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神色愕然,但是很快便轉化為了悲痛。清風仙君與青玉劍靈尚在太乙劍宗之時,兩人恩愛無間,形同伉儷,如今卻一道戰死。縱然清風仙君被封印了修為,但是那重淵到底是有多麼恐怖的法力,居然能讓他與青玉劍一同落敗?!
場面一瞬間陷入了沉默,沈厭夜低著頭注視著不遠處的地面,神色莫辨。過了敘舊,他才終於抬起頭來,目光平靜肅穆:「雪魂前輩,你曾經告訴我,當初你之所以指引我找到劫火劍,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可以將重淵斬草除根的人,你本該認我為主,但是你不願意背棄對我母親的誓言。」
女子頷首:「而整個試劍窟之內,只有劫火劍靈的力量與你相當。除了我,只有他能夠協助你化解天厄。……當初望朔殿下和主人也曾經對我說過你背負的天命。你雖然不是一線生機的轉世,卻是唯一一個可以打敗重淵的人。」
「既然如此,我還有復仇的能力。重淵殺我同門師友,陷害我手足與摯愛。……但是,這並不是悲痛的時候。」
沈厭夜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天際,看著那輪已經七日未曾升起,如今終於將自己的光芒普照大地的太陽:「做為生者,我們能替他們做的除了致敬,只有復仇。」
雖是冷硬的口氣,但是話語結尾處的一絲顫音終究是洩漏了他的感情。沈厭夜忽然道:「既然如此,雪魂前輩可願隨我去獄谷?」
「謹尊宗主命令。」
女子右手握拳扣在左肩,向他俯身。沈厭夜又命令了幾位高階弟子在他離開的期間維持宗門運作並照顧諸位長老。明黃色長裙的琴靈見他交待這一切,頓覺沈厭夜似乎現在就要飛去獄谷,頓時以詢問的眼光望著他身邊雪魂劍的劍靈。在這兩個月內,雪魂劍一直跟在他的身後指導他的修行,故而沈厭夜若有什麼計劃,肯定第一時間也該告訴這位女子。
接觸到她的目光,藍衣女子未曾說話,卻微微頷首。琴靈一驚,連忙上前一步,對沈厭夜道:「宗主,獄谷之內情況非常凶險,有七大迷陣、八大天險不說,還有幾位長老方才逃脫的刑天陣!刑天陣易守難攻,更有三大陣眼,需得被一一攻破,才有可能擊潰刑天陣!不知幾位長老逃脫之時,刑天陣有沒有人鎮守……」
「我們逃離時,三大陣眼中只有兩個陣眼有人,最後的主陣陣眼尚未有人鎮守。」像是想到了什麼令人悲痛的事情一般,無極長老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天陣,為我派叛門弟子華兮鳳所鎮守,當時她被沈蓮所傷,故而我們成功逃過。地陣,是……是鈴兒鎮守的。她已經昏迷,卻被強行束縛在陣眼,被迫為陣眼提供靈力……」
「多謝遺音前輩關心,只是此行,我卻是非去不可。」
「可是我們尚且不知,沈蓮公子是否被關押在獄谷——」
雪魂劍靈打斷了她的話,道:「劫火劍在不在獄谷我不知道,但是玉姑娘,做為打開寒冰雪獄的鑰匙,一定在那裡,因為在這仙天之下所有陣圖之中,刑天陣最能夠增強啟動法陣之人的靈力,而重淵上次企圖用如意仙君的血開啟寒冰雪獄的時候,便是將她擄到了那裡。況且……重淵最重要的目的是要引宗主過去,而對於宗主來說,最有吸引力的,便是劫火劍。所以,我想劫火劍應當也在那裡。」
「我並非要阻攔宗主!」琴靈連忙道,「我只是想……宗主能夠帶我一同前去?獄谷之內殺機四伏,傳聞獄谷還有主人,只是其神出鬼沒,雲鱗霧爪,我們尚不知他是敵是友。更何況,宗主要積蓄靈力擊敗重淵,不如讓我為您開路!」
沈厭夜本來想把她留下,因為她的琴聲可以治癒人的內傷,現在諸位長老身受重傷,正是需要她的時候。然而,她說的卻也沒錯——獄谷之中危機四伏,門派內尚有其他弟子可以照顧長老們,而自己也許比他們更需要她。
「好。」
見沈厭夜表示同意,琴靈露出了一絲微笑。而此時此刻,一直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的破軍劍靈此時說道:「請宗主亦帶我同去。宗門之中,尚有諸位靈兵鎮坐,少我一個,也沒有什麼影響。」
「好。既然如此,就拜託兩位前輩開路了。獄谷之中的確殺機四伏,各位多加小心。」
……………………
獄谷位於大荒之西,為迷霧所環繞。相傳萬載之前,天河之中的司水天女私自下界,導致人間水患成災,民不聊生。天帝派遣天刑星君下界捉拿天女歸案,於是兩人各展神通,整整斗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法。天刑星君不敵天河水女,隨引其入獄谷,以畢生法力設下刑天陣,將水女困於鎮中。最終,水女伏法,天刑星君卻因為消耗了全部的力量,變得與凡人無異,再也走不出險象環生的惡地。後人遂以獄谷命名此處,以紀念那位再也未曾走出此處的仙人。
沈厭夜帶著三位兵靈,施展縮地成寸之術,很快到了獄谷的入口。獄谷常年無人踏足,故而山谷之內的確也生出了許多外界不曾有的珍禽異獸,其中不乏性情凶蠻、法力高強之輩。從入口往裡走,便看到許多怪獸怪鳥的屍體。或是頸子,或是心臟,每具屍體上皆有一道致命的劍傷。
沈厭夜望著這些屍體,忽然間,他的瞳孔猛然放大了!只見他飛身上前,也不顧血腥污穢,直接落在了一頭青兕身旁!那青兕已經身首異處,身下血污染紅了地面,發出陣陣濃烈的惡臭,而沈厭夜卻像是沒看見一般,將手伸向那血污,卻直接抓出了一條鑲嵌著紅色晶石的額飾!
……這是沈蓮的東西,他不會認錯的。那紅色的晶石上,已有斑斑駁駁的磨損痕跡,顯然不是什麼珍奇的上古寶石,但是沈蓮卻一直珍而重之地戴在額上,因為那是沈厭夜在瀾滄城中,親手為他買下的!
……這麼說,沈蓮很有可能在這裡。沈厭夜垂下眼睛,用長袖輕輕擦拭掉額飾上沾染的污血,將之小心翼翼地收到了懷裡,然後走回了三位兵靈身邊。三人將他的舉動看在眼裡,卻也都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同向著獄谷深處走去。
獄谷的瘴氣和迷陣雖然厲害無比,卻只對凡人和未曾登仙的修士們有效。身為和劫火劍靈擁有不相上下的力量的仙劍,雪魂劍靈自然擔當了開路之職。但見一路霧氣森然,時不時有什麼生物迅捷的剪影在四人周圍一閃而過,似乎想要攻擊他們,但是卻震懾於來者的功力,居然無一出手。
四人一路並未說話,黑衣的劍靈與黃衣的女子站在後方警戒著四周的情況,而沈厭夜卻在想著許多事情。短短三個月內,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太乙劍宗遭血洗,沈蓮被擄走,玉鈴兒的身世,華兮鳳的叛變,還有戰死的青玉劍靈和她的主人。
重淵責無旁貸,他一個人釀成了太多的悲劇,而他的父親卻對他說,他是唯一一個可以打敗重淵的人,對於這一點,他不知道該如何置辭。他所能做的,只是強迫自己勝過重淵而已,如若不然,他的摯愛,他的父母都將身陷為難,而與他情如師友的顧清風的犧牲也毫無意義。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而這預感卻並不是他會戰敗。相反地,儘管不知原因,但是他非常篤信自己會殺死重淵,然後位登天極,飛昇而去。然而,這不祥的預感,便是來源於此——他總覺得自己在渡過天劫後,可能會發生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而那件事情,會影響他一生……
——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只是片刻的走神,沈厭夜表情都為未曾變化,故而沒有人發現他情緒上的異常。只是他一回過神來,卻發現雪魂劍靈居然怔怔地望著自己。觸及到自己的眼神,她只是對自己微微頷首,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看向了遠方的迷霧。
「雪魂前輩,您還在想我的母親嗎?」
藍衣的女子腳步頓了頓,旋即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道:「宗主說笑了。」在對陸欺霜立下劍符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一切都怨不得旁人。
……儘管,每當想起她飛昇離去的背影,她的心都像是被鋒利的匕首狠狠地割傷一樣。有些傷口會隨著時間的流失而漸漸被治癒;而另一些,卻會越來越深,最後化膿流血,噬骨纏心。
「待我飛昇離去後,你可願跟隨我和沈蓮去仙界?母親她已經羽化登仙,你若留在人間,便再難和她相見。」
「……」
這一次,雪魂劍靈並未再回應他的話,而沈厭夜也不曾追問。又過了不知多久,霧氣漸漸散去,展現在四人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空地。四周有石壁環繞,石壁上被開鑿出來了像是牢獄一般的石欄,這樣的牢獄一共有五個,其中南面的那個的石欄已經被劈斷,而另外四個之中囚禁的,不是那些一起圍攻太乙劍宗的掌門、長老,又是何許人也!
被關押的諸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前來的四人,頓時開始議論紛紛。他們之中,應天宮諸人為魔氣所控制,如今清醒後悔恨萬分,但是木已成舟,自己已經對太乙劍宗犯下了如此罪孽,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倒是雨玲瓏與靈寶真人,早就因容秋功力被廢一事與他不共戴天,如今又聽聞自己孫女的死訊,早就已經氣的七竅生煙,恨不得將沈厭夜碎屍萬段!
「我還以為是誰,原是在自己宗門遭受大難之時落跑的小宗主?!」雨玲瓏裝作不屑一顧,但是咬牙切齒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的內心,「沒有劫火劍,你就是個廢物!」
「沈厭夜!!」靈寶真人狠狠地捶著欄杆,衝他聲嘶力竭地吼道,「你還我孫女的命來!!!」
「你勾結百花山的娼婦,又和自己的劍靈苟且,簡直厚顏無恥!劍修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
沈厭夜很驚訝他們知道的信息——比如自己和沈蓮的關係,還有璇璣的死訊,也許是重淵給他們普及的。他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忽然一揮袖擺,正罵得起勁得兩人忽然覺得下頜動不了了,原來是因為整個人都被凍在了冰裡,只是姿勢還保持著之前的罵街之態,真是滑稽無比。
但是沈厭夜並沒有再管他們了,因為空地中央高聳的石柱上,那雙手被縛、神色憔悴的紅衣人,不是沈蓮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