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瑞卓利警探似乎不太高興妳接受我的好意。」桑索尼說。

  「最近她對很多事情都感到不高興。」莫拉看著窗外白雪覆蓋的田野。儘管最後一絲日光已經消逝,月亮正緩緩升起,但月光照在雪上的反光明亮得如同燈籠。「我是其中之一。」

  「我注意到妳們之間的緊張氣氛了。」

  「有那麼明顯嗎?」

  「她不太掩飾吧?」在漆黑的車裡,桑索尼快速地看了莫拉一眼,「妳們兩人的個性真是南轅北轍。」

  「我越來越意識到這一點了。」

  「妳們認識很久了?」

  「大概兩年左右,從我到波士頓任職開始。」

  「妳們的關係一直這麼緊張嗎?」

  「不。這只是因為……」莫拉遲疑了一下。因為她不苟同我的行為,因為她有道德上的傲慢,而且我沒有權利像普通人一樣;我不可以陷入情網。「這幾個星期的壓力很大。」最後莫拉這麼說道。

  「很高興我們能有這個機會單獨聊聊。因為我接下來要告訴妳的事,聽起來會很荒謬。而瑞卓利警探連想都不想就會嗤之以鼻。」他又看了她一眼,「我希望妳會比較願意聽聽我的說法。」

  「因為你認為我不像她那麼堅持當個懷疑主義者嗎?別太有把握。」

  「妳對今天的兇案現場有什麼看法?妳覺得兇手是什麼樣的人?」

  「我認為一切顯示出兇手嚴重精神異常。」

  「這是種可能。」

  「你的解釋是什麼?」

  「幕後黑手是個真正聰明的人,不是隨隨便便靠折磨女人得到快感的神經病。這個人有著專一而且合乎邏輯的動機。」

  「你又要提那些神話中的惡魔了。」

  「我知道妳不相信惡魔的存在。不過妳看了那篇新聞報導,有關十二年前被弄得面目全非的穀倉。那個報導裡有什麼其他地方特別引起妳的注意嗎?」

  「你是說除了穀倉裡刻的十字架以外嗎?」

  「那頭失蹤的山羊。穀倉裡有四隻羊跑了出來,農夫只找到其中三隻。那第四隻羊呢?」

  「也許逃走了,也許在森林裡迷路。」

  「在〈利未記〉第十六章裡,阿撒瀉勒又被稱做『作贖罪祭的公山羊』。牠承擔了人類的一切罪愆,一切邪惡。依照傳統信仰,他們領著被揀選的牲畜,帶著人的罪孽,來到曠野然後將其釋放。」

  「我們又回到阿撒瀉勒的象徵上了。」

  「妳的大門上畫著阿撒瀉勒的頭。妳不可能忘記這件事的。」

  不,我沒忘。我怎麼會忘記我家大門上有兇手做的記號?

  「我知道妳是懷疑論者。我知道妳認為這個案子最後也會像許多其他調查結果一樣。到頭來,兇手是個相當平凡、甚至非常可憐的獨居者;另一個傑佛瑞‧丹墨①,或是山姆之子。也許這個兇手有幻聽。也許他看太多遍安東‧拉維②寫的《撒旦聖經》,並且深信不疑。但是思考一下另外一種比先前的推論恐怖得多的可能。」桑索尼看著莫拉,「就是巨人族──守望者──真的存在。他們一直存在,依然生活在你我周遭。」

  ①美國連續殺人犯,於一九七八年至一九九一年間,強暴並殺害十七名同性戀青年,將其分屍且食用。

  ②撤旦教會創立人。

  「墮落天使的兒女?」

  「那只是《聖經》上的詮釋。」

  「這些全都是聖經故事。你知道我不信這一套。」

  「不只《舊約聖經》裡提到這種生物,他們在更古老的文化神話中也出現過。」

  「每個文明都有自己的神話惡靈。」

  「我說的不是靈體,而是有血有肉,有著人類臉孔的生物。這種掠食者和我們一起演化,與我們混種雜交。」

  「如果真有其事,我們會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嗎?」

  「我們藉由他們犯下的罪,察覺他們的存在,但卻看不到他們的真面目。我們稱他們為反社會者或暴君,或是穿心魔佛拉德③。他們利用魅惑和引誘之術得到所有權力和權威的位置。他們靠戰爭、革命、混亂而茁壯。而我們從來不知道他們異於常人,與我們在遺傳密碼上有著根本差異。他們是天生的掠食者,整個世界都是他們的獵場。」

  ③十五世紀的匈牙利暴君,因以木樁穿刺敵人而得此稱號。愛爾蘭小說家史托克以佛拉德為靈感,撰了吸血鬼小說《德古拉》。自此,佛拉德與德古拉便與吸血鬼劃上等號。

  「這就是梅菲斯特俱樂部成立的目的?尋找這些神話中的東西?」她笑了出來,「你們還不如去找獨角獸算了。」

  「我們當中很多人都相信確有其事。」

  「如果真的找到了,你們打算怎麼辦?開槍殺了牠,把牠的頭當成戰利品掛起來?」

  「我們只是個純粹的研究團體。我們的職責是辨識和研究,並且提出建議。」

  「向誰提出建議?」

  「執法人員。我們提出資訊和分析,供他們運用。」

  「執法單位真的會聽信你們的說法?」莫拉的語氣不容置疑地充滿懷疑。

  桑索尼只回答:「是的,他們聽取我們的意見。」他的語氣平靜,對自己的說法很有把握,不認為需要辯護些什麼。

  莫拉想到他多麼輕易就取得了調查的機密細節,想起珍調查桑索尼的時候,在聯邦調查局、國際刑警組織和司法部都吃了閉門羹。他們都在掩護桑索尼。

  「我們的事跡敗露了。」他輕聲補充一句,「真是不幸。」

  「我還以為這是你的目的。讓別人注意到你們在做的事。」

  「可惜該注意的人沒注意,不該注意的人卻注意到了。他們不知怎麼發現了我們,也知道了我們的身分跟所從事的工作。」他頓了頓,「並且把妳視為我們的一分子。」

  「我甚至不相信他們的存在。」

  「他們在妳的大門上做了記號。他們認出了妳。」

  莫拉望著窗外,月光下的雪在暗夜中白得令人驚奇,幾乎和白晝一樣明亮。毫無掩蔽,沒有一絲黑暗。在這片無情的大地上,獵物的一舉一動都將無所遁形。「我不是你們俱樂部的成員。」

  「就算是也不奇怪。他們看到妳出現在我家,也看到妳和我在一起。」

  「我出現在三個犯罪現場,這只是我的工作。兇手有可能是在任何一晚看到我的。」

  「我剛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以為妳剛好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只是個偶然出現的獵物。我以為伊芙‧卡索維茲的情況也一樣──也許兇手在聖誕夜的第一個犯罪現場發現了她,於是起了興趣。」

  「現在你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了?」

  「對,我不再這麼覺得了。」

  「為什麼?」

  「因為那枚貝殼。要是我早點知道有那枚貝殻,我們就會小心防範,喬伊絲可能因此還活著。」

  「你認為那枚貝殻是針對你?」

  「數百年來,桑索尼家的男人一直帶著貝殼的旗幟出征作戰。這枚貝殼的用意,是對俱樂部的嘲弄和挑釁,警告我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殲滅我們。」桑索尼靜靜地說,彷彿大聲說出這句話便會招致殺身之禍。不過他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恐懼,只是無奈地接受自己的宿命。莫拉不知該作何回答。兩人的對話游離到了一個陌生的領域,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他的世界是個充滿惡夢的荒涼之境,光是與他一起坐在車子裡,都會改變她的世界觀,進入怪物橫行的陌生國度。丹尼爾,莫拉心想,我現在很需要你。我需要你的撫摸、你的希望和你對世界的信心。這個男人是無止境的黑暗,而你則是光明。

  「妳知道家父是怎麼死的嗎?」

  這個問題讓她為之蹙眉。「你說什麼?」

  「相信我,家父的死和這件事有關,我的整個家族史都和此事脫不了關係。我曾經試圖逃離,在波士頓學院教了十三年的書,以為自己可以和其他人一樣過著正常的生活,認定家父和他的父親一樣是個怪人,而我從小聽他說的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也只不過是家族的奇聞軼事。」他看了她一眼,「我當時的態度和妳現在差不多,打從心裡不相信。」

  他說話聽起來很理智。但他並非如此。他不可能是理智的。

  「我教歷史,因此很熟悉古老的神話。但誰也別想說服我相信世上曾經出現過羊人、美人魚或飛馬。那我為何要相信家父口中的巨人族呢?」

  「是什麼讓你改變了心意?」

  「噢,我知道他說的故事有些是真的,伊莎貝拉的死就是個例子。到威尼斯的時候,我終於在教會文獻裡找到了有關她入獄和死亡的紀錄。她真的被活活燒死,也的確在行刑前生了個兒子。桑索尼家族代代相傳的故事並非純屬虛構。」

  「那有關你的祖先是惡魔追捕者的傳說呢?」

  「家父深信不疑。」

  「你呢?」

  「我相信有敵對的力量正企圖消滅梅菲斯特俱樂部,現在我們已經被發現了,就和他們當年發現家父一樣。」

  莫拉定睛看著他,等待他提出解釋。

  「八年前,」桑索尼說,「他飛到那不勒斯去,計畫和一位老朋友見面。那是他在紐哈芬讀大學時認識的老友。他們兩個人都是鰥夫,也都是古代史的愛好者,打算一起參觀那不勒斯的國家考古博物館,順便敘敘舊。家父對此行興致勃勃,自從家母過世以後,我第一次聽到他說話時這麼有活力。可是到了那不勒斯,他的朋友沒到機場接他,也沒有在旅館。他打電話告訴我出了大問題,他預定第二天搭機回來。我聽得出他心煩意亂,但他不肯多說什麼。我想他認定有人在監聽我們談話。」

  「他真的認為電話被竊聽了?」

  「看吧?當時我的反應和妳一模一樣。這只是古怪的老爹又在幻想他那些邪惡的小精靈了。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被發現了,安東尼。他們知道了我的身分。』」

  「他們?」

  「我完全明白他在說什麼,我從小到大聽的就是那些胡說八道。政府裡潛藏著邪惡的力量。全世界的巨人族陰謀勾結,幫助彼此取得權力。一旦拿到了政治控制權,他們就能盡情地獵殺,不必擔心任何懲罰。科索沃、柬埔寨和盧安達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們靠著戰爭、混亂和流血而成長茁壯,這些是他們賴以維生的養分。那就是他們心目中的世界末日——獵人的樂園。所以他們等不及,所以他們引頸期盼著。」

  「聽起來像是偏執狂最終極的妄想。」

  「也可以用來解釋不可解之事:人類為何會如此殘酷地對待彼此。」

  「令尊相信這一套?」

  「他一直想說服我相信。可是一直到他死後,我才相信真有其事。」

  「令尊是怎麼死的?」

  「一般人很容易誤以為是單純的搶劫案出了錯。那不勒斯的治安不好,觀光客確實必須處處小心。但家父當時人在那不勒斯灣旁的帕登洛普路上,那裡幾乎隨時隨地都擠滿了觀光客。即使如此,因為事情發生得太快,他連呼救都來不及就倒在地上。沒有人看到攻擊者,也沒有人目擊事發經過。家父就這麼躺在大街上流血致死,刀子就從他胸骨下方刺進去,割開了心包,刺穿了右心室。」

  「如同伊芙‧卡索維茲。」她輕輕地說。一種殘忍又有效率的殺人手法。

  「最讓我遺憾的是,家父直到嚥氣的那一刻,都認為我絕不會相信他。我結束父子之間的最後一通電話後,還一邊告訴我的同事,『老傢伙終於該吃索瑞精(Thorazine)④了。』」

  ④一種抗精神病藥物。

  「但是你現在相信他的話。」

  「幾天之後我飛到那不勒斯,即使在那時,我仍然認為這只是場偶發的暴力事件。倒楣的觀光客,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方。可是當我在警察局等候警方報告的影本時,一位比較年長的紳士走進來自我介紹。以前我聽家父提過這個名字,但是從來不知道葛佛瑞‧鮑姆在國際刑警組織任職。」

  「這個名字聽起來怎麼這麼熟?」

  「伊芙‧卡索維茲遇害當晚,他也是我的座上嘉賓之一。」

  「就是提前離席到機場去的那個人?」

  「當天晚上他要趕搭飛機到布魯塞爾去。」

  「他是梅菲斯特俱樂部的成員?」

  桑索尼點點頭。「是他讓我願意聆聽、願意相信的。家父跟我說過的故事、對於巨人族的荒唐理論──鮑姆全都一一重述。」

  「Folie àdeus⑤,」莫拉說,「共同的妄想。」

  ⑤法語直譯為「兩人共有的瘋狂」;心理學上亦指感應性精神疾病,乃謂一個有妄想的人影響身邊的他人,使其相信並同時擁有此妄想。

  「我也希望這是個妄想,希望可以和妳一樣不屑一顧。但是妳沒見過葛佛瑞、我和其他人親眼看見和聽到的那些事。梅菲斯特俱樂部是在為了自我生存而奮鬥。經過了四個世紀,現在只剩下我們幾個。」他頓了一頓,「而我是伊莎貝拉最後的子孫。」

  「最後的惡魔追捕者。」

  「我還是沒能讓妳有絲毫的動搖,對不對?」

  「這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殺人不是什麼難事。如果你已經成了他們的目標,何不乾脆除掉你算了?你並沒有躲躲藏藏。他們只需要從你家窗戶開一槍、在你車上裝個炸彈就好了。為什麼要拿貝殼來故弄玄虛?為什麼要警告我們說他們已經盯上你了?」

  「我不知道。」

  「你也看得出這是不合邏輯的。」

  「沒錯。」

  「然而你還是認為這些兇手是以梅菲斯特俱樂部為目標。」

  他嘆了一口氣。「我不會試著說服妳。我只是希望妳能考慮一下,我的話有可能是真的。」

  「你是說,有個遍及全世界的巨人族同盟?而世界上除了梅菲斯特俱樂部之外,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巨大陰謀的存在?」

  「我們的聲音已經開始得到重視。」

  「你們打算怎麼自保?在手槍裝銀子彈?」

  「我要找到莉莉‧索爾。」

  她蹙眉看著他。「那個女兒?」

  「妳不覺得很奇怪嗎?居然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沒有一個人找得到她?」他看著莫拉,「莉莉一定知道些什麼。」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她不想讓別人找到她。」

  ◆

  「我想我應該陪妳進去。確定一切安然無恙。」

  他們將車子停在莫拉的住家外頭。她透過客廳的窗簾,看得出裡面的燈是開著的;自動定時器將燈打開了。昨天出門前,她已經洗淨大門上的記號。她在昏暗中看著大門,納悶上面是不是畫了她看不見的新符號,陰影下是否隱藏著新的威脅。

  「如果你能陪我進去,我想我也會比較放心。」莫拉坦白地說。

  他從置物箱拿出手電筒,接著兩人下了車。他們都沒有開口說話,專心留意著周遭的環境。漆黑的街道、遠處傳來車輛行駛的咻咻聲。桑索尼站在人行道上,彷彿試著嗅聞尚未能看見的東西的氣味。他們來到門廊後,桑索尼打開手電筒檢查大門。

  大門乾乾淨淨。

  屋子裡電話鈴聲響起。丹尼爾?莫拉用鑰匙打開前門進屋;只花幾秒鐘鍵入密碼,解除保全系統,可是當她接起電話時,電話另一頭已經歸為寂靜。她按下來電紀錄按鈕,認出顯示的正是丹尼爾的手機號碼。她巴不得馬上拿起話筒回電。可是桑索尼也來到客廳,現在就站在她身旁。

  「妳看一切都還好嗎?」

  她肯定地點點頭。「一切都很好。」

  「妳何不四處查看一下,我再離開?」

  「好的。」她朝走廊走去,桑索尼跟在身後。她可以感覺到他正注視著自己的背影。他有沒有從她臉上看出來呢?他看得出女人害相思病的表情嗎?她逐一查看房間的門窗,每個地方都鎖緊了。他好心送她回家,按照基本的待客之道,她應該請他喝杯咖啡、留他稍坐一會兒,但是她現在沒有心情招待客人。

  讓她鬆了一口氣的是,他沒有多作逗留,便轉身離去。「明天早上我再打電話過來。」

  「我不會有事的。」

  「妳得小心才行,莫拉。我們大家都一樣。」

  但我不是你們的一分子,她心想,我從來都不想。

  門鈴響起,兩人面面相覷。

  桑索尼靜靜地說:「妳去看看是誰吧。」

  莫拉吸了一口氣,走到玄關。從窗戶往外看了一眼,立刻忙不迭地開門。儘管一陣冷空氣吹了進來,也驅不散她臉上火熱的紅潮。丹尼爾走進屋裡,已經朝她伸出雙手。接著他看見走廊上的另一個人,立刻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桑索尼不著痕跡地打破沉寂。「想必你就是布洛菲神父了。」他伸出手,「我是安東尼‧桑索尼。前天晚上你到歐唐娜的住處接莫拉的時候,我曾見過你。」

  丹尼爾點點頭。「久仰大名。」

  這兩個男人握握手,拘謹而小心地互相問候,然後桑索尼識趣地趕緊離開。「把保全系統打開。」他提醒莫拉。

  「我會的。」

  踏出門前,他狐疑地看了布洛菲最後一眼。桑索尼既不瞎也不笨;他可能猜出這名神父到她家的目的。「晚安。」桑索尼說完後離去。

  莫拉鎖上門。「我很想你。」她投進丹尼爾的懷抱。

  「今天好像很漫長。」他喃喃地說。

  「我一心只想回家。跟你在一起。」

  「我也一心只想著這件事。很抱歉這麼出其不意地跑來,但是我非來一趟不可。」

  「我喜歡這種驚奇。」

  「我還以為妳早就到家了。」

  「我們在路上停下來吃飯。」

  「我很擔心,妳知道嗎?擔心妳和他一起開車回家。」

  「你什麼也不必擔心。」她退後一步,滿臉笑意。「把外套脫下來給我。」

  但是他沒有準備脫下外套的意思。「妳和他相處了一天,對他了解了多少?」

  「我想他只是個很有錢的怪人,還有一份很奇怪的嗜好。」

  「尋找撒旦的一切蹤跡?我看這不只是奇怪而已。」

  「真正奇怪的是,他居然有辦法召集一班有共同信念的朋友。」

  「妳不擔心嗎?他全神貫注在世界的黑暗面?他居然真的在尋找魔鬼?妳知道那句話:『當你凝視深淵時……』」

  「『深淵也在凝視你。』⑥是,我知道這句話。」

  ⑥存在主義哲學家尼采之言。

  「這句話值得謹記在心,莫拉。黑暗多麼輕易就能把我進去。」

  她不禁笑了出來。「這聽起來像你在主日講道會說的話。」

  「我是說真的。妳對這個人的認識還不夠。」

  我知道他讓你擔憂。我知道他讓你嫉妒了。

  莫拉撫摸著丹尼爾的臉。「我們別再談他了,他根本不重要。來,把外套脫下來給我。」

  他沒有伸手解開釦子,這時她才意會過來。

  「你今晚不留下來過夜?」

  他嘆了一口氣。「我沒辦法。對不起。」

  「那你為什麼要來?」

  「我剛才說過了,我很擔心。我想確定他把妳安全送回家。」

  「你不能留下,連幾個小時也不行嗎?」

  「我很想。但是他們臨時通知我到普洛維敦士參加一場會議。我今晚就得開車南下。」

  他們……丹尼爾不屬於她。當然,教會主導了他的生活。他們擁有他。

  他緊緊地把莫拉抱在懷裡,他的氣息溫暖了她的頭髮。「我們找個時間離開一陣子。」他低聲呢喃,「出城去。」

  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丹尼爾走向車子時,莫拉站在門口,任由寒氣圍繞,吹進屋裡。即使車子已經離去,她依舊站在原地,對於刺骨寒風無動於衷。這是她渴望他的懲罰。這是他的教會對他們的要求。各自的床、各自的生活。就算是魔鬼,會比這樣更殘忍嗎?

  如果我可以出賣自己的靈魂給撒旦,以換取你的愛,我想我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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