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蓮?!!」
聽聞熟悉的呼喚,被束縛在石柱上的人睫毛顫了顫,然後難以置信地睜開了眼。自劫火劍被鑄成以來,這位凶煞噬主的劍靈大概還未曾顯得這麼狼狽過——紅色的長袍並非靈力幻化而成,而是沈厭夜於瀾滄成為他買下的,故而吮滿了血,黏貼在他的身上,他卻無法清理。汗濕的長髮同樣貼在他的側臉和露出的頸子上,像是黑色的籐蔓纏繞著白皙的肌膚。被桎梏束縛的手腕已經被磨出了鮮血,順著露出的手臂,向下流淌著。
「厭夜……我的主人。」紅衣劍靈的聲音因為失血而顯得虛弱而沙啞,但是在已經近三個月未曾聽到他說話的沈厭夜聽來,卻無比動聽,「這些日子以來,你過的如何呢……?我好想你……」
在眾目睽睽之下表達思念之情,這話已經算得上是露骨。而跟隨著沈厭夜前來的三位兵靈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相似的疑惑——自古以來,不乏有劍靈愛上主人,但是他們多半會隱忍起來,因為主人該擁有的是一個正常的道侶,而不是和一把劍親親我我。就算劍靈已經和主人心意相通,但是起碼表達感情的時候都該含蓄些。而這劫火劍靈怎麼這麼……呃……直接?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沈蓮之前亦不是這個樣子的,現在這幅樣子,有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沈厭夜的洗腦。
沈厭夜抬手凝成一道靈力,劈在沈蓮手腕上的枷鎖上。幾道攻擊下來,地面都有些搖動,然而那枷鎖卻巍然不動,沈厭夜心下不禁駭然!
「厭夜,不要白費力氣了。」沈蓮搖了搖頭,「這是魔界最堅硬的墨紋玉髓所制,除非天雷,無法將之斬斷……」
「天雷?!」沈厭夜不禁皺眉。莫非要他在此渡天劫,引動九天雷劫之力,打碎沈蓮手上的枷鎖嗎?
正在他思索的時候,原本無甚特別的地面陡然亮起了鮮紅的陣圖。那陣圖筆法複雜蜿蜒,像是血蛇一般在地上舞動著。那些妖艷的紋路閃現著詭異但是華美的光澤,佈滿了整個地面。沈厭夜心下一沉,卻並未躍至空中離開法陣,反而落在了沈蓮身邊不遠處——如果他離開了,沈蓮豈不是要處於危難之中!
雪魂劍靈見狀,立刻化作那把冰藍色的長劍,落在了沈厭夜的手中。黃衣女子與黑衣劍靈也亮出了原身兵器,一人手持古琴,一人手持長劍,警戒地望著四周。忽地有黑色的魔氣從獄谷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在空氣中匯聚成了那位邪魅的魔主。只見重淵一席墨色長袍立在沈厭夜面前,玩味道:
「無極老頭他們應該告訴了你,你那親愛的小師妹也在這裡。而你看到了你的小情人,居然就連師妹的安危都不管不顧了嗎?」
沈厭夜還未曾說什麼,重淵看了看他手中的雪魂劍,忽然笑道:「不過,你移情別戀也真的很快,這麼就拿著別的劍戰鬥了,而且還當著劫火劍靈的面?」
「是啊,厭夜,你這是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下不來台嗎?」為桎梏所困的紅衣劍靈挑眉一笑,晃了晃手手腕上的枷鎖,縱然渾身狼狽,卻毫無落魄之意。雖然話是對沈厭夜說的,但是那雙暗紅色的瞳仁直視著重淵,笑意未達眼底,目光夾雜了譏諷。
重淵有心看到兩人火冒三丈,然而沈厭夜根本不為所動,沈蓮反而還出言調侃,這簡直讓他感到非常無趣。其實,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沈厭夜便怒火中燒,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啖其肉,飲其血,斷其骨,毀其魂,方才告慰死去的諸位弟子,以及顧清風和青玉劍靈。若不是修煉了《天陰凝寒訣》,他肯定此時此刻已經不管不顧抽劍砍上去,以畢生所有靈力去攻擊他了!
「重淵,我拒絕和你繞圈子。你把沈蓮抓走,將他困在這裡,就是為了引我來吧。」
「我以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沒想到沈大宗主居然用『推理出來』的語氣敘述,可見閣下的心智並不高明。」
沈厭夜沒有理會他,繼續道:「我會和你一決生死。只是,在你死之前,我有些疑惑想要請教。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只是你要是死了,那就死無對證,我也少了兩個茶餘飯後的閒談,可以和大家玩賞。」
——其實他問的問題十分重要,根本就不是什麼「茶餘飯後」的閒談。不可否認地,他的確被重淵激起了怒氣。並不是因為他之前的言辭挑釁,而是因為他所做的一切。一個再冷靜的人,也不可能在面對著著一個和自己有著血海深仇的敵人時,無時無刻不保持沉著淡定!
這話說的非常不給人面子,簡直是挑釁。重淵大笑了三聲,道:「好大的口氣,只是不知道是誰死!」
「重淵,你執意逆天便罷了,但是你為何要控制四大門派血洗我太乙劍宗,又為何在事成之後將他們抓到這裡?」沈厭夜壓抑住怒氣,質問道。太乙劍宗千餘名弟子,還有執法長老及其劍靈,怎麼可能死的不明不白,他起碼要知道原因!
「雖然他們之中不乏腦子不靈光的,但是法力卻在這仙天之下數一數二。等我打敗你,用玉斛的靈力和血脈打開寒冰雪獄的通道後,便要抽取你的力量去和天帝老兒叫板。但是,玉斛雖然是本座與如意的女兒,卻因為靈力被封印,三百年來未曾成長,故而修為也十分薄弱。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需要一些墊背的,提供龐大的靈力罷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在場的都是修仙之人,故而被關押在石牢裡的諸人理應聽的一清二楚。只是如今他們法力雖在,卻被封印,和尋常凡人無異。也是他們沒有聽到重淵的「計謀」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因為他們現在手無寸鐵,就算是知道了他的計劃也無力反抗,只能更加絕望!
沈厭夜的目光掃過諸人,然後漠然地收了回去。無論如何,這些人殺了他的門人,就算為重淵所控制,他依舊不能原諒他們,故而他們的死活並不是他所關心的。見黑衣的劍修一臉冷冷清清的樣子,他繼續說道:
「抓你們太乙劍宗的長老,也是為了相同的『用途』。至於血洗你的宗門嘛……其實的確沒有那個必要,不過是為了報你母親橫刀奪愛之仇罷了。」
「用途」這兩個字簡直是喪心病狂,直接將活生生的人看作是達成目的的道具,饒是沈厭夜也氣極反笑。但是他無法和魔主在這個話題上溝通,只能諷刺道:「橫刀奪愛?你是看上了花山主,還是雪魂劍靈啊?!」
然而重淵卻露出了一絲惡劣的微笑,道:「你猜?」
「無論是誰,被你愛上,簡直是十世修來的孽!!!」
怒吼的聲音迴盪在山谷之中,被外圍的霧氣所吞沒。在場眾人從未見過太乙劍宗的當代宗主如此激動的樣子,登時停止了議論,一時間場面寂靜萬分,只是下一個瞬間,天地間陡然吹起了陰冷的狂風,將獄谷周圍濃重的霧氣盡數吹散,盡數湧向了沈厭夜手中高舉的雪魂劍上。越是靠近風眼的地方,靈力便越是躁動。從重淵的方向看去,沈厭夜的身影已經被高速的氣流所扭曲,被拉成了黑色的影子,盤旋在風中!
「重淵,你戮我同門,擄我手足,殺我師長,囚我摯愛。此仇不共戴天,接招吧!」
周圍草木折斷,空氣中的水分也因為清寒的法力而在山石上結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沈厭夜的身形像是一隻黑色的雨燕般飛掠而起。在他的腳下,空氣裡的水分被凝結成薄薄的冰片供他踏足,但是空氣裡的水分到底稀薄,無法承受住男子身體的衝力,在那黑色的長靴離開的瞬間便重新化作閃亮的冰晶,紛紛揚揚地灑落。是以黑衣劍修的身影在空氣中完成了幾個超越常理的動作,然後他雙手握住劍柄,接著衝力極速向重淵飛去!
他手中的長劍並無任何華麗的動作,但卻帶有斬斷天地的架勢,正是《浮光劍訣》的第三式,撼日驚雲!
渡劫期劍修的劍法當真有著無可匹敵的威力,即使未曾與他短兵相接,黑髮的魔主都感到一陣超乎尋常的壓迫。而在一旁,落雪遺音琴之靈和破軍劍之靈亦是擺開了攻擊的架勢。但見女子橫起了長琴,素手挑撥琴弦,弦弦急促仿若催命勾魂,若是沒有什麼修為的人聽了,當場就要因為氣血紊亂而死。而另一邊,破軍劍靈卻並未行動,只是守在了沈蓮身邊,將四周納入自己的劍意之內!
「……」
這個場景讓沈蓮一瞬間懷疑了自己做為一個劍靈的價值。如今身陷囹圄,不能以身護主,已經違了劍靈的職責不說,卻反倒要被人保護?!
這個認知讓他十分氣惱,但是也很無奈。沈蓮咬著牙,雙手又狠狠地掙了掙那墨紋玉的桎梏。無奈枷鎖堅固,他的修為也只剩五成,根本沒有用途。重淵大概是害怕他變做靈體,一下子就可以逃脫桎梏,特地選擇了這種不但能束縛住他的身體,還能防止他重新化身入劍的枷鎖。這一番動作下來,本來就血肉模糊的手腕更是慘不忍睹。破軍劍靈站在他旁邊,見他掙扎,便道:
「你如果再亂動,傷口會擴大的。」
「可是我是他的劍靈!不能做為他手中之劍為他戰鬥,已是我的失職,如今我在這裡只會成為他的累贅,我……」
「但是你不只是他的劍靈,他也從來都不會把你當成累贅的。」想起了之前宋搖光為了他的妻子下幽冥,闖黃泉,一向沉默的破軍劍靈忍不住道,「他愛你,就像愛自己。雖然我沒有體會過那種感情,但是我想……如果你不想讓他傷心,便好好保護自己。」
說完這些,他便又不說話了,只是根沈蓮一起注視著眼前的戰局。兩人說話期間,場中三人已經鬥了數十個回合。重淵瞟了眼沈厭夜,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意,道:「沈厭夜,你還沒有見過你親愛的小師妹吧。既然這樣,我讓你看看她如何!」
沈厭夜面色不改,但是心下一驚,立刻更加嚴陣以待。若玉鈴兒出現,他必當搶先一步從這個魔頭手裡搶走她,然而重淵忽然擊掌。頃刻間,天崩地裂,石塊滾落而下,這片巨大的空地也因為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震動而龜裂!破軍劍靈見勢不好,登時一躍而起,攀在石柱上,一手拉住沈蓮的手腕。就在他的腳尖離開地面的瞬間,整塊空地轟然坍塌!
沈厭夜顧不得那麼多,一劍擊破魔氣的屏障,抽身離開了重淵的攻擊範圍,立刻趕回了沈蓮身邊,將那些被震落的巨大石塊劈碎。等到塵埃落定之後,幾人低頭向下看去,卻登時都驚愕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
只見這片空地陷落之後,真正的刑天陣露出的原貌。那陣圖筆法複雜之極,層層疊疊。雖有離震坎兌等卦位,但是仔細看來,震非震,兌非兌,變化無窮,千言難窮其妙。又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意,週而復始,滅中有生,生中有滅,集合了天道之精華。又見那陣圖如血般殷紅,傳聞是天刑星君煉化自己的鮮血為硃砂繪製而成,以血脈之中的星元之力,方能將天河水女囚禁於陣中!
只是,此時此刻,沈厭夜的光卻並未定格在這令人驚歎的陣法上。只見天、地、人三個陣眼上,分別站著和他同樣有著血海深仇的重淵的幫兇,大胤國皇女華兮鳳,還有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玉鈴兒!!
「鈴兒——?!重淵,你把她怎麼樣了?!」
而魔主並沒有回答沈厭夜的質問,只是對站在下面的華兮鳳道:「替我牽制住遺音琴的琴靈和破軍劍的劍靈。」
華兮鳳頷首表示明白,而黃衣的女子卻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她和破軍劍靈一前一後降落在地上,對華兮鳳冷冷一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青玉姑娘的故人,南明火凰的轉生。你勾結重淵,陷害玉鈴兒姑娘,果真和站在那邊的那個傢伙一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手持長琴的女子秀眉倒豎,「不過,就算你拿回了前世的功力又能怎樣呢?你前世不過和青玉姑娘旗鼓相當,如今以你一人之力,居然想要阻撓我們兩人?」
「並非以我一人之力。」華兮鳳淡淡地說。旋即,她猛然一擺衣袖,在玉鈴兒身下盤旋的一個黑色法陣陡然延伸開來,像是一個牢籠一樣將她包裹了起來。華兮鳳回過頭去,對著黃衣女說道,「兩位盡可以殺我,她會和我一道承受攻擊。」
「你——?!!」
琴靈又驚又怒,但是卻也沒辦法。她回過頭去想要重新回到沈厭夜身邊與他一起和重淵戰鬥,然而華兮鳳的身影卻化作一道火光,擋在了她的面前:「兩位,若想回到沈宗主身邊,就先要踏過我的屍體。」
……
沈厭夜目睹了下面的一系列事情,忽而對琴靈和劍靈道:「你們牽制住她便可,不必上前助戰。如果她受到任何創傷,鈴兒都要與她一同承擔的話,那麼她就算是自殘,鈴兒也會受傷。你們替我看好她,別讓她傷害鈴兒,就可以了。」
「可是宗主,如果沒有了我們的幫助——」
「遺音,不必擔心。」
忽然,一直被綁在石柱上的劫火劍靈開口說話了。現在沒有了落腳的地方,他整個人幾乎是被憑空吊在空中,手腕血肉模糊,血痂都和那墨紋玉粘在了一起,相比分外疼痛。然而他的臉上卻依舊沒有顯出懼怕之色,而是對黃衣女子道:
「月神殿下說過,主人是唯一一個能夠打敗重淵的人。故而只要有他在,就足夠了,請你們好好守護鈴兒姑娘。」
在一旁的重淵冷笑道:「你已經是自身難保,居然還有閒工夫在這裡白費口舌?不過,既然你提起了望朔……呵,如果望朔還是和當年一樣,毫無根據地相信他的兒子可以讓天地免於受到這場浩劫的影響,那麼本座便要向他證明,他是錯的!!!」
話音已落,黑色的霧氣在他身邊展開,又隨著風的吹動而浮動著,像是巨大的羽翼。魔主忽然伸出了右手,一些魔氣在空中凝聚,漸漸凝成了一把長刀的形狀。那把漆黑的長刀旋轉著落入了重淵的手心,刀寬不過三指,幾乎像是一把細長的劍了。重淵以左手兩指撫過刀鋒,刀面的顏色濃重如夜,根本無法映出他的影子。沈厭夜不認識那把刀,然而沈蓮卻陡然一驚,失聲道:
「巫刃?!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這問題倒是令人發笑。本座乃是魔界之主,而巫刃代表魔界尊位,故而由本座掌管。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之事嗎?」
「你別開玩笑了,重淵,還是你一定要我當著厭夜他們的面,讓你下不來台嗎?」沈蓮瞇起眼睛,「你的確是唯一的魔主,掌管魔界一切事務,但是魔界的最高權力,卻一直是由那位從來都不會露面的魔界至尊掌管!」
重淵並為說話,但是身周的氣息卻陡然寒冷了幾分。有落葉飄零而下,向他的方向落去,但是那葉片卻在未落在他的肩頭上之前,便被護身的罡氣削成齏粉。沈厭夜雖不知在魔主之上還有位魔尊,但是重淵如此生氣,莫非只是怨恨那魔尊高踞自己之上吧?
「啊,不錯,本座已經將巫刃奪來,故而這尊主之位,已經由我來坐了。」
沈蓮還想說什麼,但是重淵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與此相反地,每當談論到魔尊的話題,他都諱莫如深,故而就算是魔界之人,對這位尊主所知都極少。但見他長刀一甩,指向沈厭夜,再次露出了一個邪魅的笑意:
「現在,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他說,「沈厭夜,出招吧。等到今夜月光普照,望朔駕著戰車馳騁過天極之時,我會將你的屍體獻給他的。到時候,我要讓他親眼看到他的愛子魂飛魄散,屍身變成供我役使的傀儡。」
「癡人說夢。」
沈厭夜只是應了這一句,再次掣起長劍,向那黑髮飛揚的邪魅魔主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