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費爾尼一路將他們引進船艙。「全球挑戰者號」的會議室猶如一座探險的聖殿,艙壁上貼著從世界各地蒐羅來的紀念品,如全球一半國家的軍旗,你聽都沒聽說過的精銳部隊的徽章和貝雷帽,一件件退役的武器,其中有一把是鍍金的AK47。
  但這也是一個有力的證明,證明地球上存在的一處處奇觀。艙壁上一幅幅照片展示了稀有的野生植物,風沙肆虐的乾燥沙漠,白雪皚皚的幽藍山峰,穿進漆黑、茂密的叢林中的一束束灼熱的陽光,以及幾十幅拉力探險帶隊去這些地方探險的合影。
  費爾尼敲了敲吧檯後的冰箱門:「來瓶啤酒?」
  拉夫嘟囔了一句:「出了比奧科島,我恨不能把冰箱裡的啤酒都喝光。」
  費爾尼遞給他一瓶:「耶格呢?」
  耶格搖了搖頭:「不,謝了。我在比奧科就戒了。不是第一年,而是後面兩年。喝啤酒,你這是要我破戒吧?」
  耶格拿了一瓶水,三個人圍著一張矮桌落了座。他們談了一會兒,輪流補上各自不在場時發生的事,最後是耶格把話題轉到核心問題上,拉夫與費爾尼為什麼要找遍天涯海角,把他帶回來。
  「這麼說,新契約算我一份囉?我是說,拉夫在路上對我說了一點,但你知道這個毛利人的秉性:翻來覆去就那麼一句話。」
  拉夫砰的一聲把啤酒摔在桌上:「我是戰士,不是空談家。」
  「應該說是個酒鬼,不是嗜酒。」
  三個人哈哈大笑。
  三年不見,耶格從當年失蹤的年輕戰士、探險家變成另一個不同的人。相對而言,他沉默寡言、鎮定自若,偶爾也不失輕鬆幽默、魅力四射,是為拉力探險出面打開局面的一把好手。
  「那好,我想你也猜了個大概。」費爾尼說,「但自從你走後,『拉力』的業務——」
  「我不是平白無故的。」耶格插了一句。
  「朋友,我沒說你平白無故。天知道我們——」
  拉夫抬起一隻肥厚的大手,示意大家省一句。「費爾尼要說的是,我們三個都好。過去的都過去了,未來嘛,擺在我們三人面前的是這份嶄新的契約。只是最近幾週真夠窩囊的。」
  「確實如此。」費爾尼說,「還是長話短說吧,一兩個月前,我與亞當·卡爾森簽了契約,他擔任特種部隊指揮官的時候你們就認識。」
  「你說亞當·卡爾森准將?認識。」耶格點了點頭,「我們與他合作多久了,兩年?他是一位能力出眾的指揮官,但我一向不喜歡他。」
  「我也不喜歡,」費爾尼說,「不過,退役後,卡爾森被一家媒體請了過去,擔任一家叫野狗傳媒的電影公司的總經理,但公司不是聽起來那樣神乎其神。他們專門拍攝偏遠地區的影片,比如遠征啦,野生動物啦,以及企業宣傳片之類的東西。他們聘請了許多當過兵的人,是我們合作的最佳拍檔。」
  「卡爾森給了我們一項業務,一項大有油水的業務。亞馬遜叢林深處有一架失事飛機,很可能是『二戰』時期的,是巴西空軍沿西部邊界巡邏時發現的。不用說,它在一個絕對偏僻的地方。總之,『野狗』拿到了去實地調查失事飛機的機會。」
  「在巴西嗎?」
  「對。其實算不上。它落在巴西、玻利維亞和祕魯三國交界處。可能一隻機翼在玻利維亞,一隻機翼在祕魯,機尾差不多衝著科帕卡巴納海灘。這麼說吧,不管是誰停的機,他都沒把邊境法放在眼裡。」
  「這讓我想起我們在團裡的日子。」耶格冷冷地說。
  「那不巧了。各方已經為此打了一陣爭奪戰,但只有巴西軍方才有調查的實力——再說對他們來說,這還是一個大大的問號。所以他們試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國際團隊合作揭開這個祕密。」
  「不論是哪一種機型,肯定小不了。」費爾尼自顧自說道,「卡爾森會向你詳細交代的,但不用說,它是一個『謎中之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卡爾森提議派一支探險隊拍攝全過程,這是一次要大肆宣傳的電視盛事。他籌募了一大筆錢,但還有幾家競爭對手報價,再說南美人內部也爭執不下。」
  「太多的酋長……」耶格指出。
  「印第安人不多。」費爾尼說,「說起來,飛機失事的地方恰好在一個非常不好相處的亞馬遜印第安部落的地盤。叫什麼來著?對,卡胡哈拉加,他們從不與外界來往,非常願意保留那種生活方式。誰要是不小心踏進他們的地盤,他們就毫不客氣地放箭和擲標槍。」
  耶格揚起一邊眉毛,問:「餵了毒的?」
  「沒問過。隨著探險的深入,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看頭。」費爾尼頓了頓,「所以,目前是你從何入手。以巴西人為首,這是你要了解的,他們對飛機失事的確切地點祕而不宣,所以,誰也別想耍小聰明。但玻利維亞與巴西的關係,正如法國與英國,我們暫且當祕魯人是德國人。在這件事上,誰也不相信誰。」
  耶格笑了:「我們喜歡前者的美酒,後者的小轎車,是這麼說吧?」
  「你說對了。」費爾尼喝了一口啤酒,「但卡爾森是個精明的人。他想辦法爭取了巴西人,現在只剩下一件事。當年你在巴西執行任務,負責訓練他們的緝毒部隊和特種部隊。看來你和你的老部下安迪·史密斯一樣,給人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們信任你,絕對信任。原因你最清楚。」
  耶格點了點頭,說:「埃萬德羅上尉還在部隊?」
  「人家現在可是埃萬德羅上校了。他不但沒退,還當上了巴西特種部隊的指揮官。你拉走了他的幾名得力幹將,他至今還耿耿於懷。卡爾森答應,由你或史密斯帶隊,也許是你們兩個。這下這位上校就和我們是一條陣線上的人了,他在現場負責爭取玻利維亞人和祕魯人。」
  「埃萬德羅上校這人不錯。」耶格說。
  「是吧,至少人家還念舊情。這就是卡爾森攬了這工作的原因,所以我們才滿世界找你。從各方面來看,我們趕得正是時候。」費爾尼盯著耶格看了一會兒,說,「不管怎麼說,這是一筆大買賣,高達幾百萬美元,足以扭轉『拉力』的乾坤。」
  「真誘人。」耶格瞥了一眼費爾尼說,「也太誘人了吧?」
  「也許是的。」費爾尼臉一沉說,「卡爾森正著手從世界各地招募一隊人馬,分男女兩個隊,為的是博電視觀眾的眼球。好幾十個人自告奮勇地前來報名,弄得卡爾森應接不暇。當時你杳無音訊,不知所終,所以史密斯答應一個人先擔重任。看樣子,你好像……好像……從天邊掉下去了。」
  耶格的表情仍讓人捉摸不透。「或者去了比奧科教英語,那要看你怎麼看了。」
  「沒錯。總之……」費爾尼聳了聳肩,「亞馬遜之行一切就緒,千載難逢的探險隨時可以開始,大家都盼著一個石破天驚的發現呢。」
  「然後電視臺的人插上一腳,」拉夫吼道,「就這樣不停地拍、拍,這幫貪得無厭的傢伙。」
  「拉夫老弟,史密斯認為——」費爾尼分辯道,「他也說這是大好事。」
  拉夫過去又拿了一瓶啤酒。「還要找個好人——」
  「那說不好!」費爾尼打斷了他。
  拉夫砰地甩上冰箱門。「不,說得好。」
  耶格抬起手。「喂喂……消消氣,消消氣,二位。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一方面來說,拉夫說得對,」費爾尼又挑起了話頭,「電視臺的人額外提了一個要求,也可以說是任務部署前的一環:安迪·史密斯要帶隊員去蘇格蘭山區,讓他們各顯身手,類似於小型的特種空勤團的選拔課程,優勝劣汰。他們全程拍攝。」
  耶格點了點頭。「這麼說,他們去了蘇格蘭山區。結果呢?」
  費爾尼瞥了一眼拉夫:「他不知道?」
  拉夫不緊不慢地放下啤酒:「我說兄弟,我把半死不活的他從黑沙灘監獄救出來,我們僅靠兩把破匕首一路殺出地獄島,然後又一路與鯊魚、熱帶風暴搏鬥。你跟我說說,哪有工夫告訴他?」
  費爾尼抬手搔了搔他的一頭短髮,瞥了一眼耶格。「史密斯帶隊去了蘇格蘭。當時西海岸正值隆冬一月,天氣惡劣……不幸的是,警察在艾弗灣谷底找到了他的屍體。」
  耶格只覺得心陡然一沉。史密斯死了?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料到出了什麼事,但這個,他絕對沒想到。不可能是史密斯。安迪·史密斯為人忠實可靠,一向是他的好幫手。不管遇到什麼難題,從沒失過手。難得有走得這麼近的朋友。
  「史密斯失足落崖身亡?」耶格一時不敢相信,「不可能,那傢伙死不了。他是山地戰的高手。」
  室內陷入了沉默。費爾尼盯著啤酒瓶,眼中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警察說他的血液酒精濃度超標,說他喝了一瓶傑克·丹尼爾後上山,夜色中失足墜崖身亡。」
  耶格眼中閃過一絲凶光:「胡說,史密斯的酒量還不如我。」
  「兄弟,我們就是這麼對他們說的,對警察說的。但他們堅持自己的說法:意外身亡,只是沒明說自殺罷了。」
  「自殺?」耶格再也按捺不住,「史密斯憑什麼要自殺?他妻子兒女逼他的?這個夢一樣的任務招來的?算了吧,自殺?說點正經的,史密斯沒理由要自殺。」
  「你最好告訴他,費爾尼,」拉夫開了腔,他顯然是強忍著怒火,語氣急促,「實話實說。」
  費爾尼硬著頭皮說:「他們找到史密斯的時候,他肺裡積了一半水。警察一口咬定,他在風雨中躺了一夜,嗆進去的。他們還說,落崖後他當即死亡,一下摔斷了脖子。你說說,人死了還能嗆水嗎?水只能是他活著的時候嗆進去的。」
  「那你怎麼說?」耶格來回瞥了費爾尼和拉夫一眼,「你說水是被強行灌進去的?」
  拉夫握著酒瓶的手指開始發白。「半肺的水,死人不會呼吸,你想想。另外還有——」他瞥了一眼緊緊地握著酒瓶的費爾尼。
  費爾尼伸手從桌下掏出一個塑膠文件夾,抽出一張照片,丟給了對面的耶格。
  「這是警察交給我們的。我們想辦法去太平間核實過。那個標記,那個記號,是刻進安迪·史密斯左肩的。」
  耶格仔細看著這張照片,脊背上陡然躥起一股透骨的寒涼。深深刻進老部下皮肉的是個設計粗糙的鷹形徽標。老鷹尾巴朝下站著,展開雙翅,凶狠的鉤嘴偏向右,鷹爪抓著一個奇形怪狀的圓東西。
  費爾尼伸手,拿手指敲了敲照片。「我們看不明白,鷹形徽標,對誰也沒有多大意義。請你相信,我問過這事。」他瞥了一眼耶格,「警察辯稱這不過是一個假軍徽,是史密斯自己文的,自殘。這也是他們定性自殺的一部分證據。」
  耶格一時語塞,好不容易才記住費爾尼的話。他死死地盯著照片,一時抽不開目光。看著它,他一時忘了在黑沙灘監獄經歷的恐怖場面。
  耶格盯著那枚黑色的鷹形徽標,看得越久,越深入他的腦髓。不知不覺中,它喚醒了他深藏心中的恐怖記憶。
  它是那麼遙遠,但又那麼熟悉,深藏心中的記憶不停地掙扎著、吶喊著,就要浮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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