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剛落,四周忽然狂風大作,將所有人的衣衫都吹的獵獵飛舞。隨著沙石和落葉被一同吹起的,還有無數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色霧氣。幾乎是頃刻之間,整個大殿都被黑霧化作的紗幕所包圍了。大殿中所有人,除了華兮鳳,皆是*凡胎,一輩子都沒和仙術法術打過交道,故而這怪風一起,諸人皆倉皇所錯,驚叫聲不絕於耳!
華兮鳳站在自己的父親面前雙手結了法印,火焰的印記從她的掌心蔓延而出,將華司南籠罩在她的保護圈裡。等做完這一切,她忽然聽到那霧氣中傳來了一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笑。那笑聲飄渺又惡意十足,帶著居高臨下的王者般屈尊降貴地對引起了他興趣的螻蟻的語調,那聲音開口了:
「竟能擋下本座的兩成功力麼……?呵,沈厭夜,本座果然沒有看錯你。」
話音剛落,一道冰冷的劍氣閃現著鋒利的銀光,恍若撕開夜幕的閃電,直直衝破了黑色的紗幕,帶著疾風掣電之勢飛速襲來!華兮鳳一驚,倏然閃身迴旋,劍氣貼著她的鬢角飛過,削斷了她束髮的金釵翠翹,明珠寶玉落在玉石的地板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被劍氣劈開的黑色霧氣再一次被劇烈的罡風所吹散,像是被風的漩渦攪碎的落葉。而在那漩渦的中央,那長身而立,左手以指代劍,剛剛與魔主短兵相接的黑衣劍修,不是沈厭夜又是誰?!
沈厭夜擔心沈蓮為魔氣所侵,故而在華兮鳳拋出黑玉的那一刻,他便察覺到大事不妙。故而在同一個瞬間,鬼劍鎮命勢落下,天地人三才化作三八長劍的虛影,將他和沈蓮籠罩了起來。與此同時,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帶著難以形容的威壓撲面而來,直直撞擊在劍勢的結界之上!
鬼劍鎮命勢以劍陣主人的靈力為引,化作三才三劍,護得劍陣中人平安無虞。只是,劍陣若遭受到過於強大的攻擊,便會抽取劍陣之主的靈力來維繫陣圖的穩固。故而沈厭夜被逼退數步的同時,靈力也耗損極大。但是此時此刻,倘若他收起劍勢,沈蓮將會被鋪天蓋地的魔氣所吞沒。因此,他以劍氣驅散魔氣所化的黑霧,強用靈力逼退魔主,己身亦遭反噬!
被他的劍氣所逼退的黑霧重新凝聚,先是漸漸聚攏成了一個人的形狀。然後,黑色的霧氣化作衣袍將他的身體包裹起來。男人抬起頭,如墨的長髮在風中四散飛揚仿若彼岸妖花的枝葉,高聳的眉骨像是險峻的山巒。他抬起眼,環視四周,露出一絲傲慢而又殘酷的笑意,卻又帶著些愉悅感,欣賞著跌坐在地上的人們驚慌恐懼的樣子。最後,他轉過頭去望向了被沈蓮攙扶住的沈厭夜,眼角的柳葉刺青隨著他挑眉的動作而微微顫動著。
「你是劍修,他是劍靈,而你以身護劍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沈厭夜,你冒天下大不諱,選劫火劍為佩劍,並與嗜血妖劍之靈互相引為知己……呵,不免可笑。」
重淵並沒有理會周圍戰戰兢兢的人們,而是緩步走向沈厭夜和沈蓮的方向。隨著他的接近,那股來自於他的壓迫感也越來越大,幾乎讓人產不過氣來。沈厭夜雖然天賦異稟,但終究還未羽化登仙,故而自然無力與重淵抗衡。是以在重淵的步步緊逼下,他感到胸口一陣發悶,然後喉嚨一甜,一道紅線從唇角流下!
維持鬼劍鎮命勢,他幾乎是用了八成的功力,而另外兩成則要用來對付重淵施展的壓迫。僅僅一次交鋒,沈厭夜便被逼到如此境地;故而兩人若真真切切地動起手來,勝負並不難分!
重淵又怎能看不出沈厭夜的狀態。他的唇邊勾起一個興味更甚的笑意,道:「你道臻渡劫化境,母親是白日飛昇的劍仙,父親更是御月的神祇,故而短時間內暴露在精純的魔氣中,對你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你寧可冒著被搾乾的風險,也要維護你的劍靈嗎?」
他一面說著,一面向前移步。隨著威壓的不斷增強,沈厭夜的眉心和額角已經開始滲出細密的汗水。就在重淵話音落下,想要再邁出下一步時,一道暗紅色的靈力陡然擴散開來,一瞬間居然逼得魔主都不得不退後一步!
——終於忍不住了,要維護主人了嗎。
重淵微微側過臉,望著站在黑衣劍修身邊的人。暗紅色的一枚在風中如同旗幟一般招展,又像是一朵綻放的血色蓮花。紅衣的劍靈抬起頭,暗紅色的瞳仁直視著重淵的身影。那雙眼睛是重淵所熟悉的,但是情緒卻又是他所不熟悉的——他再也沒有從那雙眼睛裡看到過對殺戮的狂熱和對鮮血的渴求;與之相反的,如今他的眼裡只剩下憤怒,而這種憤怒,重淵卻在許多凡人眼裡看到過。
凡人心有掛礙。每每自己所珍視之人被傷害、珍視之物被掠奪時,他們就是這樣的表情。原來那把為自己鑄造出的失血妖劍也是會有這樣的感情的。而有了感情……就會變成人……。
「重淵,你不一定勝得了我。念在你曾為我熔鑄劍身,我不傷你。因此請你速速離去,莫要再折磨主人。」
沈蓮說的的確是實話,因為重淵將劫火劍棄之不用的原因,便是擔心汲取了萬千怨靈怨氣的劍靈擁有極為強大、甚至與他匹敵的法力。如果沈蓮真的和重淵鬥起來,無論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輕易取勝。
「上一次見本座還尊稱一聲大人。怎麼,這次我傷了你的主人,你就立刻與我恩斷義絕,拋棄我們相知數千年的情誼了嗎?」
「重淵,我想你弄錯了,我從未與你相知,頂多算是相識——對於你那些觀點,我過去便覺得可笑,現在更是覺得那是無稽之談。」
「嗯……對,你也好,如意也罷,都從來沒有理解過我,想想還真是有些悲傷呢。」重淵一瞬間露出了黯然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不過轉瞬間,這般有些脆弱的表情便重新被邪笑所取代了,「只是,劫火劍靈,我亦瞭解你入我麾下的原因——我想要滅世,而你想要殺人而已。我說的對嗎?」
沈蓮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如今你改邪歸正,就以為自己可以拋卻一切過往,像是個沒事人一樣生活了嗎?」重淵將目光落在了維持劍勢的沈厭夜身上。見他依舊盡力維持著劍勢,不由得嗤笑道,「沈厭夜,你根本沒有見過他當初的樣子。……不,應該說,你根本就沒有見過他真實的樣子。……你大概聽過五百年前,劫火劍靈屠順天城的事吧?雖說那時順天城內關的都是十惡不赦之人,但是他為了滿足嗜血的渴望以及汲取強大怨氣的目的,採用了無數殘忍的手段虐殺了他們。」
沈蓮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旋即看向了沈厭夜,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神色,生怕他對自己生出反感。重淵說的沒錯,那是他曾經做過事情,是他在未遇到沈厭夜之前的樣子。嗜血妖劍的凶名豈會是空穴來風,他手上沾染的鮮血就連淨天池的水都無法洗淨。更何況劫火劍本來就是以怨氣為法力的,故而他的法力越強,則代表他汲取的怨氣越多!
「沈蓮,莫要受他挑撥。」
在兩人對話途中,沈厭夜一直緊緊注視著重淵的一舉一動,並沒有將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他挑撥沈蓮的話上,在劍靈向自己投去這般神色時,也只是出言安慰了兩句。他一直在尋找逃跑的時機,畢竟現在的他不過是個渡劫期的修士,而沈蓮亦不能接觸魔氣,故而對上重淵,兩人可以說是一丁點衡算都無!
只是很不巧地,重淵立刻就看穿了他的意圖:「想跑麼?如果你和劫火劍靈溜走了,那麼我只好殺光這鳳翔城的凡人來洩憤了。」
「不可以!」
「哦?何故阻我,劫火劍靈?這次屠城,又不需要弄髒你的手。你只要和你的主人在一邊看著就可以。還是說……你擔心所有的怨氣會回歸怨藪火湖,最終變成你的養分。如此一來,你的主人會看輕你呢?」
「並不是。」沈蓮看了眼沈厭夜,神色黯然道,「若非我和主人來到鳳翔城,鳳翔城便不會遭此大難,故而你若殺了他們,因果中有一部分是要算在主人身上的。」
「哦~原來如此。我還在想,劫火劍靈是什麼時候有了拯救天下的決心,沒想到你只不過是為了拯救你的主人呢?」重淵抱著手臂,笑道,「不過,你們兩人的關係已經到達了那種程度,居然還以主從相稱?今天早上你們滾雪地的時候,沈宗主都叫你換一個稱呼了,我說的是嗎?」
沈厭夜聞言,登時驚駭地抬起頭——重淵怎麼會知道他們都在做什麼?!但是旋即他收斂了心思,陳聲對沈蓮道:「我以鬼劍鎮命勢護你。你勢必要在我靈力耗盡前將他擊退……做的到嗎?」
「是,主人。」再一次,劍靈單膝跪地,向他行了一禮,「打敗他也許有難度,但是擊退他應當不在話下。」
「那就去做吧。」沈厭夜望著重淵的身影,又加了一句,「不要被他的話迷惑心神。沈蓮,我很早以前就對你說過,你的好也好壞也罷,我全部伸手接納。」
劍靈愣了愣,忽而綻開了一個微笑。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站起身來,從沈厭夜的手中接過了劫火劍的劍身。他的目光落在了重淵的臉上。
「哦,終於決定動手了麼。」重淵略一挑眉,「那麼就讓本座看看,自覆天一戰一別,你的功力是否有張進吧——在你們還能掙扎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