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見鬼
走出洗手間,張纖雲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被夜風一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卻並沒能驅走多少寒意。
雖然不過是二樓,但從走廊向外望去,學校的大部分都盡收眼底,甚至還能看到遠處機場燈塔的點點燈光。在這僻靜的郊區,沒有豐富課餘生活的學生們早已在寢室休息。夜晚安靜的校園讓張纖雲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青春的喧鬧和張揚的活力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慘白月光下的寂靜,彷彿這裡是一座空城,本就沒有人生活的氣息。寒風彷彿刺破了皮膚,鑽進了張纖雲的心裡,她沒來由地覺得有點害怕。
張纖雲不是一個膽小的女生,不然也不會大半夜一個人出來夜跑。每當獨自在空曠的操場上跑步,耳朵裡塞著耳機,鼻子呼吸著冷冰冰的新鮮空氣,她都覺得無比享受。此刻她在教學樓裡,同樣是一個人,為什麼卻有一種心慌害怕的感覺呢?
是因為白天聽到幾個女生討論的學校怪談?
「哎,你知道嗎,聽說這個學校以前出過事!」
「什麼事啊?」
「很有名啊,據說有個女生被人欺負,被人把頭按到了洗手間的馬桶裡⋯⋯」
「啊!這麼噁心!」
「哈哈哈哈你在想什麼啦,是乾淨的馬桶呀。」
「那、那也很噁心啊!水很髒啊!」
「後來⋯⋯」
「後來怎麼了?」
「後來⋯⋯欺負人的學生沒把握好分寸,不小心把那個女生淹死了。」
「啊!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論壇上有學姐說的,後來有人晚上去女廁所,看到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呢。」
「太可怕了,不要說了,以後還怎麼上廁所!」
「那個女鬼的臉都被泡腫了,頭髮上、臉上都是水,滴滴答答的⋯⋯」
「哎呀,你太討厭了,閉嘴啦!以後上廁所你都要陪我去啊!」
道聽途說的欺凌殺人故事、女廁所裡的鬼魂、溼漉漉的頭髮、浮腫的臉⋯⋯
盡是些爛俗的橋段。張纖雲聽完那兩個女生的對話時心中嗤笑不已。已經是大學生了,居然還在開這麼幼稚的玩笑。
但現在,為什麼會想起這個「幼稚的玩笑」呢?因為自己剛好從女廁所裡走出來?因為空無一人的夜晚最適合這種無聊的鬼故事?
空無一人⋯⋯
張纖雲知道自己心慌什麼了,這裡真的是空無一人嗎?從剛才起她就覺得附近有人,而且⋯⋯在看著她!
她回過頭,洗手間裡的白熾燈很亮,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任何異樣。
是躲在隔間裡了嗎?
這麼想著,張纖雲發現自己的雙腳已自說自話地邁回了洗手間。
走到第一個隔間前,門虛掩著,她小心翼翼地推開,裡面沒有人。
第二個、第三個⋯⋯檢查完了所有隔間,確認沒人躲藏之後,張纖雲呼出了一口氣。
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她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走出女廁所,迎接外面新鮮的夜風,喚醒身體對冷的感知。
啪嗒!
是腳步聲!
在張纖雲的耳朵裡,這輕輕的腳步聲不啻於一聲巨響。她向左邊看去,長長的走廊上只有月光灑在上面,而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排漆黑的教室猶如通往異時空的門。在她右邊,是通向一樓的樓梯。
確實是腳步聲,沒有聽錯,確認了這個事實後,張纖雲無暇多想,便衝到樓梯口,向下跑去。她不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逃離這幢教學樓,是她現在唯一想做的事。
並不長的樓梯,在張纖雲眼中卻像一條沒有盡頭的可怕甬道。漆黑的樓梯間裡好像隨時都會冒出來一個人,或者當她跑下去的時候,有一個人正呆坐在臺階上,直愣愣地看著她。在一番胡思亂想中,張纖雲終於到了一樓,跑出了教學樓。
一路上什麼都沒有發生,她沒有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也沒有人在後面追趕。她能聽到的,只有自己大口喘氣的聲音。
平復了一下心緒,張纖雲轉過頭,看向那幢她剛剛不知為何狂奔而出的教學樓——它依然如一隻沉睡的鋼筋巨獸,沒有絲毫變化。藉著朦朧的月光,她依稀看到走廊上有一個人。
——有一個人?
不可能!
張纖雲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但她還是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視線更模糊了!
但,沒有錯,一個長髮女人,正從女廁所出來,在走廊上走動。
今晚的月光並不十分明亮,看不清楚女人的臉,張纖雲只感覺那個女人的臉有點奇怪。具體哪裡奇怪又說不上來。
正這麼想著,張纖雲往前踏了一步,試圖看清那個女人的臉。但就在她踏出這一步的時候,二樓走廊上的女人也朝她邁了一步!被欄杆擋住去路的女人身體前傾,瞪著雙目直視張纖雲。
這是一幅奇怪的畫面。寂靜無人的校園裡,兩個女人在樓上樓下遙遙相望。時間彷彿靜止了。
理智告訴張纖雲,這個時候最佳的選擇是拔腿就跑,但她卻被一股神祕的力量牽引,逃不開這個畫面。這時,因為對方身子前傾,藉著慘淡的月光,張纖雲知道她的臉為什麼奇怪了。
浮腫!
白天偶然間聽到的閒聊又迴盪在張纖雲的耳畔。
「那個女鬼的臉都被泡腫了,頭髮上、臉上都是水,滴滴答答的⋯⋯」
半夜從女廁所出來的女人,臉是腫的,再仔細想想,頭髮好像也是溼的。張纖雲瞪大了眼睛繼續看,此時「女鬼」已離開欄杆,走到了一間教室前。「女鬼」走了進去!
「女鬼」走進教室後,張纖雲又仰著頭呆立了一會兒。但二樓的走廊上一片死寂,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嗎?
想要驗證,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回到二樓,走進那間教室一探究竟!
可如果進去之後和「女鬼」面對面,豈不是很可怕?不,如果進去之後發現裡面什麼都沒有,才更可怕吧。未知的恐怖比直面恐怖更恐怖。光是想想,張纖雲就感覺背上像有一條蛇在蠕動,涼颼颼的,心怦怦亂跳。
但是她的雙腳卻又自說自話地向前邁,最終還是好奇心戰勝了理智,腦中一片空白的張纖雲發現自己又爬上了樓梯,走過走廊。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那間教室門外了。
教室的門開著,裡面黑乎乎的,但能看到桌椅的輪廓。在教室中央的一個座位上,有一個人。
張纖雲伸出顫抖的手,摸了好久才摸到電燈開關,用力一按,燈光亮起。突然的光亮刺得她閉了一下眼睛,再次睜開後,她發現癱坐在教室中央的那個人還是一動不動。
她朝那個人走去。走到近前終於看清這是一個理著平頭的男生,臉上是一副痛苦又驚恐的表情,雖然如此,還是能看出他相貌英俊。男生的後腦勺靠在身後的桌角上。
「同學⋯⋯」
張纖雲伸手推了推他,卻發現觸手冰涼,還溼漉漉的。她這才發現,這個男生的臉、衣服和褲子,都被水打溼了,就像被一個渾身溼透的人擁抱過。
意識到這是一具屍體後,張纖雲大叫起來。
2.委託
如果季節也有性格,那幻影城的三月,就是一個糾結著要不要真正入春的矯情女生。中午陽光明媚,穿著短袖就能上街,還會被晒得很舒服,然而到了晚上,不套一件冬天的大衣,恐怕連門都邁不出去。
但不管晝夜溫差有多大,李清湖一年四季始終是一套筆挺的高級西裝,已經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皮膚乾淨整潔。可以看出這是一個非常注重儀表,並且有保養皮膚的習慣的時髦老人。
達特穆爾街很長,街上有很多家偵探事務所,李清湖的事務所就在其中。午後的陽光照在這幢白色建築上,門旁邊「超能力偵探事務所」的招牌雖然已經掛了十年,但完全沒有老化破敗的跡象,近來反而更顯光彩奪目了。
自從注入了新鮮血液之後,這家偵探事務所便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李清湖這麼想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走到了門前。
一個十歲左右的捲髮小孩蹲在門口,身邊圍著一群貓狗,幾隻麻雀停在旁邊的窗臺上。小孩嘴裡發出嘰裡咕嚕的聲音,似乎正和這群小動物談笑風生。
如此奇妙的景觀,對李清湖來說早已見怪不怪,這個小孩名叫幽幽,是他從「布朗神父關懷院」領回來的「偵探」,除了不能和人交流,他可以和任何動物溝通。憑藉這個超能力,他居然也破獲了很多常人很難破解的奇案。沒有委託的時候,幽幽每天的樂趣就是和動物聊天玩耍。李清湖知道,他並非性格孤僻,只是和動物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享受最自然的快樂。
同樣是新加入的偵探,葉飛刀曾經把幽幽和貓玩耍的行為叫作「擼貓」,後來逐漸又擴展出「擼狗」、「擼鳥」等奇怪的詞語,至於同時「擼」一群動物的行為,葉飛刀說這叫「擼天下」。畢竟,除了人,幽幽是萬物皆可「擼」的。
察覺到有人走近,蹲在地上的幽幽抬頭看了一眼事務所所長,表情木訥地點了點頭。李清湖衝他笑了一下,他知道這已經是幽幽能做出的最有禮貌的打招呼的方式了。
打開門,走進屋內,廉價的恐怖音效瞬間傳到李清湖的耳朵中。只見葉飛刀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屏幕,表情驚恐異常,而事務所裡唯一的女性——左柔,卻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神情鄙夷。
「所長,你回來了。」
看到李清湖進屋,左柔連忙站起身打招呼。
「興致這麼好,在看恐怖片?」李清湖掃了一眼電視,恐怖片正放到高潮,一個穿著白色睡衣、頭髮垂在臉前的女鬼晃晃悠悠地朝鏡頭方向走近。突然不知從哪裡起了一陣妖風,吹開了女鬼的長髮,露出一張好像用油漆刷過似的慘白的臉,開裂到耳邊的嘴巴是紅色的,還淌著血。
看到這一幕,葉飛刀發出一聲尖叫,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腮幫子。
「你捂腮幫子幹嗎?」左柔冷冷地問道。
「柔姐,我想捂眼睛的啊!」葉飛刀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葉飛刀的超能力是「永遠不準」,不管是下結論,還是做事情,都一定會偏離正確目標。李清湖正是看中了他在「偽解答」方面的驚人天賦,才將他招入麾下的。
「不想看你可以閉上眼睛啊!」
「對哦⋯⋯我怎麼沒想到。」
「咦?」左柔突然想到一個矛盾的地方,「你應該可以捂住自己的眼睛的啊,你的超能力只在和你無關的東西上才能發揮作用,但對屬於自己的東西,你一向是很準的啊!」
「是嗎?」葉飛刀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了。
「是啊,不信你試試!」
葉飛刀戰戰兢兢地伸出雙手,然後緩緩地貼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真的可以捂!」
「那你剛剛為什麼捂臉?」
「可能是⋯⋯捂臉比較萌吧。」
「喂!這時候你賣什麼萌!」
聽著他們的鬥嘴聲,李清湖不禁笑了出來。自他成立這家「超能力偵探事務所」以來,左柔就一直跟著他。她擁有敏銳的觀察力和縝密的邏輯推理能力,再加上「能看到別人左邊口袋裡的東西」這一獨特超能力,左柔漸漸從一個小姑娘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偵探。但左柔始終缺乏女性該有的活潑氣質,不管是在探案過程中,還是日常生活中,她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不過在葉飛刀加入後,左柔居然活潑了起來,甚至經常戲弄葉飛刀。
「左柔,幫我泡一杯熱飲吧。」
左柔依言走出客廳,李清湖一邊朝自己的辦公椅走去,一邊問葉飛刀:「今天沒人來嗎?」
「是啊,鷹漢組和主婦偵探事務所的案件結束後(詳見《超能力偵探事務所1》),一直沒什麼大案子,連那個神祕組織好像都消停了。」
「嗯⋯⋯」李清湖沉吟著,在辦公椅上坐下,「既然他們時隔多年又再次出現,應該沒這麼容易停手。而且,之前的案件中還有很多沒有解釋清楚的疑點。」
「是啊,那個白衣男人到底是誰,好想再和他大戰一回合!」葉飛刀說著,摸了摸綁在大腿上的飛刀。飛刀原本有六把,如今少了一把,那把飛刀正是葉飛刀和神祕組織交手時飛出手,射中敵方的小腹後被帶走了。
這時,左柔端著剛泡好的褐色熱飲回來了。她把杯子放到李清湖面前,問道:「所長,時彥老師怎麼樣?」
剛才李清湖出門,正是去莫里亞蒂監獄看望被關押的時彥。他喝了一口熱飲,徐徐說道:「他現在⋯⋯有點疑神疑鬼的。」
左柔想起時彥穿著白色大衣、戴著墨鏡的模樣。
「還沒從之前的事件中恢復嗎?」
李清湖嘆了一口氣。「也不能怪他,畢竟原本無比堅信的邏輯世界,被那個神祕組織摧毀了。他被分配進最好的一間單人牢房,簡直和酒店沒什麼區別,可是今天我去看他時他不停地對我說牢房裡有鬼。」
「有鬼?」左柔覺得很好奇。
葉飛刀又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準確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捂眼睛有什麼用,這次要捂耳朵!」
「哦對。」經左柔的提醒,葉飛刀又捂住了耳朵。
「時彥說,前兩天半夜,他還沒睡,看到有一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從他的牢房前走過。他的牢房在莫里亞蒂監獄最深處的‘特別關押區’,這個區裡都是單人牢房。」李清湖說道,「單人牢房,你們也知道,關押的都是特殊角色。探視這些犯人是要有獄警陪同的,但那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卻是一個人堂而皇之地在裡面行走。」
「這⋯⋯是很奇怪,但也不能說她是鬼啊。」左柔想了想,又說道,「那個女人可能是有特殊身份的人呢。」
「關鍵是,那個女人發現時彥在看她,就停下腳步,對他說了一句‘你能看到我’?」
「你能看到我?」左柔重複了一遍。
「啊!」葉飛刀慘叫一聲,把頭埋進沙發。
「說完這句話,那女人衝時彥笑了笑,然後繼續往裡走去。」
「後來呢?那個女人出來了嗎?」
「沒有,已經過去幾天了,時彥都沒看到那個女人出來,好像消失在了監獄深處的某一個地方。」
「這不可能吧⋯⋯幾天,餓都餓死了,裡面都是牢房啊,怎麼可能⋯⋯」左柔接著問道,「還有別人看到這個穿紅色旗袍的女人嗎?」
「其他牢房的犯人那個時候都在睡覺,因此沒人看到。兩個守夜的獄警說那天晚上沒有人從外面進來。所以,時彥便一口咬定他見到鬼了。」
左柔想象了一下,夜半時分,一個穿著鮮紅色旗袍的女人緩緩走過監獄走廊,這畫面太不真實,反而顯得沒那麼可怕了。
李清湖端起杯子吹了吹,說道:「雖然我在幻影城見過、也經歷過各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但‘鬼’這個東西,我是絕不相信的。」
「嗯!」左柔點頭同意,「我也是這麼想的,包括之前的‘死而復生事件’,肯定有一個科學的解釋,只是我們現在還沒有識破凶手的障眼法。」
「先把精力放到我們自己的事務所上來吧。我看看現在的積分。」李清湖翻開桌上的《幻影城日報》。
幻影城的各家偵探事務所每偵破一起案件,就會獲得與案件的重要程度、難易程度相對應的積分。每天更新的前一百名偵探事務所排行榜會刊登在《幻影城日報》上,前十名幾乎雷打不動,但越到後面,因為積分相差無幾,排名變動也非常頻繁。
「喲,不錯啊,我們的排名又上升了!」李清湖看上去非常高興。
「老頭,我們現在第幾名?」葉飛刀不知什麼時候已坐在了沙發上。
「九十四名。」
「什麼?這麼低!聽你那口氣我還以為進前五了呢!」
「已經很好了,上週我們還在一百名開外呢。」李清湖笑著說,「自我們積分清零之後,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回到了前一百名,幻影城有這麼多偵探事務所競爭,我們的攀升勢頭已經很厲害了。」
「嗯,這段時間多虧了幽幽。」左柔說道,「殺人命案畢竟不常發生,平時更多的是一些找貓尋狗的小事。碰到這種委託,幽幽只要和相應的動物們開個會,很快,走丟的狗啊貓啊就會主動回去。」
「無聊死了!」葉飛刀嚷嚷道,「現在一天到晚都是找個狗、找個貓的,超能力偵探事務所快變成尋狗事務所了!什麼時候有大案子啊!」
「你怎麼還唯恐天下不亂呢?」左柔責怪道。
「哎,老頭,我問你,」葉飛刀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李清湖面前,看著他說道,「我是個合格的偵探嗎?」
李清湖沒想到葉飛刀會突然問他這麼嚴肅的問題,他喝了一口杯子裡的熱飲,說道:「在我心中,你是一個、呸⋯⋯合格的偵探。」
「呸是什麼意思啊!」
「哦,不好意思。」李清湖露出充滿歉意的笑容,「喝到了茶葉。」
「哪兒來的茶葉,」葉飛刀叫道,「你喝的是阿華田啊!」
「哦,是嘛⋯⋯」李清湖一臉驚訝,像是剛知道自己喝的是什麼,「好了,說正經的吧。你和幽幽一起來的,快一個月過去了,他一個小孩獨立破了那麼多案子,你呢?你獨立解決過什麼案子嗎?」
「當然有啦!」葉飛刀驕傲地說道,「我破解過一起密室犯罪!」
「密室?」李清湖狐疑地看著葉飛刀,問道。
「老頭,你知道‘躲門後’嗎?」
「知道啊,推理小說中常見的密室詭計,就是凶手在一間密室中殺了人,之後躲在門後,等一群人破門衝進來的時候再混到人群中出去。」
「沒錯,我就抓住了一個躲門後的凶手!」葉飛刀說,「那次現場門窗緊閉,死者躺在房間中央,我卯足了力氣朝門撞去,想把門撞開,結果沒撞準,撞在了門旁邊!」
「確實是你的風格⋯⋯然後呢?」
「門邊被我撞出一個大窟窿,正好露出躲在門後的凶手,我就把他逮了個正著!」葉飛刀嘿嘿笑了一下,繼續說道,「一同前來的偵探都瘋狂地讚美我,說我肯定是早就知道凶手躲在門後,才故意這樣撞的呢!」
「呃⋯⋯小刀,我有個疑問啊。」細心的左柔覺得有點不對勁,「門旁邊不是牆嗎,你能把牆撞穿?」
「哦,那戶人家用的是日式拉門。」
「拉門怎麼躲門後啊?!這凶手是傻瓜嗎!」
李清湖呵呵笑了一下,又說道:「不錯啊,抓住了凶手。那後來警察總署的人給你積分了嗎?」
「當然給啦!」
「給了多少分?」
「一百分!」
「這麼多?」
「那當然,本來還想給更多呢,不過他說他身上就帶了這一個硬幣。」
「什麼啊,一百分錢啊!」李清湖差點兒把嘴裡的阿華田嗆出來,「你這案子就值一塊錢⋯⋯」
「能破案我覺得運氣已經很好了⋯⋯」葉飛刀垂下頭,沮喪地說,「我這個超能力太沒用了⋯⋯不,不只是沒用,還會幫倒忙!什麼超能力偵探!柔姐和幽幽的超能力都能破案,可我卻還不如一個普通人!我好沒用啊!」
「不不不,你不要這麼說,小刀,你的超能力還是很有用的。」左柔連忙安慰道。
「真的嗎,柔姐?」
「嗯!」左柔衝葉飛刀堅定地點了點頭。
「有什麼用,能舉個例子嗎?」
「嗯⋯⋯」左柔抬起頭,仰望天花板,思索起來。
五分鐘後。
葉飛刀哭著說:「柔姐,不要再想了,為什麼經你這麼一安慰,我更難受了呢?」
「好的,那我就不想了。」左柔終於鬆了口氣。
「老頭啊,」葉飛刀哭喪著臉轉向李清湖,「你之前不是說過嗎,幻影城裡應該還有很多有超能力的人,為什麼他們不來加入我們的事務所——」
這話剛說到一半,門鈴響了。
左柔過去開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纖瘦的長髮女生。
「你好。」左柔說,「請問,是來委託案件的嗎?」
「是的⋯⋯呃,也不是。」
「到底是不是啊?」
「我是有事要委託,而且是殺人事件。」女生的聲音和她的體格一樣柔弱。
聽到「殺人事件」四個字,原本萎靡不振的葉飛刀頓時來了精神。
「但是⋯⋯我還想加入你們偵探事務所,如果可以的話⋯⋯」
聽到這句話,左柔回頭看了一眼李清湖,然後又問女生:「我們這是超能力——」
「我知道!」女生打斷她說道,「我有超能力!」
「哦?你有什麼能力?」
「我能看到鬼!」
葉飛刀的慘叫聲又從屋裡傳來。
3.三個女朋友
「這⋯⋯不太像是鬼的風格吧?」聽完張纖雲的「見鬼」經歷,左柔率先提出了疑問,「你說那個被害人⋯⋯」
「周柯。」張纖雲提醒道,「被害人叫周柯,體育學院大三的學生。」
「嗯,周柯的死因是頭部撞到課桌角,這種死法更像是意外,而不是鬼魂作祟啊。」
「是的,學校後來也說是意外,都沒去警察總署報備。但我覺得有很多疑點!」張纖雲的語速有點急促,「所以我這次來是屬於私人委託。我看到的從女廁所裡出來的女鬼是怎麼回事?還有,周柯怎麼會一個人大半夜的跑去漆黑的教室?還有還有,周柯的身上有水,可教室裡沒有水,那水是從哪裡來的?」
「女鬼的事暫且不談,周柯晚上一個人去教室可能有很多理由。」左柔沉思著說道,「但屍體上有水,這一點確實奇怪。」
「是啊,真相肯定不是意外這麼簡單!」葉飛刀在一旁附和。
「對了,周柯這個人,你原來就認識嗎?」左柔問張纖雲。
「不認識,但聽說過⋯⋯怎麼說呢,他是我學長,算一個風雲人物吧,人長得又高又帥,是校籃球隊的,學校裡有不少女生是他的粉絲,所以我也或多或少的聽說過。」
「聽說過?」左柔敏感地追問道,「你聽到的不只是他又高又帥又會打球吧⋯⋯」
「沒錯,小女生之間肯定不會光八卦這些優點。」張纖雲說,「據說,周柯同時和三個女生交往。」
「什麼?!」一旁的葉飛刀用手捋了一下頭髮,叫道,「死得好,啊哈哈哈!」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左柔白了葉飛刀一眼,「死者為大,當心鬼來找你。」
葉飛刀聞言,「嗷」地一聲又縮到了沙發上。
左柔又面向張纖雲詢問道:「同時和三個女生交往,她們互相不知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那幾個女生我也不太熟。」
「你知道那幾個女生的名字嗎?」
「知道啊,這件事學校裡的很多女生都知道,大家經常說起,我也就知道了。」
左柔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纖瘦的女生,然後說道:「你們小女生之間的八卦傳得還挺詳細的嘛。」
張纖雲臉一紅,說:「我們學校建在飛機場旁邊,周圍沒什麼玩的地方,大家天天悶在學校裡,就只能聊聊八卦解悶了。」
左柔又思考了一陣,轉頭對李清湖說:「所長,我畢業這麼多年,好久沒去學校這種年輕人待的地方了。」
李清湖仍坐在辦公椅上,微笑著說道:「去吧,帶上葉飛刀和幽幽。」
張纖雲眼中閃出期待的光芒。「這麼說來,你們願意接受我的委託了?」
「是啊。」左柔笑著對她說,「至少周柯這個人是有被害動機的,對吧?」
「謝謝!但是⋯⋯」張纖雲小聲地說,「這屬於私人委託,我沒有錢,破案了你們也拿不到積分⋯⋯」
「沒事,偵探破案是為了找出真相,可不是為了什麼報酬和積分!」左柔轉頭問葉飛刀,「對吧,小刀?」
「啊,柔姐,你叫我?」葉飛刀好像完全在狀況之外,聽到左柔叫他才回過神來。
「你怎麼了?感覺你有點緊張啊。」左柔拍了拍葉飛刀的肩膀,「不要怕,這個世界上沒有鬼,我們這就去破解謎團!」
「不是⋯⋯柔姐,我從沒去過大學,怎麼才能裝出上過大學的樣子啊?」
張纖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對葉飛刀說道:「大哥哥,你真可愛。」
「是、是嘛。」葉飛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對不起⋯⋯」
「什麼就對不起啊!」左柔拔高了聲音,對葉飛刀說道,「人家妹妹可沒有向你表白!」
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超能力偵探事務所的偵探們便準備出發去張纖雲的學校。正要走出門的時候,李清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們這次去,應該會遇到一個有趣的人。」
葉飛刀停下腳步,回過頭問道:「誰啊?」
「韓決教授。」
「韓決⋯⋯教授?果然有趣!」葉飛刀說,「我居然沒聽說過這個人!」
左柔問張纖雲道:「張同學,你知道韓決教授嗎?」
「當然知道!」張纖雲興奮地說,「韓教授是我們學校的名人,典型的高富帥啊,國外留學回來的,是應用數學系的教授,每學期他開的課都爆滿呢。最關鍵的,他還是一個偵探!」
「偵探?」葉飛刀驚訝地問。
「他隸屬於教授偵探事務所。」李清湖敲了敲桌上攤開的《幻影城日報》,說道,「目前積分榜排名第四。」
葉飛刀叫道:「不錯啊,和我們差不多啊!」
「什麼差不多,人家是第四,我們是九十四。」左柔冷冷地說道。
「挺押韻的啊。」
「這裡押韻管什麼用!」
「哇!」張纖雲也很興奮,「好有趣!偵探之間的對決!對了,我能看到鬼,能加入超能力偵探事務所嗎,所長?」
李清湖哈哈笑道:「你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鬼,先讓大哥哥大姐姐去調查一下吧。」
4.韓決的課堂
鴿群大學,坐落於幻影城郊區,附近連居民住宅都很少,更別提商業設施了。除了鴿群大學之外,周圍唯一的大型建築就是幻影城機場。
這是所全日制綜合大學,原名叫「育群大學」,自十年前幻影城變成「偵探之城」後,這所大學也和其他街道、建築一起改了名字。「鴿群」出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鴿群中的貓》,書中講述的故事同樣發生在校園中。
左柔、葉飛刀和幽幽踏進鴿群大學時已是下午三點,偌大的校園裡沒看到幾個學生,也許因為現在是上課時間吧。
「柔姐,小刀哥哥,我今天已經翹了一天的課了,等下那節課老師要點名,實在不能翹了。」張纖雲不好意思地對偵探們說,「要不⋯⋯你們先自己調查一下?」
「好啊,上課要緊,趕緊去吧。」左柔說。
「你們可以去找韓教授。」
「韓決教授嗎?」左柔想到李清湖說他隸屬於教授偵探事務所,既然是排名第四的事務所裡的偵探,應該會有些想法,「哪裡可以找到他?」
「他一般都在五號樓的大教室上課。」張纖雲指著不遠處的一幢教學樓,說道,「五號樓是我們學校的綜合教學樓,裡面的課程是面向全校的。任何院系、任何專業的學生都可以去五號樓聽課,韓教授的大教室在三樓。還有⋯⋯周柯也是死在五號樓裡。」
左柔看向那幢坐落在操場旁的五號樓,午後的陽光灑在青色的教學樓表面,泛起一層淡黃色的柔光,怎麼看都是象牙塔中很普通的一幢樓,沒有任何邪惡黑暗的氣息。
「好的,我們去找韓教授瞭解一下情況,你趕緊去上課吧。」
「嗯。」張纖雲走出去了兩步,又回過頭說道,「我上完課就來找你們,有什麼緊急的事也可以來生物系找我哦。」
又道了一次別,張纖雲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送別張纖雲後,偵探們朝五號樓走去。一個明顯不是學生的女人、一個腿上綁著飛刀的男人,還有一個面無表情的十歲小孩,這樣奇怪的組合走在校園裡,很容易吸引來往學生的目光。每當有男生狐疑地打量他們的時候,葉飛刀就斜著眼睛看他們一眼,然後心裡嗤笑道:「傻小子」。每當有年輕的女生狐疑地打量他們的時候,葉飛刀都會緊張地衝她們招招手,然後女生們斜著眼睛看著他,擦身而過後,葉飛刀聽到身後傳來銀鈴般的嗤笑聲:「傻小子」。
終於,在反覆嗤笑中,他們來到了五號樓。三人順著樓梯走上二樓,左柔說:「我們先看看這一層。」
「韓教授不是在三樓上課嗎?」葉飛刀問。
「你忘啦,周柯是在二樓的教室裡死的,而且,張纖雲看到有‘女鬼’出現的女廁所,應該就是這個了。」說著,左柔衝樓梯一旁的洗手間抬了抬下巴。
葉飛刀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大白天的,我才不怕鬼呢!我去看看!」
說完就大步流星地闖進了女廁所。很快,廁所裡便傳來一陣陣尖叫聲。接著葉飛刀逃了出來,身後追著一個胖胖的女生。
「流氓,打死你!」罵到一半,胖女生凶神惡煞的表情突然變得溫柔,「啊⋯⋯好可愛!」
「嘿嘿,到了陽光照耀的地方,你終於發現我帥了吧。」葉飛刀得意洋洋地說。
胖女生走到葉飛刀身旁,蹲下身一把抱住幽幽,嘴裡不停唸叨著:「好可愛,實在太可愛了。是混血兒嗎?」
幽幽天生捲髮,長相精緻,被當成混血兒也不足為奇,但這個胖女生的反應實在太強烈了。左柔看到幽幽被胖女生緊緊摟住,小身板幾乎要被捏碎,臉上卻還是面無表情,忍不住上前分開他們。
「啊,不好意思。」胖女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站起身來向左柔道歉,「你是⋯⋯他的媽媽吧?」
「你好,我叫左柔,是偵探。我們是來調查前兩天在這裡發生的周柯事件的。」
「周柯?他不是意外死亡嗎?我們老師是這麼說的。」
「呃⋯⋯是意外,但還有一些地方需要調查一下。」左柔不想透露太多,連忙反問道,「你認識他嗎?」
「當然認識啊。」胖女生乾脆地回答,「周柯,體育系大三學生,身高一八二,體重七十九公斤,在校籃球隊裡打的是三井壽那個位置。射手座,有三個女朋友⋯⋯」
「這麼瞭解⋯⋯你們是什麼關係啊?」聽到胖女生如數家珍般報出周柯的信息,左柔不禁好奇。
「沒有關係,他不認識我。」
「那你怎麼——」
「唉,很多女生都知道,他是我們學校最受歡迎排行榜排名第二的男人。」
「排名第二?第一是誰啊?」
「韓教授啊。」說到這個名字,胖女生原本就花痴的臉上又多了一份崇拜之情,「我們學校所有的女生都上過他⋯⋯的課!」
這時,上課鈴聲響起,胖女生收起花痴的表情,說了一句「我得去上課了」,就急匆匆地朝教室跑去,跑了兩步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對了,周柯就是在這間教室裡出事的,不過現在上課了,你們只能在外面看看啦。」
胖女生走了之後,葉飛刀對左柔說:「柔姐,女廁所一切正常!」
「不。」左柔糾正道,「應該說,在你進去之前,一切正常。」
三人慢悠悠地在走廊上走著,每一間教室裡都有人在上課,從表面看來,這所學校、這幢五號樓、這間教室,都沒有因為周柯事件而受到影響。也許真的是張纖雲小題大做了?
來到三樓,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張纖雲口中的那間「大教室」。一個長相儒雅、戴一副細金邊眼鏡的男人正在黑板上寫著數學公式,教室裡的座位幾乎坐滿,而且超過半數是女生。
這應該就是韓決教授了。
趁韓教授在黑板上寫東西的時候,左柔三人悄悄地溜進教室,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終於把公式寫完,韓決退後一步看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問道:「同學們,你們看得懂嗎?」
臺下的同學有的交頭接耳,有的茫然四顧,卻沒有人回答,顯然沒人看懂。
韓決好像鬆了一口氣,他笑著說:「那就好。接下來,我們講講中國的民俗學吧。你們知道中國有幾種處理死者的方式嗎⋯⋯咦,這位同學,你有什麼問題?」
左柔本來想悄悄地混在同學裡聽完韓決這堂課的,沒想到葉飛刀高調地舉手了。聽到韓決點名,葉飛刀站起來說道:「韓教授,我想問一下,你剛剛寫的那串公式是什麼意思啊?還有,你不是應用數學系的教授嗎,為什麼會講民俗學?」
韓決推了推眼鏡,用鏡片後面充滿智慧的眼睛盯著葉飛刀,說道:「這位同學,以前沒見過你嘛,你是第一次上我的課嗎?」
「我是第一次上課。」葉飛刀答道。
「怪不得,如果你經常上我的課,就明白了,我什麼要寫一段大家都看不懂的公式呢?」
「為什麼呀?」
「因為我喜歡。」
「可惡⋯⋯」葉飛刀咬著牙說,「那你為什麼不講數學,要講民俗學?」
「哈哈哈哈哈哈。」韓決突然大笑起來,「既然我寫的數學公式大家都看不懂,我還講什麼啊?只好講些大家都聽得懂的。」
「原來是這樣!」葉飛刀恍然大悟,心滿意足地坐回到位子上。
「好了,我們繼續。」韓決朗聲說道,「大家都知道,我除了是你們的老師,還是教授偵探事務所的一名偵探,我們偵探事務所裡有好幾位和我一樣在各自領域頗有建樹的天才。就像東野圭吾筆下的湯川學、森博嗣筆下的犀川創平,還有⋯⋯呃,想不到了,反正和這些身兼學者教師和名偵探身份的人一樣,我們也都多才多藝,什麼領域都有所涉獵。所以,我也能給大家講講民俗學。那麼,誰來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在中國,一般都怎麼處理死者?」
「分屍!」
不知道是哪位學生在臺下喊了一句,課堂上頓時響起一陣鬨笑。
韓決也不生氣,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這位同學,你的當務之急不是來我的課堂學習專業知識,而是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好了,言歸正傳,中國一般來說處理屍體的方法其實就是葬了。只是根據各地的風俗習慣不同,又有很多種不同的葬法,像土葬、火葬、水葬,是最常見的,除此之外還有天葬、獸葬等。那麼同學們,你們知道為什麼要把死者葬了嗎?」
韓決上課的方式似乎非常追求互動,短短幾分鐘,他已經問了學生們好幾個問題了。
但這一次,他沒有等學生舉手或主動發言,就自己回答道:「因為⋯⋯放著也不是個事兒嘛。好了,這就是我今天要講的——中國博大精深的民俗學。謝謝大家。」
說完,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
「什麼?這就講完了嗎?明明什麼都沒講啊。」
葉飛刀的質問夾雜在掌聲之間,吵得自己都聽不到,沒想到韓決抬起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學生們停止鼓掌,然後看著他說道,「看來這位同學有不同的看法,很好。那你來說說看,為什麼要把死者安葬呢?」
「入土為安啊。」葉飛刀毫不犯怵,站起身回答道,「所以才要土葬,就是要讓死者安息。」
「那火葬呢?水葬呢?」
「一樣的道理。很多地方的人認為,火和水具有淨化的功能,也是為了讓死者安息。還有,你剛剛說的什麼天葬獸葬也是的,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會出來很多鬼,我看過的恐怖片裡都是這麼說的!」
「很好。其他同學呢?有人敢認同⋯⋯不是,有人認同他的看法嗎?」韓決環視講臺下的學生。
「不同意!」一個長相文靜的長髮女生從角落裡站起來,說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我們是在現代的課堂上學習韓老師教授的科學知識,是充滿理性的,不是迷信!我可不相信用水火土來安撫鬼魂這套說法。除非哪一天,真的讓我看到鬼!」
文靜女生說完,臺下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王貞,你今天怎麼這麼激動?」韓決說道,「哦對⋯⋯你男朋友剛剛去世。不好意思啊,你先坐下吧。」
男朋友剛剛去世?
左柔打量了一下那個叫王貞的女生,她剛坐下,肩膀很明顯地在抖動。
「同學們,抱歉,剛剛是我不好,忘了學校裡剛剛發生的事情,在座的想必也有不少人經歷了同學、好友的離開。如果我勾起了你們悲傷的思緒,向你們道歉。那今天我們就不講民俗學了。同學們還有什麼問題嗎?」韓決在臺上問。
「老師。」坐在前排的一個女生舉手了。
「嗯,你說。」
女生站起來,問道:「韓老師,關於屍體下葬的民俗學你已經給我們講了一個禮拜了,請問什麼時候開始教我們新的知識啊?」
什麼?!
葉飛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麼幾句話,他已經翻來覆去講了一個禮拜了?
「呃⋯⋯明天就教你們新知識。」
「真的嗎?太好了!」女生開心地坐下了。
「老師最近有點忙,前一陣助教還去其他城市出差了,沒人準備教案。不過助教前兩天回來了,應該準備了新的東西,明天就給你們講。好了,既然沒有其他問題了,剩下的時間同學們就自習吧!」
說完,韓決走出了教室。這節課才上了不到十分鐘,就下課了。
教室裡的同學們對此似乎習以為常,紛紛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左柔注意到那個叫王貞的姑娘依然坐在角落裡,獨自垂泣,沒有人安慰她。不過他們現在沒空管這個小姑娘,她衝葉飛刀和幽幽使了個眼色,走出了教室。
韓決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超能力偵探事務所的三人組就跟了進去。辦公室裡除了韓決教授外還有一個女人,她身著一身黑色職業裝,緊身西裝和窄裙襯出玲瓏有致的身材,一頭棕色長髮燙成大波浪,小巧精緻的鼻子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儼然一個美麗動人的都市白領。她站在氣質儒雅的韓決身旁,這幅俊男美女的完美畫面竟讓左柔也看得呆了一下。
「你們是誰,怎麼自己跑進來了⋯⋯」女人的聲音竟然也很好聽。
韓決這才看到左柔三人,說道:「哦,是你們啊。」
女人看了一眼韓決,問道:「你認識的?」
「嗯,我給你介紹一下。」韓決對女人說,「這位是⋯⋯哎,不好意思,你叫什麼來著?」
沒等左柔開口,葉飛刀就搶先說道:「我們是超能力偵探事務所的,我叫葉飛刀。」
「超能力偵探事務所?」韓決和女人對視了一眼。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了。我叫左柔。」左柔開口道,「這位小朋友也是我們事務所的偵探,叫幽幽。這次來,是想請教韓決教授一些事情。」
「哦⋯⋯」韓決點頭道,「是為了周柯的事情吧?」
「是的,教授你也——」
「哈哈,有意思,來,坐下慢慢說。」韓決搶先說完,自己先坐了下來,「哦,不要見外,叫我韓教授就行了,不要叫我韓決。這位是我的助教,蘇鳳梨,前兩天剛從臨市回來,還在倒時差,如有冒犯,請不要說出來。」
「對,我去了趟隔壁城市,一定還有時差。」蘇鳳梨這句話說得很輕,更像是在告訴自己。說完,她挪了幾把椅子出來,示意左柔他們坐下聊。然後她又問韓決:「韓教授,剛上完課累了吧,要不要吃個獼猴桃補補腦子?」
「嗯⋯⋯」韓決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兒,說道,「打成汁吧。」
「好。」蘇鳳梨又問左柔,「你們想喝點什麼嗎?」
「水就行,謝謝。」
蘇鳳梨點點頭,轉身去準備了。
「韓教授,我就開門見山了。」左柔坐在椅子上,身體向前微傾,說道,「你是怎麼看周柯那件事的?」
「我認為啊——」韓決剛開口,一旁的榨汁機就在蘇鳳梨的操作下發出「咕咕咕」的轟鳴聲,蓋住了他溫文爾雅的說話聲。
韓決笑了一下,耐心地等榨汁的聲音結束,再次開口道:「我認為啊——」
「咕咕咕⋯⋯」榨汁機再次啟動。
韓決深吸一口氣,又笑了笑,耐心地等待此番榨汁聲音結束。然後他張了張嘴,卻並沒有說話。
「韓教授?」左柔問道,「你怎麼了?」
「我在等榨汁——」
咕咕咕⋯⋯
韓決又閉上了嘴巴,衝左柔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
終於,果汁榨好了,蘇鳳梨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將三杯白開水放到幾位超能力偵探前面,最後把一杯橘黃色的果汁放到了韓決面前。
「怎麼是黃色的?」韓決納悶地問,「不是獼猴桃汁嗎?」
「您不是說橙汁嗎?」
「我說榨!成!汁!」
「對不起,韓教授,是我做得不好。但⋯⋯請您告訴我,這有什麼區別?」不經意間,蘇鳳梨居然說了一句葉飛刀的常用語。
「沒事沒事,是我交代得不夠清楚,請幫我把獼猴桃,榨成汁。」
「哦!這樣啊!對不起,韓教授,我這就去做。」說著,蘇鳳梨把剛榨好的橙汁拿起來,倒進了身後的水池裡。
過了一會兒,蘇鳳梨飽含歉意的聲音再次傳來。「韓教授,我們沒有獼猴桃。」
「那你剛剛乾嗎問我⋯⋯」
「因為我想獼猴桃能補補您疲憊的腦子。」
「本來還好,但現在真的有點疲憊了。算了,我就喝橙汁吧。」
「橙子都用完了。」
「我的天吶⋯⋯白開水,拜託了,我好渴。」
「也沒有了,剛剛倒完。您介意喝自來水嗎?」
「當然介⋯⋯!」
韓決的耐心終於耗盡,怒吼了起來,但只吼了一個字,突然意識到辦公室裡還有其他人。他扶了扶眼鏡,讓自己的聲音回到溫柔知性,接著說道:「⋯⋯當然介子理論是很好啦,讓湯川秀樹成為了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日本學者,但畢竟是物理學範疇,和我的應用數學沒關係,下節課不講這個了。」
「好的,韓教授,這就去⋯⋯不對啊,我幫您備的課裡本來就沒有介子理論⋯⋯」
其實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氣氛已經很尷尬了。
「韓教授,您喝我的吧,我不渴。」最終還是左柔貼心地把水杯推到了韓決面前。
韓決小聲道了謝,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個乾淨。喝完後發出滿足的嘆息,然後說:「好,我們繼續聊⋯⋯剛剛我們說到哪裡了?」
「什麼都還沒說⋯⋯」
左柔剛開口,坐在一旁的葉飛刀突然站了起來,手指著韓決,大聲說道:「不要再說廢話了,我來問個新的問題吧!」
「什麼問題?」韓決一臉納悶。
「我想問,你⋯⋯為什麼,」為製造一點效果,葉飛刀特意一字一頓地說,「要、殺、周、柯?!」
5.葉飛刀的邏輯
「你說什麼?」韓決一下子懵了。
「我說,你為什麼要殺周柯?」葉飛刀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你說什麼?」
「我的天,這裡是有回聲嗎?」葉飛刀焦急地說,「能不能加快點兒節奏,我怕拖下去我會把推理過程給忘了。」
「好好好。」韓決索性靠在椅子上,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好整以暇地說,「說說看你的推理吧,為什麼我是殺害周柯的凶手?」
「不,不是你!」葉飛刀糾正道,「我指不準人,其實我想問的是你的助教——蘇鳳梨,你為什麼要殺周柯!」
「你他媽說什麼!」韓決突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衝到葉飛刀跟前,揪住他的衣領。原本溫文爾雅的教授突然變成這副凶狠模樣,連坐在旁邊的左柔都感覺有點害怕。
「誤會,誤會。」葉飛刀瞬間軟了下來,求饒道,「別打我,我會掉眼淚的⋯⋯」
「韓教授⋯⋯聽他說說吧。」一直沒有開口的蘇鳳梨這時說道。
聽到蘇鳳梨的話,韓決教授居然像一隻聽話的寵物一般鬆開了葉飛刀的衣領,坐回到椅子上,只是眼睛還是惡狠狠地盯著葉飛刀。
看到葉飛刀戰戰兢兢的樣子,蘇鳳梨微笑著對他說:「沒事,說說你的推理吧,我怎麼就是凶手了呢?」
葉飛刀遲疑地看了左柔一眼,看到左柔目光堅定地朝他點點頭,終於鼓起勇氣,說道:「一切謎團,用純粹的邏輯就能解開!」
「噗⋯⋯」正在喝水的左柔突然噴了,她連忙捂住嘴。
「我們來回顧一下謎面。」葉飛刀絲毫不受影響,顯然已經進入了名偵探模式,「目擊者張纖雲看到一個頭發溼透、臉頰腫脹的‘女鬼’從五號樓二樓的女廁所裡出來,經過走廊,進入一間教室。幾分鐘後,張纖雲也走入這間教室,並發現了被害人的屍體,但是‘女鬼’不見了。」
「沒錯,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蘇鳳梨問道。
「別急,我們慢慢來。」葉飛刀說,「看到這樣的謎面,相信在坐的幾位偵探都會產生一個想法——張纖雲看到的‘女鬼’,其實就是被害人周柯!這就完美解決了為什麼‘女鬼’進入教室卻又不見了這一謎團。而整個案件不過是一起意外而已。周柯身上有水,水滴到了地上,他腳下一滑,摔倒的時候不巧腦袋碰到了桌角⋯⋯可為什麼張纖雲斷言看到的是個‘女鬼’呢?——因為她看錯了!那天白天,她聽到有人談論女廁所女鬼的傳說,緊接著大半夜她就真的看到從女廁所裡出來了一個人,恐懼之中就錯把那人當成了女鬼!哼,雖然以上這番說明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你們想錯了,因為——」
「我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啊。」左柔在最關鍵的時候打斷了葉飛刀的話,「懷疑目擊者看錯了,我是不會做出這麼離譜的推理的。」
「啊,是嗎?」葉飛刀輕輕地拍了一下手,說道,「柔姐你真聰明。確實,這個解答是不正確的,我有更合乎邏輯的解釋。」
「哦?你說說看。」
「之前張纖雲上門委託調查的時候我就說過一句,我說這是意外,周柯是自己不小心摔死的。」葉飛刀朝左柔眨了一下眼睛,「而這恰好說明周柯肯定不是不小心摔死的!因為我的結論永遠不準。這是謀殺!」
左柔聽完這番話,皺起了眉頭,她沒想到葉飛刀居然利用自己的殘障——不,是超能力,來做推理的切入點。這沒有問題,之前左柔也利用葉飛刀的這個能力,判斷出某一結論其實是偽解答。但這次,她總覺得怪怪的,因為葉飛刀馬上又給出了第二個推論——謀殺。這第二個完全相反的結論也是錯的嗎?她的思緒陷入悖論之中。
韓決聽完葉飛刀的排除法,愣了很長時間,才開口道:「我怎麼感覺比起目擊者看錯,你這個奇怪的推理更扯呢?」
蘇鳳梨則笑著說道:「我們接著聽下去吧,很有意思啊。」
「好。那麼,請大家記住這個結論,這是謀殺。謀殺的意思就是,有預謀的殺人,請大家記住。」葉飛刀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後繼續進行他的推理,「既然如此,為什麼張纖雲會看到一個‘女鬼’呢?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這位偵⋯⋯呃同學,你能不能稍微說得精煉一點?」已經冷靜下來的韓決恢復了溫和的說話口吻。
「當然,這世上肯定是沒有鬼的,張纖雲看到的‘鬼’,其實是人,一個頭發溼透的女人!」
幽幽打了一個哈欠。
「一個女人走進了教室,接著在這間教室裡發現了屍體——順理成章的,這個女人就是凶手!問題是,凶手哪裡去了?」葉飛刀環顧一圈,自問自答道,「但這根本不是一起密室殺人事件!因為凶手可以趁張纖雲上樓梯的時候躲到其他教室或者廁所裡,等張纖雲進入案發現場後再不緊不慢地下樓溜走,這不是密室!」
「誰也沒說這是密室殺人啊⋯⋯」韓決有氣無力地說道。
「好的,最關鍵的問題來了,凶手在殺人之前為什麼要去女廁所?為什麼要把頭髮弄溼?」
「沒錯,這確實是這個案子裡最重要的問題。」左柔難得地同意了葉飛刀的觀點。
「去洗手間、把頭髮弄溼,很簡單,凶手在洗頭。」
「洗、洗頭?!我真的是很多年沒有這麼驚訝了。」韓決身為教授,此刻在葉飛刀的邏輯面前卻徹底淪為一個傻瓜。
「哈哈,你是一個男人,當然不懂女生的心理。」葉飛刀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句蠢話,繼續解釋道,「女生在出門約會前,尤其是要見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都會洗頭!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話就會發現,很多時候你臨時約她,她卻不想出來。其實不是因為真的不樂意出門,而是懶得洗頭!我們回到這次的案件,周柯是個萬人迷,學校裡有很多他的女粉絲,他本身還有三個女朋友,我相信,任何一個女朋友在和他約會的時候都會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因為一不小心就會被別人搶走啊。就算約他出來是為了殺他,也要保持自己的美好形象,因為謀殺的動機就是愛。她想獨佔周柯,只能親手要了他的命!」
「你等一下,先別急著總結⋯⋯」韓決插嘴道,「就算凶手在殺周柯之前去洗了頭,和我的助教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還記得我剛才說的第一個結論嗎?」
「第一個結論?」
「你果然忘了。」葉飛刀嘆了口氣,「我幫你回憶一下,首先,我們先回顧一下案件——」
「我想起來了!謀殺——你的第一個結論是謀殺!我突然想起來了,不要回顧了,拜託!」
「對,我的第一個結論是謀殺,剛剛得出的第二個結論是凶手在殺人前去女廁所洗了頭。把這兩個結論放在一起,我們就會看到明顯的矛盾——一個注重形象的女生,去女廁所洗了頭。可既然是早有預謀的謀殺,她為什麼不能在自己的宿舍或者家裡好好地洗個頭再出來呢?」
「接著說。」
「因為她做不到!這說明她不是從宿舍或者家裡過來的,而是從一個無法洗頭的地方趕過來的!」葉飛刀看著蘇鳳梨,慢慢地說,「比如,剛從飛機上下來。」
蘇鳳梨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笑話。
「飛機上無法洗頭,而且過安檢的時候不能把水帶上飛機,所以,當你風塵僕僕來到幻影城,想去謀殺周柯的時候,你沒有任何工具洗頭。機場的洗手間里人來人往,一個漂亮姑娘在那裡洗頭顯然太招搖了。這時你想到,半夜的學校,教學樓裡只有周柯一個人在等你,你可以在無人的女廁所裡洗頭。沒想到天算不如人算,你洗完頭走出女廁所時,被正在夜跑的張纖雲看到了。她還說看到的那個‘女鬼’臉是浮腫的,想必是時差的緣故。你在飛機上休息不夠,腫起來了吧?至此,我涓涓細流式的推理結束了,蘇鳳梨,你是周柯的女朋友,同時也是殺害他的凶手!」
蘇鳳梨「啪啪啪」地拍了拍手,依然笑著說:「太有趣了,沒想到你居然能用蓮蓬頭式的推理把這麼荒唐的故事強行說圓。」
「謝謝誇獎,不過蓮蓬頭式的推理是什麼意思?」葉飛刀也訕笑著迴應。
「就是漏洞百出唄⋯⋯咦,韓教授您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看來我要再找一個助教了。」韓決痛心疾首地說道。
「您現在的課業都重到需要兩個助教了?」
「不,鳳梨,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要再找一個助教。」
「你不會真的相信他的推理了吧?」
「他說的也有道理啊。」
「有什麼道理啊!而且,那天晚上我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對啊!」
「對吧!」
「對啊!」
韓決咳了一聲,衝葉飛刀正色道:「很遺憾,凶手不可能是鳳梨。她是我的助教,我無條件相信她的人品,你不許誣陷她。而且案發那天晚上,她和我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嗎?」
「是的,我去機場接她,然後就回我家了。一直在一起。」
「你們在一起幹嗎?」葉飛刀還不死心。
「這⋯⋯」
「好了,小刀。」見韓決有難言之隱,左柔善解人意地幫他解了圍,「既然蘇小姐有不在場證明,那她肯定就不是凶手了。而且你剛才的推理不僅漏洞百出,還無聊至極,你看,幽幽都睡著了。」
葉飛刀回過頭一看,幽幽閉著眼睛,蜷著身子躺在地上,就像一隻慵懶的小貓。睡夢中的幽幽嘴角微微上翹,比起平素面無表情的樣子,這時的他更像一個天真的小孩。這三個人雖說號稱超能力偵探三人組,但真正參與溝通調查的只有左柔和葉飛刀,幽幽更像是跟著他們的寵物。
左柔端起葉飛刀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然後嚴肅地對韓決說:「韓教授,關於周柯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呢?」
韓決推了推眼鏡,溫柔地一笑,從西裝口袋中掏出一支馬克筆,然後跪在地上,在辦公室潔白的瓷磚地上瘋狂地寫了起來。和在教室黑板上寫的公式完全不一樣,這次他先畫了三條直線,交於一點,像是一個座標軸,然後他在三條線上分別標註了Z、X、Y三個英文字母。標記完後他甩了甩手腕,接著好像未經大腦思考一樣快速地在空白處填上數字,不過這一串意義不明的數字寫到一半的時候,被正在地上酣睡的幽幽擋住了,可這時的韓決像是入了魔,根本沒有意識到地上躺著一個人,直接把數字寫在了幽幽的衣服上。幽幽感覺有點癢,伸手揮掉了韓決的馬克筆,韓決一句話都沒說,撿起馬克筆又繼續寫了起來。
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世界之中,世間萬物在他眼裡都不復存在。
終於,一堆莫名其妙的阿拉伯數字、英文字母和線條組成的圖案在地磚和幽幽身上完成了。寫完之後韓決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然後滿意地吐出一口氣。
「你們看得懂這個公式嗎?」他問左柔。
「看不懂。」左柔回答。
聽到這個答案,韓決很高興,他又問葉飛刀:「你看得懂嗎?」
這時幽幽翻了個身,換成趴睡的姿勢,原本寫在他衣服上的那段公式被遮住了。
葉飛刀皺起眉頭,思索著。
「嗯⋯⋯能把幽幽翻過來我再看看嗎?」
韓決把幽幽翻了過來,並且把他挪到公式中正確的位置。
「原來如此!」葉飛刀右手握成拳頭,在左手手心裡敲了一下。
「你能看懂?」韓決的聲音有點顫抖。
「原來我真的看不懂!」葉飛刀說,「本來我以為是因為幽幽翻過去了,才看不懂的呢。」
「呼⋯⋯」韓決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對蘇鳳梨說道,「鳳梨,你來告訴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吧!」
「是。」蘇鳳梨往前走了一步,一邊看著地磚上的公式,一邊說道,「韓教授說,他也不知道。」
「那你直接說不就完了嗎!」葉飛刀對著韓決吼道。
韓決一臉輕鬆地攤了攤手。
「我覺得,」蘇鳳梨抬起頭,說,「既然你們覺得周柯是被謀殺的,不妨去找一下有謀殺動機的人,問一下他們的不在場證明,看看有沒有收穫。」
「你說的謀殺動機是指⋯⋯」
「周柯只是個學生,不大可能是謀財害命。而他除了在男女關係上有點隨便外,性格什麼的都很好,從來沒聽說他和誰有過矛盾,仇殺的可能性也很低。剩下的動機,就是剛剛⋯⋯你叫什麼來著?」
「葉飛——」
「哦,就像你說的,是情殺。咦,左柔,你怎麼了?」
一旁的左柔已經聽不到蘇鳳梨說的話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地上雜亂無章的公式,原本如水般溫柔的眼神變得有些神經質,並且開始了瘋狂的自言自語。「葉飛刀⋯⋯意外⋯⋯殺人之前⋯⋯見鬼⋯⋯浮腫⋯⋯上課⋯⋯女朋友⋯⋯水⋯⋯」
韓決和蘇鳳梨見到左柔這副模樣都非常擔心,很想上前做些什麼,卻又感覺到有無形的氣場環繞在左柔周圍,就像一個結界,拒絕著他們的靠近。
「啊!」葉飛刀說,「不要怕,柔姐破案前都這個樣子,她在推理呢!」
「推理?」
「沒錯,我太熟悉她了,每次找出凶手之前,她都會烏拉烏拉說上一大堆。」葉飛刀得意洋洋地說,「放心吧,等柔姐發作完,就破案了!」
韓決和蘇鳳梨半信半疑地等待著,左柔喃喃自語的頻率逐漸變緩,語調也漸漸變弱,最後終於平靜下來,重新恢復到一個溫婉的女性。只是像剛做完運動似的,她的額頭上浮出了一層細汗。
「柔姐!」葉飛刀興奮地朝她喊道,「快告訴我們,凶手是誰?」
「不知道。」左柔平靜地說。
「不⋯⋯不知道?」
「連嫌疑人都沒有,怎麼找出凶手啊?」左柔反問,「我只是一個偵探,並不是上帝。」
「那你剛剛——」
左柔笑著打斷他。「不過,除了凶手是誰,剩下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葉飛刀呆了半晌,說道:「除了凶手是誰⋯⋯剩下的就沒什麼了啊。」
「韓教授,」左柔沒有理他,轉頭對韓決說,「我想去找周柯的幾個女朋友聊一下,凶手應該就在她們之中。只是還不知道她們都是誰⋯⋯」
「聊一下?」韓決看了一眼蘇鳳梨,但美麗的助教並沒有告訴他該怎麼做。
「聊一下就能知道凶手是誰?」他接著問左柔。
「沒準可以呢。」左柔微笑著說道。
「好。這樣吧,要去找她們聊的話,我和你們一起吧。你們幾個外人,恐怕在學校裡不太方便。」
「這樣太好了。」左柔求之不得,「對了,剛剛在課上有一個叫王貞的女生,你說她的男朋友剛剛去世,莫非⋯⋯」
「哦,她啊。」韓決看著天花板回憶了一下,「沒錯,她是周柯的女朋友之一,我們先去找她吧,她應該還在教室裡。」
「幽幽。」左柔蹲下,輕輕拍了拍幽幽的臉,「醒醒啊,我們要走啦。」
幽幽緩緩睜開眼,看了左柔幾秒鐘,然後站了起來。很快,他就看到自己身邊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數字和字母,衣服上也被寫滿了同樣亂七八糟的符號。他眨巴了幾下眼睛,打了一個哈欠,然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跟在左柔身後向門外走去。
「蘇小姐,你不去嗎?」
「不去啦,我對查案沒有興趣。」蘇鳳梨看了一眼地磚,笑著對左柔嘆了口氣,「而且,我得把這些擦乾淨呢。」
6.鎖定凶手
教室裡沒幾個人,幾名同學分散在不同的角落獨自看書,還有幾對戀愛中的男女湊在一起。正如韓決所說,王貞果然還坐在剛才的角落位置,一個人默默地低頭翻著書。
韓決帶著左柔他們徑直向王貞走去,幾個原本在看書的同學驚訝地看著他們,韓決朝那幾個學生揚了揚手,微笑著點頭致意。
看到幾個人走過來,並直接坐在了旁邊的座位上,王貞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
「王貞同學,」韓決溫柔地說,「不要緊張,這幾位是老師的朋友,也是偵探,想來問一下週柯的事情。」
聽到「周柯」的名字,王貞嘴角抽搐了一下,披在肩上的烏黑長髮抖動起來。雖然眼下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但王貞整體給人的感覺還是一個文靜美麗的女生。
「王貞同學,周柯被害的那天晚上,你在哪裡?」葉飛刀問道。
聽到葉飛刀一上來就問得這麼直接,韓決責備地看了他一眼。左柔也用胳膊肘頂了一下葉飛刀。
「你、你問這個幹嗎?」王貞小聲反問。
「啊,我想問一下你那天是不是在莫格街?」葉飛刀信口胡謅道,「那天晚上我在莫格街散步,看到一個女孩和你長得很像。你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這個人⋯⋯特別擅長一見鍾情,當時我就愛上了那個女孩,想追上去向她表白,可莫格街人太多了,等我走過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真遺憾⋯⋯」王貞的肩膀不再顫抖了,顯然葉飛刀的這番話緩解了她的緊張情緒。
「哦,你們長得太像了。」葉飛刀湊上前去,仔細觀察王貞,「真的不是你嗎?」
「不是⋯⋯那天晚上我在寢室裡看書。」
左柔和韓決對視了一眼。
「王同學,你的室友和你在一起嗎?」韓決緊接著問道。
王貞看了一眼韓決,知道他們還是為了調查周柯的事而來,但一方面緊張的情緒已經緩解,另一方面也確實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坦率地答道:「沒有,她們都出去看電影了,正好有個迪士尼的新電影上映,那天下午沒課,她們就都坐車出去了。因為學校周圍沒什麼娛樂活動,難得出去一次,她們就又在那邊唱歌唱了個通宵,第二天才回來。」
這麼說來,王貞沒有不在場證明。
「你怎麼不和她們一起去看電影呢?」左柔也加入了提問者的行列。
「我不愛看動畫片。」
「哦。我也喜歡看書,你那天在看什麼書啊?」
「一本推理小說⋯⋯時彥的《鯨魚島殺人事件》。」
「你不覺得這種本格推理很枯燥嗎?」
「我覺得蠻有趣的。幾個人來到一座島,這座島的形狀像鯨魚露出水面一樣,所以叫鯨魚島。後來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特別有懸念,我忍不住熬夜看完了。」
「哦⋯⋯」左柔若有所思。
「最後的真相是,他們真的在一隻大鯨魚上,是鯨魚噴出的水把他們噴死了。」王貞好像特別想聊這個話題,竟自顧自地開始洩底,「算是個敘述性詭計吧。」
「敘詭啊⋯⋯這倒是和時彥的風格不太一樣。」左柔還在想著心事,順口接了一句。
「沒錯沒錯,我是時彥老師的書迷呢,第一次看到他寫這種簡單大膽的詭計。他上一本作品《heyyou館事件》還不是這樣的,那本書裡偵探花了兩百頁篇幅講自己的推理過程,最後凶手沒有聽懂,不認罪,沒辦法只好給放了。而在他的上上一本作品中——」
「我們先不討論這個了吧,王貞同學。」左柔打斷了這個正如數家珍的迷妹,「我還有一個問題,周柯的屍體上有水,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有水⋯⋯」王貞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道,「難道是模仿殺人?」
「模仿什麼?」
「模仿時彥的《鯨魚島事件》啊!」
「這⋯⋯圖什麼啊?」
「就好玩嘛。」
「呃⋯⋯你的想法對我們很有啟發,謝謝你,王貞同學。」左柔現在只想儘快結束問話,「你能告訴我周柯的另外兩個女朋友是誰嗎?我們也想去問問她們。」
「藝術系的趙秋霜,還有體育系的施翎。」
「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說完這句話,王貞低下了頭。
同樣是上課時間,藝術系的教學樓卻比其他地方都要安靜。很多教室裡既沒有老師在大聲講課,也看不到同學們交頭接耳,大家都圍著一個石膏像安靜地臨摹。只有走進教室裡面,才能聽到紙和筆摩擦的聲音。
韓決和一個禿頂的老師打過招呼之後,把趙秋霜叫出了教室。靠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幾位偵探和眼前這個身材高挑、神情冷漠的女生聊了起來。
「趙同學,打擾你了,我們只想問幾個簡單的問題。」
「是周柯的事吧?」趙秋霜雙手插在寬鬆外套的口袋裡,左腳上的高跟鞋鞋跟在地面上劃了幾下,斜眼看著韓決。比起一個學習繪畫的人,她倒更像是畫家筆下的模特。
韓決比她高出一個頭,但是趙秋霜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抬起頭,而是翻著眼皮,透過額前的髮絲瞥著韓決,眼神中透著桀驁不馴。
「我們想問一下週柯出事那天——」
左柔剛開始發問,就被趙秋霜冷冷地打斷了。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
左柔沒想到這個小女生竟然這麼不友善,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那天是不是在莫格街?」葉飛刀的聲音適時響起。
趙秋霜又把冷漠的視線轉向了葉飛刀。
「是這樣的,那天晚上呢,我在莫格街散步,看到一個女孩和你長得很像,你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這個人⋯⋯特別擅長一見鍾情,當時就愛上了她,想追上去向她表白,可是莫格街人太多了,等我走過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
又是這個走心的套路。
「趙同學,」葉飛刀像在挽留什麼一樣向前伸出手,「那個人,是你嗎?」
左柔彷彿能聽到韓劇的背景音樂在這幢安靜的教學樓裡轟然響起。
「是啊。」趙秋霜冷冰冰地說。
「啊?」葉飛刀呆住了,「不可能吧⋯⋯」
「為什麼不可能?」
「我剛剛是瞎編的啊⋯⋯」
趙秋霜微微抬起頭,眼神如刀一般在葉飛刀的臉上紮了一會兒,然後才從牙縫中擠出來兩個字:「無聊!」
「趙同學,」左柔加重了語氣,問道,「那天晚上你究竟在哪兒?」
趙秋霜咬了咬嘴脣。
「和朋友在一起。」
「哪個朋友?」
「和你們無關。」
「你這樣⋯⋯我們就不得不懷疑是你殺了周柯啊!」葉飛刀威脅道。
「隨便吧。」
趙秋霜一副無所謂的口氣。
見葉飛刀就要發作,左柔連忙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對趙秋霜柔聲說道:「趙同學,我們是為了真相而來的,我想你也一定很想抓住殺害你男朋友的凶手吧?」
「男朋友?」趙秋霜哼了一聲。
看到這個反應,左柔和葉飛刀面面相覷。
「好吧,實話告訴你們,我和周柯就是玩玩的,根本沒放感情,誰殺了他,還是他殺了誰,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們自己玩吧。」這是趙秋霜第一次對他們說這麼多話,「哦,那天晚上我和另一個男朋友在一起,具體是誰不能告訴你們,你們要懷疑我也無所謂,他有三個女朋友又怎樣,哼,我有十三個呢!」
說完,趙秋霜瀟灑地轉過身,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離開了。
葉飛刀依然保持著剛剛手向前伸的姿勢,眼神呆滯地看著她在走廊上越走越遠。
「咦,她怎麼不回教室上課?」韓決覺得很奇怪。
「要去廁所抽菸吧。」左柔說,「剛剛她的手就一直在口袋裡撥弄打火機。」
「你怎麼知道的?」
「看到的。」
「看到的?」韓決沉思著說,「哦哦哦,你的超能力是透視!」
他一邊說一邊捂住了自己的襠部。
「柔姐,要不要追她?」葉飛刀看著趙秋霜的背影,嘟囔著。
「不用了,她這麼不配合,追上去也問不出什麼來。」左柔說道,「而且,該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了。」
「柔姐,你誤會了,我是說⋯⋯我要不要追她?」
施翎不在宿舍。
「練習的時候摔骨折了。」一個身材健碩的女生對左柔說,「回家靜養去了,已經一個禮拜沒來學校了。」
「嚴重嗎?」
「不嚴重,手腕骨折而已。對我們體育生來說,這就像傷風感冒一樣平常。」
左柔覺得這句話有問題,她應該把「們體育生」這四個字去掉。
如果說男生的宿舍都一樣,那麼女生的宿舍就分為兩個極端:要麼一塵不染,要麼一塌糊塗。很顯然,這間宿舍屬於後者。所以當知道他們要找的對象不在宿舍的時候,左柔竟然鬆了一口氣,為可以不用長時間忍受這糟糕的環境而慶幸。
韓決和葉飛刀因為性別原因被宿管阿姨擋在了門外,幽幽由於年齡尚小被放了進來。左柔正急不可耐地想牽著幽幽逃離這個宿舍,卻發現了可怕的一幕。
幽幽鑽到了床底下!
「幽幽!」左柔和健壯女生都被嚇得一臉慘白,異口同聲地喊道。
「咦,你怎麼知道他叫幽幽?」左柔狐疑地看著健壯女生,「還有⋯⋯你在害怕什麼!」
健壯女生嘴脣顫抖,給不出解釋。不過謎底很快就揭曉了,幽幽抱著一隻小貓從床底下鑽了出來。
「幽幽⋯⋯是這隻貓的名字。」健壯女生小聲說,「學校規定不能在宿舍裡養寵物,可它實在太可憐了,你能不能⋯⋯」
「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左柔看著正在暢談的兩個幽幽,說道,「幽幽確實蠻可愛的。」
過了一會兒,幽幽與小貓的交談似乎結束了。他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朝左柔點了點頭。
「謝謝你,那我們就告辭了。」左柔向健壯女生道別,「好好照顧幽幽。」
走出這間女生宿舍,感覺就像從逼仄的隧道進入一片大草原,左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柔姐,怎麼樣?」靠在宿舍門外無所事事的葉飛刀看到左柔出來了,連忙上前問道。
「施翎已經一個禮拜沒來學校了,手腕骨折,在家休養呢。」
「這麼說來她不是凶手嘍。」
「那可不一定。」站在一旁的韓決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黑色小石頭,蹲下身子,用石頭在水泥地上寫了起來。
他拿著黑色石頭的右手像在跳舞一樣瘋狂舞動,很快,水泥地上就出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數字和符號。
「你口袋裡怎麼會有石頭?」葉飛刀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韓決沒有理他,寫公式彷彿是他唯一的使命。
「韓教授的口袋裡不止有石頭。」左柔看著蹲在地上的韓決,對葉飛刀說,「還有各色馬克筆、粉筆、墨石、刻刀⋯⋯」
話還沒說完,只見幽幽走到了韓決剛寫完的公式上,用腳底來回摩擦著地面,不一會兒,原本沒有任何意義的公式變成了一團⋯⋯同樣沒有任何意義的黑色汙漬,就像馬路中間突然淤青了一塊。
韓決呆呆地看著被破壞的作品,一動也不動。幽幽面無表情地走到他身旁,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黑色石頭,然後找了一塊空地,也畫了起來。寥寥幾筆之後,一幅簡單的畫作就被勾勒了出來。
這幅畫看上去完全不像出自一個十歲小孩之手。
——像五歲。
「這是⋯⋯一個男人⋯⋯和一把小凳子?」葉飛刀眯著眼睛看了好久,終於得出了錯誤的結論,「怎麼凳子有五條腿?」
「尾巴!」左柔反應過來,「這不是腿,是尾巴!」
「凳子怎麼會有尾巴?」
「白痴,有尾巴,說明不是凳子啊!」
「那是什麼?」
「貓。」左柔解釋道,「施翎的宿舍裡養了一隻貓⋯⋯啊,糟了,我答應過不把這件事告訴老師的。」
「沒事,韓決聽不到。」葉飛刀看了看依然處於石化狀態的韓決,「如果這是貓,那旁邊那個男人是誰?」
「不是男人,是短髮女人。」左柔盯著地上那幾筆簡單的線條,說道,「這是施翎。」
「太棒了!幽幽真是太棒了!」葉飛刀拍了幾下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所以⋯⋯這對破案有什麼幫助嗎?」
「有啊。」
也許是金色的夕陽正好投射在左柔臉上,她的眼中像是閃出了光彩。
「這樣一來,我就知道凶手是誰了。」
7.灑水的理由
「首先是葉飛刀的超能力,讓我找到了第一個切入點。」
太陽的光芒越來越黯淡,在這個緊鄰機場、四周空曠的校園裡,能率先感受到一天中的第一絲寒意。韓決、葉飛刀、幽幽三人朝五號樓走去,沒管身後水泥地面上的塗鴉,同時聽著左柔的推理。
「一開始你就說周柯的死是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摔死的。」左柔放慢腳步,看著葉飛刀說道,「但你的超能力是——永遠不準。」
「對呀!」葉飛刀接話道,「正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才悟出了真解答,周柯一定是被謀殺的!」
「很可惜。」左柔搖搖頭,「‘謀殺’也是從你口中說出,所以也是錯誤的,周柯並非被謀殺。」
「那⋯⋯不是自己摔死的,也不是謀殺,沒有第三種可能性了呀。」
「抱歉,我插一句。」韓決咳了一聲,打斷兩人的對話,「左柔,你都是靠葉飛刀的能力來進行推理的嗎?感覺不是很嚴密啊。」
「當然不是,不過在一開始找切入點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能力意外地好用。」
韓決攤了攤手,示意左柔繼續。他不知道,之前的「高塔密室墜落事件」,左柔也是藉著葉飛刀的這一能力,才發現了現場的不合理之處,從而進行推理,最終發現了凶手的驚人詭計。
「當然有第三種可能。」左柔停下腳步。
「啊,我知道了!」葉飛刀拍了一下大腿,叫道,「是自殺!」
「很可惜⋯⋯你自己把這第三種可能抹殺了。」左柔抿了抿嘴,「況且,自殺也不可能用後腦勺撞桌子這麼奇怪的方式。」
「這樣一來就真的沒有其他可能性啦⋯⋯」
「有,還有第四種可能性,那就是⋯⋯」左柔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意外。」
一瞬間,彷彿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幾位偵探呆呆地站在原地,都出了神。一陣風吹來,這才吹化了凝固的時間,韓決嗓音沙啞地說:「這不是葉飛刀說的第一種可能性嗎?」
「不!」左柔轉向韓決,說道,「注意,葉飛刀每次說意外的時候,後面都會捎上一句‘周柯是自己不小心摔死的’,但其實還有另一種意外,不是周柯不小心,而是另一個人不小心⋯⋯」
葉飛刀的眼睛隨著左柔說出的話而越睜越大。「難道是⋯⋯」
「啪!」
韓決突然扇了葉飛刀一記耳光!
葉飛刀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韓決。韓決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把最後的可能性也說出來,這樣就真成懸案了。」
「誤殺。周柯是被誤殺的。」左柔像是沒有看到剛剛發生的一幕一般,冷靜地說道,「一個自殺的人不會採取這麼奇怪的方式,半夜走進空無一人的教室,用後腦勺撞桌角。實施謀殺的凶手也不會採取這麼不保險的方法,不帶任何武器,把一個體育生約到教室裡和他展開肉搏。所以,只有誤殺!而凶手和周柯兩人午夜時分相約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的理由,回憶一下死者的性格和作風,也不難猜出⋯⋯」
「男女關係混亂。」韓決順著左柔的思路往下說道,「他們是想在教室親熱。」
「沒錯,鴿群大學的宿管很嚴,剛剛去調查案件時連韓老師都不能進女生宿舍。再加上這裡位置偏僻,周圍除了機場,沒有任何娛樂設施或賓館酒店。空無一人的教室,實在是情侶約會的最好選擇。」
「所以凶手就是周柯的三個女朋友之一:王貞、趙秋霜、施翎,她們都沒有不在場證明。」韓決的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上划著,看來象徵性地寫點東西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到底是誰呢⋯⋯對了,女鬼!」
左柔微微笑了一下,朝韓決點了點頭。
「張纖雲目擊到的那個‘女鬼’,就是凶手。」
葉飛刀突然大聲說道:「快恭喜我!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既然推理都進行到這一步了,我不妨來排除一個不可能是‘女鬼’的人吧。張纖雲說‘女鬼’有一頭溼漉漉的長髮,但剛剛幽幽畫出來的施翎卻是短——」
「假髮。」韓決打斷葉飛刀的話,「約會的時候,為了掩人耳目,很可能會戴假髮。你排除施翎的理由不成立。」
說完,嚴肅的韓決又換為原來儒雅紳士的模樣,示意左柔繼續。
「要知道‘女鬼’是誰,先要知道灑水的理由。」
「灑水的理由?」
「屍體的臉上、身上和衣服上都有被水浸過的痕跡⋯⋯」
「我知道。」葉飛刀忍不住又插嘴,「凶手在女廁所弄溼了自己,然後去教室和周柯約會,他們在玩——溼身誘惑。」
「你懂得還挺多。」左柔白了他一眼,「不過你反覆說凶手先弄溼自己,再去和周柯約會,倒給了我一條新思路。和你說的正相反,凶手是在周柯死後,再去女廁所弄溼自己的。」
「完事了要洗澡嗎?」
「人都死在面前了還有什麼心情洗澡。」左柔有點不耐煩了,都是因為葉飛刀不停插嘴,自己的推理過程才講得斷斷續續的。
韓決似乎意識到了左柔的不滿,他衝葉飛刀做了個「噓」的動作,說:「女生說話的時候,安靜聽著就行,這是紳士之道。」
「抱歉,我不該對你凶的。」左柔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但是你有時候說的解答真的太不靠譜了,惹人生氣。一般人逃都來不及,怎麼還有心情洗澡?男朋友剛剛死在面前,我們的凶手沒有直接逃離現場,而是去了廁所,她肯定有十分重要的理由。一開始我想到的是最普通的理由,她是為了洗掉身上沾的某種痕跡——可能是血跡,也可能是其他的——但屍體上的水跡說明凶手又再次返回了教室,如果只是為了洗掉身上的東西,沒有必要重返命案現場。那凶手去廁所的理由是什麼呢?後來我回顧了一下張纖雲的證言,她說看到一個頭發溼漉漉、臉頰浮腫的女人進了教室,這才終於想到了那個理由,凶手去廁所,是為了接水。」
葉飛刀安靜地聽著,沒有插嘴,也沒有發問。不知道是被左柔的推理吸引,還是單純聽從韓決的叮囑。
「出於某種原因,凶手需要水,但案發現場是一間普通的教室,沒有水源。同樓層雖然有廁所,但凶手找不到可以盛水的器皿,無奈之下,她只能讓自己變成接水的器皿。把長長的頭髮全部弄溼,回到教室依然可以擠出不少水,另外,嘴裡也可以含一定量的水,所以張纖雲看到的人臉頰腫脹,那是為了含住儘可能多的水。推理進行到這一步,我們只需知道凶手要這些水幹什麼,就行了。」
「對了,」左柔看著沉默不語的葉飛刀,「短髮的施翎確實可以排除嫌疑。因為如果她戴了假髮的話,可以直接摘掉假髮,翻過來捧在手裡盛水。這樣接到的水量遠比扣在頭上多,還不用那麼狼狽。」
「嫌疑人只剩王貞和趙秋霜了。」韓決適時地接過話頭。
「啊,你不是說女生講話的時候,只要安靜聽著就行了嗎?」葉飛刀問。
「和女生說話,比起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知道什麼時候該開口更重要。這也是紳士之道。」
「你總有道理。」
「接水到案發現場的理由——左小姐,請你繼續吧。」
左柔點了點頭,說道:「接水到現場,我首先想到的理由是為了清理現場的某個痕跡,但是現場的地面和桌椅上都沒有水跡,水只灑在了屍體身上,就說明這些水本來就是要用在屍體身上的。」
「會不會是現場的水蒸發掉了呢?」
「不,要是蒸發掉了,就更沒道理往屍體身上灑水了。本來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清除痕跡,但屍體上有了這些水,卻暴露了凶手曾經接水到現場的事實。所以,這些水只可能是用在周柯的屍體上的。接著我又想,凶手會不會以為周柯還沒死,這些水是用來救他的?但顯然也不可能,如果是為了救人,應該把本來就有限的水用在該用的地方,可週柯的臉上、衣服和褲子上都有水,把辛苦接來的水這樣亂灑一通,給我的感覺更像是——單純為了灑水而灑水!」
「為了灑水⋯⋯而灑水⋯⋯」葉飛刀恍惚了,「我都被你說灑了⋯⋯不對說水了⋯⋯不對說傻了!」
「還記得我們一開始碰到的八卦胖女孩嗎?她說這個學校裡所有的女生都上過韓教授的課。」
「記得,怎麼了?」
「還記得我們去聽的那節韓教授的課嗎?因為助教出差在外,沒人備課,所以同樣的內容他已經講了一個禮拜了。」
「不記得,怎麼了?」
「在那節課上,韓教授再次講了已經重複了一個禮拜的內容——為了讓靈魂安息,要安葬死者。而這些內容,上過他課的同學肯定曾討論過,包括王貞和趙秋霜在內!」
不知什麼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山了,留下一片餘暉照亮這座校園。幾位偵探站在路上,忽然感覺有點冷。
「不小心誤殺了人,為了讓死者的靈魂安息,就要象徵性地葬了他。埋在土裡不可能,因為教室裡是水泥地;火葬的話沒有火源,只有水葬是最適合的方法⋯⋯所以,凶手就是不抽菸,口袋裡沒有打火機作為火源,只能去廁所用自己的身體接水的——王貞。」
「王貞⋯⋯」韓決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凶手的名字,「我認識她,她從來不信鬼魂,僅僅是誤殺了一個人就讓她徹底地改變,從一個崇尚科學理性的人變成迷信的——」
「如果,」左柔沒等韓決說完,就用冰冷的口氣搶先說道,「如果,她看到了鬼呢?」
「什麼!」
「在課堂上,有人提出為了讓死者安息而將其下葬的理論之後,王貞情緒激動地駁斥,還說‘除非哪一天真的讓我看到了鬼’。韓教授,你的這堂課再一次勾起了她的回憶,案發那天,她真的認為自己看到了鬼!」
「胡說,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鬼⋯⋯」
「當然沒有真的鬼,就像張纖雲以為自己看到了鬼,其實是王貞一樣。王貞在經歷了男朋友的突然死亡之後走出教室,也以為自己看到了鬼,而那個鬼,其實是張纖雲!」
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
葉飛刀沒什麼文化,此刻這句詩卻突然跳入腦海,但他完全不記得是誰說的了。
「半夜,在空無一人的教學樓裡,這兩個女生,互相把對方錯當成了‘女鬼’。一個是因為白天剛聽了溼漉漉的女鬼的傳說,晚上又正好看到一個溼漉漉的女人。另一個是因為剛剛誤殺了自己的男朋友,心理正臨近崩潰。」左柔說,「這是我的一位朋友,也是前輩、老師給我的提示,他叫時彥。」
「時彥?」韓決詫異道,「那傢伙啊⋯⋯」
「嗯,你們應該認識,他現在正在莫里亞蒂監獄中服刑。原本他也是一個極端崇尚理性和邏輯的偵探,但發生了一起事件,讓他的心理接近崩潰,突然懷疑世界上真的有‘鬼’。所以,當他看到一個女人從他的牢房前走過,並且詫異地問他‘你能看到我?’時,便認定對方是鬼。其實對方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暫且還不知道她為何、又是如何進入防備嚴密的莫里亞蒂監獄的,但她說那句話的理由,恐怕只是基於一個誤會。」
「時彥那傢伙⋯⋯」韓決突然笑了,「還整天戴著墨鏡吧?」
「是啊,對方之所以驚訝地問‘你能看到我?’,是因為時彥在監獄裡還耍酷戴著墨鏡。」左柔也笑了,「她以為時彥是盲人。」
過了一會兒,左柔向韓決伸出手。
「韓教授,謝謝你的幫助,案子已經解決了,我還要去跟張纖雲同學報告一下結果,然後我會去警察總署彙報的,我們就此別過吧。」
面對女性主動伸出的手,韓決卻不顧他的「紳士之道」,居然愣了一下,似乎在猶豫什麼,過了半晌才握住左柔的手。
「你可以直接向警察總署彙報結果,讓他們來逮捕王貞。」
之後他向葉飛刀說了一句抱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打了他一巴掌的事。最後,他向幽幽禮貌地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去。
8.張纖雲
「怎麼樣?」
辦公室的門關上後,韓決問他的助教。
茶几上的杯子已經整理好了,地上韓決用馬克筆寫的那一堆亂七八糟的公式也幾乎全部擦拭乾淨。
蘇鳳梨從電腦桌前站了起來,摘下無框眼鏡放在桌上,沒有鏡片遮擋的眼睛更顯明媚。她看著韓決,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查過了,我們學校沒有這個人。」
「果然⋯⋯」韓決皺了皺眉,「我就想,這個名字從來沒在課堂上點到過,難道還有沒上過我的課的女生?」
「我又用這個名字,在幻影城所有的偵探檔案中查了一下,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
「什麼事?」
「教授偵探事務所裡曾經有過一個生物學教授,就叫這個名字。那個人是個少年天才,二十二歲就獲得了生物學教授的頭銜,並加入當時排名還在第五的教授偵探事務所,破獲了很多疑案,幫助教授偵探事務所在一個月內擠掉了如日中天、人數眾多的鷹漢組,把排名提升到了第四。」
「這麼厲害的人,我怎麼不知道?」
「她去世的時候,你還在國外。」
「去世了⋯⋯」韓決沉吟,「果然是鬼嗎?」
「可能是假死,之前一個死去多年的鷹漢組前隊長也在幻影城出現了。似乎⋯⋯和那個組織有關。」
韓決的肩膀抖了一下。
「本來以為躲在這個偏僻的學校就好了,沒想到⋯⋯」
蘇鳳梨走到韓決面前,摟過比她高的頭,讓韓決以一個可笑的姿勢靠在自己肩上。
她柔聲說著:「別怕,有我。」
韓決乖乖地靠著,雖然這個姿勢並不舒服,但他渾然不覺。
「超能力偵探事務所的那幾個人好像挺可靠,我們可以找他們幫——」
「我誰都不信。」韓決突然掙脫開來,站直身子看著蘇鳳梨,「除了你,我誰都不相信。」
他們身後,幾乎擦乾淨了的地板上只剩下三個英文字母,在日光燈的照射下閃著陰鬱的光。那是韓決那堆亂七八糟的公式裡僅剩的三個英文字母,也是他留給蘇鳳梨要她查詢的信息。
張纖雲的縮寫——Z.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