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初音,妳覺得大麻怎麼樣?」
練習完後,我們去了一家咖啡廳坐坐,我這麼開口。岬老師禁止我洩漏出去,可是隻是當成一般話題談論,應該沒問題,而且我也想知道初音的看法。
「什麼怎麼樣?」
「喏,最近不是有大學生持有毒品被捕嗎?而且幾乎每個月都可以看到藝人還是歌手吸毒的消息。可是今天我聽某人說,大麻在美國是合法的對吧?所以我在想,在某些地方是犯罪,但是在別的地方卻合法的行為,真的能算是一種罪嗎?而且音樂與大麻從以前就有著牽扯不清的關係。說到知名的,像披頭四的成員也有段時期沉溺於毒品,《LUCY IN SKY WITH DIAMONODS》的曲名,首字母連在一起,就是LSD(迷幻劑)的意思。」
「美國並不承認大麻合法好嗎?隻是有些州合法而已。可是,是啊……不論好壞,我都覺得那些人很可憐。」
「可憐?」
「不吸食毒品就沒辦法作曲,沒有毒品就沒辦法理所當然地面對他人。不,不管是毒品還是菸酒都是,沒有這些就沒辦法正常,這是一種癮啊。是不折不扣的病。」
「既然是病,所以沒有好壞可言是嗎?」
「嗯。而且我對毒品能釋放音樂才華的說法是存疑的。我想吸毒的人自己應該也這麼想。」
「本人其實也不相信它的效用?」
「一定是感到不安吧。對於自己的才華,還有來自世人的評語。因為不安到受不了,為了矇混過去,才借助毒品的力量。即使隻有一下子也好,想要相信自己是全能的、想要認為自己是個音樂天才。可是隻要吸食大麻,就一定能寫出傑作,我覺得這隻是妄想或錯覺,而且不靠藥物就沒辦法創作的話,豈不是比一般人還要糟糕嗎?而且……」
「而且?」
「莫紮特或貝多芬也沒有毒品,卻能寫出那麼棒的曲子。」
初音說的沒錯吧。更何況當時的年代根本沒有大麻或LSD。
「欸,你之前說世上有音樂之神對吧?」
「嗯。」
「那你覺得為了親近音樂之神,需要什麼?需要信仰與忠誠啊。隻要有了這些,音樂之神就一定會眷顧我們。利用秘法或秘藥來與神對話,那說穿了隻是邪教、迷信之流。」
我吟味了這番話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這番意見太正常又老套,你不滿意?」
「我想起我母親以前說過的話。」
「她說什麼?」
「新奇的食材一下子就會膩了。」
「什麼?」
「就是珍奇的食材或新穎的想法可以暫時娛樂人們。可是它們不是經過長時間曆練的事物,所以有它們獨特的澀味或是不成熟的地方,無法長久受到支持。結果還是自古以來的傳統食材,或老年人的牢騒話受到重視。」
「真是至理名言。對於被爺爺帶大的我來說,真的很能夠認同。欸,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唔……」
我和母親的回憶,並不全是別人聽了會莞爾微笑的美好回憶。雖然我不太想把初音當成外人看待,但還是需要經過挑選吧。就像初音也從來不提自己的父親一樣。
我想來想去,把自己的手掌伸向初音。
「看。」
「什麼?」
「就像妳看到的,我的手指棱角分明,指頭粗圓,一點都不好看。上次岬老師對我說,這是拚命練習的演奏家美麗的手。」
「是啊。爺爺的手也像這樣。」
「我母親的手跟這雙手大相逕庭,是一雙非常漂亮的手。就像洋娃娃的手一樣,又細又光滑。我的母親名叫美由紀,學生的時候和我一樣拉小提琴。她也曾經夢想要當職業小提琴家,可是她加入東都愛樂沒多久就懷了我。她沒有結婚,所以我是私生子。母親必須把我扶養長大,所以沒辦法繼續拉小提琴。結果她辭掉樂團工作,回去老家的旅館當女傭。」
「……哪裡的旅館?」
「奧飛驒一家偏僻的旅館。因為地方太偏僻了,最近完全沒生意了。回去老家以後,母親專心在旅館工作。那裡不是老字號旅館,人手也不足,所以經營也不是很穩定。就算是自家女兒,也不能在家當千金小姐,必須從早忙到晚。我記憶中的母親形象,都是在廚房、客房,大廳勤奮工作的身影。吃飯總是一個人,睡覺也是一個人。母親在我上床後才會進被窩,在我醒來前就起床工作了。可是每天隻有一小段時間,我們能夠在一起。妳知道是什麼時間嗎?。」
「練習小提琴的時間?」
「答對了。母親會在工作中的一點小空檔陪我練習。把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想寄託在孩子身上,這應該是很常見的事,但我不記得我是被逼著學小提琴的。當時我二歲吧,母親買了十六分之一的小提琴給我,我好像第一次拉弓就能拉出聲音來。接下來妳也猜得到,小提琴成了我的玩具,我日複一日耽溺在練習裡。」
「嗯,我也完全一樣。比起洋娃娃,我更早摸到鋼琴。」
「看來父母親是音樂家的孩子,每個人的成長方式都半斤八兩呢。沒有多久,我開始上學,不過我每天都努力節省時間,而母親努力節省生活費。」
說著說著,我想起那時候的事。雖然隻有一天之中短暫的一段時間,但對著母親這個唯一聽眾拉琴的音樂時間,是我至福的時光。隻有我拉弓的時候,我們才能夠承受為旅館的工作勞碌、還有被責罵是私生子的日子。
「隻有練習的時候,我可以獨佔母親。所以唯有那段時光,是我們母子能夠共享的時光。」
初音垂下視線。她一定是在回想自己和父親良平吧。
「可是小提琴必須隨著年齡不斷地更換。就算寄住在娘家,憑一個單親母親的經濟能力,持績購買昂貴的樂器也是很大的負擔,每次換小提琴的時候,我就有好一陣子沒辦法購買其他的學校用品。不僅是帶著一個私生子,還買給他超出負擔的樂器,母親在家中更是擡不起頭了。結果她因為過勞而早逝,我到現在都還是覺得很對不起她。」
「沒有那種事的。」
初音垂著頭說。
「我覺得你母親還是很幸福的。」
「這往事現實到令人難過。貧窮不折不扣就是一種不幸呢。」
「我知道。可是隻是母子能夠在一起,就是不折不扣的幸福了。像我父親……」
我等她說下去,但初音直到最後都還是沒有繼續下去。看來入間告訴我的柘植家的內情,雖不中亦不遠矣吧。
「但親情有時候也是一種伽鎖。」
我這麼說,初音露出遭到背叛的表情,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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