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本章BGM: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Concerto No. 2 in C min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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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Evan Lin耗費了兩年時間的鄧尼斯•貝恩先生決定放棄了,在他終於在回程的迪拜機場確定林衍和穆康住在一起之後。
  
  這兩人根本就是來虐狗的。鄧尼斯憤憤不平地想,既然是伴侶為什麼在民宿還要分房睡?
  
  撩界之神百思不得其解,在回去的飛機上同直男基友安德魯就這個問題進行了一番探討。
  
  安德魯:「可能是想好好休息,怕睡在一起把持不住?」
  
  鄧尼斯:「Evan看起來不像那麼饑渴的人啊?」
  
  安德魯:「你又沒和他睡過,你怎麼知道。」
  
  鄧尼斯:「……」
  
  兩人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結果,最終只能把一切歸結於「神秘的東方傳統文化」。
  
  大概在東方……伴侶們提倡分房睡?
  
  嘖嘖,不會憋出毛病嗎?可怕的東方。
  
  穆康渾然不覺自己過世已久的情商給東方文化抹了黑,哼著《林中精靈》和林衍一起回到幸福的湖邊小屋。花園已經在穆花匠的回春妙手之下煥然一新,林衍離家一周,這會兒突然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家門口,恍如隔世,居然有點兒不敢走進去。
  
  穆孔雀開著屏問:「漂亮嗎?」
  
  林衍喃喃道:「真漂亮,好像有一種……阿馬爾菲的感覺?」
  
  穆康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你看出來啦!」
  
  林衍第一次見到這麼任性綻放的花園,好像把穆康耀眼的靈魂具現化,捧到自己面前一樣。動不動不是紅臉就是紅眼的林指又有點控制不住情緒了,低聲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重點是龍膽。」穆花匠架勢十足地說,「義大利杜鵑花很多,搭配深藍龍膽就能做出感覺。」
  
  深藍龍膽雖然還沒到開花時節,仍看得出長勢喜人,混在爬滿花架的藤本薔薇、花團錦簇的常青杜鵑和綠意盎然的青草間,讓花園裡好幾處生生藍出了地中海的滋味。明明是一個瑞士高原上的普通家庭花園,跟地中海八竿子打不著,卻連不存在的海鹽和檸檬香都被這片景色意淫出些許。
  
  林衍佩服得五體投地:「花園從沒這麼好看過,我都不敢進去了。」
  
  「現在還沒到最佳時間。」穆康率先走了進去掏鑰匙開門,「等到七八月,龍膽和高山雪絨草都開了,才是最美的時候。」
  
  深藍龍膽和高山雪絨草悄然綻放那一天正值週末,林衍和穆康都沒出門,愜意地坐在院子裡賞花喝茶,順便迎接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方之木給穆康發微信求幫助時可沒料到事情會變得這般毛骨悚然。一場「考前指導」而已,穆大才子不僅把場所安排在了考場旁邊,還乾脆直接把考試提前了。
  
  媽的,早知道不發了。
  
  鋼琴王子悔不當初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朝站在花園裡的林衍露出頗不自然的笑容:「林、林指,您……你好。」
  
  林衍手捧茶杯,穿著T恤短褲拖鞋,微笑地說:「你好,好久不見。」
  
  方之木乾笑道:「好久不見,林指你都沒怎麼變啊,哈哈。」
  
  雖然林衍此刻的造型平易近人得像個學生,方之木心裡仍虛得犯怵。
  
  他的心虛並不是空穴來風。
  
  學生時代的方之木可以理直氣壯地攔住林衍要求合作普羅二,因為彼時的他練琴刻苦,技術上乘,完成普羅科夫耶夫是小菜一碟。
  
  時光荏苒,每個人都不得不和年少輕狂的過去道別。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知名鋼琴家方老師早已被巡演縛住手腳,每年攥著一套作品跑遍全球,拉二彈得都快吐了,拉三也沒練出來。
  
  七年前的方之木就深知自己和林衍差得很遠,七年後的他見到被歲月寵愛著、樣貌一如往昔的林指,仿若面對一個關於夢想、追求與曾經的夢,自慚形穢,一點信心都沒有。
  
  他緊張地坐在客廳的鋼琴前,看著書房裡的另一架鋼琴被推到了客廳,林衍打算以雙鋼琴的形式為方之木伴奏。
  
  方之木冷汗直冒:「……辛苦了林指。」
  
  林衍溫和地說:「沒關係,我很期待。」
  
  穆康看了一眼方之木,譏諷地說:「最好別抱期待。」
  
  方之木忙不迭地附和道:「是啊,別抱期待,哈哈,林指,別抱什麼期待。」
  
  林衍:「……」
  
  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線條壯闊瑰麗,旋律優美動聽,是浪漫主義晚期代表作,也是上演率最高的鋼琴協奏曲之一。
  
  開頭的八個和絃振聾發聵,被譽為「世紀末的鐘聲」。
  
  這八記鐘聲被敲響了無數次,有些音樂家喜歡繾綣地把餘音拉到無限長,有些音樂家喜歡直抒胸臆的恢弘氣勢,方之木的詮釋是第一種。
  
  他左手橫跨十度,從pp開始漸強,彈完第八個和絃和緊接的兩小節琶音,扮演樂隊角色的林衍沒有進來。
  
  他微微皺眉看著方之木,穆康更是直接說出了口:「不行。」
  
  方之木雙手離開琴鍵,沒說話,手心開始出汗。
  
  穆康:「八個小節,八個和絃,從pp到ff,你這漸強也太隨意了吧?」
  
  林衍詳細地說:「第五、六、七小節,你剛剛的強弱幾乎沒有差別。」
  
  方之木艱難地說:「我已經嘗試做出梯度了。」
  
  穆康:「聽出來了,但是效果不佳。」
  
  林衍:「因為你第一個音不夠弱,最後一個音也不夠強。」
  
  「……這是我能控制到的極限了。」方之木訥訥地說。
  
  「音量的極限而已。」穆康不耐煩地說。
  
  「但是情緒沒有極限。」林衍一針見血地說。
  
  情緒沒有極限。
  
  情緒即是音樂。
  
  這麼簡單的道理,每一個音樂家都該銘記於心,可方之木居然忘記了。
  
  他心生慚愧,澀然道:「對,鋼琴聲音有振幅極限,但人的情感並沒有極限。」
  
  穆康:「你需要用情緒來表現強弱,而不是分貝大小。」
  
  方之木畢竟是鋼琴家,一點就通了,慢慢地說:「也就是說,我得把第一個音想得更遙遠,最後一個音想得更劇烈。」
  
  「沒錯。」林衍示範了樂隊進來的幾個小節,「第九小節是一種終於到達頂端的宣洩,宣洩成琶音,再過渡到樂隊。」
  
  方之木正色道:「好的指揮。」
  
  方之木的琴聲線條綿延,音色清亮,拉二裡的大樂句和呼吸被他延展得很到位,技術片段裡所有跑動也交代得清楚乾淨,表現力絕對擔得起「知名鋼琴家」的頭銜。
  
  然而當鋼琴家將旋律交給承擔樂隊責任的林衍時,第一個樂句就開始出現顯而易見的差距。
  
  穆康抬手讓方之木暫停,搖搖頭說:「方同學,你少了那種……貼背感。」
  
  方之木:「什麼意思?」
  
  林衍也沒聽明白:「貼背感是什麼?」
  
  穆康耐心地對林衍解釋道:「汽車開動的時候,慣性會讓人貼住椅背。」
  
  林衍想了想,困惑道:「我明白汽車開動時的貼背感,和音樂有什麼關係?」
  
  穆康笑著對林衍說:「你天生就會,當然感覺不出來,我來演示。」
  
  他和林衍交換了位置:「聽好了。」
  
  穆康彈的是第一樂章鋼琴最具歌唱性的片段,從第一樂章4號第9小節到5號結束。他彈了兩遍,對方之木說:「第一遍是你的彈法,第二遍是阿衍的彈法,聽出區別了嗎?」
  
  「聽出來了,林指的彈法確實有一種貼背感。」方之木點點頭,「但是我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林指能說明一下嗎?」
  
  林衍猶豫道:「你這麼問我也說不清楚……」
  
  「阿衍有與生俱來的觸感。」穆康解釋說,「其實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樂句裡每一個需要強調的音,都要拖到拍點的最後。」
  
  方之木「嗯」了一聲,一邊思考一邊試著彈了幾個音。
  
  穆康單手給他做示範。
  
  「這個音,你聽,馬上就要晚了……」穆康指尖的音符被拉到窒息邊緣,「……卻卡在了拍子還沒過去的最終時刻……出現,這就是貼背感。」
  
  方之木若有所思,慢慢地說:「分寸很難把握。」
  
  「你和大師之間就差在了每一拍的最後零點零零幾秒。」穆康總結道,「掌握好這種分寸,就能進一大步。」
  
  客廳裡安靜了幾分鐘,林衍還是一頭霧水,方之木卻像醍醐灌頂般重重點了點頭,鄭重地說:「我明白了,太謝謝你了穆大才子。」
  
  這次大師課沒白上。指導結束後方之木心滿意足,暗自慶倖自己沒在緊要關頭打退堂鼓。
  
  更何況這次收穫頗豐的上門拜訪,似乎還附贈了一個了不得的驚天大秘密。
  
  秘密的跡象一直不懷好意地在細節處閃現,直到驟然高調的那一刻,差點閃瞎知名鋼琴家的眼。
  
  方之木喝完穆康特調水果茶後打算告辭,站起來再一次對穆康誠懇道謝:「多謝穆大才子,受益匪淺。」
  
  林衍好奇地問穆康:「你怎麼發現貼背感的?」
  
  穆康隨意道:「早就發現了。」
  
  林衍:「沒聽你說過。」
  
  穆康:「你本人而已,有什麼好說的。」
  
  林衍喝了一大口水果茶,歎道:「我還是不太明白。」
  
  「不用明白。」穆康自然而然地接過林衍的杯子,仰頭把剩下的水果茶喝了,笑著說,「你的琴聲我即使蒙著眼睛隔著老遠也能聽出來,」
  
  方之木:「……」
  
  穆康是在和林指共用一個杯子嗎?
  
  所以他們是在……同、同、同居嗎?
  
  一眼看破事情本質的方之木驚訝到連白眼都忘記翻了,神情恍惚地回到酒店,躊躇半晌,點開微信給穆康的狐朋狗友們發資訊問情況。
  
  第一選擇當然是看起來胸有溝壑、實際上慫得一逼的管嘯。
  
  -方之木:穆康和林指住在一起啊?
  
  -管嘯:是,你去了?
  
  -方之木:去了。
  
  -管嘯:怎麼樣?
  
  -方之木:挺好,他們關係很好啊。
  
  -管嘯:嗯,靈魂伴侶。
  
  知名方姓鋼琴家和音樂學院管姓教授不懼七小時時差,捧著手機心有靈犀般一同範起了慫。
  
  方之木摸不透管嘯所謂的「靈魂伴侶」是什麼尺度,是連性生活也包括在內的尺度嗎?
  
  管嘯拿不准方之木那句「關係很好」是有多好,到底進展得怎麼樣了?林指得手了嗎?
  
  「他倆好上了嗎?」這句話被兩人打出來又刪掉,刪掉又重打,反復了大概十八次。
  
  方之木踟躕不前:萬一穆康不願意告訴別人呢?那我豈不是直接掀了他的老底?
  
  管嘯糾結不已:我到底要不要問?萬一方之木只是隨口說一嘴呢?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還是……算了……吧?
  
  慫逼狹路相逢,向來沒有最慫,只有更慫。
  
  方之木和L團的合作演出在第二天晚上,音樂廳座無虛席。雖然大部分人是沖著林衍來的,但方之木顯然也有一定粉絲基礎,和林衍相攜走上台時,觀眾席裡冒出幾道穆康沒聽過的尖叫頻率。
  
  方之木自然無法一晚上就掌握「貼背感」的大師演奏技法,但穆康能聽出進步,知道方之木確實是把自己和林衍的意見都聽了進去。
  
  曲子來到第三樂章末尾,鋼琴和樂團以fff齊奏主題再現,音樂中飽滿的情緒昇華到最高潮進入Coda,直至最後一個結束的重音。
  
  方之木手掌抓出激烈的跳音和絃,手臂從琴鍵上高高躍起,閉著眼欣然迎接雷鳴般的掌聲。
  
  「Bravo——」
  
  「Bravo!!」
  
  音樂廳裡叫聲震天,喝彩此起彼伏,演出非常成功。穆康高傲地想:孺子可教也。
  
  鋼琴家微笑起身朝觀眾致謝,王子風度還是在,就是持續時間有點短,鞠躬鞠了沒幾秒,方之木就轉頭去和林衍擁抱了。
  
  穆康坐在貴賓席,把方之木的迫不及待看得清清楚楚,剛剛還算順眼的「孺子」立即不順眼起來:方同學也抱得太緊了吧?抱那麼久幹嘛?我操,還他媽哭了?三十歲的人了,至於嗎?
  
  你趕緊給我放開他。穆康火氣噌噌地往上竄:方之木,不然老子弄死你。
  
  方之木哪裡聽得到穆康的無聲威脅。他沉浸在「終於彈出了一次不一樣的拉二」的感動情緒裡無法自拔,死死抱著林衍哇哇大哭,鋼琴王子的形象大打折扣,讓台下的經紀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林衍安慰地拍著方之木的背:「棒極了,祝賀你。」
  
  方之木泣不成聲:「謝謝你,謝謝你林指……」
  
  林衍感慨道:「都是穆康的功勞。」
  
  方之木渾身一僵,猛地想起脾氣巨臭、疑似林指另一半的穆大才子也在台下坐著,強烈的求生欲讓他刹那回魂,嚇得眼淚都縮回去一半,火速放開了林衍。
  
  儘管臺上燈光熾烈,演員理應看不到觀眾席裡的人,方之木仍然靠著被穆康打擊多年練就而成的玄妙經驗,捕捉到了一絲真假難辨的殺氣。
  
  鋼琴王子心有餘悸地走下舞臺,背著觀眾偷偷翻了個白眼:還好關鍵時刻穩住了,生死邊緣撿回了一條命。
  
  作者有話說
  
  全世界都送了一輪助攻啦,請寶貝兒們允許我明日休息準備一天,從後天起,本文將以日更的節奏奔向車車!
  
  老被演的拉二(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Concerto No. 2 in C minor)和巨難彈的拉三(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Concerto No. 3 in D minor)歌單裡之前都有放過,拉二是我男神的版本,拉三男神沒錄過,放了阿格裡奇美人時期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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