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卡迪菲也不同意

  中間人
  卡吸著菸,望著窗外。雪已經停了,昏暗的路燈下空蕩蕩的街上一點動靜也沒有,給人一種很靜謐的感覺。卡很清楚,這種感覺不光是因為雪的美麗,而更多的是因為愛情和幸福。另外,在這個地方,和與他相似、與他雷同的人群相處也讓他心情舒暢。甚至因為自己是從德國來的,是從伊斯坦堡來的,在這些人的面前他很自然地有一種優越感,這種心情也就更加舒暢了。
  門敲響了。卡打開門,看到伊珂站在面前,他非常驚訝。
  「我一直都在想你,怎麼也睡不著。」伊珂一進來便說道。
  卡馬上就明白了,他們會一直做愛到天明而不去理會圖爾古特先生。自己一點兒都不用忍受等待的痛苦便可以擁抱伊珂,這簡直令他難以置信。夜裡和伊珂做愛的時候,卡知道了,生活中除了幸福還有另外一種感覺,而自己的生活和愛情經歷還不足以讓自己感受到這種超越時空和激情的感覺。他第一次感覺如此舒服。以往和女人做愛的時候,他的腦海裡總會有些性幻想或是從色情電影裡學來的東西,但是這次他把這些都忘掉了。和伊珂做愛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裡就像是在演奏某個藏於內心而不自知的樂章一樣,身體也跟著節奏動了起來。
  卡時而睡過去,時而做著夢,夢見自己在暑期的天堂裡奔跑,夢見自己不會死,夢見自己在往下墜的飛機上吃一個永遠也吃不完的蘋果,時而又感受著伊珂溫暖、蘋果般芬芳的皮膚醒來。藉著窗外的雪光,他從近處看著伊珂的眼睛,這才發現原來伊珂還醒著,她也正在靜靜地看著自己,他覺得他們兩人就像是並肩躺在淺水裡休息的兩條鯨魚一樣,相擁著躺在一起。
  當他半夜醒來,和伊珂目光相對的時候,伊珂說:「我要和父親談一談,我要和你一起去德國。」
  卡再也無法入睡了,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場幸福的電影。
  城裡傳來一聲巨響。床、房間和旅館都晃了晃。遠處還有機關槍在響。裹住了城市的大雪削弱了嘈雜聲。他們兩人擁在一起,靜靜地等待著。
  當卡再次醒來的時候,槍聲已經停了。卡兩次下床,一邊抽著菸,一邊任涼氣從窗外吹到自己汗濕了的身上。他一首詩也沒有想出來,但他感覺很幸福,他從沒這麼幸福過。
  早上門敲響的時候,卡醒了。伊珂已經不在身邊了,他也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和伊珂說了些什麼,槍聲是什麼時候停的了。
  敲門的是服務臺的賈維特。他告訴卡說蘇納伊·扎伊姆派了一名軍官來請卡去司令部,現在軍官正在樓下等他。不過,卡並不著急,而是先刮了刮臉。
  卡覺得卡爾斯今天空蕩蕩的街道比昨天早晨的要漂亮多了。不過他看到阿塔圖爾克大街上有間房子的門窗都被炸爛了,房子的正面也是千瘡百孔。
  到了裁縫店以後,蘇納伊告訴卡,那間房子裡發生了一起自殺式襲擊。「不是誤炸,那個可憐的傢伙想要到上面的一棟樓裡去,」他說道,「不過他已經被炸成碎片了,現在還不清楚他是伊斯蘭分子還是庫德工人黨的人。」
  卡覺得蘇納伊和那些沉迷於角色中的名演員一樣,有些孩子氣。他的鬍子刮得很乾淨,看上去很清爽,很健康。「我們抓到了『神藍』。」他盯著卡的眼睛說道。
  聽到這個消息,卡很高興,他很本能地想隱藏起自己的喜悅,但這一切都沒能逃過蘇納伊的眼睛。「這傢伙很壞,」他說,「可以肯定是他派人殺了教育學院院長。他一方面四處說自己反對自殺,一方面又組織那些愚蠢、可憐的年輕人進行自殺式襲擊。國家安全局得到消息說他帶了很多炸藥來卡爾斯,這些炸藥足以把卡爾斯給炸到天上去!政變當晚,誰也不知道他躲到哪裡去了。昨天傍晚在亞細亞旅館舉行的那個可笑的會議,你肯定知道了。」
  卡就像是在演戲一樣,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
  「讓我頭痛的不是懲罰這些罪犯、反動分子和恐怖分子,」蘇納伊說道,「多年來我一直想演一部戲,現在我就是為了這部戲才待在這裡。有個英國作家叫湯瑪斯·齊德,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就是抄襲的他的作品。我發現他有一部名為《西班牙悲劇》的作品,大家可能已經忘記了。這部戲描寫的是血案和復仇,戲裡面還套著戲。十五年了,我一直在等機會和馮妲一起演這部戲。」
  卡向走進房間的馮妲·艾塞爾鞠了個躬,他發現這個叼著長菸嘴的女人對自己的舉動非常滿意。還沒等他問,夫妻兩人就開始介紹起這部戲來。
  「我把這部戲修改得簡單了一些,以便讓大家都能夠看懂,」蘇納伊說道,「明天在民族劇院上演時,觀眾們就能看到了,全卡爾斯都可以通過現場直播看到這場戲。」
  「我也很想看看。」卡說。
  「我們希望卡迪菲也能出演這部戲……馮妲演一個壞心腸的對手……卡迪菲將會戴著頭巾上臺。然後,她將控訴那些引發血案的荒謬習俗,在眾人面前摘掉頭巾。」蘇納伊說道,同時他還以一個漂亮的姿勢充滿激情地做了個扔掉頭巾的動作。
  「那樣又會出事的。」卡說。
  「不要擔心!現在我們有軍事管制。」
  「可卡迪菲根本就不會同意的。」卡說。
  「我們知道卡迪菲愛『神藍』,」蘇納伊說,「卡迪菲要是摘掉頭巾的話,我馬上就叫人放了她的『神藍』。他們可以一起逃到遠離大家的地方,過上幸福的生活。」
  馮妲·艾塞爾一臉的同情,就像國產音樂劇中為私奔的青年戀人們感到高興的善良大媽一樣。卡頓時覺得自己和伊珂的愛情也會得到這個女人的同情。
  「我還是不相信卡迪菲會在直播裡摘掉頭巾。」過了一會兒,卡說道。
  「我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只有你才能說服她,」蘇納伊說道,「在她看來,和我們討價還價,那就是和最大的魔鬼討價還價。然而,她也知道你是支持那些戴頭巾的女孩的。再說,你也愛她的姐姐。」
  「那不僅要說服卡迪菲,還得說服『神藍』。不過,必須先和卡迪菲談談。」卡說道。不過,他的心裡還在想著蘇納伊說「你也愛她的姐姐」這番話時的不屑和粗魯。
  「一切你都可以按你的意思去辦,」蘇納伊說,「除了給你各種特權之外,我還會給你一輛軍車。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替我和他們討價還價。」
  大家都沉默了,蘇納伊注意到卡有點心不在焉。
  「我不想攪和這件事。」卡說道。
  「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我膽子小吧。我現在很幸福,我不想成為那些宗教分子的靶子。他們會說就是這個相信無神論的傢伙搗的鬼,是他讓學生們看到卡迪菲摘掉頭巾的。就算逃到德國去,我也會有一天在大街上被他們打死的。」
  「他們會先打死我的,」蘇納伊自豪地說道,「不過你說自己是個膽小鬼,這一點我倒很喜歡。請相信我,我也是個十足的膽小鬼。在這個國家,只有膽小鬼才能生存下來。但是人和所有的膽小鬼一樣,總是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英雄,不是嗎?」
  「我現在很幸福,我一點也不想當英雄。英雄夢只是那些可憐蟲的安慰罷了。實際上,像我們這樣的人充英雄,不是害了別人就是害了自己。」
  「那你腦子中一個角落就沒有想過這幸福不會持續太久嗎?」蘇納伊固執地問道。
  「你怎麼嚇唬起我們的客人來了?」馮妲·艾塞爾說。
  「沒有什麼幸福能持續很長時間,這我知道,」卡小心翼翼地說道,「但我不想因為這眼前可能出現的不幸去充英雄,把自己害死。」
  「你要是不這樣做的話,他們就不是在德國,而是在這裡就會把你殺掉。你看到今天的報紙了嗎?」
  「難道上面寫了我今天就會死嗎?」卡微笑著說道。
  蘇納伊給卡看了《邊境城市報》的末版,上面赫然登著卡昨天傍晚看到的那篇文章。
  「卡爾斯城一個不相信真主的傢伙!」馮妲·艾塞爾誇張地讀了一下文章的標題。
  「這是昨天的版本,」卡自信地說道,「塞爾達爾先生後來決定重出一版新的。」
  「可在執行這個決定之前,今天早上他已經把這個版本的報紙賣出去了,」蘇納伊說道,「你千萬不要相信這些記者的話,不過我們會保護你的。那些宗教分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不信奉真主的西方走狗,不過他們還鬥不過軍人。」
  「指使塞爾達爾先生寫那篇文章的是不是你?」卡問道。
  蘇納伊撇了撇嘴,皺起了眉頭,很氣憤地看了卡一眼,就像一個尊貴的人受到了侮辱一樣。不過卡能看得出,他對自己扮演的玩弄手段的政客角色非常滿意。
  「要是你答應一直都保護我的話,我就當這個中間人,」卡說。
  蘇納伊答應了卡的條件,還擁抱了他一下,祝賀他也加入到了這個激進主義者的隊伍當中來。他答應卡派兩個人日夜保護他。
  「當然,你要是想搞鬼的話他們也會對你不客氣的。」蘇納伊興奮地補充道。
  他們坐下來一起喝了杯香氣撲鼻的早茶,討論了一下居間調停和說服工作的細節。馮妲·艾塞爾很高興,就像是有個著名演員加盟了自己的劇團一樣。她稍微介紹了一下《西班牙悲劇》的影響力,不過卡的腦子根本就不在這裡,他一直在注視著從窗外照進來的那道白光。
  離開裁縫鋪的時候,卡看到身邊多了兩個身材魁梧、荷槍實彈的士兵,不過他還是很失望,至少也得有一個軍官或是穿著時髦的便衣呀!以前有個著名的作家在電視上宣稱土耳其民族是個愚蠢的民族,還說自己根本就不相信伊斯蘭教。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政府給他派了兩個既時髦、又懂禮數的保鏢。有一次卡看到這個作家站在中間,這兩個保鏢不僅替他拿包把門,上樓的時候還會攙著他,替他擋住那些崇拜者和敵人。在卡看來,持不同政見的著名作家理當有這樣的待遇。
  而軍車上坐在卡身邊的這兩個士兵不像是來保護他,倒像是來監視他的。
  一進旅館,卡立刻又感受到了早上的那種幸福,儘管他十分想見伊珂,但他認為對伊珂有所隱瞞是對愛情的背叛,所以他打算先找卡迪菲單獨談談。不過當他在大廳碰到伊珂時,他立刻就改變了主意。
  「你比我記憶中的更漂亮了!」卡傾慕地看著伊珂說道,「蘇納伊差人把我叫了去,他想讓我當中間人。」
  「什麼中間人?」
  「昨天傍晚『神藍』被抓了!」卡說道,「你的臉色怎麼變了?我們沒有什麼危險。是的,卡迪菲會很難過,不過請你相信我,我會讓她放心的。」他飛快地把蘇納伊說的告訴了伊珂,還向她解釋了一下昨晚的爆炸聲和槍聲是怎麼回事。「早上你沒叫醒我就走了。不要怕,我會解決一切問題,誰也不會有事的。我們可以去法蘭克福,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你和你父親說了嗎?」他告訴伊珂,蘇納伊要派自己去和「神藍」談判,但條件是在這之前他要先和卡迪菲談談。伊珂的眼神裡流露出了極度的不安,這讓卡覺得非常滿意,因為他認為伊珂是在替自己擔心。
  「我讓卡迪菲馬上去你房間。」說完伊珂就走了。
  卡一進房間就看到自己的床已經整理好了。昨晚,他在這個房間裡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個晚上。現在的房間和昨晚的已經完全不同了,裡面一片寂靜,傢俱、茶几上昏暗的檯燈以及褪了色的窗簾也都映上了雪光,但他還能聞到昨晚做愛留下的氣味。他仰面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想像著自己要是不能勸服卡迪菲和「神藍」的話,會有怎樣的麻煩。
  卡迪菲一進房間就說:「快把你知道的有關『神藍』被捕的事情說給我聽,他們打他了嗎?」
  「他們要是打了他的話,就不會派我去他那裡了,」卡說,「他們一會兒就會帶我去。旅館的會議結束以後他就被捕了,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
  卡迪菲望著窗外白雪皚皚的大街。「現在你得到了幸福,而我的幸福卻沒有了。」她說,「我們在儲藏室裡見過面之後,一切都變了。」
  卡回憶起了昨天下午他們在217號房間見面時的情景,離開房間之前卡迪菲還掏出槍搜了他的身。他覺得正是那次會面把他們兩人聯繫在了一起。
  「這並不是事情的全部,卡迪菲,」卡說,「蘇納伊身邊的人使他相信『神藍』染指了教育學院院長的謀殺案,而且他們有證據證明伊士麥電視臺的主持人也是他殺的。」
  「他身邊的人都有哪些人?」
  「幾個政府的情報人員……一兩個和他關係密切的軍人……不過,蘇納伊並沒有完全受他們的擺佈。他在藝術上有著自己的追求,這是他的原話。今晚他會在民族劇院演一部戲,他也想給你一個角色。別繃著臉,你聽我說。到時電視會進行現場直播,整個卡爾斯都將看到這場演出。要是你同意參加演出,『神藍』也能說服宗教學校的學生去看演出,而且學生們在必要的時候還會鼓掌的話,蘇納伊馬上就會放了『神藍』。他會忘掉『神藍』所做的一切,誰也不會有事的。他選中了我,讓我當中間人。」
  「什麼戲?」
  卡告訴她是湯瑪斯·齊德的《西班牙悲劇》,不過經過了蘇納伊的修改。「就像他在安納多魯的巡迴演出中把肚皮舞和一些低俗的歌曲摻進高乃依、莎士比亞和布萊希德的戲劇裡那樣。」
  「我大概是要在直播中演一個被玷汙的女人,以便能引發血腥的仇殺。」
  「不,你演一個叛逆的女孩。你討厭仇殺,在一次發怒的時候把頭巾扔到了地上。」
  「在這裡扔掉頭巾不是叛逆,戴上頭巾才是叛逆。」
  「這是演戲,卡迪菲。所以你可以扔掉頭巾。」
  「我知道他想要我幹什麼了。就算是戲劇,就算是戲中戲,我也不會摘掉頭巾的。」
  「卡迪菲,你聽我說。兩天後雪就會停,路也會通,監獄裡的犯人也會落到那些慘無人道的傢伙手裡,到那時你就再也看不到『神藍』了。你好好想過沒有?」
  「我怕我想了之後就會同意。」
  「你可以在頭巾下面戴上假髮,那樣誰也看不到你的頭髮。」
  「我要是願意戴假髮的話,為了上大學我早就和其他人一樣戴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你不是要保全自己的面子,而是要救『神藍』。」
  「『神藍』會讓我摘掉頭巾救他嗎?」
  「他會的,」卡說,「你摘掉頭巾並不會傷及他的面子,因為誰也不知道你們的關係。」
  卡迪菲眼神中的憤怒告訴卡,自己觸到了她的痛處。緊接著卡迪菲很怪異地笑了笑,這讓卡有點害怕。他的心裡滿是恐懼和猜疑,他生怕卡迪菲會說出什麼和伊珂有關、自己無法接受的事情來。「卡迪菲,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卡說道,「我知道你很聰明,你可以輕鬆地解決這件事情。多年來我一直過著流放的生活,你聽我說:人不是為了原則而生活,是為了幸福而生活。」
  「但是沒有原則和信仰的人是不會幸福的。」卡迪菲說。
  「不錯,可在我們這樣專制、沒有人權的國家裡,為了信仰而犧牲自己是不明智的。偉大的理想和原則只屬於那些富國的人們。」
  「恰恰相反。窮國的人們什麼也沒有,只有信仰。」
  卡並沒有像她想像的那樣說「他們相信的東西是錯的」,而是說:「但你並不窮啊,你是從伊斯坦堡來的。」
  「所以我相信什麼就做什麼,我可不會口是心非。就算我要摘掉頭巾,那也是因為我真心想摘掉。」
  「好,那你覺得這樣如何:不讓任何人進劇院,大家只能看電視轉播。那樣的話,鏡頭先拍你在憤怒的時刻把手放到了頭上,然後我們進行剪輯,找一個和你相似的女孩,從後面拍她解開頭髮。」
  「這比戴假髮更狡猾,」卡迪菲說道,「但大家會認為我是在軍事政變之後摘掉頭巾的。」
  「重要的是宗教的指示,還是大家的看法呢?這樣一來,你根本就不算摘掉頭巾。你要是擔心大家會怎麼說的話,在這些荒唐的事情結束以後,我們再告訴大家這些都是電影剪輯。如果那些宗教學校的年輕人知道你是為了救『神藍』才這樣做的話,他們會更尊敬你的。」
  「當你竭盡全力勸說別人的時候,」卡迪菲以一種完全不同語氣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說的連你自己都不相信?」
  「想過,但我現在並不這樣認為。」
  「那麼在你成功說服別人的時候,你會因為欺騙了他而自責,不是嗎?因為是你讓他無路可走的。」
  「卡迪菲,你現在並不是無路可走。你是一個聰明人,你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蘇納伊身邊的那些人會毫不手軟地把『神藍』吊死,而你不會希望他們這樣做的。」
  「如果我在眾人面前摘掉了頭巾,也承認了失敗。可誰能保證他們會放了『神藍』呢?我憑什麼相信政府的話?」
  「你說的對,這一點我會和他們談的。」
  「你什麼時候談?和誰談?」
  「見過『神藍』之後,我再去見蘇納伊。」
  兩人都沉默了,這表明卡迪菲已經基本接受了卡的建議。不過,為了再度確認了一下,卡還是看了看錶,也讓卡迪菲看了看。
  「『神藍』是在國家情報局的手中,還是在軍方的手中?」
  「我不知道,這大概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吧。」
  「要是在軍方的手中,他們可能不會對他用刑,」卡迪菲說。她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想讓你把這些交給他。」她遞給了卡一盒紅萬寶路和一個舊式打火機,打火機的外面還鑲著貝殼和寶石。「打火機是我父親的,『神藍』喜歡用它點菸。」
  卡接過煙,卻沒拿打火機。「要是我把打火機給他的話,他就知道我找過你了。」
  「那就讓他知道吧。」
  「那樣他就知道我們已經談過了,他就會想要知道你的決定。但我不會告訴他我先見過了你,也不會告訴他為了救他,你已經同意以這種方式摘掉頭巾。」
  「怕他會不同意嗎?」
  「不,你也知道的,『神藍』是個聰明人,他會同意你摘掉頭巾來救他的。他不能接受的是,這件事我沒有先問他,而是先問了你。」
  「但這不僅僅是個政治問題。這個問題和我個人也有關,『神藍』會明白的。」
  「但你知道,卡迪菲,就算他明白這個道理,他也希望是他說了算。他是個土耳其男人,他還是個伊斯蘭政客。我不能跑過去對他說『為了救你出來,卡迪菲決定摘掉頭巾』,必須讓他覺得是他自己作的決定。我會把你戴假髮和運用電視特技的辦法告訴他,這些可以讓他相信你是在保全他的面子,他也會接受這樣的解決方法的。你認為尊嚴是容不得半點虛偽的,而他認為尊嚴是現實的,你們兩人對尊嚴的理解不盡相同,他不希望這種差異暴露出來,他也根本不想聽你說什麼『如果要摘掉頭巾,我就會光明正大地摘掉頭巾』之類的話。」
  「你嫉妒『神藍』,你討厭他,」卡迪菲說道,「你甚至不願把他看作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你和那些世俗者一樣,認為沒有西化的人是不開化的、愚昧的、卑劣的,你們只會用棍棒來教育人。你很高興,我為了救『神藍』而向軍方低了頭。你甚至都無法掩飾你那不道德的喜悅,」她的眼神裡流露出了厭惡,「既然這件事情必須先由『神藍』作決定,作為一個土耳其男人,從蘇納伊那裡出來後,你為什麼不直接去『神藍』那裡,而是先來找我?要我說嗎?因為你想先看到我自願低頭,這樣可以讓你在你所害怕的『神藍』面前有一些優越感。」
  「我的確害怕『神藍』。不過卡迪菲,你說的其他的話就不公平了。要是我先去『神藍』那裡,而後像傳達命令一樣把他的想法告訴你,說你必須為他摘掉頭巾的話,你是不會同意的。」
  「你已經不是中間人了,你已經是一個與暴政者合作的人了。」
  「卡迪菲,我什麼也不信,我只知道我要活著離開這座城市。你也什麼都不要相信。你已經向所有的卡爾斯人證明了你的智慧、你的自尊和你的勇氣。逃離這個地方之後,我就和你姐姐去法蘭克福,為了在那裡過上幸福的生活。我也告訴你,為了獲得幸福需要做些什麼你就做些什麼。和『神藍』逃離這裡之後,你們可以去一個歐洲城市,在那裡作個政治流亡者,你們會很幸福的。我相信你父親隨後也會去的。所以你必須先相信我。」
  提到幸福的時候,卡迪菲流下了眼淚。不過她還是笑了一下(她的笑讓卡非常害怕),接著用手快速抹掉了眼淚。「你確信我姐姐會和你一起離開卡爾斯嗎?」
  「我確信。」卡說道,儘管他根本無法確定。
  「現在我不再堅持要你把打火機給『神藍』了,也不再堅持要你告訴他你已經見過我了。」卡迪菲像個驕傲而寬容的公主似的說,「不過我想確認一下,是不是我摘掉頭巾,『神藍』就會被釋放。蘇納伊或其他人的保證是不夠的。我們都知道土耳其政府是什麼樣的。」
  「卡迪菲,你太聰明了。卡爾斯最應該得到幸福的人就是你了!」卡說道。此刻他突然想說「還有一個人就是奈吉甫」,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打火機你也給我吧,要是有合適的機會我就給『神藍』。不過,你要相信我。」
  卡迪菲把打火機遞給了他,兩人出乎意料地抱在了一起。卡頓時覺得懷裡的卡迪菲比她姐姐苗條多了,也輕多了。他強忍住了心中想要吻她的慾望。就在這時,有人焦急地敲響了門,卡暗自慶幸,「幸虧我把持住了」。
  敲門的是伊珂,她說來了一輛軍車,是來接卡的。她用溫柔、憂鬱的眼神良久地望著卡和卡迪菲的眼睛,想要弄明白房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卡沒有親吻她便徑直離開了房間。走到走廊的盡頭處,帶著一種罪惡感和勝利感轉過身來時,他看到姐妹倆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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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下一章

01雪的沉寂

02我們的城市是個安寧的地方

03把票投給真主的黨

04你真的是為選舉和自殺事件而來嗎

05先生,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06愛情,宗教和詩歌

07伊斯蘭政教徒,是西方和世俗主義者對我們的稱呼

08自殺的人是有罪的

09對不起,您是無神論者嗎?

10這首詩為什麼美?

11歐洲有另外一個真主嗎?

12如果沒有安拉,窮人們遭受那麼多苦難的意義何在?

13我不和無神論者爭論我的宗教

14您是怎麼寫詩的?

15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得到的東西

16在沒有安拉的地方

17「祖國還是頭巾」

18別開火,槍裡有子彈!

19雪下得多美啊

20祝國家好運,祝民族好運!

21但我一個也不認識

22最適合演阿塔圖爾克的人

23安拉問題不是一個思想和信仰問題,而要把它理解為完全是一個生活問題才是正確的

24我,卡

25在卡爾斯唯一的自由時間

26我們如此信奉真主不是因為我們貧窮

27堅持住,小姐,卡爾斯來支持你了

28等待時的痛苦和愛情的區別

29我的遺憾

30我們何時再相見

31我們並不笨,我們只是窮

32我的體內有兩個靈魂的時候,我做不到

33卡爾斯城一個不相信真主的傢伙

34卡迪菲也不同意

35我不是任何人的間諜

36先生,您不會真死的,對吧?

37今晚唯一的主題就是卡迪菲的頭髮

38我們絕不是想讓您難過

39一起哭的樂趣

40當雙料間諜肯定很難

41每個人都有一片雪花

42我馬上就把行李收拾好

43女人們為了尊嚴而自殺

44現在這裡沒人喜歡卡

44現在這裡沒人喜歡卡

43女人們為了尊嚴而自殺

42我馬上就把行李收拾好

41每個人都有一片雪花

40當雙料間諜肯定很難

39一起哭的樂趣

38我們絕不是想讓您難過

37今晚唯一的主題就是卡迪菲的頭髮

36先生,您不會真死的,對吧?

35我不是任何人的間諜

34卡迪菲也不同意

33卡爾斯城一個不相信真主的傢伙

32我的體內有兩個靈魂的時候,我做不到

31我們並不笨,我們只是窮

30我們何時再相見

29我的遺憾

28等待時的痛苦和愛情的區別

27堅持住,小姐,卡爾斯來支持你了

26我們如此信奉真主不是因為我們貧窮

25在卡爾斯唯一的自由時間

24我,卡

23安拉問題不是一個思想和信仰問題,而要把它理解為完全是一個生活問題才是正確的

22最適合演阿塔圖爾克的人

21但我一個也不認識

20祝國家好運,祝民族好運!

19雪下得多美啊

18別開火,槍裡有子彈!

17「祖國還是頭巾」

16在沒有安拉的地方

15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得到的東西

14您是怎麼寫詩的?

13我不和無神論者爭論我的宗教

12如果沒有安拉,窮人們遭受那麼多苦難的意義何在?

11歐洲有另外一個真主嗎?

10這首詩為什麼美?

09對不起,您是無神論者嗎?

08自殺的人是有罪的

07伊斯蘭政教徒,是西方和世俗主義者對我們的稱呼

06愛情,宗教和詩歌

05先生,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04你真的是為選舉和自殺事件而來嗎

03把票投給真主的黨

02我們的城市是個安寧的地方

01雪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