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駛進大海,達爾文馬上又開始暈船了。好多天,他孤伶伶地在甲板上晃盪,或是逃回他的吊床上躺著。在他的筆記本裡,關於一八三二年七月十六日,有一條頗傷感的簡短記載:「老在暈船。飛魚──海豚」。他並不屬於那類會漸漸習慣大海的人,直到這趟航程結束,他依然是個差勁的水手,和他自普利茅斯港出航時沒有兩樣。即使到一八三五年三月,他還是在家書中寫道:「我依然飽受暈船之苦,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和痛苦,實在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彌補得了,即使地質學本身也一樣(不能彌補)。」
◆閃亮的日子
但是,除非身體真的完全不能支持,不然在海上他倒是從來沒有閒著。只要四周有任何值得一看的景物,他總會帶著望遠鏡爬上甲板。漫漫長日,他都用在觀察或思考他所見到的大批鳥類,並且得出一項結論:遷徙本能超越其他所有本能之上。「每個人都知道母性本能有多麼強烈;然而,由於遷徙本能實在太強了,以致於到了晚秋,有些鳥類甚至會遺棄牠們的幼雛,聽任巢中小鳥淒慘地死去。」他還提到一個聽來的例子:有隻鵝在翅膀被剪過之後,竟然用步行的方式來遷徙。
鯨魚群也浮出海面噴著水柱,緊隨著小獵犬號;而且有一次,當他們以每小時九海哩的速度滿帆前行時,竟出現了數百條海豚。好長一段時間,牠們來來回回繞著小獵犬號而行,在船舷前方交叉游動,並高高躍出海面。接下來,當船繼續航向南方,他們還見到了犬吠企鵝(barking penguin),這種企鵝會發出類似狗叫的聲音。
有天晚上,他們在拉巴拉他(Rio La Plata)河口下錨,桅頂閃電的光芒照亮了桅桿、帆具及索具,這時,企鵝群衝過水面,在身後留下長長的粼光尾波。
「所有的東西彷彿都在燃燒般,」達爾文寫信給韓士婁:「天空中有閃電,水面上閃光點點,甚至連船桅都宛如聳立在藍色火焰中。」
在里約熱內盧停泊時,船上的醫官麥克康米克離開了小獵犬號。他在船上並不很受人歡迎,甚至連達爾文都說:「他走不算是損失。」
取代麥克康米克的白諾卻是一個人緣很好的小伙子,而且白諾這時已經成為達爾文的好友。他和達爾文一樣熱愛博物學,只要有機會,總是盡可能隨達爾文一道上岸,此外,他也全力協助達爾文減低暈船的痛苦。白諾曾參加小獵犬號上一趟的航海,因此能夠提供許多應付暈船的實用訣竅;同時,每當達爾文和費茲羅發生小衝突後,白諾還是達爾文大吐苦水的好對象。白諾還有另一項優點:他非常關心那幾名火地島土著,而巴頓對他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船上布道會
現在,他們的船航過熱帶,開始進入溫帶區。空氣更加清新,海水更藍,組員的衣服也愈穿愈厚。達爾文仿俲其他船員,開始蓄鬍鬢,他說,那模樣「就好像臉洗了一半的掃煙囪工人。」
每逢星期日早晨,費茲羅都會為全體船員講道,這樣的場面想必很令人感動:費茲羅挺立在後甲板上,面前聚集了船員,頭頂上則是高高揚起的大帆。身材嬌小的火地女孩貝絲凱特以及她兩名火地同伴,也都全副星期日上教堂的整齊裝束,站在甲板上。圍繞在他們四周的物件都熟得不能再熟了,以致大夥常常視而不見:船舵後牆上掛著的短彎刀、毛瑟槍和手槍,外緣刻有「英格蘭期許人盡其責」(England Expects Every Man To Do His Duty)的船舵,軸心則有埃爾所繪的海王星及三尖叉圖案;再來,就是四周茫茫無涯的大海了。
熱中基督教基本教義的費茲羅,幾乎從不放過講頌聖經「創世紀」章節的機會:「於是,神造出野獸,各從其類,牲畜各從其類,地上一切昆蟲,各從其類,神看著是好的。」
「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海裡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以及全地……。」
我們幾乎可以想像那清朗威嚴的聲音這樣解說道:「但是這個由上帝創造的人類卻日漸腐化,而且使世上充滿暴力。於是,上帝就降洪水淹沒世界達一百五十天,將人類毀滅掉。然而,由於上帝的慈悲,祂准許諾亞建造一個方舟,並將他的家人以及每種動物各取一公一母,送上方舟,而他們也全都得救。於是,這個由上帝初創的世界就被保存到現在。所以,且讓我們全體船員謹記上帝的恩典,並求祂賜福保佑我們這趟即將進入未知海域的航程……。」這個場景的靈感來自埃爾的畫作「一艘英國船艦上的布道會」(Divine Service on Board a British Frigate),他後來曾將這幅畫送到倫敦皇家藝術院展出。
◆船長膽識過人
一到了海上,費茲羅總是那個最能自得自在的人。在這兒,船艦上的狹小空間中,岸上生活的複雜和凌亂全都被擺在一邊,事情總能控制得妥妥貼貼的──銅砲擦得光可鑑人,帆具位置也全都擺設得宜。與大海搏鬥是一樁光明、高尚的事務,沒有什麼好懼怕的。不論小獵犬號組員對他們的船長有何看法,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膽識,「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跟隨這位只帶十名手下的船長,也不願跟隨任何其他帶領二十名手下的人,」達爾文在家書中這樣告訴姊姊蘇珊:「他的謹慎和機警簡直出神入化,而且面臨必要的時刻,他更是英勇非凡。」
因此,當小獵犬號在拉巴拉他河口遇上麻煩時,船員全都興奮不已。從里約熱內盧往下航行二十八天後,他們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港的停錨處。正當他們要進港的時候,阿根廷警備艦竟然朝他們開火。第一次射擊的是空包彈,第二次則是真槍實彈,劈劈啪啪的從小獵犬號帆索頂上呼嘯而過。費茲羅繼續航向停錨處,同時立即差遣兩艘小船上岸去要求解釋。然而,在小艇水手還沒來得及登陸之前,一名阿根廷海關官員便跑出來,命令他們立刻返回母船,還說他們必須先接受疫病隔離檢查才行。
到了這個時候,費茲羅可沒心情服從任何要求了。他下令小獵犬號改變航線,備好槍砲,然後駛向警備艦。當兩船靠近時,費茲羅向警備艦大喊道,如果他們膽敢再開一次火,他將用小獵犬號的舷側把他們那條廢船撞爛。說完,費茲羅便下令小獵犬號順著混濁的拉巴拉他河駛向蒙特維多港(Montevideo),那兒正停了一艘英國戰艦「德魯伊號」(Druid)。事情很快就安排妥當,砲火備齊了的德魯伊號將立即駛往布宜諾斯艾利斯,要求阿根廷政府出面道歉。這時,達爾文和其他組員一樣,也不禁熱血沸騰:「哦,我真希望警備艦會向戰艦開火。果真如此,她的末日可就到了。」
有一陣子,情況看起來似乎正朝著他所期望的方向發展。一名阿根廷政府公使神情嚴肅地登上小獵犬號,並帶來消息:蒙特維多那兒的軍隊已經叛變了,費茲羅是否願意派遣一支兵力上岸,就近保護當地英國商人的財產?「當然」,費茲羅答道,他很樂意這麼做。他甚至親自打頭陣上岸偵察敵情,緊接著便來到堤上,打信號回母船,要小獵犬號船員登岸。
五十二名組員配備了步槍和短刀,分乘數艘小艇上岸,而後整隊行軍穿過大街,進駐中央堡壘。達爾文也在行伍之中,腰間掛著兩柄手槍,手中握著短彎刀。但是多可惜呀,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造反者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開溜了。於是,小獵犬號突襲隊在堡壘裡待了一個晚上,烹煮了一頓牛排大餐後,便很沒趣的返回母船。
幾天後,德魯伊號帶回布宜諾斯艾利斯港口的道歉之意,以及該警備艦艦長已遭到逮捕的消息。這當然不能算是什麼偉大勝利;不過,他們總算是讓阿根廷人見識了一下,這個插曲大大拉近小獵犬號全體組員與船長間的距離,然後,大夥全都興致高昂地沿著光禿禿的海岸向南航行。
◆柯文坦加入採集行列
差不多就在這段期間,達爾文找到了一個名叫柯文坦(Sims Covington)的助手,這人原先在小獵犬號名冊上的身分為「小提琴手兼舳樓艙僕僮」。達爾文先前曾教導他如何剝皮、填充,以製備鳥類及其他動物標本,而且也教他如何協助採集標本,然後漸漸的,達爾文放手把愈來愈多的實務工作交給他執行。最後,差不多一兩年後,達爾文甚至把寶貝手槍交給他,自己不再出手射擊,雖說他從前曾一度非常沉迷於射撃術。
感覺起來,柯文坦似乎是不會與達爾文起共鳴的人。「我的僕役是個有點奇怪的人,」達爾文寫道:「我並不很喜歡他;但是,也許正因為他的古怪,反而使他非常符合我的工作要求。」不過末了,這兩人似乎處得還真不錯,因為在小獵犬號返回英格蘭之後,柯文坦還替達爾文工作了好些年。
九月七日,他們抵達巴治布蘭加灣(Bahia Blanca)的一個小型軍事要塞城鎮,距離布宜諾斯艾利斯南方約四百哩左右,而費茲羅就要從這兒開始測量尚未繪製地圖的巴塔哥尼亞(Patagonia)海岸線。
這是一處非常荒涼的地方。寬廣的淺灣中塞滿淤泥,到處都是黯淡無光的蘆葦,以及成群結隊的螃蟹。陸地上也沒有什麼樹木,這兒難得下雨,只有陰冷的風陣陣刮過平坦的彭巴草原。這裡的阿根廷駐軍是由一小隊衣衫襤褸的高卓牧人(gaucho)所充任,他們安穩地駐紮在一處四面環有溝渠及圍牆的堡壘中。印地安生番(這個名詞是用來區別那些已經「馴化」的印地安人)常在附近徘徊,任何人要是離開堡壘閒盪太遠,都是很危險的事。
剛開始,士兵們對小獵犬號十分懷疑:她很可能是來走私軍火給土著的,又或是為外國勢力打探情報;而且,他們尤其不喜歡那個名叫達爾文的「博物學家」的模樣。博物學家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每每腰間插著兩管手槍,手裡拿著地質槌上岸來到底是在做什麼?士兵們於是在海邊跟蹤達爾文,當他們看到達爾文深入一處峭壁邊動手敲砍一堆老舊骨骸時,不禁露出懷疑的表情。
◆千年化石出土
彭塔艾爾他(Punta Alta)是達爾文諸多重大發現的出土地點,包括這趟初訪以及一年後的第二次探訪都是如此。這兒是一處高度差約二十呎的低矮河岸,地層成分為圓卵石、碎石,以及一片由紅色黏土流經形成的岩層。在這片峭壁腳邊的碎石中,可以找到已經化石化的骨骸,它們散布在大約二百平方碼的面積內。起先,達爾文沒法分辨出自己究竟挖到了什麼:總計有一支長牙、一對大爪子、一副類似河馬的動物頭骨、以及一大片已變成石頭的甲殼。除了古怪之外,這些動物遺骸還有一項共通點:它們全都很巨大,遠超過任何現今仍存活、形狀又類似的動物骨骸。
在一八三二年那個時代,有關南美洲古生物學的研究還非常之少。差不多在那之前半世紀,有人在阿根廷找到一副大地獺(Megatherium)的骨骼,並將它運到馬德里;此外,洪鮑特和幾名旅者也曾掘出一些乳齒象(mastodon)的牙齒,但其他就所知不多了。因此不難理解,當這些巨大的史前動物骨骼慢慢現形後,達爾文心中有多興奮。他在日記中寫道:「大樹獺動物骨骼的超級尺寸實在太令人驚奇了。」
他和柯文坦拿著鶴嘴鋤在彭塔艾爾他開始工作。但時間很有限,達爾文必須全神貫注蒐尋化石。「晚上也留在彭塔艾爾他,以便二十四小時全天候搜尋骸骨。骨頭蒐集得非常成功,夜晚也過得很愉快。」愈來愈多的化石化骨骸重見天日,堆積在海邊。
達爾文開始了解到,他正在挖掘的是現代動物學裡前所未聞的物種,而且牠們早在數千年前就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這些化石包括大樹獺(giant sloth)的部分骨骸,這種大怪物曾經用手爪採食樹頂嫩芽;以及另外兩種同樣巨大且關係相近的野獸,貧齒大地獺(Megalonyx)和肋獸(Scelidotherium)──關於後者,達爾文弄到了一副近乎完美的骨骸。再來還有箭齒獸(Toxodon),這是一種長得像河馬而且是「前所未見最怪異的動物之一」;巨大的犰狳(armadillo);一種已經絕種的大象磨齒獸(Mylodon)的長牙;一隻後弓獸(MacraucAenia),「很不尋常的四足哺乳動物」;以及一隻和駱駝一般大的栗色駱馬(guanaco,wild lama)。
這些骨骸全都埋藏在厚厚的貝殼層中,「對於這些絕種的大怪獸而言,此處堪稱是一座完美的地下墓穴。」
◆神祕的巨獸
在達爾文看來,這些動物最重要的地方在於,牠們的外形和現今地球上仍存活的某些小型動物非常相像,雖然是不同物種。例如,棲息在樹上的小型樹獺、擅長挖洞的小犰狳以及體形精巧的駱馬。「我相信,同一塊大陸上,已絕跡動物和現存動物間這種奇妙關聯,將來一定有助於我們了解地球生物的出現以及消失。」當聖經裡描述的大洪水發生時,這些大猛獸究竟在哪裡?其中,尤其神祕難解的,在於達爾文發現了一匹馬的骨頭。當西班牙征服者在十六世紀首次登陸前,南美洲人從來沒看過馬這種動物。然而,這塊化石明確證實,在很久很久以前,馬兒曾經存在南美洲。
這一切是否意味著,各式各樣的物種都在不停地變化、發展之中,而那些不能適應周遭環境的物種就會滅絕?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地球上現存的物種應該和上帝最初創造的物種大不相同才對;事實上,甚至連造物過程是否可能在一週內完成,都大有疑問。造物應該是一個持續不斷的過程,而且已經進行了很久、很久。
還有一個問題,達爾文也想不通,那就是野生植物與動物數量間的關係。最後,他認為植物的數量無關緊要;至於植物的質量,「古代犀牛即使是處在現今環境中,可能也會在西伯利亞的中央大草原上定居。」達爾文指出,完全沒有證據能支持「這些動物需要靠茂盛的熱帶植物來維生」的想法。
◆誰是物種終結者?
彭塔艾爾他並非達爾文唯一有斬獲的地點。稍後,在前往聖塔菲(Santa Fé)的旅途中,他也曾在巴拉那河(Parana River)突出的懸崖峭壁上,找到兩副巨形骸骨。不過它們受損得很嚴重,因此,達爾文只取走了小塊牙齒碎片。
到了蒙特維多,達爾文聽到更多有關化石遺骸的消息,於是趕往調查。這些遺骸包括一副完整的箭齒獸頭顱,然而達爾文很難過的寫信給博物學家歐文(Richard Owen,1804─1892),談論挖掘化石的艱苦:「起先,這顆顱骨被鄰近農家當成珍品保管了一小段時間,但是等我到達的時候,它已經躺在院子裡了。我用十八分錢把它買下來。」很顯然,它剛被發現時,形狀非常完整,但是被小孩用石頭砸過後,牙齒都脫落了。
一八三四年一月,達爾文在聖朱利恩(St Julian)發現一副後弓獸的骨骸,並寫道:「我們或許會因此而下結論,認為整個彭巴草原相當於一處絕種四足哺乳類的大型墳場……」但是,「我們可不能將地殼看成只埋藏一座典藏豐富的博物館,而應該把它看成是一群量少且岌岌可危的蒐藏品。」
那麼,這許多物種到底終結在誰在手裡?
「很顯然,在漫長的世界史中,再沒有什麼事實能比地球居客反覆而大量的滅絕,更令人震驚了。」他先把「氣候變遷可能引發這次滅絕」的可能性排除掉,然後又仔細思考了許多其他理論,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巴拿馬地峽可能曾經一度淹沒在海面下。他想的沒錯,因為在七千萬年前,根本還沒有巴拿馬地峽,南美洲是一個大島,因此上面的動物都是在與外界隔離的狀況下演化的。當地峽隆起,北美洲和南美洲連成一氣之後,這些奇形怪狀、龐大無助的野獸終於步上滅絕的命運。
達爾文把標本統統搬上小獵犬號。魏克漢對於這些「古里古怪」的東西出現在他整潔的甲板上,非常反胃,抗議不該堆放「這些該死的玩意兒」。費茲羅後來也回憶道:「我們對於他一再搬些垃圾回到船上,都覺得好笑。」
但是,就達爾文看來,這絕非無足輕重的玩意兒,而且,想必就在這段期間,他開始和費茲羅爭辯有關大洪水故事的真實性。這些如此龐大的動物要怎樣進到方舟裡?對於這個問題,費茲羅自有答案。他解釋道,並不是所有動物都被納入方舟;基於神的旨意,牠們被摒絕在方舟之外,因而淹死。達爾文反駁道,但是他們「果真」是淹死的嗎?許多證據,例如海裡的貝殼,證明這兒的海岸是從海底隆起的,而這些動物就分布在彭巴草原,生存情況類似今天的栗色駱馬。費茲羅辯稱,陸地並沒有隆起;事實上是海平面上升,而那些溺死的動物的骨骸,正是大洪水曾經發生的一大佐證。
◆科學與聖經對話
在航程早期,達爾文並未準備要強力爭辯;他只是感到迷惑,他需要更多證據以及更多時間來思考。他甚至情願自己被說服,承認他心中翻騰的這些新奇、擾人的念頭都是錯誤的。他當然不希望否認聖經中的真理,「處身荒僻之地(指大森林),無人能毫不動容,」他曾這樣寫道:「也無法不覺得人的內在除了呼吸之外,還有些什麼別的東西。」達爾文在那時候仍然認為,這樁工作只是為了要用現代科學來詮釋聖經。關於這一點,費茲羅非常樂意幫忙。
我們不妨想像,這兩人坐在狹窄的船艙中,燈火在他們頭頂上晃盪,時間在精密計時器的滴答聲中流逝,而他們面前攤放著好幾本書:費茲羅那本翻過無數次的聖經,萊伊爾的《地質學原理》第二卷,這是達爾文剛剛在蒙特維多收到的。在他倆感覺,他們似乎真的會找出真相。
春天已悄悄降臨,這段時間可以說是再快樂不過了。達爾文幾乎每天早晨都會扛著他的新來福槍外出,為小獵犬號弄些新鮮糧食回來。
在這兒狩獵真是美妙。有些時候,他竟背了兩頭甚至三頭鹿,另外還有鴕鳥(更不必說那些巨大、味美的鴕鳥蛋了)、野豬(曾經射到一頭九十八磅重的野豬)、犰狳和駱馬。駱馬是一種非常好奇的動物;達爾文發覺,只要他仰躺在地,兩腳朝天亂踢,駱馬就一定會走過來看個究竟。這時,達爾文只要跳起身就可輕易把牠射倒。
鴕鳥肉餡餅和烤犰狳是船上最受歡迎的兩道菜,一道嚐起來像牛肉,另一道則像鴨肉。費茲羅曾經向阿根廷士兵買過一頭美洲豹,大夥也將牠剝皮宰吃了。至於魚類,他們只需把網撒進灣裡,就一應俱全。成群的魚兒被拖上船,其中還有許多是未知品種;埃爾負責把牠們繪下來,達爾文則負責把牠們浸入酒精裡。
到了一八三二年十一月底,吃飽喝足,船上的所有事情也都料理妥當後,他們展開下一段拉巴拉他河之旅,然後要再一次往南航行,去完成費茲羅心中記掛著的實驗:送巴頓和他的朋友們返回火地群島上的家鄉;同時,還要在那遙遠、寂寞的海岸邊,建起一處嶄新的基督教前哨地。就在大勝灣(Bay of Good Success)邊,達爾文終於下定決心要獻身於博物學,他望能「為博物學略盡棉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