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瑪蒂達吃掉了最後一條牛肉乾。她啃食肉模樣,彷彿一頭猛獸在啃食屍體,只是為了補充蛋白質,補充體力,戰勝對手。她想到那些準備跑馬拉松的運動員,他們拚命鍛鍊身體,準備展現他們的生命力。她告訴自己,她即將面對的,也是一場馬拉松。她只有一次機會戰勝對手。

  如果輸了,妳就死定了。

  牛肉乾咬起來像在咬牛皮,呑下去的時候差一點就哽住了。她趕快喝了一口水,硬呑下去。第二瓶水也已經快要喝光了。她心裡想:我已經快要山窮水盡,快要撐不下去了。而且,現在又多了另一件事令她操心:子宮收縮的感覺開始越來越不舒服了,感覺上很像肚子上挨了一拳。雖然還說不上是痛,可是,那已經是一種徵兆了。

  該死,他跑到哪裡去了?他為什麼這麼久沒來找她?她沒有手錶可以看時間,不知道自從他上次來過以後,已經過了幾個鐘頭了,還是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他上次來的時候,她對他大吼大叫,他會不會生氣了,所以藉此懲罰她?還是說,他想嚇嚇她,藉此教訓她,叫她要乖一點,要把他放在眼裡?她這大半輩子都很乖,結果呢,看看自己的下場吧。乖女孩注定要被人欺負。她們總是被人踩在地上,退無可退,沒有人把她們當一回事。她們嫁的男人根本就當她們不存在。呃,我受夠了,我不想再當乖寶寶了。只要能夠逃出去,我一定會硬挺起來。

  只不過,那也要先逃得出去。那意味著,我還是要先假裝乖一點。

  她又啜了一口水,但很奇怪的是,她忽然有一種很飽的感覺,彷彿剛剛吃了一頓大餐,而且還喝了紅酒。她告訴自己,耐心等吧,等待時機來臨,他會回來的。

  她把毯子被在肩上,閉上眼睛。

  後來,她忽然醒過來,感覺到子宮又在收縮了。噢,她心裡吶喊著,慘了,這次會痛,真的會痛。四周一片漆黑,她汗流浹背,拚命回想拉梅茲課程教的方法,可是那一剎那,課程所教內容的記憶忽然變得好遙遠,彷彿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彷彿是別人的記憶。

  吸氣,呼氣。淨化

  「小姐?」

  一聽到那個聲音,她忽然全身僵直,立刻抬頭看看通氣孔。聲音是從那裡傳過來的。她心臟開始怦怦狂跳。魔鬼女大兵,時候到了,該行動了。然而,四周一片漆黑,她躺在地上,喘著氣,感覺空氣中彷彿瀰漫著一股恐懼的氣息。她心裡想:我還沒準備好,我根本就還沒準備好。我怎麼會以為自己辦得到?

  「小姐,妳聽到了嗎?」

  這是妳唯一的機會了,動手吧。

  於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救救我。」她說得很小聲。

  「怎麼了?」

  「我的寶寶……」

  「怎麼樣了?」

  「他快要出來了。我好痛。噢,求求你趕快放我出去!我快要忍不住了……」說著,她啜泣了一聲。「放我出去。不出去不行了。寶寶快要生出來了。」

  此時外面突然沒了聲音。

  她立刻抓緊毯子,緊張得不敢呼吸,很怕自己沒聽到外面的動靜。他為什麼沒有回答呢?他又走了嗎?接著,她聽到砰的一聲,還有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那是圓鍬。他開始挖了。

  她告訴自己,這是唯一的機會。我只有一次機會。

  接著,她又聽到一陣砰砰聲,聽得出來圓鍬越挖越深了,泥土被一鏟一鏟的挖掉,圓鍬已經刮到木板了,那種嘎吱嘎吱的聲響聽起來很像粉筆在黑板上刮。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臟越跳越猛烈。她心裡想,生死一瞬間,已經面臨最後關頭了。

  這時候,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忽然停了。

  她抓著被在肩上的毯子,手冷冰冰的,手指僵硬。她聽到木板摩擦的嘎吱聲,然後是鉸鏈轉動發出很尖銳的吱呀一聲,接著,泥土開始撒進箱子裡,撒到她眼睛上。噢,老天,噢,老天,這樣我眼睛會看不見!泥土撒在她的頭髮上,她立刻猛轉頭,避免泥土撒到她臉上。她一次又一次的拚命眨眼睛,把剛剛撒到眼睛上的沙粒擠出來。此刻,他已經站在她頭頂上方,可是由於她的臉朝向地面,所以還沒看到他。至於他呢?當他凝視著底下那個土坑時,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他的獵物整個人裹在毯子裡,渾身髒兮兮的,脆弱無助。她快要生了,正飽受疼痛的折磨。

  「該出來了。」這一次,他的聲音已經不再是從通氣孔傳過來的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平靜,口氣完全就像一般人在講話。為什麼這麼邪惡的人,講起話來卻這麼正常?

  「可是沒辦法。」她啜泣著說。「我自己爬不出去。」

  這時候,她聽到木頭摩擦的聲音,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在旁邊。是梯子。她睜開眼睛,抬頭一看,卻只看到一個黑影輪廓,還有他背後那片繁星滿天的夜空。箱子裡原本是一片漆黑,現在打開了,夜空看起來忽然顯得無比明亮。

  他打開手電筒,照在梯子的橫桿上。「上來吧,兩三步而已。」他說。

  「可是我好痛。」

  「我會拉妳上來。不過,妳的腳要先踩在梯子上。」

  她一邊啜泣,一邊慢慢站起來,可是站到一半,她忽然搖晃了一下,然後又跪了下去。她已經好幾天沒有站了,此刻她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變得這麼虛弱。儘管她已經拚命在運動,儘管此刻她很激動,但沒想到還是這麼虛弱。

  他說:「如果妳想出來,那妳就要先站起來。」

  她呻吟了一聲,掙扎著站起來,那模樣看起來像一頭剛出生的小牛。她的右手還包在毯子裡,舉在胸口,然後用左手抓住梯子的橫桿。

  「這就對了,爬上來吧。」

  她的腳跨上最底下那根橫桿,停了一下,穩住身體,然後左手才伸向下一根橫桿,就這樣往上爬了一格。那個洞並不深,再往上爬幾格就到地面了。這時候,她的頭和肩膀已經到了他腰部的高度了。

  「我爬不動了。」她說。「拉我上去。」

  「把手上的毯子丟掉。」

  「可是我好冷。求求你拉我上去!」

  這時候,他把手電筒放在地上。「手伸出來。」他一邊說,一邊彎腰湊近她。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團黑影,看不到臉,而那隻伸出來的手看起來就像怪物的觸鬚。

  時候到了,他已經靠得夠近了。

  他的頭已經快要碰到她的頭了,已經進入攻擊範圍了。那一剎那,她突然猶豫起來,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做的事,忽然畏縮起來。

  「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他厲聲說。「手伸出來!」

  那個人低頭盯著她,這時候,她開始想像那張臉是杜恩的臉,想像那是杜恩的聲音在斥資她,不停地對她冷嘲熱諷。她彷彿聽到他在說:形象比什麼都重要,瑪蒂達,看看妳自己那副樣子!瑪蒂達這隻母牛只會抓著梯子,不敢往上爬,不敢救她自己,不敢救自己的孩子。我要妳有什麼用。

  有用。我當然有用!

  這時候,她忽然放手,毯子從肩頭滑掉,露出底下抓在手上的東西。那是一隻襪子,裡頭塞著那八顆手電筒的電池。她的手猛力一揮,像甩鏈球一樣把襪子甩出去。憤怒化為力量,襪子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形。她並沒有瞄得很準,而且動作有點笨拙,不過,電池還是砰的一聲結結實實砸中了他的腦袋。

  那個身影往旁邊一歪,倒在地上。

  她很快就爬上樓梯,爬出了洞口。人的動作並不會因為恐懼而變得笨拙,相反的,恐懼使人變得更靈敏,變得像瞪羚一樣敏捷。踩上地面那一剎那,她立刻就看清楚了四周環境的每一個小地方。頭頂上有一大片樹蔭遮住了天空,枝葉的空隙間隱約看得到半輪月亮。空氣中瀰漫著泥土味和潮濕樹葉的味道。此外,她也看到了樹。四面八方都是樹,彷彿一群巨大高聳的衛兵在她四周圍成一圈,只看得到頭頂上一圈繁星點點的天空。原來這裡是森林。在那短短的一剎那,她轉頭看了四周一圈,立刻就把四周的環境看得清清楚楚,於是,她立刻就做了決定。她看到樹林間似乎有一道空隙,於是立刻就向那邊衝過去。沒多久,她發覺自己正沿著一條陡峭的山溝往下跑,穿過無數的黑莓叢和細細的樹苗。她穿越樹苗的時候,樹苗並沒有被她衝斷,反而像鞭子一樣甩到她臉上,彷彿在報復。

  她絆倒了,跪趴在地上,但她立刻掙扎著站起來,又開始往前跑,可是腳卻已經一跛一跛的,因為她的右腳踝扭到了,很痛。她心裡想:我跑步的聲音太大了,簡直就像大象在踱步。一直跑,不要停──他很可能就緊追在妳後面。不要停。

  然而,天上只有黯淡的星光,月亮若隱若現,在森林裡,她幾乎什麼都看不見,根本搞不清楚方向。四周一片黝黑,也看不到什麼明顯的地標,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才找得到人救她。她根本不熟悉這個地方,感覺自己彷彿在夢遊,而且是一場噩夢。她在矮樹叢中穿梭,本能地朝下坡的方向跑,讓大自然的重力為她引導方向。有山嶺就有山谷,有山谷就有溪流,有溪流的地方就會有人。該死,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可是真的是這樣嗎?剛剛跌倒之後,她的膝蓋已經變得僵硬,萬一再跌倒一次,她可能就沒辦法再走路了。

  這時候,她忽然感覺到另一種痛,那一剎那,她倒抽了一口氣,整個人忽然愣住不動。那是子宮收縮的陣痛。她立刻彎腰抱住肚子,等陣痛消退。過了一會兒,她終於站了起來了,但也已經滿頭大汗。

  這時候,她聽到背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猛一轉身,看到的是一團漆黑,彷彿一堵無法穿透的黑牆,感覺到一股邪惡的力量席捲而來,把她團團圍住。她心裡一陣驚慌,立刻往前衝,樹枝從她臉上劃過。快一點,跑快一點!

  她往下坡的方向跑,腳好像又絆到了什麼東西,整個人立刻往前倒。那一剎那,要不是她立刻抓住一株樹苗,很可能肚子就撞到地面上了。可憐的小東西,差一點就把你壓扁了!此刻雖然聽不到後面有腳步聲,但她心裡明白,他一定在後面窮追不捨。一陣恐懼湧上心頭,她立刻往前衝,穿越那片如蜘蛛網般纏繞的樹枝。

  接著奇蹟出現,樹林似乎越來越稀疏。她穿越了一團藤蔓之後,忽然感覺地面變硬。那一剎那,她倒抽了一口氣,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著月亮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這裡有一條路,還有一片湖。

  另外,她看到前面遠處有一團黑影輪廓。那是一棟小木屋。

  她往前跑了幾步,忽然停住了,開始呻吟起來。又開始陣痛了。實在太痛了,她痛得喘不過氣來,整個人立刻蹲下去。一陣胃酸湧上喉嚨,她差一點就吐出來。她聽到水花拍打在湖岸上的聲音,湖面上傳來陣陣鳥鳴。她感到一陣暈眩,差一點就跪倒下去。不能在這裡!不能停在這裡。路中央目標太明顯了。

  她搖搖晃晃地往前走,此時陣痛慢慢減弱。她掙扎著往前走,心裡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希望小木屋裡有人。接著,她開始往前跑,然而,每當她的鞋子在泥土路面上踩一下,她的膝蓋就會刺痛一下。她心裡吶喊著,跑快一點。湖面上有月光的倒影,形成一片明亮的背景。在湖面的襯托下,站在馬路上,身影會很凸顯,會被他看到。趕快跑,趁下一次陣痛還沒有來襲之前,趕快跑。不知道距離下一次陣痛還有幾分鐘?五分鐘?十分鐘?那棟小木屋看起來好遙遠,好遙遠。

  她已經快要筋疲力盡,兩條腿卻重得像鐵砧,氣喘如牛。然而,心中那絲希望就像火箭的燃料,支撐著她往前衝。我要活下去,我一定會活下去的。

  小木屋的窗戶裡一片漆黑。她拚命敲門,卻不敢喊叫,因為怕她的聲音會傳到馬路那邊去,傳回到山上去。屋裡沒有反應。

  這一次,她只遲疑了一下,然後就在門旁邊的地上撿了一塊石頭。她心裡吶喊著:管他去死,何必再當乖寶寶呢?把窗戶砸破不就好了嗎?於是,她舉起石頭,往窗口用力一砸。玻璃碎裂的聲音劃破了夜晚的寧靜。接著,她用那塊石頭把夾在窗框裡的碎玻璃打掉,把手伸進去,打開門鎖。

  好了,魔鬼女大兵,破門而入吧!

  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松木味和尿騷味。這應該是一間度假小屋,不過已經太久沒有人住了,也沒有整理。她伸手到牆上摸索了半天,找電燈開關,鞋子踩在玻璃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接著,當電燈亮起來那一剎那,她才猛然想到:他會看見的。然而,已經太遲了,管不了那麼多了,趕快找電話吧。

  她轉頭看看四周,看見屋子裡有一座壁爐,一堆木柴,還有格子圖案布套的桌椅。可是,沒有電話。

  她又跑到廚房,看到流理台上有一具電話。她拿起話筒,開始撥911,可是撥到一半,她才想到話筒裡根本就沒聲音。電話已經斷線了。

  這時候,她聽到客廳那邊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他進來了。趕快跑,趕快出去。

  她立刻從廚房後門溜出去,輕輕關上門。接著,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小小的車庫裡。車庫只有一扇窗戶,淡淡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車庫裡有幾團黑影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勉強看得出來那是一輛拖車,上面有一艘划艇。除此之外,車庫裡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她從門口退開,盡量退遠一點,躲進陰影裡。這時候,她的肩膀忽然碰到一座架子,聽到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揚起沉積多年的灰塵。她伸手到架子上摸索了一下,想摸摸看有沒有什麼武器。她摸到幾個油漆罐,罐蓋黏得死死的。另外,她摸到幾把油漆刷,刷毛都硬掉了。接著,她摸到一把螺絲起子,立刻握住把柄拿起來。這也算得上武器嗎?殺傷力大概跟修指甲的銼刀差不多。而且,那把螺絲起子還是最小號的那一種。

  接著,門縫底下的光忽然閃了幾下,一道黑影沿著門縫底下的光線慢慢移動,然後忽然停住了。

  那一剎那,她也嚇得不敢呼吸了。她慢慢往後退,朝車庫的鐵捲門移動。她心臟怦怦狂跳,幾乎快要從嘴巴跳出來。眼前只剩下一個選擇了。

  她伸手抓住門把,往上一拉。門板往上滑的時候,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彷彿在向全世界宣告:她在這裡!她在這裡!

  這時廚房門嘩啦一聲打開了,那一剎那,她掙扎著從鐵捲門底下鑽出去,然後拚命狂奔,衝進無邊的夜色中。她知道亮晃晃的湖面一定會凸顯出她的身影,知道他一定會看到她,知道他一定會追上她。儘管如此,她還是沿著月光閃爍的湖邊掙扎著往前跑,每跑一步,鞋子都會陷進泥巴裡。她聽到背後有鞋子踩在蘆葦草上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她知道,他已經追上來了。這時候,她忽然想到,下水游泳吧。到湖裡面。於是,她立刻轉身跑進水裡。

  突然間,陣痛又來了。她整個人彎下去。這次的痛和之前不一樣,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痛過。她整個人跪倒在地上。接著,陣痛越來越強烈了,有那麼一剎那,她痛得眼前發黑,身體往旁邊一歪,她整個人摔倒在水裡。還好水深只到腳踝。泥巴跑進她嘴裡,她痛得渾身扭曲,拚命咳嗽,接著,她翻身仰躺,彷彿一隻翻倒的烏龜。過了一會兒,陣痛才逐漸消退,夜空中的星星又開始慢慢恢復明亮。她感覺得到頭髮浸泡在水中,水花輕輕拍打著她的臉頰。水一點都不冷,反而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像在泡溫水澡。她聽到他的鞋子濺起水花的聲音,聽到蘆葦草的窸窣聲。最後,她看到一個人從蘆葦叢裡走出來。

  接著,他終於走到她旁邊了。她看著他那高聳的身影彷彿刺向那繁星滿天的夜空。他的獵物到手了。

  他跪下來,眼中閃爍著粼粼的波光,而他拿在手上的東西也同樣閃爍著光芒:那是刀子銀光閃閃的鋒芒。他蹲下來的時候,似乎知道她已經筋疲力盡了。他已經準備要將她的靈魂逐出那具虛弱的軀殼。

  他抓住她身上那條孕婦褲的腰帶,把腰帶拉掉,露出她那圓鼓鼓的肚子。她緊張得快要爆炸了,但身體還是一動也不動,彷彿已經投降了,彷彿已經死了。

  他用一隻手按住她的肚子,一隻手舉起刀子,慢慢伸向她的肚子,彎下腰,準備割第一刀。

  這時候,水面上忽然揚起一陣水花,她的手忽然從泥巴裡飛竄出來,手上的螺絲起子對準他的臉。她的肌肉因憤怒而緊繃,手臂猛然揮起,那把小螺絲起子無比精準的刺進他的眼睛。

  王八蛋,刺第一下是為了我自己!

  第二下是為我的小寶寶。

  她的手再次猛一使勁,螺絲起子刺得更深。她感覺到螺絲起子刺穿了他的骨頭,刺進腦子裡,最後,整根螺絲起子沒入眼眶,再也刺不進去了,只剩下把手露在外面。

  他無聲無息的倒下去。

  好一會兒,她根本無法動彈。他倒在她的大腿上,她感覺到她的衣服被他溫熱的鮮血浸濕了。死人好重,比活人還重。被他的屍體壓在身上,她覺得好噁心。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呻吟著,拚命想把他推開。後來,她終於把他推開了。他的屍體往旁邊一翻,倒在蘆葦叢裡。

  她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的離開水邊,離開那灘血泊,往高處走。走了幾步,到了高一點的岸邊,她整個人倒下去,倒在一片草地上。她就這樣躺著,沒多久,陣痛又來了,然後又消退。接著,又是另一次陣痛。一次接著一次。她痛得眼前一片模糊,隱隱約約看到半輪明月掛在夜空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看到星星慢慢消失,東邊的天際泛出淡淡的紅暈。

  當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那一剎那,瑪蒂達‧普維斯的女兒也來到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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