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們燒掉了所有水蛭,天已經擦黑了。耶格覺得最好原地紮營,於是傳話下去。大夥兒把吊床和雨披懸掛在濕滑的深色大樹上,這時,耶格注意到有個人情況不太妙。
他向戴爾走過去。攝影師還穿著濕衣服,搖搖晃晃地鑽進吊床,這會兒已經躺下,似乎是準備睡覺了。他把攝影設備抱在胸前,用一個壓縮空氣罐做保護,以免爛泥和雨水把攝影機弄壞。
現在環境這麼惡劣,要想維持這樣的設備運轉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戴爾每天晚上都要清理攝影設備,像是在進行某種宗教儀式,很多個晚上,他每每累得睡著了,都會緊緊摟著他的攝影機,好像小孩子摟著泰迪熊。
「戴爾,你看起來很不好。」耶格說。
攝影師戴爾從吊床一側探出頭來,一張臉慘白如紙,十分憔悴。耶格估摸戴爾並沒有除掉身上的水蛭,因為只有換掉濕衣服時才能這麼做。
「我就是太累了。」戴爾小聲說,「我準備清理下設備就睡覺了。」
在叢林裡度過的這幾天讓所有人都受到了重創,對戴爾來說無疑更是如此。他不僅要長途跋涉,還要拍攝下整個探險歷程。其他人都是抽點時間來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可戴爾把每一點富餘時間都用來清潔他的設備了,比如更換電池,把已經拍攝的內容備份到備用硬碟。
更何況他還要額外負重攝影器材。有幾次耶格提出幫他背,戴爾都沒有接受。他說設備必須時刻近在手邊才行,事實上耶格覺得戴爾是個自豪和堅定的攝影師,這一點贏得了耶格的欽佩。
「你得換上乾衣服。」耶格告訴他,「不然的話你就完了。」
戴爾望著耶格,眼神十分疲憊。「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真是動不了了。」
耶格從小袋裡拿出一塊高能棒,這可是他的緊急補給品。「把這個吃了。現在還有件事你必須幹,趕快清除水蛭。」
這是戴爾第一次近距離面對這種討人厭的寄生蟲,結果一看,他受到的外傷十分嚴重。因為他習慣停下來拍攝,經常還會蹲在潮濕的叢林地面上,進行「低角度」拍攝,所以成為最易受攻擊的目標。他身上的水蛭還真不少。
耶格把打火機借給他,盡可能幫他弄掉水蛭。燒水蛭這事可是把戴爾嚇壞了,耶格只好和他聊天,藉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克拉爾不在,你感覺怎麼樣?」
戴爾看了他一眼。「說實話?」
「說實話。」
「壞處是我的負重增加了,畢竟以前是我們兩人一起背。好處就是克拉爾那條討人厭的水蛭不會一直黏著我不放了,他這人充滿怨恨,愛生氣,以自我為中心。所以總的來說,我覺得還是現在這樣更好。」他筋疲力盡地笑了笑,「我肯定能做得很好。」
「有一點是肯定的,你們兩個從一開始就關係不好。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
「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戴爾小聲說,同時用打火機去燒另一隻大了好幾倍的水蛭,「我是在澳大利亞出生的,不過我的口音並不重,這是因為我爸把我送去了一家非常好的英國寄宿學校,在那裡,他們抹掉了我身上殘餘的澳大利亞特點。」
「那所學校以體育著稱。可我不喜歡橄欖球、曲棍球和板球這些球類項目。這些運動讓我抓狂。總之,我爸對我算是徹底失望了。我只擅長兩種體育運動,一個是攀岩,另一個就是操縱攝影機。」
「你也是個攀岩愛好者啊,我上學時也好這個。現在這種情況,有這樣的本事很不錯。」
「我爸在雪梨當大律師,」戴爾繼續說,「我不打算子承父業進法律這一行,而是選擇了媒體行業,結果他的反應就好像我販毒被抓了個現行一樣。他還剝奪了我的繼承權。所以我就進了倫敦傳媒業這個鯊魚池,這下更是把他氣壞了。」
「我沒有選擇,不是下沉,游泳,就是被吃掉。我選擇了偏遠地區和高危攝影這個領域。但這樣只能勉強餬口,收入太微薄了。如果出了問題,對克拉爾來說不算什麼。可我不行,因為我要證明,像我父親那樣唱反調的人錯了。」
「高危探險攝影就是我要做的事。如果碰到危險我就退出,那我還有什麼呢?一無所有。」戴爾目光炯炯地看著耶格,「別再提克拉爾那小子了,他只知道恨別人,又愛嫉妒。可老實說,一路下來,我的魂兒也嚇得快沒了。」
把水蛭都燒掉了,耶格提出代替戴爾去執勤,好讓他好好休息一整夜。僅此一次,這個澳大利亞人接受了耶格的幫助。就這樣,兩個最不可能成為朋友的人成了朋友。
這會兒是耶格站第一班崗,他盯著漆黑的叢林,心裡琢磨著自己會不會看錯戴爾這個人。他這人特立獨行,能跳出框框想問題,還在軍隊的時候,耶格非常看重下屬有這樣的品質。
如果他們走的是另一條生活軌跡,那麼可以想見,耶格或許會成為戰地攝影師,而戴爾則是部隊精英。
命運無常,耶格最了解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