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普西隆公司的辦公室，位於東急田園都市線溝口站往第三京濱方向，步行約十五分鐘處。某大型電機工廠後頭，那幢夾在左右兩棟大樓中間的鐵皮屋彷彿快被擠扁似的。

　　我在辦公室前停下腳步。

　　不一樣……

　　這裡的景象與一年半前有天壤之別。

　　但變化僅止於附近環境。初次來訪時，四周只有右側一棟公寓，左側及後方都是圍著柵欄的空地，一直延伸到多摩川堤防邊。如今這些空地全被填滿，左側蓋起一整排預建式住宅，相同形狀的屋頂並列，每棟都與夾報廣告上畫的如出一轍。後方則矗立著巨大的居家大樓。

　　唯獨伊普西隆的辦公室宛若遭歲月遺忘，顯得老舊陳腐。不過，這種荒廢感一年半前便已存在。

　　距離兩點還有十分鐘，我來到辦公室前。往半開的玻璃門內一探，坐在辦公桌旁的梶谷孝行看見我立刻起身。

　　屋裡僅有梶谷一人，我環顧四周，找不到電話中那個嗓音甜美的女職員。

　　「嗨，你好。」

　　梶谷動作誇張地跟我握手，請我坐在角落的沙發上。

　　「可樂、烏龍茶，還是咖啡？」

　　梶谷打開牆邊的冰箱。

　　「不用麻煩，謝謝。」

　　聽我推辭，梶谷搖搖頭說：

　　「難不成要我孤伶伶地喝？選一種吧，雖然只是罐裝飲料。」

　　「那……我要咖啡。」

　　梶谷點點頭，從冰箱裡取出兩罐飲料，將咖啡放在我眼前，走到對面沙發坐下後打開他的烏龍茶。

　　「不好意思，打那麼多通電話騷擾你們。」我尷尬一笑，「你們肯定覺得我很孩子氣吧。」

　　「沒那回事，是我們不好，一直沒跟你聯絡。」

　　「我愈等愈不安。雖然你提過很費時，但沒想到會這麼久。」

　　「對不起，我該早點跟你聯絡，偏偏我不在日本。」

　　「不在日本？去了什麼地方嗎？」

　　「美國。」

　　「美國……工作的關係？」

　　「是啊，」梶谷笑道，「像我這種人哪有閒錢玩樂。伊普西隆的總部，也就是出資的母公司位於美國，我待在那邊工作。」

　　「我想起來了，你說過K1是在美國開發的。」

　　梶谷點點頭，將飲料放在桌上看著我。

　　「言歸正傳，」他吊人胃口似地停頓一下，我微微頷首。「之後能否請你每天來這裡？」

　　「每天？可以是可以，但用意何在？」

　　「電話中我稍微提過，《大腦病變》的製作已進入最後階段。」

　　「還需檢查有無不正常的地方？」

　　「是的，正式公開前得通過嚴密的測試，務求品質完美，以免玩家抱怨。」

　　梶谷邊說邊瞄手錶。

　　「你們希望我幫忙測試？」

　　「是啊，想請你實際玩玩看。」

　　「你們願意讓我體驗遊戲？」我不禁傾身向前。

　　「當然。身為《大腦病變》的作者，故事情節你必定瞭若指掌。」

　　「沒錯。」

　　「至於遊戲如何進展，你卻一無所知，正適合當測試員。」

　　「對遊戲一無所知反而適合？」

　　「嗯，這便是你和程式設計師最大的差異。技術人員反覆測試過不下數百次，但由於太清楚遊戲結構，只能檢查正常運作一下的遊戲狀況。最後階段，主要是測試超乎專業人員預期的部分。」

　　「超乎預期的部分？」

　　「對，打個比方。」梶谷抬頭望向天花板，「假設玩家面前出現兩條岔路，右邊才是正確途徑。此時，技術人員多半隻會測試往右及往左走的情況。不過，玩家或許會想爬到交叉口的樹上，這部分就很難料想得到。」

　　「爬到樹上……原來如此。」

　　「這也是此款遊戲的特色之一。故事怎麼發展，掌握在玩家手中。即便做出與設定的正確抉擇毫不相關的瘋狂行動，同樣能獲得回應。」

　　拿起桌上的罐裝咖啡，我聽著梶谷的解釋，心情愈來愈興奮。

　　我明白他話中的含意。

　　一般而言，角色扮演遊戲（RPG）的特點在於參與者可自由選擇劇情路線。所謂的角色扮演，就是化身為遊戲中的人物隨心所欲地行動。即便遊戲事先設定好左右兩條路，但若玩家決定挖地道前進，劇情當然也隨之改變。這種「自由度」讓遊戲更為寬廣多元。

　　發源於美國的角色扮演遊戲，據說是從小孩子的「扮家家酒」演化而來。只是，搬上電視遊樂器後，玩家的行動大受限制。因遊樂器的演算裝置無法應付各式各樣的古怪行徑，只好局限玩家在一定範圍內進行遊戲。事實上，《大腦病變》便是為比電視遊樂器限制嚴苛的遊戲書寫的作品。

　　沒想到，伊普西隆公司竟企圖打破舊有的藩籬。

　　「這樣遊戲資料會非常龐大吧？」

　　「沒錯，講得誇張點，我們巴不得有無限的記憶容量，儘管實際上不可能。技術人員曾笑說，恐怕要用Peta為單位計算。」

　　「用Peta為單位……」

　　「你聽過嗎？計算電腦記憶容量時，稱為Peta　byte。」

　　「聽是聽過……」

　　但我以為天文學才用得上。

　　基本單位的一千倍稱作Kilo。例如，公尺的英文是meter，其一千倍的公里便是Kilometer。Kilo乘一千倍是Mega，再乘一千倍是Giga，再乘一千倍是Tera，再乘一千倍即是Peta。

　　總之，一的後面接續十五個〇就是Peta。也就是一千兆。

　　普通使用的電腦，僅有約1Mega　byte的記憶體。換句話說，伊普西隆公司開發的這款遊戲得連接十億台電腦才有辦法執行。

　　這完全超越一般人的想像。

　　「剛剛岔路的例子是我隨便舉的，像那類簡單的狀況我們還能應付。但技術人員的測試畢竟有盲點，所以需要你的協助。」

　　「但是，我十分熟悉故事情節，找完全陌生的測試者會不會比較好？」講到一半，我趕緊補上一句：「不過，我很樂意幫忙。」

　　梶谷點點頭，又瞄一眼手錶。我不禁跟著注意起時間，現下剛過兩點。

　　「我們當然也另外徵求非相關人員。約在這裡見面，對方好慢哪……」

　　梶谷望向辦公室門口。

　　「哦，原來測試員不止我。」

　　「是的，我們多雇一名工讀生，打算讓對方在毫無預備知識的情況下進行測試。但為避免遊戲進度停滯，希望你沿主路線，也就是正確路線前行。」

　　梶谷說著起身走向門口，往玻璃門外看。

　　「啊。」他低呼一聲，開門大喊「這邊、這邊」，接著回頭解釋：「工讀生沒察覺這裡就是辦公室。」

　　我忍不住笑出來。倒也難怪，誰都不會相信，這間鐵皮屋是最先進的遊戲製作公司辦公室。

　　「請進。」

　　梶谷招呼著某人，我霎時瞪大雙眼。

　　步入辦公室的，竟然是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