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魔界,藏經閣。
照明的魔晶如同燭火般明明滅滅地閃動著,照亮了高大軒敞的室內,也將略有些昏暗的光影打籠罩在坐在中央,伏案翻閱書卷的紅衣人身上。他的身邊堆積了許許多多的書,有一些甚至壓住了他的衣角,然而他卻根本不在乎,只是全神貫注地翻閱著眼前的典籍。不多時,他的臉上漸漸露出失望之色,等到翻閱完最後一頁紙張,方才歎了口氣,將那本書隨手扔進了他身邊堆積如山的書堆中。
此人正是魔界大將軍,妖劍劫火之靈,蓮瑕。他回到魔界,本欲詢問魔尊重湮關於祛除心魔的事情,但是重湮知道的也只是祛除普通的心魔——要麼是指被邪物侵染,要麼是指心智不堅,沉迷於聲樂色相才導致的經脈逆流。她建議蓮瑕進魔界的藏經閣看看,那裡有自初代魔尊影夜登基以來,魔界全部的典籍。
蓮瑕將手頭的書卷扔到一旁後,目光落到了自己一直取書的架子上——那原本塞滿了書的架子已經空空如也。這些書大概都記載著取出心魔的手段,但是它們所提及的「心魔」也都只是一般的心魔。唯一能夠解決沈厭夜問題的,只有傳說中生存在忘川邊的忘情花。
——傳說,若有遊魂飲下孟婆湯後,卻與引路鬼差走失,終日游弋於忘川河邊,化作忘情花。其花香沁人心脾,令人忘卻一切煩惱;若飲下其汁液,便可忘卻前塵,再無煩惱。
想到這裡,蓮瑕不禁皺眉,用力握緊拳頭,臉上挫敗又矛盾的神色顯露無疑。先別說忘情花極難取得,若想要解決沈厭夜的心魔,最好是讓他忘記自己那套理論,忘記自己去追尋那套勞什子的天道的理由!但是,他怎麼能夠忍受沈厭夜再失憶一次?!!而且沈厭夜如果不真真正正地理解天道,他的眼睛……大概永無復明的時候!
蓮瑕心中不悅,忽然長袖一甩,登時所有被堆積起的書立刻如同山嶽傾倒,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同時也嚇到了那個剛剛邁進藏典閣的侍衛!那侍衛一臉膽顫心驚地望著書堆倒下後,坐在桌邊的蓮瑕,登時跪倒在地,道:「將軍恕罪。」
「我不是吩咐過了,在我進入藏經閣期間,不得打擾麼。」
蓮瑕此刻無意遷怒與他,但是他的聲音還帶著不悅,令那侍衛有些害怕——蓮瑕不愛隨意殺人,但是在未成魔將之前,劫火劍的凶名便足以震懾六界眾生;成為魔將之後,他又曾帶兵血洗妖界鬼界,就算是在這魔界,除了魔尊和他交好,也沒什麼人敢離他太近!
「無妨。」蓮瑕擺了擺手,淡淡道,「你有什麼事麼?」
被蓮瑕這麼一說,那侍衛才如夢初醒,終於想起自己來這裡幹什麼的。他向他傳達魔尊的意思:「將軍,尊主傳喚您立刻去修羅宮。」
……
修羅宮乃是歷代魔界之主的修煉之地。重湮偶爾也會在那裡接見一些朝臣——比如攝政王冥厲——她不喜政事,故而把一切朝政都推給了冥厲,但是他卻不得不時常向她匯報魔界各處發生的事情,以及六界發生的大事。蓮瑕站在修羅宮外,卻感到內部有隱隱傳來靈力的波動。其中蘊藏的威壓強大無比,幾乎能令人喘不過氣,膝蓋發軟,然而這對蓮瑕來說沒什麼。他只是覺得奇怪——重湮既然在練功,為什麼要傳喚自己過來?
守門的侍衛見蓮瑕到來,紛紛頷首行禮。蓮瑕詢問旁邊的一個侍衛:「尊主還在練功?」
「回將軍,應當如此。」
蓮瑕點了點頭,剛要推開門,卻聽高大的黑曜石大門之內陡然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那聲音極為熟悉,卻並非重湮,蓮瑕一時半會居然沒能將聲音的主人辨認出來!只聽那女子笑了兩聲,然後道: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那聲音雖然如同黃鸝出岫般清靈,泉水擊石般動聽,但是她的嗓音卻不帶有任何的感情,清冷如同飄雪,就連她的笑聲都像是被寒氣所凍結,幾乎讓蓮瑕一瞬間想到了沈厭夜!就在此刻,修羅宮的黑曜石大門猛然洞開,被靈力激盪而起的洶湧的風暴陡然湧出,像是澎湃的滔天巨浪終於找到了出口般,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蓮瑕迎面湧來!這風暴中夾雜著兩股互相扭打的靈力,一股是他所熟悉的重湮的法力,而另一道也是他所熟悉的……《天陰凝寒訣》!!!
周圍的那些侍衛顯然沒有蓮瑕的功力,登時被吹的腳下都無法站立。蓮瑕無暇顧及他們,只是驚愕地望著高大宮殿內的場景。只見兩個身影懸浮在空中,黑衣的魔尊居於大殿右邊,另一個裹著黑色斗篷的女子居於大殿左側。兩人的身周皆環繞著洶湧咆哮的氣流,像是兩個巨大的靈力漩渦,以兩人為中心,飛速地旋轉著。明明只是靈力的對抗,但是空氣中卻隱隱可聞兵戈相交之聲!
高速移動的風扭曲了光線,讓大殿中的一切看起來都像是不真實的幻影。兩人看似勢均力敵,旗鼓相當,但是重湮的臉色已經有些蒼白;而那個身份成謎的女子反而轉過頭來,還有餘力將精力分給站在門口的蓮瑕。
「將軍不必擔心,我只是在與你們尊主比比法力孰強孰弱而已。」那女子說道,「她是魔界至尊,我是妖界之主。同樣是一界的主人,偶爾切磋一下,並非不可。」
「……」
風掣動她遮蓋容顏的薄紗,蓮瑕已經完全認出了她。他看了看戰局,忽然長袖一揮,身影像是火光一樣瞬間融入了被他別在腰間的劫火劍!須臾之間,長劍發出一聲錚鳴,然後直接向那神秘女子的眉心刺去!
劫火劍本就是千古凶劍,以修士的功力和亡靈的怨氣增長其修為。在沈厭夜沉睡的日子裡,作為魔界大將軍的他曾帶領魔界的軍隊大行殺戮之事,他腳下的屍體就算是怨藪火湖都無法填滿。汲取了這些亡靈的怨氣,他的功力一日千里,就連魔界至尊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故而那神秘女子縱然能將魔尊逼到牆角,但是面對劫火妖劍,也並未硬碰硬地對抗!
劫火劍像是一道紅色的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襲來。女子為了躲避劫火劍,不得不鬆開了對重湮的壓制!沒有了那女子的制約,重湮的身影像是一隻黑色的渡鴉般從空中墜落,卻立刻穩住了身型,然後橫執手中長劍,飛身攻向了那女子!
那女子擰身一轉,劫火劍沿著她的太陽穴擦過,沒有傷到她,卻削斷了她遮蓋容顏的風帽,一頭仿若霜雪的長髮像是綢緞般散落!黑紗化作殘破的布片落下,女子右手持一柄長劍,左手在空中一劃,指尖劃過的地方亦是漸漸凝聚出一柄長劍。她雙手持劍,左手對付蓮瑕,右手對付重湮!一時間,只聽叮叮噹噹的劍刃相交之聲不絕於耳。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臉上沒有顯出任何疲憊之色,反而如同信步閒庭,信手拈花般悠哉。而重湮的攻勢卻越來越弱,最終她露出了個破綻,被對手飛起一腳,直接踢在側腹上!
她踢的地方是丹田所在,那痛苦是令人難以想像的,而重湮居然一聲不吭,只是向後滑行了十數丈,然後穩住了身型。蓮瑕擋下了她最後一下攻擊,然後接著靈力衝擊的力道也向後掠去。他重新幻化做人形,原身長劍也落在他的手中。他望著眼前的女子,沒有說話。
她的眼波像是千年不起波瀾的歸墟之水,她的鼻樑像是一道高高的雪峰,她雪白的長髮在風中飛舞,像是極北之地綻放的雪蓮,她站在那裡望著蓮瑕,清冷如同高天明月,唇邊掛著笑意,卻未達眼底——彷彿她不過是一座冰雕,而冰雕再美,卻也沒有任何感情。
「……」
陸欺霜。
伴隨著這個名字的,有無數回憶。從六百年前她帶領諸位掌門封印自己的事,到這些日子以來,她入沈厭夜的靈台蠱惑他的事,甚至還有那些他自己都已經快要記不清楚的回憶——他的「前世」。在他的「前世」,他是她的佩劍。他為了她擋下天劫,但是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為她獻出生命的原因。
「尊主,您沒事吧?!」蓮瑕的表情十分擔憂,他向重湮傾身行禮,「屬下救駕來遲。」
重湮對他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卻身形晃了晃,忽然嘔出一口血,蓮瑕立刻上前扶住她。陸欺霜微微挑起唇角,她向前走了幾步,靠近了兩人,道:「重湮,我不記得你有叫他來救你……莫非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就把劫火劍靈叫來了?」
重湮沒有說話,但是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蓮瑕注意到她面容慘白,滿臉是汗,唇角不住地淌下鮮血,顯然是受了傷。陸欺霜沒有等到重湮回答,繼續說道:
「就算你叫來了你最得力的大將軍,你們兩個也敵不過我。」她笑,「既然如此,何不加盟於我?」
重湮冷笑:「你就是用這個方式,奪得妖界之主的位置的吧?」
「妖皇赤玄早就在一百五十年前被劫火劍靈廢了,被頂替也是遲早的事情。」陸欺霜淡淡道,「更何況,妖眾自願奉我為主,願與我一道,降高天,升后土,打破天界壓迫其餘六界生靈的格局。我本意只想來尋求您的加盟,無意與您搶奪魔界至尊的寶座,您大可放心。」
「你若真有誠意,當選合適的時機與本尊商談,而不是趁本尊練功時趁虛而入,試圖攻擊本尊,害本尊一時無暇反擊,才身受重傷——你倒是說說,你這是什麼意思?」重湮道,「但是你大概是想故技重施,殺了本尊,取而代之,然後讓魔界也落入你的股掌之中吧!」
「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因為您……太不上進了。您不願意去逆天反上,而願意安居於六界一隅,這是您本身的選擇,我本來也沒權力強求您去做什麼。但是您手下的千萬魔眾,莫非也甘心於這種被畏懼、被欺壓的生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