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對付得了這個。我對付得了他。

  瑞卓利開車到牙買加平原,雖然雙眼看著路,但心裡卻想著嘉柏瑞‧狄恩。他沒有事先警告,就又重新踏入她的生活,她到現在還處於震驚中,無法搞清自己此刻的感覺。她的胃裡打結,雙手麻痹。才一天前,她還以為自己已經度過思念他最糟糕的階段,以為只要再花點時間,加上一大堆分心的事情,她就可以把這段戀情拋在腦後。逐出視線,趕出心頭。

  但現在他又回到她的視線中,也當然回到了她的心頭。

  她先抵達灰岩修道院,坐在自己停好的車上等他。她全身每根神經都在嗡響,焦慮轉成了噁心欲嘔的感覺。

  振作一點,該死。專注在工作上。

  她看到狄恩租的車在她後頭停下。

  她立刻下車,迎面一陣狂風吹到臉上,天氣愈是冷得嚴酷,她心想。那就愈好,可以把她狠狠打醒,恢復一點理智。她看著狄恩下了車,於是就像一個警察同業那樣,俐落地跟他點了個頭。

  接著她轉身走到大門前,拉了鐵鐘。沒停下來聊天,沒努力想著要講什麼話,只是立刻開始辦正事,因為她只曉得用這個辦法來處理眼前的重逢。然後她鬆了口氣,因為看到一個修女很快從建築物裡走出來,拖著腳步穿過雪地,朝大門走來。

  「那是伊莎貝爾修女,」瑞卓利說,「信不信由你。她算是院裡比較年輕的了。」

  伊莎貝爾修女在柵門內瞇起眼睛打量他們,目光落在狄恩身上。

  「這位是聯邦調查局的嘉柏瑞‧狄恩探員,」瑞卓利說。「我只是要帶他去禮拜堂看看。我們不會打擾到你們的。」

  伊莎貝爾修女打開門讓他們進去。大門在他們身後盪回去關上時,發出了刺耳的鏗鏘聲。那種冰冷的聲響意味著終結,意味著監禁。伊莎貝爾立刻回到建築物內,留下兩個訪客站在庭院裡,只剩彼此。

  在相對沉默中,瑞卓利立刻取得控制權,開始簡報這個案子。「我們還是無法確定兇手是從哪裡進入這裡的,」她說,「下雪掩蓋掉所有腳印,而且我們沒發現任何被拉斷的常春藤能顯示兇手是爬牆進來的。前門向來都會鎖住,所以如果加害者從那裡進來,一定是修道院裡面有人去開門,那就違反了修道院裡的會規。除非是夜裡偷偷放人進來,才不會被其他人看到。」

  「找到任何目擊證人了嗎?」

  「沒有。一開始,我們以為是那個比較年輕的修女卡蜜兒開門的。」

  「為什麼是她?」

  「因為解剖時的發現。」瑞卓利迴避狄恩的目光,目光轉向牆壁說:「她懷孕了。我們在修道院後頭的池塘裡找到了死嬰。」

  「那父親是誰?」

  「不管是誰,顯然都是主嫌犯。我們還沒查到他的身分,DNA檢驗結果還沒出來。不過眼前,因為你告訴我們的事情,顯然我們之前追查的方向完全錯了。」

  她看著環繞著他們的圍牆,看著把世界擋在外頭的那扇大門。忽然可以想像出一連串事件的另外一個版本,在她眼前次第發生,完全不同於她初次踏入這個死亡現場時的想像。

  如果開門的不是卡蜜兒……

  「那麼是誰讓兇手進入修道院的?」狄恩說,詭異地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皺眉看著大門,想像著大雪吹過鵝卵石地面。她說:「娥蘇拉修女當時穿著大衣和靴子……」

  她轉身看著修道院內的建築物。想像在黎明前的黑暗時刻,那些窗子都是黑的,修女們都在各自的房間裡睡覺,庭院裡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呼嘯。

  「她出來時,外頭已經在下雪了。」她說,「她穿了禦寒的衣物。她走過這片庭院,來到大門口,有個人正在門外等她。」

  「她一定認識這個人,」狄恩說。「她一定正在等他。」

  瑞卓利點頭。現在她轉向禮拜堂,開始往前走,靴子在雪地上踏出一個又一個洞。狄恩緊跟在她後頭,但她的注意力已經沒放在他身上了;她只專注在腳下,沿著當時娥蘇拉修女當時走向厄運的足跡往前行。

  那天夜裡,這一季的頭一場雪降臨。你腳下的鵝卵石地面很滑。你悄悄往前走,因為你不希望其他修女知道你要去見某個人。這個人,讓你願意為他違反會規。

  但是當時很黑,沒有燈照亮大門。所以你看不到他的臉。你無法確定此人就是你這天晚上在等的訪客……

  到了噴泉,她忽然停下,抬頭望著那一排俯瞰庭院的窗子。

  「你在看什麼?」狄恩問。

  「卡蜜兒的房間,」她說,指著上頭。「就在那裡。」

  狄恩往上看著那個房間,刺骨的寒風吹得他臉頰發紅,拂亂了他的頭髮。去看他是個錯誤,因為她忽然好渴望他的碰觸。她不得不轉開臉,不得不用拳頭按著腹部,好抵消她裡頭的空虛之感。

  「她當時從那個房間,可能看到了什麼。」狄恩說。

  「禮拜堂裡的燈光,屍體被發現時,裡面亮著燈。」瑞卓利抬頭看著卡蜜兒的窗子,回想起房間裡染了血的床單。

  她醒來時發現衛生棉濕透了,於是爬下床去洗手間換。回到房間時,地發現了禮拜堂有燈光,透過彩繪玻璃窗透出來。當時那裡不該有燈光的。

  瑞卓利轉向禮拜堂,被她此刻想像出來的鬼影所吸引,那是年輕的卡蜜兒,走出主建築。她打了個哆嗦,沿著有頂棚的走廊往前走一小段路去另一棟建築。或許還後悔自己沒穿大衣。

  瑞卓利跟著那個鬼,進入禮拜堂。

  她站在昏暗中。裡頭沒開燈,那些長椅看起來只是一道道水平的陰影。狄恩沉默站在她旁邊,也像個鬼魂,同時她想像著最後一幕發生的狀況。

  卡蜜兒走進門,只是一個身材單薄的女孩,那張臉白得像牛奶。

  地驚駭地往下看。娥蘇拉修女躺在她腳下,岩石地板上濺著血。

  或許卡蜜兒沒有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原先只以為娥蘇拉修女滑倒了撞到頭。也或許她看到血的第一眼,就知道邪惡已經衝破了她們的圍牆,知道那邪惡現在就站在她後方的門邊,看著她。

  知道那邪惡正朝她接近。

  第一記揮擊讓地腳步踉蹌,儘管一時很震驚,她仍奮力想逃走,她衝向眼前唯一的出路:長椅間的中央走道,快到祭壇時,她絆了一下,踉蹌跪地,等著最後一擊的到來。

  等到這邊結束,死去的年輕卡蜜兒躺在地上。然後兇手回頭,走向第一個被害人:娥蘇拉修女。

  但他沒有完成工作,他留下還活著的她。為什麼?

  瑞卓利低頭看著岩石地面,娥蘇拉當時倒下的地方,她想像攻擊者伸手確認娥蘇拉是不是死了。

  瑞卓利整個人僵住不動,忽然想起艾爾思醫師告訴過她的事情。

  「兇手沒有摸到脈搏。」她說。

  「什麼?」

  「娥蘇拉修女的脖子右側是沒有脈搏的。」她看著狄恩。「兇手當時以為她已經死了。」

  他們沿著中央走道往前,經過一排排長椅,追隨著卡蜜兒最後的足跡。他們來到祭壇旁她倒地的地方。兩人沉默站在那裡,望著地板。儘管在昏暗中看不到,但血跡一定還繚繞在石地板間的縫隙裡。

  瑞卓利打了個寒噤,抬頭看到狄恩正望著她。

  「這裡能看的就是這些了,」她說,「除非你還想跟那些修女談。」

  「我想要跟你談。」

  「我就在這裡。」

  「不,你不在。在這裡的是瑞卓利警探。但我想談的人是珍。」

  她大笑,在這個禮拜堂裡聽起來似乎很不敬。「你講得好像我有人格分裂什麼的。」

  「實際上也沒有差太多。你太努力要扮演警察的角色,掩蓋了身為女人的那個部分。但我來波士頓想見到的,是珍這個女人。」

  「你也等夠久了。」

  「你為什麼生我的氣?」

  「我沒有。」

  「你歡迎我來到波士頓的方式還真奇怪。」

  「或許是因為你連事前告訴我一聲都懶得說。」

  他嘆氣,呼出一口白霧。「我們能不能一起坐下來,好好談一下?」

  瑞卓利走到第一排,坐在木製的教堂長椅上。狄恩在她旁邊坐下時,她雙眼直直看著前面,不敢看他。怕他又會激起自己心中的種種情感。光是吸入他的氣味就已經很痛苦了,因為那氣味又喚醒了她心中的渴望。這個男人曾跟她同床共枕,他的碰觸、親吻及笑聲,至今依然在她夢裡縈繞不去。就連此刻,他們結合的後果仍在她體內成長,她一手按著腹部,想平息她忽然感覺到的那股痛楚。

  「你最近怎麼樣,珍?」

  「很好,一直很忙。」

  「那你頭上那個繃帶?發生了什麼事?」

  「喔,這個啊。」她摸了額頭,聳聳肩膀。「停屍間發生的小意外。我滑了一跤,摔在地上。」

  「你看起來很累。」

  「你連恭維我都懶得了,對吧?」

  「這只是我的觀察。」

  「好吧,唔,我的確是很累。當然會累,這星期特別忙。而且聖誕節快到了,但是我還沒幫家人買任何禮物。」

  他打量了她一會兒,然後她別開目光,不想跟他對望。

  「你不高興又要跟我一起合作,對吧?」

  她沒吭聲。沒否認。

  「你就乾脆告訴我,到底是出了什麼錯?」他終於厲聲說。

  他聲音裡的怒氣讓她吃了一驚。狄恩不是那種常常表露感情的人。這一點曾經搞得她很火大,因為這總讓她覺得好像她是那個失控的人,是那個有爆發危險的人。他們的戀情之所以開始,是因為她跨出了第一步,而不是他。她擔了所有的風險,可能會失去自尊,結果換來什麼?愛上了一個她始終猜不透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唯一表現出來的情緒,就是她此刻從他聲音裡聽到的憤怒。

  於是她火大起來。

  「追究這些沒有意義,」她說,「我們得一起工作,沒有辦法。但其他的一切──我現在實在沒有辦法應付。」

  「你沒有辦法應付的是什麼?是我們上過床的事實?」

  「對。」

  「你當時似乎不介意啊。」

  「事情發生了,就這樣。我很確定這件事對你的意義,跟對我的意義是差不多的。」

  他一時沒吭聲。被刺痛了?她很好奇。受傷?她原先沒想到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也會受傷。

  然後他忽然大笑,嚇了她一跳。

  「你真是滿嘴屁話,珍。」他說。

  她轉頭看著他──真正仔細看──被當初吸引她的種種搞得一時喘不過氣來。強壯的下頜、石板灰的眼珠,還有那種指揮一切的氣勢。她愛怎麼侮辱他都可以,但她總覺得他才是掌控局面的人。

  「你在怕什麼?」他說。

  「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怕我會傷害你?怕我會先離開?」

  「反正你本來就從沒待在我身邊過。」

  「好吧,沒錯。以我們現在各自的工作,我的確沒辦法陪在你身邊。」

  「一切都歸結於這個,不是嗎?」她從長椅上起身,跺著麻痹的雙腳好恢復知覺。「你在華府,我在這裡。你有你的工作,不願意放棄。我也有我的。無法妥協。」

  「你講得好像是要宣戰似的。」

  「不,只是邏輯。我只是想實際一點而已。」她轉身開始朝禮拜堂的門走去。

  「而且想保護你自己。」

  「難道不應該嗎?」她說,回頭看著她。

  「並不是全世界都等著要傷害你,珍。」

  「那是因為我不允許。」

  他們離開禮拜堂。穿過庭院往回走,出了大門後,那鐵柵門發出響亮的吭噹聲關上。

  「好吧,我本來一直想一點接一點敲下你的盔甲,但現在我看不出這有什麼意義,」他說,「為了跟你在一起,我願意走很遠的路過來配合你。但是你也得走一半。你也得付出才行。」他轉身走向自己的車。

  「嘉柏瑞?」她說。

  他停下,回頭看她。

  「這回你以為我們之間會怎麼樣?」

  「不曉得。我以為至少你看到我會很高興。」

  「還有呢?」

  「我們又會像兔子似的一直上床。」

  聽到這個,她大笑一聲搖搖頭。別引誘我。別害我想起我失去了什麼。

  他隔著車頂看著她。「我會先去找旅館住下來,珍。」他說。然後上了車關上門。

  她看著他的車子開走,心想:就是因為我們像兔子似的一直上床,才會害我陷入眼前的困境。

  她打了個哆嗦,尋找鑰匙。才四點,夜幕似乎就要降臨了,偷走了白晝的最後一絲灰光。她沒帶手套出來,風又好冷,吹得她的手指刺痛。她找到鑰匙,開了車門。上車之後,她摸索著要把鑰匙插入點火器,但是雙手太笨拙,手指幾乎都沒感覺了。

  鑰匙插入點火器中,她忽然暫停下來。

  忽然想到痲瘋病患的雙手,手指只剩殘根。

  而且她模糊記得一個問題,有關一個女人的手。之前有人提到過,但當時她忽略了。

  她說我沒有禮貌,因為我問她為什麼那位女士一根手指都沒有。

  她下了車,回到大門前。一再拉著鐵鐘。

  伊莎貝爾修女終於出現了。那張老邁的臉隔著鐵柵條看過來,似乎並不高興看到瑞卓利。

  「我得跟那個女孩談,」瑞卓利說,「歐提斯太太的女兒。」

  ❖

  在走廊盡頭的舊教室裡,瑞卓利找到獨坐在裡頭的諾妮,她結實的腿從椅子上垂下來,五顔六色的蠟筆攤開在眼前那張破舊的教師桌上。修道院的廚房裡比較溫暖,歐提斯太太正在那裡幫修女們準備晚餐,剛烤好的巧克力脆片餅乾飄出香氣,連在翼樓這個昏暗的尾端都聞得到。但是諾妮選擇躲在這個寒冷的房間,遠離她母親刻薄的嘴和不以為然的表情。這女孩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有多冷。她小小的手抓著一根淺綠色的蠟筆,專心得舌尖都微微探出嘴,努力畫著一個男人頭上冒出來的尖刺。

  「快要爆炸了,」諾妮說,「死光在燒他的腦子。會讓他爆炸。就像你用微波爐煮東西,它們會爆炸,就像那樣。」

  「死光是綠色的?」瑞卓利問。

  諾妮抬頭看。「不然應該是別的顏色嗎?」

  「不曉得。我總以為死光會是,唔,銀色的。」

  「我沒有銀色的蠟筆了。康拉德在學校拿走了我的,都沒有還給我。」

  「我想綠色的死光也可以的。」

  諾妮放心了,又回去繼續畫。她拿起一根藍色蠟筆,在那些光線裡頭加上藍色尖刺,於是看起來像是一陣箭雨落在那個不幸的被害人頭上。桌上有很多不幸的被害人。那一連串蠟筆畫中描繪了太空船射出火來,藍色外星人砍掉人頭。這些外星人可不是友善的ET。瑞卓利覺得這個坐著畫畫的小女孩也像是外星生物,一個有著吉普賽人褐色眼珠的小精靈,躲在一個沒有人會打擾的房間裡。

  她選擇了一個令人沮喪的僻靜處。這個教室看起來很久沒人使用過了,光禿的牆壁上有圖釘和黃色膠帶留下的無數痕跡。老舊的學生書桌推到另一頭的角落堆疊,留下處處磨損的空蕩木地板。唯一的光線來自窗外,照得一切都帶著冬日的灰影。

  諾妮開始畫下一張外星人戰爭暴行的系列作。淺綠色死光的被害人現在腦袋上有個大洞,噴出水滴狀的紫色液體。一個漫畫的對話框出現在他上方,裡頭是他垂死的大喊。

  啊──!

  「諾妮,你還記得我們跟你談的那一晚嗎?」

  隨著一個點頭,小女孩腦袋上的捲曲頭髮上下搖晃。「你都沒有回來看我。」

  「是啊,唔,我一直忙著到處跑來跑去。」

  「你不應該再跑來跑去了。你應該學著坐下來,放輕鬆。」

  這番話帶著成人的口吻,顯然是學大人講話。別再跑來跑去了,諾妮!

  「而且你不應該這麼難過。」諾妮又補充,拿起另外一支蠟筆。

  瑞卓利沉默看著諾妮畫出一團團鮮紅的血,從爆炸的頭噴出來。耶穌啊,她心想。這個小女孩看出來了。這個勇敢的小精靈看到的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你的眼睛好尖,」瑞卓利說,「你看到了很多事情,對吧?」

  「我有回看到一個馬鈴薯爆炸。在微波爐裡。」

  「你上回跟我們說了一些事情,有關娥蘇拉修女的。你說她罵你。」

  「她真的有罵我。」

  「她說你沒禮貌,因為你問起一個女人的手。還記得嗎?」

  諾妮一隻深色眼珠從額前的亂髮裡往上窺看。「我以為你們只想知道有關卡蜜兒修女的事情。」

  「我也想知道娥蘇拉修女的事情。還有關於那個雙手有毛病的女人。你那樣講是什麼意思?」

  「她一根手指都沒有。」諾妮拿起一根黑色蠟筆,在那個爆炸男人的上方畫了一隻鳥。那是一隻掠食鳥類,有大大的黑色翅膀。「禿鷹,」她說,「你死了以後,牠們就會跑來吃你的肉。」

  我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瑞卓利心想,辦案要靠一個畫太空外星人和死亡的小女孩所講的話。

  她身子往前湊,低聲問道:「你是在哪裡看到這個女人的,諾妮?」

  諾妮放下蠟筆,疲倦地嘆了一口氣。「好吧,既然你非得知道不可。」她跳下椅子。

  「你要去哪裡?」

  「帶你去看那位女士出現的地方。」

  ❖

  諾妮身上的夾克太大了,害她看起來像個小小的米其林人,腳步沉重地踏入雪地中。瑞卓利跟著諾妮的橡膠靴踩出來的足跡,覺得自己像個低階士兵跟在一名堅定的將軍後頭。諾妮帶著她穿過庭院,經過的噴泉裡積雪堆得老高,像多層的結婚蛋糕。到了大門,她停下來,往外指著。

  「當時她就在那裡。」

  「在門外?」

  「對。她用一條大圍巾圍住臉。像是搶銀行的。」

  「所以你看到她的臉了嗎?」

  小女孩搖頭,褐色捲髮甩動著。

  「這位女士跟你說了話嗎?」

  「沒有,那位先生說了。」

  瑞卓利瞪著她。「有一位先生跟她在一起?」

  「他要我讓他進來,因為他們要跟娥蘇拉修女講話。但那是違反規定的,我也這麼告訴他們。如果修女違反規定,就會被趕出去。我媽咪說那些修女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所以她們永遠不會違反規定,因為她們怕被趕出去。」諾妮暫停。往上看,得意地說:「可是我常常跑出去。」

  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怕,瑞卓利心想。你無所畏懼。

  諾妮開始在雪地上踏出一條線,小小的粉紅靴往前行進,帶著一種士兵的精準。她在雪地上踩出一道溝,然後向後轉,走回來,踩出了一條平行線。她認為自己是無敵的,瑞卓利心想。但她這麼小又這麼脆弱。只是一個穿著鼓脹夾克的小女孩。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諾妮?」

  女孩腳步響亮地在雪地裡往回走,忽然停下,雙眼盯著她黏著雪的靴子。「那位女士隔著柵門塞了一封信進來。」諾妮身體前傾,悄聲說:「於是我就看到她一根手指都沒有。」

  「你把那封信交給娥蘇拉修女了嗎?」

  女孩點了個頭,捲髮晃動著,像是頂著滿頭的螺旋彈簧。「然後她馬上就走出來。」

  「她跟那兩個人談了嗎?」

  諾妮搖頭。

  「為什麼?」

  「因為她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

  瑞卓利轉頭看著大門外的人行道,那兩個訪客曾站在那邊,懇求一個倔強不馴的小女孩讓他們進門。

  她頸後的毛髮忽然直豎起來。

  老鼠女。她來過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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