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NDMA[1]


我恢復了越來越多以前的功能和品質,並且開始更加融入周圍的世界,我也漸漸習慣人們來詢問我得上的罕見而神奇的病症。不過,我從未試圖自行編造,只是把父母重複了很多遍的信息講給別人聽:「我的身體攻擊了我的大腦。」可是,《紐約郵報》的編輯保羅來信,要我把這種病解釋給他聽,我最終決定把自己經歷的事情總結一下。這似乎是一項好的任務,這也是我第一次,感覺自己肩負着嘗試尋找答案的使命。

「我們希望你回來!」保羅在給我的信中寫道,「天哪,我的語氣像是傑克遜五兄弟[2]組合。那你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呢?」這感覺有些陌生,但聽到生病前生活中一位朋友的聲音,我感到很欣慰:我的生活現在被分割成「病前」和「病後」,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我決心給他一個答案。

「我的病叫什麼來着?」我朝母親喊道。

「抗NMDA受體自身免疫性腦炎。」母親朝我喊道。

我在搜索欄裏輸入「NDMA」。一種工業廢料?「到底是什麼?」我喊道。

她走進廚房。「抗NMDA受體自身免疫性腦炎。」

我把更新的檢索詞輸進谷歌,找到了幾個頁面,多數都是抽象的醫學期刊論文,但沒有維基百科的詞條頁面。在瀏覽了幾個網頁之後,我無意中看到一篇《紐約時報》雜誌的「診斷」專欄有關於這種疾病的記載。1



一個女人跟我有着相同的症狀,但是她還有那個可怕的腫瘤——畸胎瘤。在他們摘除腫瘤以後,一天,她從昏迷中醒來,就開始跟家人有說有笑。我還不清楚關於免疫系統和大腦的基本解釋。這是一種病毒性的疾病嗎?(不是。)這是由環境因素引起的嗎?(可能有部分原因。)這是一種可以遺傳給孩子的疾病嗎?(可能不會。)問題一個接着一個,但我敦促自己集中精力。

我給保羅發了很長一段關於我的疾病的摘要,結尾寫着「簡而言之,那曾是瘋狂的幾個月。我現在知道發瘋是什麼樣了」。

保羅回覆道,「解答了我不少好奇」。他又補充道,「你意識到你的幽默感和寫作能力已經回來了,對嗎?我是認真的。我能從你生病以來發的短信和你現在寫的郵件中看出你的進步。簡直是天壤之別」。

受到自己解釋問題的新能力的鼓舞,我開始以極大的熱情研究這種疾病,並且沉迷於瞭解我們的身體居然能夠產生如此卑劣的背叛。令我沮喪的是,我發現,關於這項疾病,我們未知的遠比已知的要多得多。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有些人,尤其是沒有畸胎瘤的人,會得上這種病,而對於它的成因,我們甚至連最基本的瞭解都沒有。研究似乎認爲,一般意義上的免疫性疾病,2/3由環境導致,1/3由基因導致。所以,難道真的是假設中地鐵裏衝我打噴嚏的那個商人,引發了這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或者是我所處環境中的其他因素?在我出現第一個症狀的那段時間,我正好在用避孕貼片,難道是它引起了疾病?雖然從達爾瑪醫生和納賈爾醫生那裏,都看不到支持這種說法的理由,我的婦科醫生出於安全考慮,拒絕讓我再用這種貼片。我那可愛的小貓會是一個可能的誘因嗎?後來收養它的安吉拉告訴我,土土後來被診斷出患有腸道炎症,這種炎症可能是由某種自身免疫性疾病引起的。這是一個巧合,還是我和它互相傳染了什麼導致我們免疫系統反彈的東西?或者是有什麼有害的東西潛伏在我那凌亂的如地獄廚房一般的公寓裏面?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可是,醫生們相信,很可能是一種外部誘因,如噴嚏、避孕貼或者有毒的公寓,跟易於產生攻擊性抗體的基因預設共同作用的結果。不幸的是,正因爲這種病的病因很難找到,因而要提前預防也是難上加難。相反,我們應該把精力放在早期診斷和快速治療上去。

還有許多其他未解之謎。專家們甚至都不知道爲什麼有些人會有這種自身性抗體,爲什麼它恰好發生在我生命的那個時間。他們無法確定抗體是如何通過血腦屏障進入大腦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有些人完全康復,而有些人因此死亡,或者在治療結束很長時間以後,依然要遭受痛苦。

不過,活下來的是多數。雖然這是地獄般的經歷,這種疾病跟其他形式的致命性腦炎,或者衰竭性的自身免疫性疾病相比,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很難找到另一個病例,患者出現昏迷症狀,甚至瀕臨死亡;有人即便在重症監護室待上好幾個月,依然會出現症狀,而有的人則毫髮無損。

這整個經歷漸漸教會我一件事,就是認識到自己有多麼幸運。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對的人、紐約大學、納賈爾醫生、達爾瑪醫生。沒有這些地方和人,我會在哪裏?如果我3年以前感染上這種疾病,在達爾瑪醫生識別出抗體之前,我會在哪裏?3年時間可能就是一個分水嶺,決定你是擁有完整的生命,還是在醫院裏名存實亡,還是英年早逝,躺在冰冷堅硬的墓碑下面。

[1] 作者向母親確認病的名字,第一次聽錯了。——編者注



[2] 一支流行搖滾樂隊。成立於1965年,1989年正式宣佈解散。——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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