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劍修揮劍的瞬間便被那閃電的巨龍吞噬,霎時間電光四射,灼人雙目!諸人不禁以手掌掩面,充耳的儘是那雷龍憤怒的咆哮!然而,沒過多久,電光漸漸暗淡下去,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也漸漸平息。不多時,天邊已經再無強烈的雷聲,只有寥寥數道閃電,在天角一閃而過。
之前驚天動地的雷暴已經偃旗息鼓,唯有瓢潑大雨。諸位掌門、長老中,親眼目睹了劍修飛昇時引動的九天雷劫後,還有幸活下來的那些人,因為被關在石欄裡的緣故,沒有被著狂風暴雨淋成落湯雞;而站在場中的三位兵靈已經渾身是水。本來,以他們的法力,想要撐開屏障避雨簡直易如反掌,但是此時此刻,他們誰都沒有心思估計這些了。三人都呆呆地愣在原地,望著沈厭夜所在的地方。
他是背著他們站著的,在天雷消失後,依舊維持著長劍指向天際的姿勢,彷彿還在等待天雷的下一道拷問。雖然他未曾移動,但是站得離他最近的三位兵靈無一沒有發現一個令人欣喜的事實。那黑衣劍修雖然已經衣衫破損,但是他身周散發的靈力比之前要更加精純,更加強大!無數天地靈氣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從四面八方爭先恐後地湧向了黑衣劍修,一瞬間讓獄谷中央成為了一塊靈氣之海!
「宗主……?!」
雪魂劍靈又驚又喜——一般來說,如若能在天劫之下生還,就代表他已經挨過了天劫的拷問,而如今從四面八方聚攏來的靈氣則更加證實了她的看法。它們會湧入他的身體,洗練他的體制,令他羽化登仙!
在如此充裕的靈氣氛圍之中,他如若運功療傷,一定事半功倍,但是沈厭夜卻一動不動地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站在原地,另外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終於,過了大概有一個多時辰,暴雨漸漸地小了下去,沈厭夜才終於放下了長劍,身形晃了晃,險些跪倒在地,但是索性他用劫火劍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再次站了起來。
他這一番動作,那妖魅的劫火劍靈並未劃出實體來攙扶他。沈蓮為了幫助沈厭夜渡劫,同樣也消耗了過大的靈力,已經連化形都做不到了。
剛才沈厭夜和重淵戰鬥,又在此處渡了天劫,兩人的功力以及威力強大的天雷已經在地上開鑿了無數深坑,而之前的雨水太過淋漓,居然已經將一些深坑積滿,看上去像一個淺淺的小型湖泊。沈厭夜站在一處高地上,抬頭望向天際,似乎是在注視著已經變的有些發白的天空——之前的大雨,大概已經消耗了雲裡太多的水氣,現在這些烏雲都不如之前那般厚重了。
「雪魂前輩,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仙天?」
沈厭夜終於發話了,但是他的聲音沙啞無比,疲憊不堪,聽上去似乎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雪魂劍靈聽了之後,愣了愣,然後低下頭去,道:「多謝宗主美意,但是請恕雪魂劍不能從命。」
沈厭夜依舊沒有轉過身。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頷首,似乎在等雪魂劍繼續說下去。
「我之於陸宗主,就如同一件物品之於其主。陸宗主已經決心離棄我,就算我再找回去,她也不會接受我,反而會讓她變的不開心。而從我的角度來說,我千辛萬苦找到她後,卻得到的是這樣一個結局,我自己也會非常傷心的。」
「那,你留在人界,有什麼打算嗎?」
「……」
雪魂劍靈的眼神暗了暗,沒有說話。而沈厭夜背對著她,自然看不清她神色的變化。在等了許久後,他依舊沒有聽到女子的答案,於是輕笑了一聲,然後聲音陡然間變的肅然而莊重。
「雪魂劍靈,破軍劍靈,遺音琴靈聽諭。」
雖然沈厭夜一直尊他們為先代長老,但是諸位靈兵亦然對沈厭夜心存敬意,故而沈厭夜一旦以宗主的身份對他們下達命令時,他們依舊會整衣半跪,聽從他的號令,此刻自然沒有例外。在三位劍靈跪下後,黑衣劍修低沉的聲音穿了過來:
「吾為太乙劍宗第十六代宗主沈厭夜,如今解過天厄,渡過天劫,頃刻便要離開人間。在此,命雪魂劍靈為太乙劍宗第十七代宗主。雪魂劍靈,你可願意?」
因為在場的都是諸位門派的掌門、長老,沈厭夜便用傳音的法術將自己的聲音傳遍了全場。無論他們情願與否,總是要做個見證的,以免自己離開之後,雪魂劍靈回到太乙劍宗,眾人不能接受她的身份。故而在場眾人立刻議論紛紛,很多人都覺得沈厭夜簡直瘋了——居然讓一介劍靈成為一派之長,統領太乙劍宗其他劍修?!
——這豈不猶如劍御人,而非人御劍?!如此荒謬,簡直千古未見!
但是沈厭夜畢竟挨過了天劫的拷問,這便證明他的理解……似乎是對的?!一時間眾人皆面面相覷,甚至都不知自己該作何感想。而跪在他身後的三位劍靈亦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其中雪魂劍靈尤甚——
「宗主,請收回成命。」女子的聲音清清冷冷,但是卻不難聽出驚愕之意,「雪魂劍不過一介劍靈,無法擔此重任。」
「經過重淵一事,九州六大仙門元氣大傷,我太乙劍宗的諸位長老,如同在場的其他門派的掌門、長老一般,為重淵傷及根基,想要恢復,怕是難如登天。而我太乙劍宗之內,除卻諸位長老,諸位核心弟子中修為最高的亦不過煉虛期。你身為父親從仙天帶下凡間的仙劍,除卻沈蓮,你在靈兵中修為最高,有百般神通,更有統領百兵之能,宗主之位,非你莫屬。」
雖然沈厭夜本人亦是在明虛期時繼承了大統,但沈厭夜畢竟是先代宗主的獨子,又有空前絕後的資質,否則若他繼承大統,恐怕於宗門之內,亦不能服眾。至於那些長老,就算當了掌門,怕是也命不久矣,不到百年便要駕鶴歸西。如果算上這次,在二十年的時間內,太乙劍宗已經換了兩代宗主。如果短短百年,門派再換第三位宗主,怕是會造成動盪!
然而雪魂劍靈豈不知此理,但是她依然想要說些什麼。在她開口前,一個白玉珮便被拋了過來,女子伸出雙手接住,正式在繼位大典那日,無極長老親自掛在沈厭夜身上的!
「雪魂劍靈,你擁有強大無匹的力量,但是你最大的缺陷,便是將自己看作是我母親的劍,而不是一個人。你和沈蓮、和其他的劍靈刀魄沒有區別,全部都是被僵化的『常識』所束縛,才會否認自己做為人的欲求、希望、價值和存在的。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自己的力量,為了自己的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和意識奮鬥。等數百年後我也許會再下凡間,希望那時,我看到的是太乙劍宗第十七代宗主,而不是第十五代宗主的佩劍。」
「平等的權力,平等的身份,平等的地位。也許再過幾十年,幾百年,劍靈也好,妖魔也罷,便不會再生活在人們的偏見裡。但是,這一切的先決條件,是你們要承認自己的價值,並自願為了自己的自由和平等而奮鬥。只有自發地反抗那些倫理偏見加諸於你們的壓迫,這個世界才會變成充滿了自由、平等和愛的樂土。」
「……」
隔著越來越小,現在已經是淅淅瀝瀝的雨,雪魂劍靈怔怔地望著那個黑衣長髮的男子。此時此刻,她終於不得不承認沈蓮的幸運——他遇到了一個真心平等待他的友人,而不是主人。當年的劫火劍靈便是被他的話語所引誘,被他所描繪的未來的自己所吸引,才會不惜一切地追隨他,熱愛他吧?
明明是在冰冷的雨裡,手中的玉珮卻似乎有灼熱的溫度,幾乎通過她的手,傳到了她的內心,然後湧上了她的眼眶。她又怎麼不明白,沈厭夜雖然描述了一個美好的未來,但是通往這未來的道路是何其的曲折。只是,即便知道有無數的艱難險阻橫亙於她的面前,她依舊淚流滿面,懷著激動的心情憧憬著。
「為了其他的劍靈樹立一個榜樣吧,這樣他們會明白,他們亦是人,亦可以成為一派之主,即使著意味著你要面臨許多的困難,譬如人類修士現存的偏見。但是,美好的未來是建立在前人的奮鬥、奉獻和犧牲之上的。等到數千年後,也許不光是劍靈,任何有智能的生靈也許都會記得你。」
「雪魂劍靈,我不否認我在煽動你,我亦不否認你此刻是接替掌門之位的最佳人選,而我殷切地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想想吧。希望終有一天,你能走出母親的陰影,不再為她而活;希望終有一天,所有的生靈可以走出壓迫者的陰影,自由而平等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
雪魂劍靈低下了頭去,用手摀住了鼻子,淚水混合著雨水從她的眼角流下,而遺音琴靈亦是有些動容,就連破軍劍靈都破天荒地面露悵然之色。過了一會,雪魂劍靈有些哽咽的聲音才從身後傳來:
「謹尊宗主命令……!」
……
聽聞雪魂劍靈如此回答,沈厭夜依舊未曾轉身,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漸漸地雲銷雨霽,烏雲散開,天上露出了一輪金黃色的朝陽。身著五帝之服的女子在日光裡幻化出身影,但見她手臂一展,一道明黃色的錦帛便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吾乃天帝座下,日神羲和。」
女子的聲音端莊而帶著隱約的威懾,容貌端莊卻又美得凌厲,的確帶著女帝的霸氣與威嚴。在場所有人聽到她的話語,無一不屈膝跪於地上,而羲和右手一抖,那明黃色的錦帛凌空展開,上書:
「天帝聖諭。沈厭夜誅重淵,解天厄,渡天劫,履天命,道臻圓滿。委之以律法天君之神位,代天巡狩,主持天綱,茲旨。」
「謝天帝陛下,沈厭夜定當不負所托。」
羲和點了點頭,右手一揚,那明黃色的法旨便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沈厭夜的面前。然而,沈厭夜卻像是沒有發現它一樣,只是根據聲音傳來的方向點了點頭。從始至終,他一直沒有抬起頭來過,這讓御日的女子有些驚詫。她是沈如夜的姐姐,而他亦是沈如夜的獨子,故而她自然十分關心沈厭夜,便落在地上,走到了沈厭夜面前。
「恭喜沈宗主成為律法天君,以後你我同朝為臣,還望多多照顧。」她先是說了句客套話,便立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我是望朔的胞姐,亦是你的姑姨。你解了天厄,我和望朔都為你感到自豪。」
「見過姑姨。讓您和父親擔心了,厭夜深感抱歉。」
他的語氣恭敬,這讓羲和的唇角不由得帶上了一抹微笑。她伸手摸了摸沈厭夜的頭髮,柔聲道:「孩子,都是自家人,不必那麼拘束。來……抬頭讓我看看你?」
出乎意料地,沈厭夜苦笑了一聲,然後終是緩緩地抬起了頭去。他神色入場,卻讓羲和驚愕在了當場,只見沈厭夜雙目閉合,鮮血如同淚水般順著他的眼角流下,在完美的臉頰上流下道道血痕!女仙立刻伸手,施了幾個治癒的法術,但是卻對沈厭夜的傷口根本無濟於事!
「厭夜,你……?!!」
「沒用的,姑姨,這是天劫造成的傷害,是天道加諸給我的懲罰,就算是天帝陛下本身,亦無法治癒。……也許,是我對天道的理解有偏差吧?但是如果是因為我錯悟天道,我根本無法活下來才是……」沈厭夜感到一雙溫暖的手指顫抖地撫摸著自己的臉,不由得微微笑了笑,但是聲音卻慢慢低了下去。
「我……好累啊……」
如是說著,他的意識漸漸黑暗了下去,然後倒在了日神的懷裡,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