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地點」應該是某家漂亮的咖啡廳，沒想到七美竟帶我走進日比谷公園。

　　我們穿過花圃間的狹窄碎石路，來到一張可俯視池水的長椅前。此處長椅雖多，卻似乎只有這張對他倆是特別的。七美默默在右端坐下。

　　我自然地往另一端就坐，七美卻輕拍椅面，暗示「靠過來」。移向她身邊後，我恰恰處在正中間，左側還能坐一人。那大概是姬田的座位。

　　「能發問嗎？」

　　七美搖搖頭。「要是與這長椅有關，我拒絕。」

　　我點頭，不禁微微嫉妒起姬田。

　　姬田在剛過八點時現身。

　　「你好，前天真是麻煩了。」

　　我剛要站起，姬田擺擺手，接著毫不猶豫地在我左側坐下，彷彿沒看見七美。然而，我曉得他並非真的無視七美，否則不會特地約在這裡。

　　「不必客套。」姬田掏出胸前口袋的筆記本。「先聲明，我提供情報是有條件的。」

　　「條件？」

　　「是的。你簽約的那間伊普西隆研發公司，與克萊因紀念醫院五年前發生的一連串事故似乎有所牽連，對吧？」

　　「嗯，但還不清楚來龍去脈。」

　　「這就是調查的重點。」

　　「沒錯。」

　　「一旦水落石出，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我迷惘地望著姬田。

　　「你並非單純地探究真相吧？不是為小說或遊戲取材嗎？」

　　「現下沒有確切計劃，用不用得上很難說。」

　　「我的條件就是，等調查告一段落，將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

　　「原來如此。」

　　「你懂我的意思吧？等事情稍有眉目，判斷具報導價值的話，我準備向上司提案。目前看來，如此發展的可能性非常大。上頭若採納，過程中的開支都將由電視台方面承擔。」

　　「好，到時我會毫無保留地全盤托出。」

　　「OK，既然你答應，我也不藏私。」

　　姬田點頭，翻開筆記本。

　　我覷向七美，她望著池水不發一語。

　　「深入追查後，雖不夠充分，但我找到一些有趣的情報。」

　　「除了上次那三則，還有其他相關新聞？」

　　「對，不過數量不多，得嘗試從多方角度切入。首先，我鎖定最後那則報導。」

　　「最後……你是指醫院事務長的自殺案嗎？」

　　「嗯，我發現其中疑點重重。」

　　「…………」

　　「事務長自殺的前一個月，不是有個失蹤的護士死於交通意外？」

　　「原因是她開車衝撞加油站。」

　　「沒錯，她的雙親本要控告醫院。」

　　「控告？」

　　「對，兩老認為院方必須負起責任，但最終仍打消此念。自那時起，已故護士的周遭親友及醫院相關人士間，便流傳著奇妙的謠言。」

　　「…………」

　　「你猜是什麼謠言。」

　　「不曉得。」

　　「醫院拿住院病患做實驗。」

　　「實驗……」我愕然抬起頭。

　　「就是所謂的人體實驗。」

　　「怎樣的人體實驗？」

　　「不清楚，傳聞涉及醫藥開發。然而，謠言畢竟只是謠言。」

　　「好比，使用未經許可的藥物治療病患？」

　　「我也這麼猜想，但真相如何，得進一步向美方求證。此外，醫院那場火災亦不太尋常。」

　　「嗯。」

　　「喪命的四人中，一名遭判處死刑，其餘皆為無期徒刑。換句話說，死的都是一輩子不可能離開監獄的人，簡直像事先挑好的一樣。」

　　「…………」

　　「謠言便由此衍生。大伙紛紛議論，醫院拿這些終身犯做醫療實驗。」

　　「儘管是謠言，經媒體披露，事情應該鬧得不小吧？」

　　「是啊，起初僅有地方報刊載，事務長自殺後，輿論聲浪便愈滾愈大。」

　　「自殺案和實驗有關？」

　　「目前缺乏證據，但無關的話可就太掃興。」

　　姬田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不過，這次查獲的情報中，最惹眼的是事務長的履歷。」

　　「履歷？」

　　「是啊，當上克萊因紀念醫院的事務長前，這男人是公務員，且不是普通的公務員。他是DDST的課長。」

　　「DDST，那是什麼？」

　　「你沒聽過很正常，我也是調查後才大吃一驚，DDST是隸屬CIA的部門。」

　　「CIA……中央情報局？」

　　掩藏不住內心的詫異，我與七美互看一眼。

　　「CIA的組織頗複雜，區分許多部門，DDST便是其中之一。正式名稱是Directora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譯成日文就是科學技術部。」

　　「科學技術部……」

　　「顧名思義，這部門負責研發諜報活動所需的各項科技。業務內容是最高機密，外人無從得知。然而，據傳開發項目涵蓋間諜衛星及偵察機，足見規模有多龐大。」

　　「…………」

　　「自殺的事務長進克萊因紀念醫院前，任職於DDST。如何，這情報很驚人吧？」

　　我不禁吐一口氣，事情發展完全超乎預料。

　　「若大膽推測，或者該說以我們期待的角度推測，CIA利用克萊因紀念醫院中的受刑病患進行某種實驗。」

　　「但……」

　　「當然，一切只是想像，不過，這並非我一個人的想像。美國某雜誌在事務長自殺後曾刊登一篇質疑的報導，引起一陣軒然大波。現下再拿來作文章，只是炒冷飯，沒任何實質意義，所以需要你的協助。」

　　「我？」

　　「沒錯。你懷疑伊普西隆與克萊因紀念醫院的一連串事件有關，我不清楚你的根據為何，真相也還不明朗，但我假設你的觀點正確，試著推論一番。」

　　「…………」

　　「既然克萊因紀念醫院和伊普西隆有所牽連，且醫院是DDST的實驗單位，那麼伊普西隆極可能同是DDST底下的組織之一。」

　　「什麼？」

　　「我曉得聽起來很荒謬，不過這絕非無稽之談。你想，若克萊因紀念醫院的實驗害死六個人，經傳媒大肆炒作，DDST一定不敢在國內故伎重施。於是，他們轉移陣地到日本。」

　　「…………」

　　「怎樣，合理吧？」

　　我搖搖頭，腦袋僵硬如石塊。

　　「我不強迫你循此線思考，只是告訴你，果真如此，那將是最聳動的報導題材。我會繼續深入調查，你可別忘記答應我的條件。」

　　「…………」

　　姬田瞥向手錶，說道：

　　「糟糕，這麼晚了。我今天得早些進辦公室，先走一步，再跟你聯絡。」

　　他將筆記本放回口袋，站起身，接著望向七美，彷彿此刻才察覺她在場。

　　「嗨，過得好嗎？」

　　「很好。」

　　「幸福嗎？」

　　「相當幸福。」

　　「那麼，不幸的只有我而已。」

　　姬田說完，朝我一揮手，走上碎石小徑。

　　我凝望七美。

　　她緩緩搖頭，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