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瑕擊打的這鼓陸欺霜倒是十分熟悉,當年她被重淵抓來魔界的時候,也曾聽重淵擂動過這鼓——但是這鼓不止一面,而是在魔宮許多地方都有安設。她聽聞鼓聲,望著還在苦苦抵抗的重湮,輕輕勾起唇角。
「以我之力,自然無法和群魔鬥爭的。」陸欺霜半真半假道,「不過,劫火劍靈自作聰明,召來群魔,當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我既然打不贏你們魔界部眾,我是不是該早些結束戰鬥,殺了你,再殺了他?到時候你們魔界群龍無首,只能內鬥成一團,只能讓神界得占漁翁之利。」
頓了頓,她又道:「天地不仁,何不與我一起反抗?如果贏了,我們便一同改寫天地秩序……你莫要忘了,我是一線生機,我有左右天地命數之能。」
「陸欺霜,你的想法荒謬得令人發笑,也只有那些靈智低下的妖類和受盡折磨已經沒有分辨能力的鬼魂會聽你的胡言亂語!!更何況……如果我想要逆天,我早該當初和重淵一起打上天庭,又何須等到現在!」重湮一開口,更多的鮮血就從她的唇角湧出。血混著汗水將她的長髮黏在她的臉上,讓一張原本絕世的容顏看起來像是地獄深處受刑的厲鬼,「你就是殺了我,我也絕對不會屈服於你的……我重湮未曾屈服於天帝……也不會屈服於你陸欺霜——!!!!」
隨著她話音落下,一團暗紫色的光芒從她身體中爆炸出來,頃刻間將她籠罩!陸欺霜只感到於自己對峙的那道靈力陡然間似乎強了十倍,她一時沒來得及反應,那白色的靈劍陡然被黑色的靈力所絞碎,像是黑白無常的索命繩一樣向她激射而來,同時帶起了劇烈的狂風,令她無法穩住身形,登時被逼退十數丈,重重地摔在了大殿的一角!
陸欺霜倒在地上,身邊都是因為衝撞所造成的碎裂的器物和玉牆,然後這些碎裂的物件又被狂風攪成粉末!女子翻身躍起,白衣在風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後立刻再次飛掠至空中。她向門口望去,只見許多魔族已經趕來!
「溯影流年。」
她輕聲說著,聲音像是飄雪一樣輕柔。剛才原本還在躁動的風暴像是被冰雪凍結一樣凝固了,就連在風暴中打轉的碎玉、碎石,甚至還有高腳燭台,還有剛剛穹頂上震落的寶石,都懸停在了風裡。環繞在重湮身邊的紫色光芒也停止了轉動,但是她整個人依舊被掩蓋在其中;而蓮瑕立在殿門,右手橫執劫火劍,拳心朝外,左手向後劃去,無名指與食指扣起,是《落梅十三劍》裡零落歸塵的起式。她又望了望他身後的那些魔族,一個個披堅執銳。她滿意地降落在地上,卻並未直接去取重湮的性命,而是來到了蓮瑕的面前。
她的溯影流年並沒有修行到最高層,因而這些人雖然行動被定格了,但是他們對現在發生的事情還是有意識的。故而蓮瑕只能看著陸欺霜走到自己面前,那雙冰雪一樣清冷的眼睛第一次帶上了複雜的神色。她望著他,彷彿陷入了回憶。
妖艷的火獄蓮蕊的刺青像是張牙舞爪的籐蔓一樣,盤繞在他的臉上;那雙瞳仁像是暗紅色的晶石,又像是怨藪火湖裡升騰的妖火。他的容顏還是和她記憶中的一樣——不,是和她「前世」記憶中的一樣,但是他眼中的神采,是前世的劫火劍靈從不具備的。
——從前的他只是一把劍,或者說,一把噬主的妖劍。但是無論一柄劍有多麼可怕,他終究只是個器物。而現在,他是令妖界聞風喪膽的魔界兵主,是個願意頂著非議為了戀人而保護天庭的,有自主意識的人。
她看了他一會,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我當初想要拯救所有人,但是我居然忽視了我的劍靈也是人。這麼說來,被天劫劈死,卻也是死的不冤。」
她伸出手想要撫摸蓮瑕的側臉,但是在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她又放下了手。
「如果當初我肯花時間瞭解你,你還會在魂飛魄散前,向厭夜索要一個名字嗎?」
蓮瑕的行為被定格了,因此不管他的內心是多麼的震驚,他根本無法動彈,自然也不能回答她。陸欺霜又看了他一會,道:
「我欠你一命,但是在我的夢想完成之前,我不能把命還給你。作為補償,我把它們交給你。」
她說著,然後輕輕攤開雙手,一紅一碧兩朵帶有陰森氣息的奇花分別出現於她的左右兩手:「這朵綠色的是溯夢草,可以讓人想起前世的記憶——我想,你也許會願意給厭夜吃下,他會想起那些被天劫抹去的記憶的。這朵紅色的,是忘情花……畢竟,厭夜現在極為痛苦。也許你會覺得,給他吃下忘情花,他會過正常的生活。」
她撤離了手掌,溯夢草和忘情花依舊散發著幽熒的光芒,懸浮在蓮瑕身前。然後,她轉身,向著重湮的方向走動。隨著她的移動,一把白色的長劍又重新在她身邊幻化而出。忽然間,她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她沒有回頭,卻對身後的蓮瑕說道:
「劫火劍靈,我們打一個賭吧。之前我說過,就算厭夜忘記一切,他依舊會走上相同的道路。你可以試一試,把忘情花給他吃下。不過……」
她並未完成這句話,而是繼續行走,最後停在了重湮的面前。她伸出長劍,剛要刺入那團紫光,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那紫光居然陡然爆炸開來,然後一隻蒼白的沒有任何血色的手,陡然抓了出來,直接插向陸欺霜的胸膛!
此時此刻,陸欺霜那張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終於被驚愕取代了——就算她的溯影流年無法定格一切,但是從未有人能突破她的禁錮,就連鬼界之主昭夜都不行!這魔界至尊之前莫非只是在隱藏實力?!但是她何故一定要挨到自己身受重傷,才全力應對?!
黑色的長指甲像是刀鋒。即使陸欺霜瞬間向後閃避,但是她胸口的皮膚依舊被抓出一個大洞,鮮血立刻在白衣上落下了點點紅梅花。陸欺霜的身形依舊保持著向後略去的姿勢,但是重湮的速度卻比她更快。她未能將手指插入陸欺霜的胸膛,於是立刻狠狠地扼住了陸欺霜的頸子!隨著她向前衝擊的動作,她整個人也從那黑色的霧氣中漸次脫離出來!
還是那張絕世的容顏,但是此刻,她的眸子裡已經映照不出任何的光亮,是吞噬一切的純黑。原本白皙無暇的左臉上,赫然攀纏了令陸欺霜極為眼熟的紋路——分明是蓮瑕臉側,火獄蓮蕊的刺青!
「你……」
重湮未曾回答她的話,只是又收緊了手指,然後將陸欺霜整個人提了起來!陸欺霜艱難地低下頭看她,卻忽然弓起膝蓋,直接頂在她的下頜上,令重湮的臉向一側偏去!儘管如此,重湮扼住她頸子的手卻並沒有鬆開,與之相反的,她另一隻手也掐在了她的喉嚨上,然後將她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不……可能……火獄蓮蕊……只有……一株……」
「你錯了,有兩株。」重湮俯視著她因為無法呼吸而漲紅的臉,冷笑道,「當年,影夜魔尊將其中一株贈予我,另一株贈予重淵。他用他的那一株鑄造了劫火劍,我則將之煉化。」只是,即使對於身為魔尊的她……火獄蓮蕊的力量終究太過難以控制也太過強大,這也就是為什麼劫火劍靈會是一柄噬主的妖劍的原因。她之前並非保留實力,而是一旦調用了體內火獄蓮蕊的力量,若不花費數月乃至數年的時間調息,她怕是會經脈盡斷!
「……」
陸欺霜一咬牙,雙手猛然拍擊地面,無數巨大的冰劍拔地而起,然而重湮卻並未躲閃,只是保持著扼住陸欺霜喉嚨的姿勢,將之狠狠地撞在附近冒出的一個冰劍上!冰劍登時劃破了她的額角,鮮血如同泉湧般沿著她的側臉滑落。陸欺霜未曾想到重湮居然變得這麼強,於是立刻抓住了她扼住自己脖子的手,調用渾身的靈力,將《天陰凝寒訣》至陰至寒的氣息強行導入她體內!
火獄蓮蕊本是生活在火湖之中的花朵,故而其靈力炎熱而霸道,像是烈火。而她本就是一線生機之滅——生為陽,滅為陰;又修行了《天陰凝寒訣》,功力森寒無比,故而這兩股不受控制靈力交匯在她體內,當場便撕裂了她周天經脈!重湮痛呼一聲,嘔出一口血,手下力道也一下子鬆了。
見重湮已經無力反抗,陸欺霜放下手臂,目光落在蓮瑕的身上,心中轉過思量,便忽然抬手,將蓮瑕從溯影流年的束縛中解放了出來。而蓮瑕一旦重新奪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便立刻揮劍刺了過來。陸欺霜不慌不忙地躲閃著,唇角還噙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劫火劍靈,如今的你的確比前世的你有趣多了,也強大多了。你願意回到我的身邊嗎?」
回答她的是蓮瑕憤怒的吼聲:「你做夢!!」
「何必如此恨我。跟我在一起,推翻天庭,厭夜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把他禁錮在自己身邊,再也不用和他分離,再也不用擔心他會忘記你。……難道不好嗎?」
「真是可惜……不過,就算你不願意跟我走,我也要把你綁回去。」
她話音落下,便身形一閃,像是被風吹散了一般滴消失在了風裡!蓮瑕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趕到一雙冷得沒有溫度的手扣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後他的耳邊傳來了女子輕笑的聲音:
「厭夜會為了你而來的,而我殷切地期待律法天君冒犯天條,為魔界的大將軍踏足鬼界和妖界。」
然而,就在此刻——
「我已經為了他踏足魔界了。」
陸欺霜一驚,陡然回過頭去,卻看到不遠處佇立著一道黑色的影子。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墨藍色長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