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我和豐浦利也一同搭乘看不見外頭的箱型車返回溝口。沿途，我的腦袋依然亂成一團。
雖然我想向梶谷攤牌質問，卻無法將心中的疑點整理出個頭緒。從門外偷聽到的那通英語電話，及遊戲裡百瀨伸夫的警告，更讓我如墜五里迷霧中。
若能再聽一次百瀨的聲音，或許有助釐清事實，偏偏之後兩次進入遊戲都沒遇上。
「在無法挽回前快逃。」
這句話彷彿仍迴盪在我耳畔。
「能問個問題嗎？」
我望向豐浦。坐前一排的梶谷似乎也以為豐浦在與自己說話，於是轉過頭。
豐浦深藏在鏡片後的小眼蘊含笑意。「假如在遊戲裡跟女性角色搭訕，有辦法做愛嗎？」
「做愛？」
豐浦露出猥褻的笑容。
「唔，我也不曉得程式是否顧慮到這部分。有興趣的話，不妨試試。」
「沒關係嗎？」
我的視線移往梶谷，只見他面帶苦笑：
「玩家在遊戲裡可自由行動。倘使你夠高明，或許能說服女性角色上床。」
「真的？」
梶谷點點頭。「我不清楚程式及裝置的細部設定，但玩家的任何行為都可獲得適當回應。不過，飛天或徒手擊碎岩石之類的超能力除外。」
「噢，那一定要來找個機會。」豐浦說著轉頭問我：「上杉先生不好奇嗎？」
「在遊戲裡做愛？」
「對。」
我搖搖頭。即便他們要求，我也會拒絕。在一舉一動都受監控的情況下做愛，光想就不舒服。
「我自認是很棒的點子。這個裝置問世後，恐怕色情行業都要關門大吉。現下我們玩的是冒險遊戲，但做成色情遊戲肯定也很棒。完全擬真的世界，一般電視遊樂器的十八禁遊戲根本難以匹敵。」
「豐浦，你真有創意。」梶谷笑道。
「你們不認為嗎？那裝置不製作成色情冒險遊戲，實在浪費。遊戲可分男女兩種版本，男的扮演卡薩諾瓦[註]，女的扮演艾曼紐夫人[註]，總之就是拚命做愛，肯定會大受歡迎。你們沒這類開發計劃嗎？」
[註：卡薩諾瓦（Giacomo Girolamo Casanova，一七二五～一七九八），十八世紀極富傳奇色彩的冒險家兼作家，更是著名的大情聖，據說一生曾與超過一千個女人發生關係。]
[註：法國女作家艾曼紐·阿爾桑（Emmanuelle Arsan，一九三二～）筆下的虛構人物，身為外交官的妻子，卻縱情於性愛生活。]
「十分可惜，暫無此想。」
「為什麼？這樣不紅也難。」
梶谷笑著坐正，不再理睬豐浦。我盯著梶谷的後腦勺，心底默唸著他在電話中提及的「five years ago」和「hospital」兩個字眼。
雖然不清楚「五年前」的糾葛，但談起「醫院」，我首先便聯想到品川中央醫院。三天前，梶谷曾帶我去那間醫院。在我離開研究所的數小時內，伊普西隆成員與梨紗必定發生過什麼事。
那是一切脫序的開端。梶谷為掩蔽真相，才把我支離研究所。
依真壁七美所言，梨紗從此沒回住處。不，既然小肩包出現在公寓，可見她隔天曾返家。但她無視七美留的字條，再度出門。
她究竟遭遇何種狀況？
最難以釋懷的是，不止梶谷，連梨紗也對我有所隱瞞。
我轉向塗料覆蓋的車窗，前天梨紗以硬幣刮除的部分已重填。
總覺得路程特別漫長。興高采烈的豐浦不斷和我及梶谷攀談，更加深我的煩躁。
五點多，車子抵達溝口的辦公室。我帶著鬱悶的心情向梶谷道別，與豐浦一同走向車站。
「上杉先生，你往哪邊？」豐浦問。
「嗯？」
「你家在附近嗎？」
「喔，我住櫻新町。」
「那很近，跟我不同路線，我住保土谷。」
「保土谷？」
「是啊，我得搭南武線在川崎換車。為省房租，只能住那種偏僻地區。幸好學校在橫濱，通學挺方便。」
我突然想到一事，「豐浦，你之前是不是應徵過伊普西隆公司？」
「對，考試內容實在奇特，能選上真是太幸運。」
「他們何時通知你當選？」
「很久之前，不過只是候補。」
「候補？」
「嗯，必須等前面的空缺。」
「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原來伊普西隆料想到梨紗可能辭職，所以早有預備。除豐浦利也外，恐怕還有數個候補。
「他們何時通知你來補缺？」
「呃，前天吧。」
「前天？」我錯愕地望著豐浦。「不是昨天嗎？」
「不，是前天。怎麼啦？」
「前天幾點？」
「記得是早上，電話響起時我還在睡。幹嘛突然關心這個？」
「沒什麼，隨便問問。」我搖頭敷衍道。
前天……
那時梨紗尚未離職。根據梶谷的說詞，梨紗是昨天早上打電話向他請辭。當然，梶谷的話不可靠，但伊普西隆前一天就聯絡豐浦來補空缺……
這代表梨紗並非自願，而是遭伊普西隆開除。
況且，若是單純的開除，梨紗沒必要隱藏蹤跡，連公寓都不回。
「在無法挽回前快逃。」
我驀地一驚，抬起頭。
梨紗該不會是……從研究所逃跑吧？
我憶起梨紗前天曾說：
「我好害怕。當初怕進入『克萊因壺』，如今卻是怕這間伊普西隆公司。」
究竟是什麼讓梨紗畏懼潛逃？伊普西隆為何要開除梨紗？雙方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我先告辭囉。」
豐浦的話讓我回過神。
我赫然發現自己站在南武線的剪票口前。東急線及南武線交會於溝口站，但剪票口不同。
「嗯，再見。」
豐浦揮揮手，走向售票機。
「…………」
我目送豐浦的背影好一會，才轉身往東急線前進。
到售票機前排隊等候買票時，忽然有人拍我的背。
「上杉。」
我嚇得轉過頭。
只見真壁七美站在眼前。她仰望著我，略粗的眉毛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