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某個月光皎潔的晚上,奇普斯在給四年級上拉丁文課,這時空襲警報拉響了。即刻,便傳來了槍聲。屋外砲彈碎片橫飛,所以奇普斯覺得他和學生們最好就待在校舍第一層,哪裡也別去——一方面,教室建得相當結實,是布魯克菲爾德所能提供的最佳防空地點;另一方面,如果被砲彈直接命中,那麼無論他們躲在哪裡,都不可能活命。
  四周槍聲交織,不絕於耳;防空砲彈淒厲地哀鳴,因此他不得不稍稍提高了講課的音量。一些學生惴惴不安,幾乎沒人能專心聽課。他溫柔地說:「羅伯遜,在世界歷史發展的這一特殊時刻,也許對你來說……呃……了解兩千年前凱撒[1]發動的高盧之戰並非呃……頭等大事而且……呃……學習tollo這個動詞的不規則變形呃……更是無足輕重。但相信我……呃……親愛的羅伯遜,事實並非如此。」就在此時響起一陣巨大的爆炸聲,爆炸點和他們的距離非常近。「你不能呃……憑著事物製造的聲響……呃……判斷它們的價值。噢,你可不能這樣。」有的學生聽了咯咯直笑。「而那些呃……千百年來……那些一直具有重大意義的事情是不會因為某些臭商人在他實驗室製造了一些新惡作劇而失去意義的。」教室裡發出一聲聲尷尬的竊笑——因為那個麵色蒼白、體形瘦削、身體不好的科學課老師巴福思的綽號就叫「臭商人」。此時又傳來一陣爆炸聲,這次離他們更近了。「我們呃……還是專心上課,這樣的話,就算我們的課注定很快被迫中斷,以後若被人發現,他們會知道我們正在做的是呃……我們在做該做的事情。現在,有誰願意來翻譯文中的這幾句話?」
  勇敢聰明的胖小子梅納德說:「老師,我來。」
  「很好,翻到第40頁,從最下面那句開始。」
  外面的爆炸依然震耳欲聾;整棟房子左搖右晃,好像從地基上被掀起了一般。梅納德往前翻到那一頁,高聲唸道:
  「Genus hoc erat pugnae——這是一場怎樣的戰爭,quo se Germani exercuerant——竟讓德軍自顧不暇。哎,老師,這句好——真太有意思了,老師——這可是你最有意思的笑話之一……」
  學生們又笑起來,奇普斯接著說:「好,呃……現在你看到了吧,有時那些死去的語言呃……可以重新活過來,對吧?嗯?」
  後來他們才知道有5枚炸彈落在了學校裡面和周圍,最近的那枚炸彈剛好就落在學校外,炸死了9個人。
  奇普斯的這堂課在學生中間傳了又傳,幾經渲染。「這個可愛的老爺子一點都不慌張。甚至還找了個古舊的典故來解釋當時正在發生的事——在關於凱撒的文章裡找到了諷刺德軍打仗狀態的句子。你想不到關於凱撒的東西裡還有這樣的玩意,對吧?而且奇普斯笑的那個樣子……你知道他是怎麼笑的……臉上全是眼淚……從沒見過他笑成這個樣子……」
  他就是個傳奇人物。
  他的長袍依然又破又舊,他的腿腳才剛開始不靈便,鋼框眼鏡後他的眼神依然柔和,他的話語依然幽默不失風雅——本來他在布魯克菲爾德的日子會這麼一成不變的過下去。
  1918年11月11日。
  這天早上傳來了大戰結束的消息。學校獲准放一天假,雖然當時仍在實行糧食定額配給制,但大家央求廚師們盡可能地好好準備一頓大餐,讓所有人吃得開開心心的。當時整個餐廳一片歡騰,學生們唱唱跳跳,還打起了麵包仗。正在此時,奇普斯進來了,大家立刻安靜下來,但隨之又響起一陣陣歡呼,此起彼伏;每個人都熱切地望著他,眼中閃爍著光芒,彷彿她的出現就是勝利的象徵一般。他走向講台,好像打算說點什麼,於是大家特地安靜下來等他說話,但過了一會,他只搖了搖頭,笑了一笑,便又走開了。
  那是個潮濕的大霧天,當他穿過四方院子,走到餐廳後,便著涼了。第二天他患上了支氣管炎,臥床休息到聖誕節。但其實11月11日晚上從餐廳回來後,他已經把辭職信交到校董會了。
  假期結束,學校重新開學後,他回到了威克特太太家裡。他要求最後不舉辦任何歡送會、不做辭職演講,只和繼任者握手,並把他在任期間學校公文上印的「代理」校長的「代理」二字去掉,僅此而已。如此,他的「任期」就結束了。
  ※※※※※※
  註釋:
  [1]凱撒(公元前102年7月12日——公元前44年3月15日):即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羅馬共和國(今地中海沿岸等地區)末期傑出的軍事統帥、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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