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唐泛微微一笑,找了床邊的椅子坐下,他臉上的紅腫已經消退,這個舉動做來自然是風流爾雅。
  
  「你覺得會如何?」他不答反問,也想聽聽好友的想法。
  
  隋州武功高強,身體結實,就是傷勢再嚴重,躺了這麼多天也差不多了,現在坐起來倚靠在牆邊與好友聊天,反倒是另一種休息。
  
  聽了唐泛的話,他便沉吟道:「許多人已經將你當成張鎣的人,但依我看,萬安早有撤換張鎣的心思,他勢必不會在尚書的位置上坐太久。如果他一走,你就要獨自面對梁文華。不過如今朝中分門別派,鬥得很厲害,梁文華雖然跟首輔萬安走得近,劉珝和劉吉卻瞧萬安不順眼,你還是有機會的。」
  
  他們一行人在鞏縣一待就是一個月,此時隋州還不知道張鎣已經被發配到南京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多麼有預見性。
  
  唐泛:「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投靠劉珝或劉吉?」
  
  隋州頷首:「如今內閣排行前三的閣老,撇開萬安不提,另有劉珝和劉吉二人,劉珝疏直,劉吉圓滑,皆不是易與之輩。但劉珝是當今天子之師,便連陛下也稱他為東劉先生,可見尊敬。劉珝這人,對有能力的年輕官員還是很欣賞的。若能得劉珝相保,你未必要怕梁文華。」
  
  劉珝在內閣之中,雖然也同樣消極怠職,但比起其他人來說,已經算是人品不錯的了,而且他還時常會勸諫皇帝,讓他勤政愛民。只是劉珝脾氣不好,又很喜歡教訓人,看到不順眼,不管好壞先站在道德制高點把你教訓一通,這一點很惹人反感,所以在朝中的人緣很不好,有好事編排者,才將他跟萬安、劉吉並列在一起。
  
  外人乍聽「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只覺得這個朝廷上下都是混吃等死的風氣,簡直無藥可救,實際上「紙糊」跟「紙糊」之間也是有差別的。
  
  像唐泛的頂頭上司張鎣,同樣也光榮名列「泥塑尚書」的行列,但實際上他良心未泯,做人尚有原則底線,跟工部尚書劉昭之流不可同日而語。
  
  而劉珝,比起對萬貴妃和皇帝極盡奉承之能事的首輔萬安,從人品來看,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濁流之中的一股小清新了。
  
  但唐泛聽了他的話,只有苦笑:「你這辦法是不錯,不過放我身上卻行不通。」
  
  隋州挑眉:「為何?」
  
  唐泛無奈:「我那老師與劉珝有舊怨,兩人可是相看兩相厭的,一見面就恨不得吃了對方,你覺得以劉珝的性格,有可能去庇護自己仇家的學生麼?」
  
  隋州:「深仇大恨?」
  
  唐泛:「那倒談不上,不過你也知道,這兩位脾氣都不怎麼好,又都覺得自己學問,咳,你知道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也不曉得他們的矛盾因何而起,總之有一回我便親眼見到我老師將桌上的水杯潑向劉珝,說他直如此水,污濁不堪,令人咽之不下。」
  
  隋州:「……」
  
  好嘛,都鬧到動上手了,估計這輩子都甭想有握手言歡的一天了。
  
  唐泛身為丘濬的學生,若是找上門去,以劉珝的性格,可想而知會得到什麼樣的羞辱。
  
  這條路確實是行不通了。
  
  想到這裡,隋州也有點無奈。
  
  他如今也是執掌北鎮撫司的鎮撫使了,雖說頭頂上的官帽依舊是五品千戶,但這五品和文官的五品含金量可大大不同,別說五品文官見了他要繞路走,就是內閣閣老那樣的人物,當面看見這位隋鎮撫使,也要停下來打聲招呼。
  
  更不必說他還有周太后這一層關係在,皇帝對他也很是親近信任,想要再繼續往上走,不是一件難事。
  
  但是大權在握的隋鎮撫使,在好友的仕途問題上,偏偏無計可施。
  
  表面上看,好像是因為錦衣衛與文官的升遷是兩個獨立不同的系統。
  
  不過隋州覺得,這還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強大的緣故,假如自己現在已經有了像太傅孫繼宗那樣的權勢,梁文華想要算計唐泛,還是得斟酌幾分的,他們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動。
  
  唐泛見他發愁,反倒安慰他道:「不必如此,我知你是為我好,不過當不當得了官,這事本來就由不得你我作主,我已經將該做的事情做到最好,自問無愧於心,往後的事情就不必操心太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隋州聞言,不知道是該為了他的瀟灑而欣慰,還是該為了他的漫不經心而發愁。
  
  話說回來,若唐泛是那等汲汲名利,一心想要向上爬的官員,他們兩人也未必會志趣相投,成為至交好友了。
  
  所以說許多事情有因必有果,有失必有得,雖然天下之事未必能事事如意,但他們一行人下了鞏侯墓,遇到嗜殺成性,殘忍兇猛的鎮墓獸,原本已經覺得可能要葬身在那下面的,結果卻還能平安歸來,這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了,確實不應該過於強求。
  
  也罷,反正自己積蓄不少,到時候總歸是養得起他的,設法把他留下來就是了。
  
  隋州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被唐泛的這份灑脫所感染,以往嚴謹細緻到一絲不苟的人生觀,慢慢發生了轉變。
  
  若是放在以前,他可能還會覺得唐泛這種人不求上進,實在怒其不爭,不屑與之為伍,但現在,他卻反而能夠理解唐泛,並且認同好友這種為人之道。
  
  因為隋州知道,唐泛不是不上進,不努力,他已經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得足夠好了,他只是不想強求,凡事隨遇而安,他以治國平天下的志向來做事,卻以「和光同塵,如沐春風」來做人。
  
  能夠與這樣一個人為友,不是唐泛的幸事,反倒是別人的幸事。
  
  「你說得對。」隋州嘴角微微一揚,心情也隨之放鬆開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看著這人,想起這人的時候,眼底就沒了看其他人時的堅冰,有的只是一片淡淡的歡喜。
  
  雖然受了傷,被迫回程都要待在馬車上,但這確實隋州極為難得的悠閒時光。
  
  別看錦衣衛平日裏威風凜凜,實際上什麼樣的職位就對應什麼樣的責任,如果錦衣衛是一個尸位素餐,遇事只會往後躲的部門,那早就被東西廠生吞活剝了,別人看著你的眼光也跟看著廢物沒什麼區別,更別談得上人見人怕。隋州有今日的地位,全都是靠著自己一手打拼下來的。
  
  可想而知,他們這樣的身份職責,平日裏也極少有這種什麼都不用想,每天只要懶洋洋地躺在馬車上曬太陽聊天的日子。
  
  一行人途徑保定府時,天色已近黃昏,前面不遠就是官驛,所有人都有些累了,唐泛便下令在此歇息,明日一早再直接回京。
  
  程文和田宣先行一步,拿著勘合去打點,無非是先讓官驛的人騰出房間,準備熱水飯菜,給馬匹餵食的糧草等等。
  
  結果不到一會兒,兩人就折返回來,臉上滿是氣憤,說是官驛的人說房間滿了,騰不出來。
  
  這倒稀奇了。
  
  他們手中拿的勘合乃是錦衣衛與刑部聯合頒發,又有內閣蓋印證明欽差身份,一路行來都暢通無阻,不管官驛裏原先住著什麼人,看見這份勘合,都要立馬騰出房間來,不讓也得讓,這就是跟著錦衣衛這群大爺們出來辦事的底氣。
  
  但眼下,在這個距離京師不遠的保定府官驛,這一套居然行不通了。
  
  龐齊當下就大怒,叫了兩個人跟程文他們一併再過去,說要看看是哪一路的孫子如此不長眼,連欽差的車駕都不肯讓。
  
  唐泛和隋州都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依舊待在車廂裏看書聊天,前者手裏還捏著一塊臨走前何縣令送來的五香兔肉,對他來說,出外差的好處就等於可以理直氣壯地拿著俸祿品嘗各地美食。
  
  先前在鞏侯墓中的種種險惡,仿佛俱都隨著這道鹹香可口的小吃一道被吞入腹中了。
  
  唐泛還道:「這兔肉吃起來跟京城的做法不太一樣,裏頭似乎還有茴香和蘋果的味道,也不知道回去之後能不能找到一家專門做這道菜的……」
  
  店字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龐齊暴跳如雷的聲音:「開什麼玩笑,那幫龜孫子敢欺負到咱們錦衣衛頭上?!」
  
  唐泛不由掀起車簾子問:「這是怎麼了?」
  
  龐齊怒氣衝衝道:「唐大人,打聽清楚了,那官驛裏住的是東廠的人,他們一人占了一間房,非說滿了,不肯讓出來!」
  
  唐泛回過頭,與隋州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人都有些意外。
  
  東廠雖然向來跟錦衣衛不對盤,可也沒有到撕破臉的地步,像今天這種情形,還真是少見了。
  
  唐泛有點奇怪:「東廠廠公尚銘先前不是有意交好錦衣衛麼,怎麼他的手下膽敢如此放肆?」
  
  隋州卻知曉幾分內情:「你說的那是之前的事情了,那會的錦衣衛指揮使還是萬通,萬通乃貴妃之弟,尚銘自然要曲意奉承,現在換了袁指揮使,尚銘自然就不將錦衣衛放在眼裏。」
  
  馬車之外,龐齊憤憤不平道:「大哥,我們該如何做?難道真的要咽下這口氣嗎?」
  
  錦衣衛換了袁彬當指揮使之後,就開始低調起來,隋州也不是那等張揚之人,而西廠那邊,汪直這兩年都在經營塞外,也對京城這邊有所疏忽,這就給了東廠坐大的機會。
  
  他們行事囂張跋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龐齊問歸問,他不是不明利害的人,心想以大哥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要他們不與東廠衝突,繼續前行,直接回京的。
  
  誰知隋州卻淡淡道:「不肯讓,就打到他們讓為止。」
  
  所有人都被這句霸氣的話震住了,隨即嗷嗷叫喚起來。
  
  大家在鞏侯墓裏被鎮墓獸壓著打,還折損了不少弟兄,心裏早就憋著一股氣,此時得到隋州的允可,全都興奮了。
  
  被龐齊點到名字的人,全都擼起袖子摩拳擦掌跟在他後面,準備去找回場子。
  
  那頭官驛裏,管理驛站的小吏正苦哈哈地對身旁那人道:「薑檔頭,您就當是體諒下小的,要不給他們騰出一間房罷,對方可是錦衣衛……」
  
  錦衣衛和東廠,他哪邊都得罪不起,正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方才錦衣衛想要住房,卻被東廠的人喝退了,回頭東廠的人拍拍屁股走了,錦衣衛若是想將這筆賬算在自己頭上,自己豈不冤枉嗎?
  
  東廠薑檔頭不屑一笑道:「老魏,你也太孬種了,錦衣衛怎麼了,你還當是從前呢,袁彬那老頭當慣了縮頭烏龜,現在什麼事都不敢出頭,錦衣衛也都個個成了小烏龜,沒房間就是沒房間,憑什麼要騰出來給他們!」
  
  他手下一眾東廠番子都跟著捧場地哄笑起來。
  
  「你說誰是烏龜?」前方大步流星又來了幾個錦衣衛,為首那人冷冷喝問。
  
  薑檔頭斜著眼看他:「喲呵,是龐副千戶啊!怎麼,看著小的說話不管用,您老親自出馬了?」
  
  龐齊冷冷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姜孫子,老久不見,你還是這麼沒出息!」
  
  薑檔頭大怒:「你說誰是孫子!」
  
  龐齊:「誰應就是誰!我問你,這驛站的房間,你讓是不讓?」
  
  薑檔頭脖子一揚:「我們的人都住滿了,怎的?下回清早罷!」
  
  要說這東西兩廠大太監們手底下的人,除了少數幾個宦官之外,十有八九都是從錦衣衛裏調撥出去的,大家同出一源,本該更加親近才是,但自從袁彬重新出山之後,不動聲色就將萬通的人都清洗得七七八八,連帶也切斷了錦衣衛與東廠那邊的聯繫。
  
  再說錦衣衛的人去了東廠,自然也就變成東廠的人,大家頂頭上司不同,利益和立場自然也就跟著變了,出現眼下的情景並不奇怪。
  
  只是再怎麼鬧,東廠與錦衣衛,起碼還維持著表面的和氣,像薑檔頭今日的表現,未免也太囂張了。
  
  龐齊也不跟他廢話:「我最後再問一句,你讓是不讓?」
  
  薑檔頭:「沒得讓!」
  
  龐齊後退兩步,抬手一揮:「弟兄們,那就打到他讓為止!」
  
  話一落音,站在他身後的錦衣衛便如狼似虎地撲上去。
  
  薑檔頭大驚失色:「你們要作甚!反了不成!哎喲,哎喲……」
  
  驛吏看著這個場面,臉色都快跟牆面一樣白了,只能在旁邊乾著急:「別打了,別打了!」
  
  薑檔頭等人在京城過慣了好日子,也就是在京城地面上撒撒威風,如何打得過剛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過來的龐齊他們,當即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從打架變成挨打,最後只能抱著頭跪地求饒,直說不敢了。
  
  亂局之中,薑檔頭趁機要溜,早就等在旁邊的龐齊飛起一腳,直接將他踹倒在地。
  
  薑檔頭見他還要來一腳,連忙喊道:「龐千戶,龐大哥,不來了,不來了!咱不敢了,有話好好說!都是一家兄弟,別這樣!」
  
  龐齊獰笑:「現在知道是兄弟了,你剛剛怎麼不說這句話!還說我們指揮使是老烏龜?嗯?!」
  
  這薑檔頭自扇嘴巴:「小弟嘴賤,小弟嘴賤,小弟才是烏龜!龐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弟一般見識啊!」
  
  龐齊又踹了他一腳:「早服軟不就好了!是不是覺得自己傍上東廠這條大船,腰杆子硬了,連昔日的兄弟也不放在眼裏了啊!」
  
  薑檔頭哭喪著臉:「小弟哪敢呢!不瞞龐大哥你,實在是上頭有令,讓我們在外頭不用給錦衣衛面子,小弟這才不得已為之啊!」
  
  龐齊也想從他身上探聽一些消息,便將他拎起來:「袁指揮使乃兩朝元老,你們廠公都敢不放在眼裏,想必抱上了更粗的大腿了?」
  
  薑檔頭苦笑:「龐大哥,你也知道規矩的,小弟怎麼好隨便議論廠公啊!」
  
  龐齊喔了一聲,回頭叫手下:「他皮癢,過來接著打罷!」
  
  「別別別!」姜檔頭連忙抓住龐齊的手,「龐大哥你最近不在京城,想必消息有些不靈通罷!是這樣的,陛下新近封了一位通元翊教廣善國師!」
  
  龐齊:「什麼國師?」
  
  薑檔頭:「通元翊教廣善國師。」
  
  龐齊:「……這名字也太長了點,然後呢?」
  
  薑檔頭:「這位國師神通廣大,法術高強,陛下很是信服,將其奉為上師,還準備在西市建大永昌寺……」
  
  龐齊又踢了他一腳:「你廢話忒多,這和你們廠公有何關係!」
  
  薑檔頭垮著臉:「哎喲我的哥,你也太沒耐心了!這位國師,乃是我們廠公引薦的!陛下敬重國師,對廠公也多有讚賞。廠公跟我們說,他向陛下建言,讓萬通回來統領錦衣衛,陛下已經答應了。實話與你說罷,袁指揮使的位置坐不長久了!」
  
  龐齊大吃一驚,揪住他:「此話當真?」
  
  薑檔頭:「小弟哪敢騙你啊!要不廠公怎麼會讓我們不用給你們錦衣衛面子呢,他知道你們都是袁指揮使一手提拔上來的,等到萬指揮使回來,肯定又要恢復原樣,所以想給萬指揮使提前賣個好呢!」
  
  龐齊也沒心情收拾他了,他將薑檔頭丟在一邊,又讓驛吏騰出幾個房間,便匆匆去向隋州稟報。
  
  驛吏看見薑檔頭都吃了癟,哪里還敢不答應,便連連應諾去準備了。
  
  聽了來龍去脈,隋州臉上倒沒有什麼吃驚的反應,依舊語氣平淡地讓他們去分配房間。
  
  見老大如此鎮靜,龐齊便也放下心來,依言去準備了。
  
  雖然東廠的人騰出一半房間,但依舊不太夠用,唐泛便像先前那樣,與隋州共住一間。
  
  待二人回到房間之後,隋州這才露出凝重的神色。
  
  唐泛從熱水裏撈起擦臉的帕子,擰乾遞給他,道:「看來你回京之後的日子也要不好過了。」
  
  隋州難得歎了口氣:「其實袁彬為人比萬通好上百倍,可惜他沒有萬通那麼強硬的背景,只要萬貴妃還在一日,萬通的位置就屹立不倒。先前陛下只是想要給他一點教訓,這才換上袁彬,現在陛下覺得教訓已經足夠,自然也就想讓萬通回來了。」
  
  說到底,萬通也好,袁彬也罷,這些人都是皇帝的一顆棋子,皇帝想要他們怎麼樣,他們就得怎麼樣。
  
  不止萬通袁彬,就連其他人也是這樣,太祖皇帝設立六科言官,原本就是為了監察百官,進諫皇帝。後來又有內閣這樣的存在,宰輔一句話,皇帝也要三思而行,可惜現在這個朝廷,內閣閣老們的膽氣實在有限,就連劉珝有皇帝老師這樣的身份加持,也只敢在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上給皇帝敲敲邊鼓。
  
  這種情勢下,科道言官勸諫的聲音再響亮,作用也有限。
  
  唐泛卻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問題:「廣川,回去之後,你最好去袁指揮使那裏一趟,他在錦衣衛多年,雖然看淡名利,但也絕對不是會任由欺壓的人,他讓你執掌北鎮撫司,顯然欣賞你的才幹,且有意培養你為他的接班人,如果你能夠徹底得到他的認可,接收袁彬的勢力,那麼即使萬通回來,他也不敢輕易動你了,到時候你已經牢牢控制住北鎮撫司,自然不必就再忌憚萬通。」
  
  「還有,」他坐在床上,彎腰除去鞋襪,擁被躺在床上,為隋州謀劃道:「你是周太后的侄孫,陛下對你的信任,其實並不比萬通少。你回去之後,只需要記住兩點,便可在陛下面前巋然不倒,任萬通如何使計,都奈何不了你。」
  
  隋州挑眉:「願聞其詳。」
  
  唐泛道:「第一,陛下做的事情,你不要去反對,他若是問你的意見,你也不要表態,他說什麼,你就做什麼,除非與你的原則立場有悖。第二,萬通扳倒袁彬之後,你要為袁彬求情,陛下若是問你原因,你就說,願以袁文質事先帝之心事陛下,這樣陛下不僅不會怪罪你,反而還會赦免袁彬,也對你更加親近。」
  
  成化帝有著諸多毛病,但同時他也是一個頗為心軟,念舊情的人,然而他又是一個皇帝,是皇帝就不會喜歡別人成天跟自己作對,這樣種種性格反映在他身上,鑄就了一個十分矛盾的人。
  
  唐泛雖然跟皇帝只見過寥寥兩面,但從隋州、汪直這些常常與皇帝打交道的人的側面描述中,不難推斷出皇帝的性格。
  
  但這番話很有揣測帝心的嫌疑,是犯忌諱的,若不是隋州這等親近之人,唐泛萬萬不會說出來。
  
  隋州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心中暖意溫融,十分受用。
  
  「我明白,多謝你。」
  
  唐泛一笑:「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是夜,唐泛睡得頗為安詳,並沒有因為這些事情而影響了心情。
  
  隋州卻有些睡不著。
  
  唐泛為了不至於在翻身的時候壓到隋州的傷口,主動要求睡在裏面,這會兒還半側著身,後背幾乎半靠在牆壁上,隋州看著都替他難受,唐泛卻依舊酣然入夢。
  
  隋州目光沉沉,安靜地看了許久,又伸手去勾勒那張俊美的面容。
  
  手指最後落在對方的唇上,卻只是輕輕摩挲了片刻,不帶任何情慾和猥褻,只有珍而重之的虔誠。
  
  在遇到唐泛之前,他的內心其實十分孤獨。
  
  隋家人並不能夠理解隋州加入北鎮撫司的舉動,在他們看來,隋州應該像他兄長那樣在科舉上努力,為隋家闖出一條光宗耀祖的道路來,擺脫靠外戚身份上位的名聲,錦衣衛權力雖然大,終歸名聲不好聽,領個虛銜也就罷了,被人在背地裏喊朝廷鷹犬,又算是怎麼回事呢?
  
  但隋州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他就像一匹孤狼,在自己認定的道路上一直往前走。
  
  然而他卻遇上了唐泛。
  
  一個真心誠意為他籌謀,為他打算的人。
  
  得摯友若此,夫複何求?
  
  唯以一生相報耳。
  
  月輝透過窗紙從外面鋪灑進來,落在唐泛的臉上,為他的俊美更添幾分光暈,將他映襯得直如神仙中人,不似凡塵俗夫。
  
  忽然,唐謫仙動了動嘴唇,仿佛說了句什麼話。
  
  隋州難得升起一絲好奇,湊近了些。
  
  卻聽見唐泛嘴裏喃喃道:「蟹黃……豆腐羹……」
  
  隋州:「……」
  
  哎,唐大人好不容塑造起來的高大全形象又破滅了。
  
  話說東廠的人被胖揍一頓就老實下來,薑檔頭沒敢再來撩撥他們,直到唐泛等人離開,他們都老老實實縮在自己的廂房裏沒出來。
  
  唐泛他們自然也顧不上跟這等見風使舵的小人物計較,從薑檔頭的口中,唐泛他們得知,在他們離開京城的這一個月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正如隋州和唐泛所預料的那樣,張鎣果真被萬安找藉口攆去南京了,刑部成了梁文華的一言堂。
  
  在萬貴妃的枕頭風下,皇帝有意讓萬通替換下袁彬,重新執掌錦衣衛。
  
  皇帝寵倖佞臣李孜省,又封僧人繼曉為國師,預備在西市建大永昌寺,強遷數十萬百姓,被朝野上下反對,雖然寺廟沒有建成,但皇帝對繼曉卻越發信任,還準備為他單獨建一座觀星台。
  
  又聽說太子與萬貴妃不親近,萬貴妃耿耿于懷,時常在皇帝身邊進言,久而久之,皇帝對太子也不甚喜歡,反倒有意另立太子。
  
  最後一樁消息純粹道聼塗説,但能從薑檔頭口中說出來,想必也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這些消息裏,幾乎沒有一個是好消息。
  
  可以想像,在京城等待著他們的,只會是更加複雜嚴峻的局勢。
  
  他們離京的時候,還是開春時節,如今不過時隔一月,便已經徐徐到了初夏。
  
  不過這個季節在京城是最好的,既不很熱,又不很冷,白天穿上一襲薄薄的春衫也夠了,晚上頂多外面再套上一件大氅。
  
  無論前方局面如何險惡,這樣的好天氣,總不會令人有壞心情的。
  
  在馬車駛入京城,瞧見滿枝累累的紫藤時,一行人也都振作起精神來,唐泛需要先回刑部述職彙報,隋州則要去北鎮撫司,二人約好晚上回家再細說,便各自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了。
  
  入城之前,唐泛就在驛站裏梳洗過了,此時雖然還穿著常服,卻沒有風塵僕僕的疲態,他就是想著反正遲早都要過來的,與其等著梁侍郎挑毛病,還不如自己先主動上門。
  
  到了部裏,聽說梁侍郎不在,唐泛就先去了右侍郎彭逸春的值房。
  
  彭逸春一見到他,哎呀一聲就起身迎出來,滿臉驚訝和驚喜:「潤青,你幾時回來的?」
  
  唐泛笑道:「就在剛剛,一回來就過來看望大人了。」
  
  彭逸春朝隔壁那個值房努努嘴:「你沒去那邊?」
  
  唐泛:「去了,不過司員說梁大人不在。」
  
  彭逸春喔了一聲:「估計是進宮了,這陣子他跑內閣跑得勤。」
  
  內閣與六科是大明所有中央官衙裏,唯二座落在宮裏的衙門。
  
  唐泛笑了笑:「如今張尚書一走,梁侍郎總領部務,自然是要常與內閣溝通的。」
  
  彭逸春訝異:「你都知道了?」
  
  唐泛點點頭:「來的路上聽說了。」
  
  彭逸春歎了口氣:「潤青,你們傳回來的公文我看過了,我知道你這次差事辦得不錯,不過尹元化這件事真不好辦,梁侍郎心裏肯定是有疙瘩的,指不定會對你發作一二,你忍忍也就過去了,可千萬別意氣用事,跟他正面衝突起來。」
  
  這位好好先生雖然怕事,可並不是壞人,唐泛很感激他的好意,只不過彭逸春可能註定要失望了,自己跟梁文華的矛盾,不是自己單方面的退讓就可以解決的。
  
  但他也沒有跟彭逸春辯駁,只是笑著安撫他:「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輕重。」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便有司員進來道:「唐大人,梁侍郎讓您過去一趟。」
  
  唐泛起身向彭逸春告別,跟著司員進了梁文華的值房。
  
  梁文華的神態看上去與一個月前有很大區別。
  
  這也難怪,權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藥,大權在握與屈居人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梁侍郎意氣風發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當他連看到唐泛都是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這就很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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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第152章 番外一承前啟後

第153章 番外二 單相思

第154章 番外三秒殺

第155章 番外四領悟

第156章 番外五除舊迎新

第157章 番外六阿冬婚事

第158章 番外七隋家

第159章 番外八吃醋

第160章 番外九雜事

第161章 番外十大海

第162章 番外十一揚帆

第163章 番外十二星辰

第164章 番外十三汪直

第165章 番外十四皇帝

第166章 番外十五真相

第167章 番外十六太子

第168章 番外十七教育

第169章 番外十八隋州

BL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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