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厭夜內心疑慮重重,領了天帝的聖諭便離開了。然而,他才剛剛走出昭陽仙宮的殿門,便一眼看見日神羲和站在不遠處等他。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緊張,但是在看到沈厭夜完好無損、毫髮無傷地走出來之後,她的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才落了地。對上沈厭夜的目光,日神輕輕頷首,然後對沈厭夜微微一笑。
「姑姨?您怎麼在這裡?」
羲和搖了搖頭,拉起沈厭夜的手,便縱起雲頭離開了三十三重天。青天高處的風劃過兩人的耳畔,將沈厭夜的長髮吹起,將羲和發間的佩環和金步搖吹動,發出清脆的聲響。見昭陽仙宮已經漸漸變成了天邊的一點,羲和似是放鬆地歎了口氣。她轉過身來,仔細地打量著沈厭夜,語氣關切道:「天帝陛下沒有為難你吧?」
這些妄議帝君的話,自然不能讓帝君聽了去,也難怪羲和要拉著他「逃難」似的離開三十三重天。沈厭夜把天帝對他說的話向羲和重複了一遍——自然,他略去了天帝反常的舉動。羲和仔細地聆聽他的話,眉頭深鎖。沈厭夜說完之後,羲和卻還是不放心地說道:
「除了這些,真的就沒了?陛下真的沒有責怪你?」畢竟沈厭夜當了律法天君沒多久,闖的禍比立的功多,天庭上很多仙人都對他頗有微詞,只是礙於他法力實在深不可測,又司有「一線生機」的天命,大家才沒敢當面和他過不去。天帝似乎也十分偏袒他,但是天帝無論再怎麼想護他,沈厭夜這些日子來做的事情也的確讓天帝很沒有維護他的立場。
「真的沒有了。」沈厭夜回答。但是神女依舊秀眉緊蹙,沈厭夜便對她輕笑道,「至少,在生死鏡重圓、天地浩劫被化解之前,陛下應當是不會把我送上斷仙台的。等到這些事情了了,就算陛下想要懲罰我,是不是也要考慮一下功過相抵呢?」
羲和歎了口氣:「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就不杞人憂天了。我來昭陽仙宮門前等你,並不只是為了探望你,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
隨著兩人說話的當口,他們已經接近了碧落天。此為第一重天,終日祥雲繚繞,霞光氤氳,卻也是最接近天上最接近人間的地方。人間此刻正是黑夜,沈厭夜立於雲海之上,可見遠方的明月在沿著必經的軌跡前行著。明月不如太陽耀眼,故而只是在第一重天灑下銀練般的白色光澤,並未將天軸照得明亮。羲和望著月神的戰車,又看向了沈厭夜:
「本來你的父親想要親手將它交給你的。但是……你也看到了,他夜夜都要為月駕車,永不得閒。」
當年在獄谷,重淵也說過相似的話——月神夜夜為月駕車,永不得閒。沈厭夜輕輕閉上眼睛,遣散了腦中游離的思緒,目光重新定格在神女美麗的容顏上:「是什麼?」
羲和低眉垂目,玉石一樣白皙的手指在寬大的廣袖裡摸出了一個匣子。那匣子看上去似乎是紫檀木所製,在晦暗的光線下,沈厭夜隱約看見那檀木上雕琢著許多複雜符咒。諸多符咒互相重疊,一道比一道詭譎,一道比一道強大,皆是上古天書中記載的符咒。先別說盒子裡所盛的是何物,單是這個匣子,若落入凡間,便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寶物,怕是又要引得那些凡間的修士們大打出手。
羲和用眼神示意沈厭夜打開。盒蓋輕輕開啟,發出輕微的「吱丫」聲,然後一道精純的白色靈力便如同游絲一樣從縫隙中溢散出來,像是滴入了清水中的墨一樣在空氣中氤氳出好看的形狀,光澤如同煙霧一般擴散開來。
這靈力對沈厭夜來說早已不陌生了。匣子打開後,一片晶瑩的碎片靜靜旳躺在綢緞上,在月色下閃爍著灼灼的光華。
「自從我們得知你需要生死鏡後,我和望朔就去了雪海天池,為你取來了這個碎片。」羲和微笑著看著他,「陛下已經將昭陽仙宮的碎片交給你了,現在你只要去人界尋找那最後的碎片就夠了。」
沈厭夜感激地向她道謝,並請羲和向他的父親轉達他的謝意,兩人一面說著一面向著南天門走去。此刻,雖然是黑夜,然而南天門卻依舊有值日天兵鎮守。只是,此時此刻,站在南天門前的卻並不只是那兩名盡忠職守的天兵。
「……沈蓮?!」
沈厭夜一瞬間有些難以置信,他明明已經叮囑過蓮瑕不要再跑到南天門前等他了,但是劫火劍靈居然還堂而皇之地來了。不僅如此,他還帶著魔將鬼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旁邊的羲和也是一臉驚愕狀,然後看向沈厭夜的眼神立刻多了些責怪與擔心。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刻加快了步伐,來到了南天門的白玉石階前。今天兩位值日天兵倒是比之前的兩位要鎮定的多,新任魔尊站在門前,他們居然還能做得到目不斜視,和之前那兩位見了兵主就如臨大敵的天兵大大不同。
「見過日神,見過律法天君。」
兩人向他們輕輕頷首。蓮瑕見沈厭夜來了,當即也顧不得許多,立刻飛身上前,抓住了沈厭夜的肩膀,將他的身體拉近,幾乎是捧著他的臉上上下下將沈厭夜檢查了一番,在確定天庭沒有怎麼為難沈厭夜後,他才對羲和點了點頭:
「羲和殿下,幸會。」
羲和之前雖然和蓮瑕沒什麼接觸,但是他的一舉一動,她大概都知道。他身為一位劍靈,早些年在凡人修士手中輾轉,對凡人的無知和他們的局限深有體會,但是他不但沒有如同太乙劍宗的其他兵靈般因對世人絕望和忿恨而走火入魔,反而成為了魔界的大將軍,甚至最終成為了一界之主,這本來就已經很令人佩服了。更何況,他是沈厭夜的戀人,也就是望朔的……
……日神在心裡一時找不到如何描述他和沈如夜的關係的詞語。不管心裡怎麼想,羲和還是很真誠地向他露出了一個淺笑:「蓮瑕兵主,久仰大名。只是……您畢竟身份特殊,下次還是不要接近南天門比較好。」
「這……說來慚愧……」
蓮瑕深知自己此行魯莽,但是他別無他法。他和羲和對話的時候,沈厭夜一直在打量他。蓮瑕從未違背他的命令,這次打破諾言,想必別有原因。而且蓮瑕神色凝重,甚至還有些慌張,這到底……
「沈蓮,到底怎麼了?」
「陸欺霜。」蓮瑕搖了搖頭,「我按照約定去滄瀾城等你,沒想到她居然也在那裡。她向我索要生死鏡散落在魔界的碎片。」
「什麼?!她有沒有為難你,你有沒有受傷?!」
「我很好。或者說……是她無心取我性命。」蓮瑕頓了頓,擔憂之極的目光鎖定在沈厭夜的臉上,「我擔心她會來為難你,畢竟碎片在你手中。陸欺霜……她的法力現在已經強到難以想像,當初就連我和重湮尊主聯手,都未曾將她擊退。厭夜……對不起,我只是很擔心你。」
蓮瑕輕輕低下頭,原本搭在沈厭夜肩頭的手順著對方修長的手臂滑了下來,落在對方黑色的廣袖上。當初趕來的時候,他只是心急如焚,擔心沈厭夜,但是在發現沈厭夜毫髮無傷之後,他一下子又開始自責了起來。他知道沈厭夜這些日子的舉動怕是在天庭飽受非議,自己也的確如同羲和所言,身份特殊。
「沒有什麼好道歉的。」沈厭夜反手握住了蓮瑕的手,向他保證道,「你來這裡也沒什麼,畢竟陛下未曾反對過你我們的關係,而我也未曾向魔界出賣天庭。」見蓮瑕依舊神色內疚,他握了握對方的手指,「更何況,巫陽神女告訴我,陛下曾經說你進出天庭都沒關係的。」
羲和聞言頭疼不已,幾乎想要伸手揉太陽穴了。天帝的確是說過類似的話。雖然說君無戲言,但是天帝的心思豈是他們這些仙靈能揣測的。巫陽居然將這不知該讓人怎樣理解的話傳達給了沈厭夜,而沈厭夜居然似乎還信以為真?她剛想說些什麼,蓮瑕就已經抬起頭來,對沈厭夜道:
「厭夜,還有一件緊急的事情。陸欺霜私開黃泉路,釋放了鬼界受盡折磨的怨魂和妖界的妖怪,它們在人間大行肆虐。」
沈厭夜點頭——天帝已經告訴過他了。蓮瑕又道:
「雖然時間很短,人間還未遭受重大的損失,但是陸欺霜還是取得了陰陽地脈,她封鎖了乾陵峰的地脈,阻絕了生之靈氣,又利用碧雲谷的地脈中的陰氣助長那些鬼物妖物的法力。」
「什麼?!」這次驚呼的是羲和,「她派來攻打太乙劍宗和百花山的妖軍,難道不是被厭夜擊退了嗎?!」
「就算我擊退了那些妖軍,以母親的法力,想要一個人奪得陰陽地脈,也不過是覆手之勞。」沈厭夜的臉上並無意外之色,「沈蓮,百花山和太乙劍宗有沒有傷亡……?」
「這我就不知道了。」蓮瑕搖了搖頭,「我在滄瀾城遇到她,這些是她告訴我的,她離開後我就立刻來找你了。我不知太乙劍宗和百花山的情況……」
沈厭夜心中做好打算,便對蓮瑕道:「我先要去一趟太乙劍宗和百花山。」
蓮瑕點了點頭,唇角露出一個微不可見的笑。羲和並未阻止他,只是出言提醒道:「莫要忘記,帝君命你去捉拿陸欺霜。只是,不知道陸欺霜是不是還在天音城……」
「這個好辦。」蓮瑕命令一直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的鬼刺去天音城打探,黑衣的魔將傾身行了一禮,身影便像是被風吹散的霧氣般消散了。沈厭夜向羲和道別,美麗的神女拍了拍他的肩膀:
「謹慎行事,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