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馬路上發現七美的身影。

　　「等一下！」

　　七美聽見我的呼喊，默默回頭。

　　「抱歉，我不該指責你撒謊，但請相信，我跟你一樣擔心梨紗。」

　　「…………」

　　熙熙攘攘的人潮避開我和七美，往兩側分散，在另一端合流。不時有人上下打量我倆。

　　「你的話讓我一頭霧水，但你的心情或許也相同。總之，我們應該攤開講清楚，找出問題癥結……」

　　「你承認撒謊？」

　　「不，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不就表示撒謊的是我？」

　　「不，我也不明白究竟怎麼回事。我實在想不透，梨紗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便離職。我一直等她來電，但她沒打給我，答錄機也沒記錄。我根本不曉得她突然退出的原因，明明昨天分手時，沒聽她透露任何辭意。」

　　「你剛剛不是說，你們只是同事關係？」

　　「對啊。」

　　「既然如此，她沒跟你商量就離職有什麼奇怪？」

　　「話雖沒錯……但我與梨紗每天都會閒聊。」

　　「聊什麼？」

　　「關於遊戲，及生活上的瑣事。」

　　「我要回梨紗住處了。目前情況不明，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七美疑惑地望著我。

　　「去哪裡？」

　　「梨紗的公寓。」

　　「理由？」

　　我搖搖頭。「說不上來，但我想確認你那些話的真實性。」

　　「確認我有沒有撒謊？」

　　「對。」

　　「那我又該如何確認？」

　　「什麼意思？」

　　「我怎麼曉得你話中的真假？梨紗的小肩包就在房內，拿給你看沒問題，但在你眼中，這不正是證明我撒謊的證據？那還有必要繼續談嗎？」

　　「你不也先入為主地認定我撒謊？」

　　「呃，」七美視線游移，「也對。」

　　「我知道這樣的請託很荒唐，我沒立場要求你帶我去，但是……」

　　「好吧。」

　　「咦？」我凝視著七美。

　　「跟我來，步行只需十分鐘。」

　　「十分鐘？就在澀谷區？」

　　七美點點頭，走下坡道。

　　「從地址看是圓山町。」

　　七美的腳程非常快，我急忙跟上。

　　在複雜的巷道內繞了一陣，進入一片住宅區，穿過壯觀的豪宅及住家大廈，我們在一棟兩層樓木造公寓前停下腳步。

　　「很不可思議吧？」

　　我抬頭審視公寓，七美喃喃說道。

　　「就是這裡？」

　　「對，澀谷居然還有這種破公寓，簡直是奇蹟。」

　　七美爬上旁邊的階梯，我尾隨在後。梨紗的住處在二樓走廊盡頭。七美走到門前，朝我擠擠眼，從門框上取下一把銀色小鑰匙，開完鎖又放回原位。

　　「進去吧。」

　　「…………」

　　我不禁有些遲疑。和剛剛才認識的少女擅闖梨紗的租屋，真的妥當嗎？

　　「怎麼？裡面可沒有吃人妖怪，何況，不是你說要來的？」

　　「…………」

　　步入門內，玄關擺著一雙白色淑女鞋，平底鞋走路應該很舒適，但我沒印象梨紗是否穿過。跟她在一起時，我根本沒心思注意鞋子。

　　玄關掛著黑白條紋的布簾，無法一眼看清屋內情景，只見簾下隱約露出深褐色地毯。

　　我脫掉鞋子，掀開布簾走進去。牆角的矮床近處放著同樣不高的大桌子，桌面有張便條紙，寫著：

　　對不起，隨便進你房間。我外出一下，回來再解釋。

　　　　七美

　　木製收納箱及書架並排在床邊，書架中層擺有迷你音響。矮桌旁的地毯上躺著十二寸左右的電視機。右側有座小流理台，小冰箱緊鄰在旁。

　　「很興奮吧？」

　　跟在我身後的七美說道。

　　「什麼？」

　　「瞧你一副色眯眯的眼神。像這樣觀察女孩子的房間，可是非常失禮的。」

　　「我、我沒有……」

　　「梨紗提過，房東十年前赴歐，一直沒回來。管理員僅負責管理，無權改建，所以破屋才能殘存。不過，或許再過一陣子便會遭拆除。」

　　「我想也是。」

　　「這裡是澀谷，改建成高級公寓就賺翻了。」

　　「虧梨紗找得到這種地方。」

　　「她很懂省錢之道。我相當佩服她。欸，你打算一直站著嗎？找地方坐吧，別躺床就行。」

　　「啊，好……」

　　我在桌旁屈身坐下，七美噗哧一笑。

　　「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用，才喝過咖啡。」

　　「也對。」

　　七美繞到桌子另一側，拿起收納箱上的肩包，背對床鋪在我面前坐下。

　　「就是這個。」

　　我點點頭。這確實是梨紗昨天背的肩包。

　　七美嘆口氣，舉高肩包問：

　　「要看袋內嗎？」

　　「不了，我還是別看的好，免得又被說眼神色眯眯。」

　　七美聳聳肩，將肩包放在桌上。

　　「容我再確認一次，」我望向七美，「你是前天來的？」

　　「對，絕沒撒謊。前天下午，我拎著行李到這裡。」她指向收納箱後的紅色大旅行包。

　　「聽著像離家出走。」

　　「差不多吧。梨紗不在，所以我進屋等她。」

　　「但她沒回來。」

　　「嗯，你前天和她見過面？」

　　「見過，她那天工作到很晚，九點才下班，回家應該已十點半左右。」

　　七美搖頭。「前晚十點半，我在這裡看電視。她一直不見人影，我還很訝異她的夜生活如此糜爛。別提十點半，十一點、十二點過去，她都沒回來。」

　　「夜生活糜爛嗎……假如你沒撒謊，我也沒撒謊，表示……」

　　「不可能，你我的說詞就像自民黨和共產黨，根本是水火不容。」

　　「不，有一種可能。我們都沒撒謊，那麼撒謊的就是梨紗。」

　　「梨紗？她撒什麼謊？」

　　「她說要回家，或許是騙我的。昨天，她告訴我前晚九點才離開工作地點，下午一點與我在新玉川線車站分別時，也提過要回住處。或許，這兩天她根本去了別的地方。」

　　「什麼地方？」

　　我默默搖頭。

　　「等等，我不懂。梨紗為何告訴你前晚的下班時間？你們不是同事嗎？」

　　「我們前天結束的時間不一樣，昨天才聽說她很晚回家。」

　　「…………」

　　七美環抱膝蓋，沉默片刻，抬頭看著我。「能問個私密問題嗎？」

　　「私密？」

　　「你和梨紗……」

　　「怎麼？」

　　「接過吻嗎？」

　　「…………」我愣愣地望著七美。

　　「牽過手嗎？」

　　「雖說我喜歡梨紗，梨紗應該也不討厭我，但我們沒進一步發展，至少目前如此。我們純粹是普通朋友。為何突然這麼問？」

　　「別激動，我只是覺得奇怪。」

　　「哪一點奇怪？」

　　「既然梨紗不是你女友，何必撒謊？倘若她和你已有親密關係，卻跑去和其他男人過夜，那我能理解她想隱瞞的心情。可是，你們連手都沒牽成，她幹嘛自找麻煩？」

　　「…………」

　　的確，梨紗根本無需費心哄我。

　　「梨紗，你究竟在哪？」

　　我從褲袋掏出梨紗的耳環，放在掌心凝視。

　　「那是什麼？」

　　我將耳環拿到桌上，坐在另一頭的七美伸手拈起。

　　「耳環？」

　　「梨紗的。」

　　「怎麼會在你那邊？」

　　我搖搖頭，解釋道：

　　「梨紗掉在工作地點，我撿到的。」

　　七美來回打量著我和耳環。

　　此時，我不禁心生疑慮。昨天在置物櫃裡發現耳環後，我塞進口袋，想還梨紗時卻找不到，如今怎會又出現？

　　「這是某種線索？」

　　我搖搖頭，思緒一團混亂。

　　梨紗到底去什麼地方？為何突然辭職？

　　「我實在無法理解，怎樣的工作會弄掉耳環？」

　　「…………」

　　我注視著七美。

　　「耳環一旦戴上，鮮少無故脫落，何況還連著固定片，可見是故意取下的。否則，固定片應該早不知去向。難道你同時撿到耳環和固定片？」

　　「不，你講得沒錯。梨紗的耳環並非不小心脫落，而是拿下後忘記帶走。」

　　「那究竟是何種工作？」七美皺眉，「世上有什麼工作需要卸下耳環？不單純是遊戲測試員嗎？」

　　「…………」

　　我腦中浮現一個念頭。儘管令人不寒而慄，但若真壁七美所言不虛，這將是唯一的解答。

　　我沒撒謊，七美沒撒謊，梨紗也沒撒謊。那麼，撒謊的是誰？

　　除梶谷之外，別無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