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我們如此信奉真主不是因為我們貧窮

  「神藍」 對整個西方世界的聲明
  馬車的橡膠車輪在雪地上愉快地搖晃著。躺在車上,卡的腦海裡開始浮現出一首新詩的開頭。突然間震了一下,車子上了人行道,沒走多遠便停了下來。靜了許久,就在這段沉靜裡卡想到了一些新的詩句。之後,車伕揭開了上面的帆布,展現在卡面前的是一個白雪皚皚的空院子,院子周圍有幾個汽車修理場、一些焊工和一輛報廢的拖拉機。角落裡拴著一條黑狗,一見有人從帆布下走出來,它便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他們穿過一扇桃木門,穿過第二道門的時候,卡發現「神藍」正站在窗戶邊,朝院子裡看著。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神藍」臉上的雀斑、深藍色的眼睛和他那微微發紅的淺棕色頭髮還是讓卡吃了一驚。房間裡的簡單陳設和一些物品(一樣的梳子,一樣半開著的手提包,一樣的塑膠菸灰缸,菸灰缸上面印著鄂圖曼人的畫像和「埃爾辛電力」的字樣),幾乎讓卡覺得「神藍」晚上都沒有換過住所。在「神藍」冷峻的臉上卡看到了一絲微笑,這絲微笑表明他已經接受了昨天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卡也立刻明白了,這也是「神藍」在祝賀自己逃過了一劫。
  「你不會再寫那些自殺的女孩了。」「神藍」說道。
  「為什麼?」
  「軍方也不希望再有人提起她們了。」
  「但我並不是軍方的發言人。」卡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知道。」
  他們相互打量著對方,氣氛有點緊張。
  「昨天你告訴我說,你能在西方報紙上發表有關自殺女孩的文章。」「神藍」說道。
  卡為自己撒的這個小謊感到了一點愧疚。
  「哪一家報紙?」「神藍」問道,「德國哪家報紙有你的熟人?」
  「《法蘭克福評論報》。」卡說道。
  「誰?」
  「一個德國記者,民主人士。」
  「叫什麼?」
  「漢斯·漢森。」卡裹緊大衣說道。
  「我有一個反對軍事政變的聲明要給他。」「神藍」說道,「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我要你馬上就寫。」
  卡在詩本的背面作起記錄來。「神藍」說,劇院政變以來,至少有八十人被打死(真實人數為十七人,包括在劇場被打死的在內)。他還提到了針對住所和學校的搜捕行動、被坦克推倒的九間棚屋(實際上是四間)、被折磨致死的學生和在街頭爆發的衝突。他沒有過多談及庫德人的苦難,卻誇大了伊斯蘭教徒的遭遇。他說政府為了給這次政變找個藉口,故意殺了市長和教育學院院長。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為了阻礙伊斯蘭教人士在民主選舉中獲勝」。為了證明這一點,「神藍」還詳細介紹了一些政黨和組織被禁止活動的情況。他講這些的時候,卡迪菲認真地聽著。卡望著她的眼睛,在紙上畫了起來(反正待會兒他也要把這幾頁紙給撕下來):畫上有一個女人的脖子和頭髮,後面是一個小房子,小房子的煙囪正往外冒著煙。從這幅畫可以看出,當時他正在想著伊珂。很久以前卡就對我說過,一個好的詩人,要懂得在他的詩中如何逃避現實,因為這種強有力的現實會破壞詩歌,因此只能徘徊在現實的周圍,而這種徘徊中所隱含的音律就是他的藝術。
  「神藍」說的有些話,卡還是十分欣賞的。他把它們逐詞逐詞地記到了本上:
  我們之所以如此信奉真主,並不是像西方人想像的那樣因為我們太窮了,而是因為我們對於我們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以及在另外一個世界又會發生什麼事感到很好奇。
  作為結束語,「神藍」並沒有說這種好奇的根本原因,也沒有展開來講我們為什麼來到了這個世界,而是以一種誇張的姿態,向西方人問道:
  與真主相比,西方人看來更加相信他們發明的民主,那麼,他們會反對發生在卡爾斯的這起反民主的軍事政變嗎?或者,重要的不是民主、自由和人權,而是世界上其他地區的人們都要像猴子一樣模仿他們?只要他們的敵人沒有模仿他們卻依然獲得了一種民主,西方社會能夠容忍嗎?另外,我還要告訴其他地區的人們:兄弟們,你們並不孤獨……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問道:「你在法蘭克福評論報的朋友能把這些都給登出來嗎?」
  「西方,西方。好像西方只有一個人、只有一種觀點一樣,這麼說不太討人喜歡。」卡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就是這麼認為的,」「神藍」說道,「只有一個西方,只有一種西方的觀點。我們代表了另外一種觀點。」
  「西方人不是這樣的,」卡說道,「和這裡的人相反,他們不以和大家的想法一樣為榮。就連最普通的一個雜貨店老闆也為有自己的觀點而驕傲。因此,如果我們不說西方,而是說西方民主人士的話,他們會更容易接受。」
  「那好,就按你說的辦。還有什麼地方要改嗎?」
  「有結尾的這段話,這就更像一份聲明了。」卡說道,「他們會署上您的名字……可能還會介紹您幾句……」
  「我已經想好了,」神藍說道,「就讓他們寫我是土耳其和中東地區的一名伊斯蘭領袖。」
  「這樣的話,漢斯·漢森是不會發表這份聲明的。」
  「怎麼?」
  「因為他們認為,在他們的報紙上刊登一個土耳其伊斯蘭教徒的聲明就是在支持他。」卡說。
  「也就是說,只要不合漢斯·漢森先生的意,他就有各種理由可以不登這篇聲明了。」「神藍」說,「那我們要怎麼做才能說服他呢?」
  「就算德國的民主人士反對土耳其的軍事政變——不是戲劇形式的政變,而是事實上的軍事政變——可到頭來他們卻發現原來自己支持的是伊斯蘭教徒,這會讓他們不安的。」
  「的確,他們都害怕我們。」「神藍」說。
  「神藍」這樣說是出於驕傲呢,還是在抱怨對自己的誤解呢,卡也弄不清楚。「所以,如果一個前共產主義者、一個自由主義者和一個庫德民族主義者也能署名的話,這份聲明就能很容易地在《法蘭克福評論報》上發表了。」
  「那應該怎麼辦呢?」
  「我們可以在卡爾斯找幾個人共同起草一份聲明。」卡說。
  「我不會為了討好西方人而去喝葡萄酒的,」「神藍」說,「我也不會為了消除他們對我的恐懼或是為了取得他們的支持而去模仿他們。我更不會為了博得那些無神論者的同情而去求這位西方人士漢斯·漢森先生。這個漢斯·漢森先生是誰?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條件?他是猶太人嗎?」
  大家都沉默了。「神藍」察覺到卡認為自己說錯了話,便反感地看了看卡,說:「猶太人是本世紀受壓迫最深的。在修改聲明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這個漢斯·漢森。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一次,一個土耳其朋友告訴我說,《法蘭克福評論報》要發表一篇和土耳其有關的新聞評論文章,作者想和了解這方面的人聊一聊。」
  「漢斯·漢森為什麼問你,而不去問你的那位土耳其朋友?」
  「雖然我對這些事情不太感興趣,而我的那位土耳其朋友比我還要更甚……」
  「他想知道些什麼?」「神藍」說,「肯定是酷刑、暴政、監獄條件之類貶低我們的東西。」
  「可能是吧,當時好像是因為馬拉特亞宗教學校的學生殺了一個無神論者。」卡說。
  「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情了,」「神藍」仔細地想了想說,「那些所謂的伊斯蘭教徒太卑鄙了,為了出名而去殺害無辜的無神論者,還在電視上自吹自擂。不過那些誣衊伊斯蘭運動,誇大其詞,明明死了一個人卻說死了十五六個的東方學家們也一樣的無恥。如果漢斯·漢森先生是這樣一個人的話,就別再提他了。」
  「漢斯·漢森問了我一些關於土耳其和歐盟的事情,我也一一作了回答。一週後,他打電話給我,請我去他家吃晚飯。」
  「無緣無故嗎?」
  「是的。」
  「很可疑,在他家你都看到了什麼?他把他的妻子介紹給你認識了嗎?」
  卡注意到卡迪菲現在坐在關得嚴嚴的窗簾旁邊,聚精會神地聽著。
  「他們家很漂亮,一家人的生活也很幸福,」卡說道,「一天傍晚,從報社下班後漢森先生開車去火車站接了我。半個小時後,我們到了他家,他家很漂亮,光線也很好,還帶花園。他們對我很友好。我們吃了烤雞和烤馬鈴薯,馬鈴薯是他妻子先煮熟,再放到烤箱裡烤的。」
  「他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卡回想了一下在卡夫霍夫商場當售貨員的漢斯·漢森。「漢斯·漢森一頭金髮,身材很魁梧,長得也很帥,英格博格和孩子們也都是那麼一頭金髮,也都很漂亮。」
  「他們家的牆上有十字架嗎?」
  「我不記得了,好像沒有。」
  「肯定有,只不過你沒注意罷了,」「神藍」說道,「我們當中有些人十分崇拜歐洲,他們以為歐洲人都是無神論者。可恰恰相反,歐洲的知識分子都非常信奉基督教,信奉他們的十字架。然而我們的那些人回到土耳其以後,對此卻閉口不談,因為他們想用西方先進的科技來證明無神論是正確的……你都看到了什麼,你們都聊了些什麼,說來聽聽。」
  「漢森先生在《法蘭克福評論報》的國際新聞部工作,但他也是個文學愛好者。我們談到了詩,聊起了詩人、國家和小說。不知不覺中時間就過去了。」
  「他們同情你嗎?你是一個可憐的土耳其人,一個孤獨、貧窮的政治流亡者,那些醉醺醺的德國青年還經常會欺負像你這樣無依無靠的土耳其人,他們對你憐憫嗎?」
  「我不知道,沒有人談到我。」
  「就算他們沒有說起,沒有表現出對你的同情,但人都希望被別人同情。在德國,有成千上萬的土耳其—庫德知識分子,他們就是靠別人的同情來養家餬口的。」
  「漢斯·漢森一家人,包括他們的孩子,都是好人。他們很隨和,心也很細。也許正是因為他們的細膩,才沒讓我感覺出他們的同情吧。我很喜歡他們。就算他們同情我,我也不會在意。」
  「難道這樣不會傷害你的自尊嗎?」
  「也許會傷害。但那晚和他們在一起,我很愉快。他們家的檯燈發出橙色的光,很溫馨……他們用的刀叉,都是我沒見過的,但我卻並不感到陌生……電視一直開著,偶爾他們也會看看電視,這也讓我覺得就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有時他們見我德語不夠好,就會說英語。吃完飯以後,孩子們向他們的父親問功課,睡覺前父母也親吻了他們的孩子。我感覺非常好,晚餐的最後,我又伸手拿了第二塊蛋糕,不過誰也沒有注意到。後來我想了很久,就算當時他們看到了,他們也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
  「什麼蛋糕?」卡迪菲問道。
  「維也納風味的蛋糕,上面還有無花果和巧克力。」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
  「窗簾是什麼顏色的,」卡迪菲問道,「上面有什麼圖案?」
  「乳白色的,」卡裝出一副回憶的樣子,說道,「上面有小魚、小花、小熊,還有各種顏色的水果。」
  「就像是那種給孩子們做衣服用的布嗎?」
  「不是的,因為它還給人一種很莊重的感覺。這麼說吧:他們很幸福,但和我們不一樣,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笑,他們很認真,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很幸福。生活對他們來說,是種責任,不像我們,生活只是盲目的忙碌,是一種痛苦的體驗。他們的這種認真非常有生氣,是積極的。他們的幸福就像窗簾上的熊和魚,多姿多彩,卻很有分寸。」
  「桌布呢,什麼顏色的?」卡迪菲問道。
  「我忘了,」卡回答道。他陷入了沉思,就像是盡力在想一樣。
  「神藍」有點生氣了,問道:「你去了幾次?」
  「那晚在他們家我覺得很愉快。我非常希望他們再次邀請我,可惜沒有。」
  拴在院子裡的那條狗狂叫不止。卡在卡迪菲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難過,而在「神藍」的臉上看到的則是氣憤和鄙視。
  「好幾次我都想去找他們,」卡固執地說道,「我有時會想,漢斯·漢森可能邀請過我去吃晚飯,不過沒找到我。我常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從圖書館往家跑。帶架子的漂亮鏡子,沙發(顏色我已經忘了,好像是檸檬黃的),在餐桌上切麵包時他們問我「麵包還不錯吧?」(你們知道的,歐洲人吃麵包比我們要少的多),牆上那幅美麗的阿爾卑斯風景畫,這些我很想再重溫一次。
  卡發覺「神藍」此刻正在看著自己,毫不掩飾他的厭惡。「三個月後,一個朋友從國內帶來了一些新聞,」卡說道,「我打電話給漢斯·漢森,告訴他這些有關酷刑、壓迫和暴政的新聞。他認真地聽著我說,還是那麼客氣,那麼有風度。後來報紙登出了一條很短的新聞。我不在乎那條新聞,我只是希望他找我。但他再也沒有找過我。有時我都想給漢斯·漢森寫封信,問他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不再來找我。」
  卡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但這並沒讓「神藍」釋懷。
  「現在你又有一個新的藉口去找他了。」他嘲諷道。
  「可為了能上報紙,我們必須要按照德國人的要求,起草一份聯合聲明。」卡說道。
  「可聯合聲明上的庫德民族主義者和自由共產主義者找誰呢?」
  「如果您擔心會有警察介入的話,那就您來推薦吧。」卡說道。
  「對於宗教學校學生們的遭遇,很多庫德青年都感到義憤填膺。毫無疑問,庫德民族主義分子當中的無神論者比伊斯蘭分子更容易被西方記者接受。庫德人,找個青年學生來代表就可以了。」
  「好吧,那就由您來安排那個青年學生吧,」卡說,「我敢說《法蘭克福評論報》一定會同意的。」
  「那當然了,不管怎麼說,我們當中你就是西方的代表嘛。」「神藍」嘲諷道。
  卡並沒有理會他。「至於過去的共產主義者——現在的民主人士,圖爾古特先生最合適了。」
  「我父親嗎?」卡迪菲不安地問道。
  得到卡的確認後,卡迪菲說她父親肯定不會出門的。於是他們開始爭論起來。「神藍」說和過去那些共產主義者一樣,圖爾古特先生根本就不是民主人士。他肯定是支持軍事政變的,因為這樣可以打壓伊斯蘭教徒,他只不過是為了不給自己左翼的身分抹黑才故意裝出一副反對的樣子。
  「又不是只有我父親在裝。」卡迪菲說。
  從她顫抖的聲音和「神藍」憤怒的眼神中,卡立刻感覺到兩人之間重複過多次的爭吵又要開始了。他明白,和那些爭吵得筋疲力盡的夫妻一樣,他們已經顧不上在他的面前偽裝了。卡迪菲一臉的堅毅,如同捱過揍的、戀愛中的女人一般,不論什麼代價都要予以還擊;而「神藍」則是一臉的自負和同情。不過這一切在頃刻間全都變了,「神藍」的眼中也露出了堅定的目光。
  「和那些裝腔作勢的無神論者、崇拜歐洲的左派知識分子一樣,你爸爸其實也是個偽君子,他打心眼裡討厭人民群眾。」「神藍」說道。
  卡迪菲一把抓起印有「埃爾辛電力」字樣的塑膠菸灰缸朝「神藍」扔了過去。不過她可能是故意扔歪的,菸灰缸砸中了掛曆上的威尼斯風光,靜靜地掉到了地上。
  「此外,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一個伊斯蘭激進分子的祕密情婦,可你爸爸還裝作不知道。」「神藍」說。
  卡迪菲照著「神藍」的肩膀輕輕地捶了幾下,然後便哭了起來。「神藍」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兩人說話的聲音是那麼做作,卡幾乎就要認為這一切都是為自己而演的戲了。
  「收回你剛才說的話!」卡迪菲說。
  「我現在就收回。」「神藍」像是在安慰一個掉眼淚的孩子似的說道,「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同意和你父親在同一份聲明上署名,儘管他整天都說一些和無神論有關的笑話。但是我不能去你們的旅館,因為這可能是漢斯·漢森先生的代理人,」他朝卡笑了笑,「給我們設下的圈套。親愛的,你明白嗎?」
  「我父親也不能離開旅館,」卡迪菲像個被慣壞了的女孩似的說,這讓卡大吃一驚,「卡爾斯的貧窮已經使他情緒沮喪了。」
  「說服你父親,讓他出來,卡迪菲,」卡從來沒有這樣正經八百地和她說過話。他和卡迪菲對視了一眼,說道,「雪把一切都蓋住了。」
  這回卡迪菲明白了。「好的,」她說,「但在我父親出旅館之前,還得找一個伊斯蘭宗教分子和一個庫德民族主義者,必須要說服他們在聯合聲明上署名。這件事由誰來負責呢?」
  「我來負責,」卡說道,「但是你們也要幫我。」
  「在哪裡碰面,」卡迪菲問道,「我可憐的父親可別因為這種荒唐的事情被捕,他都這把年紀了,可不能再進監獄啊!」
  「這不是荒唐的事情。」「神藍」說道,「要是歐洲的報紙能登出一兩條新聞的話,安卡拉會揪這些人的耳朵的,他們也會稍微收斂一些。」
  「更重要的是你的名字也能出現在歐洲的報紙上吧。」卡迪菲說。
  「神藍」微微一笑,他的大度讓卡十分敬佩。卡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如果《法蘭克福評論報》登出「神藍」的講話,那麼伊斯坦堡的伊斯蘭小報肯定會大張旗鼓地翻譯過來,這也就意味著「神藍」將會揚名整個土耳其。沉默了一會兒以後,卡迪菲取出手帕,擦掉了眼淚。卡有一種感覺,自己從這裡離開以後,這對戀人先會發生爭執,而後他們就會做愛。他們是不是希望自己儘快離開呢?這時,高空中飛過一架飛機,大家都抬頭望著窗戶上沿可以看到的天空,仔細地聽著。
  「這裡從沒來過飛機。」卡迪菲說。
  「肯定有什麼非比尋常的事情,」「神藍」說,接著又像是對自己的多疑自嘲似的笑了笑。當他發現卡也在笑的時候,他像是挑戰似的看著 卡,發脾氣道:「人們都在說,氣溫遠低於零下二十度,而政府卻說是零下二十度。」
  「我一直希望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卡迪菲說。
  「你放棄了正常的小康家庭生活,」「神藍」說道,「把你變得如此與眾不同的就是這……」
  「我不想與眾不同,我想和大家一樣,要是沒有這次政變的話,我可能已經和其他人一樣解開頭巾了。」
  「這裡的人都包著頭巾。」「神藍」說。
  「不對,我周圍大多數的女性和我一樣,都受過教育,都不戴頭巾。可問題在於,要是和大家一樣戴著頭巾的話,我就會和身邊這些受過教育的女性疏遠的。那就顯得我傲慢了,我不喜歡這樣。」
  「那你明天就取下頭巾,」「神藍」說,「每個人都會認為這是政變的勝利果實。」
  「誰都知道我和你不一樣,我從來不管別人是怎麼想的。」卡迪菲說道。她的臉由於興奮變得通紅。
  「神藍」對此仍舊只是甜甜地笑了笑。不過從他的臉上卡看得出來,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神藍」也明白,自己的窘狀逃不過卡的眼睛。現在這兩個男人不得不共同面對這樣一個事實:「神藍」和卡迪菲之間的關係十分曖昧。卡迪菲頂撞「神藍」,實際上就已經把他們之間的曖昧關係給抖了出來,而自己卻目睹了這一幕,這讓卡覺得自己好像也有責任似的。現在他又怎麼突然想起了奈吉甫寫給卡迪菲的情書了呢?從昨晚起這些情書他就一直揣在口袋。
  「那些因為頭巾而捱揍的女學生,被學校開除的女學生,她們的名字永遠也不會上報紙,」卡迪菲完全以一種已經氣得發暈的語氣說,「很多婦女為頭巾失去了生命,而出現在報上的卻是打著她們的旗號出來講話的那些伊斯蘭教徒。穆斯林婦女,只有當她的丈夫是市長之類的政府官員,她才有機會上報紙,而且還是因為和自己的丈夫一同出席了節日慶典。因此,讓我傷心的不是不上那些報紙,相反的,上那些報紙才會令我感到傷心。我們這些人為了保護女人的神祕感正在忍受著痛苦,而那些可憐的男人們卻在為了能露個臉而拚命,說實話我很同情他們。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覺得有必要寫寫那些自殺的女孩,此外,我覺得自己也有權利給漢斯·漢森一份聲明。」
  「那就更好了,」卡想都沒想便說,「你可以作為穆斯林婦女的代表署名。」
  「我不想代表任何人,」卡迪菲說,「我希望出現在歐洲人面前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經歷和我所犯下的過錯與罪孽。有時人們希望把自己的經歷,把所有的一切告訴一個相信永遠也不會再見到的陌生人……過去看歐洲小說的時候,我覺得小說裡的主人公就像是這樣在給作者講述他們的親身經歷。我希望歐洲能有幾個人看到我的故事。」
  這時,從附近傳來了爆炸聲,整座房子都為之一震,玻璃也被震得直顫。一兩秒鐘後,卡和「神藍」都嚇得站了起來。
  「我去看看。」卡迪菲說。他們當中看起來最鎮定的就是她了。
  卡輕輕把窗簾拉開了一條縫,說:「車伕不在,可能已經走了。」
  「他待在這裡就太危險了,」「神藍」說,「你走的時候就從院子側門出去。」
  卡知道「神藍」這是在下逐客令,但他站在那裡沒有動,像是在等什麼。他們兩人互相厭惡地對視著。卡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學時代,當他在烏漆抹黑、空無一人的走廊裡碰到那些手拿武器、民族主義情緒極強的學生時,他也感到過恐懼,不過那時沒有同性間的排斥心理。
  「我可能多慮了,」「神藍」說,「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就不是西方的間諜。就算你不知道自己是間諜或者你根本就沒想過要當間諜,也改變不了這種狀況。我們當中只有你是外人,不知不覺你就讓信念堅定的卡迪菲產生了疑惑,人也變得有些奇怪了,這也證明了這一點。你用西方人傲慢的眼光看待我們,也許打心眼裡在嘲笑我們……我不在乎,卡迪菲本來也不會在乎。但你讓我們感受到了你的單純,同時也讓我們覺得歐洲人很正直,生活很幸福,你把我們給弄糊塗了。我不怪你,因為和所有的好人一樣,你是無心的。但現在我已經把這些告訴你了,以後你要是還這樣的話,你就不能算是無辜的了。」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01雪的沉寂

02我們的城市是個安寧的地方

03把票投給真主的黨

04你真的是為選舉和自殺事件而來嗎

05先生,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06愛情,宗教和詩歌

07伊斯蘭政教徒,是西方和世俗主義者對我們的稱呼

08自殺的人是有罪的

09對不起,您是無神論者嗎?

10這首詩為什麼美?

11歐洲有另外一個真主嗎?

12如果沒有安拉,窮人們遭受那麼多苦難的意義何在?

13我不和無神論者爭論我的宗教

14您是怎麼寫詩的?

15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得到的東西

16在沒有安拉的地方

17「祖國還是頭巾」

18別開火,槍裡有子彈!

19雪下得多美啊

20祝國家好運,祝民族好運!

21但我一個也不認識

22最適合演阿塔圖爾克的人

23安拉問題不是一個思想和信仰問題,而要把它理解為完全是一個生活問題才是正確的

24我,卡

25在卡爾斯唯一的自由時間

26我們如此信奉真主不是因為我們貧窮

27堅持住,小姐,卡爾斯來支持你了

28等待時的痛苦和愛情的區別

29我的遺憾

30我們何時再相見

31我們並不笨,我們只是窮

32我的體內有兩個靈魂的時候,我做不到

33卡爾斯城一個不相信真主的傢伙

34卡迪菲也不同意

35我不是任何人的間諜

36先生,您不會真死的,對吧?

37今晚唯一的主題就是卡迪菲的頭髮

38我們絕不是想讓您難過

39一起哭的樂趣

40當雙料間諜肯定很難

41每個人都有一片雪花

42我馬上就把行李收拾好

43女人們為了尊嚴而自殺

44現在這裡沒人喜歡卡

44現在這裡沒人喜歡卡

43女人們為了尊嚴而自殺

42我馬上就把行李收拾好

41每個人都有一片雪花

40當雙料間諜肯定很難

39一起哭的樂趣

38我們絕不是想讓您難過

37今晚唯一的主題就是卡迪菲的頭髮

36先生,您不會真死的,對吧?

35我不是任何人的間諜

34卡迪菲也不同意

33卡爾斯城一個不相信真主的傢伙

32我的體內有兩個靈魂的時候,我做不到

31我們並不笨,我們只是窮

30我們何時再相見

29我的遺憾

28等待時的痛苦和愛情的區別

27堅持住,小姐,卡爾斯來支持你了

26我們如此信奉真主不是因為我們貧窮

25在卡爾斯唯一的自由時間

24我,卡

23安拉問題不是一個思想和信仰問題,而要把它理解為完全是一個生活問題才是正確的

22最適合演阿塔圖爾克的人

21但我一個也不認識

20祝國家好運,祝民族好運!

19雪下得多美啊

18別開火,槍裡有子彈!

17「祖國還是頭巾」

16在沒有安拉的地方

15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得到的東西

14您是怎麼寫詩的?

13我不和無神論者爭論我的宗教

12如果沒有安拉,窮人們遭受那麼多苦難的意義何在?

11歐洲有另外一個真主嗎?

10這首詩為什麼美?

09對不起,您是無神論者嗎?

08自殺的人是有罪的

07伊斯蘭政教徒,是西方和世俗主義者對我們的稱呼

06愛情,宗教和詩歌

05先生,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04你真的是為選舉和自殺事件而來嗎

03把票投給真主的黨

02我們的城市是個安寧的地方

01雪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