這乾靈峰的後山著實不錯。只可惜,主人不想再與人間的修士們有牽扯,亦不想再被天仙的身份所束縛。」
劍主殺伐,劍靈好戰,即使是那些沒有劍靈的凡鐵,亦是渴望殺伐征戰,怎麼甘心將鋒芒永遠束縛在劍鞘之內,更何況是天劍青玉之靈?他猶然記得半月以前,她手持青色長劍的虛影擋在他的面前,渾身上下儘是清冽的戰意,劍靈的本性讓她渴望戰鬥。但是沈蓮並未詢問青玉劍靈她為何願意為了那清風仙君收斂起一身的鋒芒,因為他理解她。
——若是有一天,沈厭夜對告訴他,自己不再想要修煉,只想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生活,那也是無所謂的。只要沈厭夜開心,縱然劫火劍不再出鞘,他心甘情願。
「可是,如果不再能與主人一起戰鬥,我們的意義是什麼?」沈蓮微微低下頭去,望著女性劍靈清麗的容顏。
「有的時候你陪伴在他的身邊,就很好了。」
她如是說著,唇邊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幸福的笑意。恍惚間,她並不是姽嫿天君以玄青璧、墨綠仙石、星文碧玉所鑄,並以其坐騎南明火凰的南明離火熔鑄、以淨天池水淬煉,並親自為其附靈,以鎮仙天安寧的長劍。現在的她,看上去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光陪在主人的身邊……就夠了?」
「洗衣,會不?」
「……」洗衣?如果只是把那些衣服扔到水裡沖一衝,再涮一涮,他的確會……
「做飯,會不?」
「……」飯?他的主人是劍修,早已辟榖,吃不吃都沒有關係吧?但是清風長老已是天仙,應該更不需要吃東西吧?不過,既然青玉劍靈說的這麼頭頭是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去研究一下怎麼做『飯』……
「按摩,會不?」
「……」之前那種嗎?雖然主人嘴上說著很舒服,但是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身體也僵硬的不行……果然是自己的手法不到家,看來要繼續努力啊!
「縫衣,會不?」
「……」臥槽什麼?!!
女性劍靈在那裡說的頭頭是道,但是沈蓮越聽越覺得違和。如果是對方的話,洗衣做飯按摩縫衣什麼的,他沒有覺得有什麼不正常,但是如果換成自己……那畫面太美他不敢看啊!
……………………
於是,等沈厭夜的修煉告一段落,他和顧清風來到這裡時,就看見青玉劍靈在那裡說的天花亂墜,沈蓮風中凌亂,頓時驚呆了!
「清風長老,你應該好好教育一下你的劍靈,不要讓她教壞沈蓮。」饒是自認淡定的沈厭夜也忍不住扶額,然後立刻將正在被洗腦的自家劍靈拉到了自己的身邊。
「沈蓮,不要聽她說的。你要記住我的話,劫火劍是我的佩劍,但沈蓮是一個人。」
沈蓮有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顧清風一見自家劍靈被「擠兌」,登時眉梢一挑,也將青衣女子拉到了自己的身旁,對沈厭夜道:
「我也一直在教青玉做人。」
「是啊……沈宗主。」青玉劍靈不解道,「這些都是主人教我的,主人說,想要做一個人,就要會燒飯、洗衣、烹飪、織布、持家……」
「……」
沈厭夜忍不住再一次扶額,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都在一跳一跳的。
這是在教劍靈做人嗎?這是在教她做老婆吧?!
然後這些劍靈還都一個個的不諳世事,主人說什麼就奉為真理,然後還想去用自己認為的「做人原則」去和其他的劍靈交流,真是想想就讓人覺得害怕好不好!
「……既然如此,祝賀清風長老早生貴子。」
「謝謝。」那位居然還堂而皇之地接受了,看來果然是居心不軌。不過,他居然喜歡上了他的劍靈嗎?
沈厭夜覺得自己應該早點結束這個詭異的話題,於是他語重心長地對沈蓮道:「不要聽青玉姑娘和清風長老說的。你聽我的就對了。我不需要你為我洗衣做飯,我只希望……你終有一天能變成一個真真正正的人。」
有獨立的主見,不會對主人唯命是從。
也會對主人有怨言。
也會為自己考慮,不會永遠將主人放在第一位。
這樣的他也許會失去現在的單純正直。只是,只有擁有一個獨立的人格,才能做自己的主人。
……他是劫火劍的劍靈,擁有無盡的生命。只有擁有了自我的意識,真真正正地成為一個人,才不至於因為無人帶領而迷失了方向,一個人走在漆黑的夜裡迷茫地走著,眼中盛滿了兩人初見時的疲憊。
…………
短暫的休息時間過後,沈厭夜又被顧清風拉著去修煉了。一片桃花雨中,黑衣的劍修衣袂翩飛,輕靈但是矯健,像是一隻黑色的雨燕。米分紅色的花瓣落在他的長劍上,轉瞬間被鋒利的劍鋒削成兩半。而他揮劍的瞬間,明亮的日光照耀在他的長劍上,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漸漸地,黑衣劍修的身影落回原地,卻並沒有手劍。他豎執長鋒,另一手捏作劍指,沿著劍柄向著劍尖的方向,慢慢地滑動而上。在他的手指離開長劍之時,以他所站的方向為圓心,方圓十數丈為半徑,一圈白色的光芒倏然擴散,然後形成一個圓形的陣。在陣的範圍內,泛起了絲絲清寒至極的冷氣。
空氣中的水汽登時被凝成冰,將嬌艷欲滴的桃花包裹了起來。落在地上的花被冰晶包裹,依舊保留著它們盛開時的樣子,而空氣中也聚集著至冷至寒的氣息,冰冷的靈力凝結成無數透明的劍影,在他的身邊游弋著。沈厭夜輕輕瞇了瞇眼,空氣中便像是有一根線被擰緊了,發出一聲凌厲的清響。周圍的桃花為靈力所震,紛紛搖落,卻無一落在地上!
——在它們離開枝頭、墜入劍陣的順便,便登時為那些靈力幻化的劍刃絞成米分!
……
顧清風抱著左腿坐在遠處的小亭子上,另一隻腿則隨意地放下,在空中搖晃著。他靠在亭台的柱子上,望著沈厭夜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他幾天前教會他的東西。
他現在演練的這個劍陣叫做《浮光掠影劍》,上章《浮光劍訣》乃是單一對敵的劍術,而下章《掠影劍勢》則是自己一生的心血。千年前,在他還未飛昇仙天之時,他以掠影劍勢中的九個劍陣化作陣圖,佈於當時天下的九大宗門,阻擋了魔主重淵的手下,魔將如意帶領的魔界精兵,拖延了人間被攻破的時間,從而讓當時已經飛昇而去的宗主楚靈珊下凡,與她的首徒孟惜年一道結合了諸多宗門的掌門、長老之力,讓那女魔將兵敗身退。
《浮光掠影劍》精妙無比,其程度雖然不比《天陰凝寒訣》,但是畢竟是他畢生的心血,想要參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故而沈厭夜雖然天賦異稟,但是終究沒有逆天到當場就融會貫通的程度,現在的劍陣只是初具雛形,不過……
顧清風閉上眼睛,輕輕感知著那黑衣劍修的靈力,再睜開眼睛時不由得面生駭然之色。那樣濃郁、精純的清寒之氣,怕是仙天之上,那些用來懲罰關押犯戒仙人的冰囚雪獄,也不過如此。不愧是能在一年的時間內就能將《太陰》卷融會貫通的劍修……不,應該說,他不愧是那位望朔殿下的孩子!
一想到沈厭夜的父親,顧清風就立刻想到了他托付自己的事情,以及沈厭夜「渡劫」的日期。其實那並不是他的飛昇天劫,那不過是一場浩劫。如果他能渡過,必然是好的,如果他不能的話……
……怕是千年前,魔主重淵未能得償所願之事,便要變成現實了……
就在他凝神思考的片刻,一道清寒的劍氣陡然激射而來!修道之人的身體比理智要更快一步,故而他輕輕仰頭躲過了那道劍氣。但見那清寒的劍氣掃在一旁的桃枝上,那一枝桃花瞬間被冰霜覆蓋,應聲而落!
「好厲害,沈宗主。」顧清風裝作心有餘悸的樣子,「如果不是為反應快,大概就要被你削斷脖子了吧?」
「那不過是虛晃一招。如果我真的要殺你,你的劍靈會替你擋那一下的。」沈厭夜看了他一眼,「說起來,清風長老,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一些關於你回歸的事了?」
「哦?」
「我的父親說,你回歸是另有原因的。長老如果願意現在告之,沈厭夜感激不盡。」
……………………
此時此刻,月棲山。
即使為無極長老收為了弟子,鳳兮的修為到底太過低微,故而無極長老決定讓她先去月棲山和其他女弟子們住在一起,並接受一些基本的訓練,故而她並未隨玉玲兒與無極長老一道住在玉明峰。
太陽已經下山了,天上繁星點點,月亮恍若玉盤,分外明亮。在月棲山的習劍廣場上,鳳兮隨著最後一些弟子回到了各自所住的屋子。因為是大長老的親傳弟子的緣故,玉玲兒分配房間時也格外照顧她。知道她喜靜,便把最靠東方,離其他弟子的居所較遠的一間屋子留給了她。
鳳兮簡單地洗了洗臉,然後坐在床上開始煉氣打坐,不覺已經到達三更。她打開窗子,看著其他弟子房間的最後一扇窗子裡,暖黃色的燭光也熄滅了,便不動聲色地退回屋內,取出了一塊黑色的玉珮。
她將那玉珮放在桌子上,內心默念了幾句什麼。霎時間,不大不小的室內倏然瀰漫起一陣暗色的霧氣。見此情景,鳳兮不敢遲疑,立刻雙膝跪地,低下頭去。不多時,一雙雕琢著華美金飾的黑色長靴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巨大的壓迫,令她呼吸不暢,卻並未讓她窒息。她匍匐在地上不敢說話,亦是能感受得到一雙居高臨下的眼睛在帶著玩味的、看著螻蟻的愉悅,俯視著自己痛苦的樣子。
來人太過強大,可以輕鬆殺死一個比她強上千倍萬倍的修士,故而想要弄死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但是那人只是精準地控制著壓迫,讓她在窒息的邊緣掙扎著。無論是生存還是死亡,都不肯輕易宣判,只是看著她徒勞喘息的樣子,那人便覺得分外愉悅,因此發出了深沉但是令人不寒而慄的笑聲。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她身上的壓迫終於消失了,鳳兮才終於軟癱在地,嘔出一口鮮血。她知道眼前的「人」並非實體,不過是一個投影。但是那人的投影居然就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實在讓人不敢想像來者若是親臨,該是怎樣一番恐怖的情景!
「大胤國國君華司南的長女,皇女華兮鳳。」伴隨著帶著惡意的聲響,那雙靴子向前走了兩步,然後一隻腳的腳尖頂住了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來。
「那麼,這次呼喚本座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