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轉移




凌晨一點,書房的燈還亮著。

蘇茜一個人實在睡不著,她翻身下床,穿著睡衣和拖鞋走到書房裡,雙手輕撫在丈夫的肩膀上,柔聲道:「還不睡嗎,‘鐵皮人’先生?」

孟什身體顫抖了一下,似乎被嚇了一跳。他回過頭望著妻子,嘆了口氣,說道:「我還以為你睡了。」

「我要你陪我睡。」蘇茜嬌嗔道。

孟什吻了妻子的手一下:「我再想一會兒故事,你先去睡,乖。」

「構思小說又不是什麼著急的事,慢慢來嘛,何必熬夜?」

孟什沉默了一陣,嘆道:「已經半個多月了,我想不出任何好的小說構思,這還不令人著急嗎?」

蘇茜知道丈夫的苦衷。孟什原來是一家雜誌社的副主編,不滿足為他人做嫁衣,轉型做了專職作者。本以為憑著多年的審稿經驗,以及深厚的文字功底,能打造出一部超級暢銷書。可惜事與願違,半年過去,不但沒寫出什麼暢銷的作品,還陷入了創作「瓶頸」。

蘇茜今年二十六歲,結婚之後一直在家做全職太太,最近開始做懷孕的準備。她清楚家裡的財務狀況,存款已經所剩不多,要是再增加一個寶寶,以北京的消費水平,很快就會陷入捉襟見肘的窘境。

想到這裡,蘇茜對孟什說:「要不然,咱們還是暫時別要孩子吧。我出去找份工作,可以減輕你的壓力。」

孟什是個十分要強的人,妻子的話似乎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他不悅地說道:「蘇茜,你這樣反而是在增加我的壓力。我說過的,會賺錢養這個家,我也說過,會寫出一部暢銷書,你可以多點耐心嗎?」

蘇茜清楚丈夫的個性,她解釋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要打造一部暢銷書,大概不是這麼容易的事,需要生活的積累和靈感的迸發。」

孟什點燃一支香菸,深吸一口,煩悶地說:「文筆、生活、資源、經驗——我全都有。唯一缺乏的,就是你說的靈感。以前當編輯審稿的時候,看那些作者的作品,總覺得靈感是很容易產生的。自己動筆寫的時候才發現,要想出一個好的創意,真是件非常難的事情。」

他拿起書桌上的一本書,盯著封面,喃喃自語道:「不知道這個作者是怎麼想出這些故事的,難道她真的經歷過這麼詭異的事情?」

「什麼書?」蘇茜一邊問,一邊從丈夫手中拿過書。書名叫《神祕暗示》,封面設計和內容簡介顯示這是一本懸疑驚悚小說。作者叫「桃樂絲」,沒聽說過,大概是一個新人作者。

孟什指著腰封上一行醒目的黑體字說道:「看到了嗎——‘本小說根據作者真實經歷改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蘇茜笑道:「你當了六年編輯,還不明白出版社的這些套路嗎?這種宣傳語,顯然是為了吸引讀者、製造噱頭才加上的。」

「我知道,但是你可別小瞧了這本書。僅僅上市一個星期,就成為各大圖書排行榜的榜首,銷量驚人。雖然跟宣傳、營銷有一定的關係,但這本書的題材和內容也的確吸引人,否則不可能如此爆紅。」

聽丈夫這麼說,蘇茜不敢小覷了,她摩挲著封面,重新審視這本書。

孟什說:「很多作者都會聲稱寫出來的作品是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改編的,但是一看內容,就知道純屬瞎扯。可這本書不一樣,怎麼說呢……」他似乎很不願意承認這點,「讀起來確實有種真實感,仿若身臨其境。所以我也含糊了——難道這個‘桃樂絲’,真的經歷過這種事情?」

「什麼事情?這本書寫的是什麼?」蘇茜好奇地問。

「記錄的是一起非常詭異的事件,幾句話說不清楚。總之情節雖然離奇,讀來卻令人信服,不免讓人懷疑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這樣的怪事,恰好被這個作者碰到了。」說到這裡,孟什嘆了口氣,「要是我身邊也能發生這樣的怪事就好了……」

蘇茜被嚇了一跳:「你居然希望遭遇詭異、恐怖的事情?就為了獲得寫作素材?」

孟什煩躁地說:「一般人當然不希望遇到這種事。但對於作者來說,如果能有一些不同尋常的經歷,那真是上天眷顧。我現在缺乏的就是這個——靈感——你懂嗎,蘇茜?」

蘇茜表示難以接受,她搖頭道:「我寧肯你……我的意思是,我只希望生活能平安、踏實。」

孟什不願跟妻子爭論這個問題:「我明白。我也就是這麼一說罷了,這種事情哪能說遇到就能遇到的?好了,你去睡吧,我再想想,過會兒就來陪你。」

「別熬太晚了。」蘇茜吻了孟什一下,轉身離開書房。








幾天之後,孟什還是沒找到滿意的寫作題材,顯得越發焦躁了。他晚上熬夜到兩三點鐘,香菸一根接一根地抽,健康狀況令人憂慮。蘇茜感到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這天晚上,蘇茜喝了一杯牛奶後,上床睡覺了。這段時間,孟什基本上都是半夜才摸到床上來,或者乾脆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蘇茜已經適應了一個人先睡。

其實,她非常希望丈夫能陪在自己身邊,將她擁在懷中,享受那種幸福感和安全感。

睡覺之前,蘇茜看了一會兒書,正是那本《神祕暗示》。不得不說,這真是一本扣人心絃的懸疑小說,榮登暢銷書榜首絕非徒有虛名。蘇茜以前很少看這種懸疑驚悚小說,但這本書深深地吸引了她。唯一的問題是,她擔心晚上會做噩夢。所以,當她看到書中某個特別恐怖的情節時,合上了小說,打算明天白天再看。

即便如此,關上燈後,蘇茜還是有點害怕。書中的情節結合她的想象,在黑暗中浮現出來。她掖緊了被子,祈禱這些恐怖的事物不要鑽進她的夢境。

可惜事與願違,半夜的時候,她還是做噩夢了。

獨自一人,置身於幽暗山林,陰森的冷風吹得樹影憧憧,宛如猙獰活物。這個夢境如此真實,甚至能感受涼風帶來的寒氣,以及雙腳踏在泥濘地面上的潮溼陰冷。蘇茜很害怕,她不是第一次做噩夢,但如此真實的夢境,卻是前所未有。

人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之後,往往就會醒來了。蘇茜努力地眨眼睛,希望擺脫這個恐怖的夢境,回到自己溫暖的床上。但是,她驚恐地發現,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走出這個夢境。

甚至,她越來越清醒了。清醒到她清楚地看見了四周的一切,並意識到,這些全是真實的觸感。

蘇茜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睜大了驚懼的雙眼,手伸向旁邊的一棵樹,摸到了粗糙而溼潤的樹皮。然後,她用右手使勁捏左邊胳膊,疼,真實的疼。

這……不是夢?

蘇茜全身的毛孔都縮緊了,頓時感到毛骨悚然。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卻又做不到自欺欺人。她想尖叫,卻發現在極度的恐懼之下,喉嚨像被掐住了似的,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捂住嘴,身體篩糠般地顫抖,震驚、恐懼得無以復加。

天哪,這是哪兒?我怎麼會置身於山林之中?!

蘇茜的家在北京南四環和五環之間,她非常清楚,在她家半徑十千米的範圍內,都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山林。她甚至不相信北京有這樣的深山。那麼,她到底身在何處呢?

「孟什,孟什……」蘇茜呼喊著丈夫的名字,在這一絲燈光都沒有的山裡,顯得格外蒼白無助。淚水從她的眼眶裡滾落下來,風一吹,冰涼,如同她的心。

所幸現在是六月底,天氣已有些炎熱,否則的話,蘇茜穿著單薄的睡衣,光著腳,站在這陰暗山林之中,不被嚇死,也會被凍死。

這座山植被茂密,山澗溪流潺潺,幽靜而涼爽。如果是來遊玩,倒不失為夏日的度假勝地。但蘇茜現在哪有這個心思,她渾身發抖,寒意砭骨,只想快些逃離這裡,重回燈火通明的現代都市。

對,先離開這裡。蘇茜心想,不管自己遭遇了何種狀況,目前最重要的是走到城市中,找到一部電話,或者尋找能幫助自己的人。此刻,她身上沒有手機、手錶和任何錢財,假如無法走出山林,後果不堪設想。

蘇茜光著腳,在冰涼的石板路上行走。通過這些石板路,她判斷這裡不是一座原始森林,而是某個景區或者森林公園。這也許是不幸中的萬幸。只要是景區,到了白天,就肯定會有人來。熬過這個夜晚,就能結束這場噩夢。

沿著石板路前行,蘇茜尋找著任何跟人類有關的建築或痕跡。越往上走,風就越大,越發地寒冷。她身體縮緊,抱住雙肩,憑著生存的本能和被逼出來的頑強意志探索著希望之光。

突然,周圍的樹叢晃動了一下,似乎有某種生物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覬覦著她。

蘇茜的神經繃得更緊了,她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用於防身。靜候了片刻,並沒有什麼野獸從樹叢中鑽出來。她繼續前行,比之前更加警覺。

走到某處,視野稍微開闊了一些。蘇茜的眼睛早就適應了黑暗,她隱約看見,身旁的懸崖峭壁上拉著兩根「斜線」,略一思索,她猜到了這是什麼——纜車的鋼索。

這一判斷,讓蘇茜更加確定,這裡肯定是某個景區。至於她是怎麼從自己的家轉移到這個景區的,她無暇思索,也根本不可能想得明白。目前最緊要的,是找到人求救。

沿著山路又走了十多分鐘,蘇茜欣喜地發現了一座小房子,還有停在半山腰上的幾十輛纜車。這座小房子,可能是白天操作纜車的工作室。

蘇茜像看到救星一樣朝房子奔去,但是房門用鐵鎖從外面鎖住了,顯然裡面沒有人。蘇茜不知道現在是夜裡幾點,但她想,只要在這裡待到天明,就肯定會被前來上班的工作人員發現,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蘇茜走到一輛纜車旁,拉開車門,鑽了進去。她插好門閂,把自己關在纜車內,覺得溫暖和安全多了。起碼在纜車內,不必擔心遭到野獸的襲擊。

坐在纜車的座位上,蜷縮著身體,眼淚再次奪眶而出。直到現在,她都抱著一絲僥倖心理,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個無比真實的夢。但纜車邊緣冰冷的鋼鐵觸碰到她的肌膚,提醒她放棄幻想,承認事實。

蘇茜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夢遊。

難道我是夢遊來到這個地方的嗎?

很快,她發現邏輯上說不通。她家周圍沒有這樣的深山,她也不可能在夢遊狀態下連續行走若干個小時。

要弄清這一切,只能等待天亮了。蘇茜現在無比想念家,想念自己的丈夫,忍不住又要哭起來。但她告訴自己,哭泣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會令她更加沮喪,並且會加劇消耗體力。在這種一切狀況都不明朗的情況下,絕對是不明智的。

她就這樣孤獨而恐懼地坐在纜車內。漸漸地,倦意向她襲來。蘇茜的身體倒向一側,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睡去了……








砰砰砰!有人劇烈地敲打著纜車的車窗,蘇茜被驚醒了。她看到車窗外一張驚詫的臉。這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可能是負責操控纜車的。他說的是某種方言,蘇茜聽得似懂非懂。

「你是哪個?咋個(怎麼)睡在纜車裡頭?你昨天沒下山哇?!」

蘇茜意識到終於天亮了,她等到了來上班的工作人員。她一陣激動,趕緊打開門走出來。工作人員看到這個女人光著腳,穿著一身睡衣,更加詫異了,問道:「你咋個(怎麼)這個打扮?你是遊客哇?」

蘇茜沒有理會他,而是在第一時間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那人瞪著眼睛說道:「啥子地方?你自己到啥子地方來耍你清不到(不知道)啊?」

蘇茜著急地說道:「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在哪裡?」

工作人員:「哪裡?青城山噻!」

蘇茜愣住了,這個名字似乎既陌生又熟悉。她木訥地念叨:「青城山,青城山……北京有青城山嗎?」

工作人員上下打量著蘇茜,看他的眼神,多半認為這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有神經病。他說:「算了,不說了,我馬上把纜車開起,你快點下山,回家去。」

蘇茜卻並沒有立即坐進纜車,她通過這個工作人員的方言,以及「青城山」這個名字,突然冒出了一個駭人的念頭。她試探著問道:「這裡,到底是哪座城市?不是北京嗎?」

工作人員懶得跟她廢話,說道:「莫說了,快點上車,我把你送下山去。」

「不,你先告訴我,這裡是不是北京?!」

工作人員不耐煩了,吼道:「你恩是(真是)腦殼躂到(摔到)了嘜(嗎)?啥子北京哦,這是成都!北京有青城山嘜?」

「成都……」蘇茜整個後背都發毛了,感到一陣眩暈,「這裡是……四川?」

「不是四川是哪裡嗎?哎呀算了,不說了,我看你腦殼有點問題,我先把你送下山去再說!」

蘇茜一下哭了出來:「不,我沒有瘋……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本來在北京的家裡面,睜開眼睛就來到這個地方了!對了,你有手機吧?麻煩你把手機借給我,我給我老公打個電話,他能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工作人員表情複雜地看著這個女人,似乎感到頗為難辦。蘇茜再次向他藉手機,他說:「這裡是青城後山,信號不好。你要給你老公打電話,我送你到山下的遊客接待中心,你再打吧。」

「行,謝謝你!」

「你等一下。」工作人員轉身走進那所小房子,跟一個同事簡單交代了幾句,然後跟蘇茜一起坐上最前面的一輛纜車。纜車開始啟動,緩緩向山下滑去。

透過玻璃窗往下俯瞰,群峰環繞起伏、林木蔥蘢幽翠,青城山壯麗幽靜的風光一覽無餘。但蘇茜根本沒心思欣賞風景。她心亂如麻,只想趕快跟孟什取得聯繫,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半個小時後,纜車停在了山腳下的纜車站。現在是清晨,只有為數不多的遊客來到了景區。下車之後,工作人員叫來了一輛電動觀光車,和蘇茜一起上車。觀光車把他們送到了遊客接待中心。

工作人員叫蘇茜先坐在椅子上等候一下,他進入辦公室,向領導說明了情況。不一會兒,幾個人一起朝蘇茜走過來。為首的是一個幹練的女人,她用普通話對蘇茜說道:「我是景區管理委員會的主任,你叫什麼名字?」

「蘇茜。」

「你是什麼情況?跟我說一下吧。」

蘇茜站起來說道:「主任,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這件事情令人匪夷所思到了極點……你們恐怕不會相信我說的是真的。我只希望你們把手機借給我用一下,讓我打給我丈夫,可以嗎?」

主任和另外幾個人對視了一下,小聲地商量了幾句。然後,她摸出手機,遞給蘇茜。蘇茜連聲道謝,迅速撥通了孟什的手機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蘇茜激動地喊道:「孟什,孟什!」

「蘇茜,你在哪裡?」

「我……孟什,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在成都的青城山!」

「你說什麼?你什麼時候去的成都?」

「我沒去成都!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昨晚就睡在家裡的床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在山裡。我在纜車裡過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我才知道這座山竟然是成都的青城山!」

蘇茜帶著哭腔說這番話的時候,主任和另外幾個工作人員狐疑地對視了一眼,像在聽《天方夜譚》。

電話那頭的孟什也是如此。他難以置信地說:「蘇茜,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沒有跟我開玩笑?」

「景區的主任和工作人員此刻就站在我身邊,你不相信的話,問問他們吧!」

蘇茜把手機遞給主任,請求她幫自己做證。主任似乎也想親自驗證這件事的真實性,她接過電話:「你好,我是青城山景區管理委員會的主任。」

他們交談了片刻,雙方皆對此事充滿了質疑,顯然都沒法說明和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姚主任眉頭越皺越攏,最後說了一句「還是你倆溝通吧」,把手機又遞給了蘇茜。

「孟什,我知道你一時沒法接受這件事,我也是。但事實上,我現在就在成都的青城山,穿著睡衣,身無分文,連手機都是跟別人借的!」

「好的蘇茜,不管怎麼說,我先到成都來接你吧。但是,就算我現在去首都機場,坐最近一班到成都的飛機,再從成都機場到青城山……估計最快也要七八個小時。」

「沒關係,我在遊客中心等你。孟什,你把我的衣服和鞋子帶一套過來,還有我的手機,應該就放在咱們家的床頭櫃上,你看到了嗎?」

等了幾秒鐘,孟什說道:「我看到了,我會給你帶過來。」

「好的,孟什,我等你。」

「我馬上就出門。」

「等一下,孟什,我……」

「還有什麼?」

「我想你。」

「你一會兒就能見到我了,親愛的。」

掛了電話,蘇茜把手機還給主任,再次道謝。

主任對身邊的一個女工作人員說:「你找一雙鞋子給她暫時穿一下。」然後問蘇茜,「你肯定還沒有吃早飯吧?」

「嗯……」經過這樣一個驚詫莫名的夜晚,蘇茜早就飢腸轆轆了。

主任說:「小王會帶你去吃早餐,然後你還是回到遊客中心來,坐在我們的辦公室裡等你丈夫吧。」

「好的,太感謝了,主任。」

「沒什麼,去吧。」

望著蘇茜離去的背影,主任若有所思:「這事有點意思,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怪事。」

負責纜車的那個中年工作人員問道:「你相信她說的話嗎,姚主任?」

主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不管是不是真的,這事對於我們景區來說,倒不是件壞事。」

中年工作人員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主任對他說:「好了,你回崗位去上班吧,我來處理這件事。」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主任用座機撥打了成都電視臺新聞熱線的電話,把青城山上發生的怪事告訴電視臺記者,並強調這個從北京穿越過來的女人現在就在遊客接待中心,她丈夫已經動身來接她了。電視臺記者對此事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讓主任務必留住事件的主角,他們會在半個小時內趕到。

之後,主任又挨個兒跟好幾家報社和網站打了電話。這些媒體對奇聞軼事的飢渴程度不亞於荒野中三天未覓到食的野獸。他們紛紛派出動作最為迅疾的記者,前往青城山。

掛了電話,主任露出笑意。新聞媒體為了獲得第一手諮詢,都設置了500到1000元的爆料費。她能憑藉此事小賺一筆。








吃完早飯回到遊客接待中心的蘇茜,完全沒想到會遭到眾多記者的圍攻。話筒、錄音筆、攝像機一股腦兒地伸到面前,令她無所適從。她只想回家,根本不想引起關注,於是拒絕接受任何形式的採訪。但記者的韌性和毅力超出她的想象,如同不挖掘出礦產絕不罷休的礦主。蘇茜漸漸感覺難以招架。

收了爆料費的主任不能讓記者失望而歸。她循循善誘地說道:「蘇茜,你不是也很困惑嗎?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想必你也想弄清楚原因。記者們見多識廣,除了報道此事,他們也會想方設法找尋原因以及合理的解釋——這不也是你需要的嗎?」

蘇茜不傻,她知道這些記者是主任引來的,也明白此舉的意圖是什麼。但她又不得不承認,主任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權衡之後,她對記者們說道:「如果我接受採訪,你們得保證不用我的真名,並且不透露跟我有關的一切信息。我不希望引起關注。」

「沒問題。」

「我們當然是使用化名。」

「電視臺播出的時候,臉部要打上馬賽克。」

記者們紛紛承諾。

「那好吧,你們想問什麼?」蘇茜說。

「聽說,你聲稱自己昨天晚上還在北京自己的家中,一覺醒來,就在成都的青城山上了,是這樣嗎?」一個記者問道。

「兩個問題。首先,這不是我‘聲稱’,而是事實如此。我告訴你們的,是我的真實經歷;其次,也不是‘一覺醒來’,因為這件事發生在半夜,而不是清晨。」

「明白了,」那個記者繼續問道,「你能把事情的過程和當時的感受再說詳細一點嗎?」

蘇茜竭力回憶:「昨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喝了牛奶,上床睡覺,時間是十一點半左右……」

一個記者插嘴道:「請問你家的具體地址是?」

「北京市豐臺區六圈路附近的天倫城。如果你們願意,可以親自前往我說的地點去考證。」

「好的,請接著說。」

「我很快就睡著了,而我丈夫還在書房寫作。」說到這裡,蘇茜頓了一下,心裡想——也不知道孟什是什麼時候走進臥室,又是什麼時候發現我不在了的。他的第一反應是什麼?著急地四處尋找嗎?不,也許他以為我只是在衛生間,或者他倒頭就睡,根本沒發現我失蹤了……

記者們發現採訪對象走神了,一個女記者叫了她一聲。蘇茜回過神來,繼續追溯自己模糊的印象:「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置身於一片山林之中……對,一開始這只是夢,然而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出現在了夢中所在的地方!」

這段敘述,只是基於她的真實感受,卻無意中將記者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撩撥到了極致。一個年輕男記者腦洞大開,說道:「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穿越到了夢中的世界?」

蘇茜為之一愣,這種頗具幻想色彩的說法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誕不經:「穿越到夢中的世界……這可能嗎?還好這次夢到的是青城山,如果是夢到月球,難道我也會出現在那上面?」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男記者趕緊用筆記錄下來,顯得興致盎然。

蘇茜認為他把這個都寫下來是不妥的,甚至是不負責任的,她說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對吧?即便是假設,也沒人會相信這麼荒誕的事情。」

男記者頭也不抬地說道:「相不相信,那是讀者的事,我只負責記錄和報道事實。」

「那也得確實是‘事實’才行。」蘇茜指出。

「我們都是有經驗的記者,該怎麼寫心裡有數。」一個稍微年長一點的記者示意蘇茜不用操心這麼多。他話鋒一轉,問道,「不管是不是‘夢的穿越’,你有沒有想過一點——為什麼全世界這麼多地方,你偏偏會出現在四川成都的青城山上?這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蘇茜怔怔地說:「我也不知道呀,會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呢?我從來沒來過青城山,甚至從來沒來過成都!」

「你的父輩中,或者祖輩中,有四川成都的嗎?」這些記者的想象力都很豐富,可謂天馬行空,「這會不會是某種神祕的‘召喚’?」

蘇茜搖頭道:「我不知道你想暗示什麼,但我父親是江蘇人,母親是安徽人,祖父母那一輩,也完全跟四川不挨邊。」

又一個記者問道:「冒昧地問一句,你以前有過夢遊史嗎?」

「夢遊?你聽說過一個人能夢遊到幾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嗎?」

這個記者的回答出人意料:「老實說,我還真聽說過。」

蘇茜呆住了。記者們的確見多識廣,那個年長些的記者也想起來了,說道:「對,國內某個科學探索類的節目曾經報道過類似的事。一個河北的農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到了千里之外的南京。」

蘇茜沒想到這種離奇的事情,居然之前就有人遇到過。她急促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年長的記者說道:「這起事件的當事人——也就是那個河北農民的自述是:他感覺在睡夢中,有兩個身高超過180cm的人,輪班將他背起飛行,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能感受到揹他的人的體溫。之後,他就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南京……大概是這麼回事,很久以前看的,具體內容記不起來了。」

他這番話引起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好奇。一個記者問道:「那這件事有結論嗎?真相究竟是什麼呢?」

蘇茜自然也無比關心這個問題。但年長的記者說:「那檔節目做得不夠專業,調查也不夠透徹,結論似是而非,沒有一個準確的定論,甚至連這個河北農民說的話是否屬實也令人存疑。因為這件事完全是他一個人經歷的,沒有任何人能夠做證。」說到這裡,他轉回此次事件的當事人,問道,「蘇茜女士,你呢?有人能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蘇茜沒有回到他的問題,兀自問道:「今天是幾號?」

「6月24日。」一個記者告訴她。

蘇茜頷首:「沒錯,昨天是6月23日。」她望著那個年長的記者說道,「我有證人!我丈夫可以證明,昨天晚上十一點,我都還在北京的家中!」

記者們迅速記錄著,同時不忘記提問:「你丈夫已經在前往成都的途中了,是嗎?」

「是的,他會來接我回去。」

「到時候他也可以接受我們的採訪嗎?」這當然是記者們最關心的問題。

蘇茜說:「我不能幫他做主。但我想,他會願意為我說明情況的。」

記者們紛紛點頭,從他們對此事的關心程度和表現來看,似乎打算在此等候採訪蘇茜的丈夫。

之前提出夢遊這個猜測的記者似乎還想延續探討這一觀點,他問道:「請問,你昨晚是否有被人揹著飛行的感覺呢?」

蘇茜後背一麻,感到毛骨悚然,她恐懼地說道:「沒有,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請不要再探討這種可能性了,你嚇到我了。」

這時,又有幾家新聞媒體的記者趕來了。蘇茜已經不想再接受採訪了,事實上她能說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她意識到,繼續探討下去不但不會有結果,只會引發更多光怪陸離的詭異猜想。不清不楚的事實,經過記者們的發酵和添油加醋,天知道會被編造成什麼樣子。

就在蘇茜打算明確告訴記者們,她累了,不想再接受採訪的時候,新來一撥記者中的一個,竟然大聲叫出了她的名字:「蘇茜?!」

蘇茜為之一怔,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人是她和孟什大學時代的好朋友——比他們小一屆的師妹王潔,四川成都人。她畢業後回到老家,在一家報社工作。蘇茜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跟老同學見面,她喊道:「王潔!」

王潔越過其他記者,擠到蘇茜面前來,驚詫地問道:「怎麼會是你?你怎麼在這兒?」

蘇茜不知該如何解釋,不過看樣子王潔之前已經從爆料人那裡瞭解到基本情況了,只是沒想到當事人會是自己的大學同學。王潔思維敏捷,她瞄了這些記者一眼,把蘇茜拖到一邊,低聲說道:「你同意接受採訪的嗎?」

蘇茜說:「我只是想尋求幫助。」

王潔壓低眼神,搖著頭說:「相信我,媒體關心的只有他們的收視率、點擊率和訂閱量,他們不但幫不了你,甚至會毀了你的人生。」

蘇茜臉色一變:「為什麼?」

王潔說:「現在是網絡時代,就算你的臉被打上馬賽克,也能被網友輕易‘人肉’出來。一旦你的個人信息曝光,身邊的人都會知道你遭遇了這樣的怪事,會造成怎樣的影響,你自己想吧。」

蘇茜後悔了,她說:「可是我剛才已經接受採訪了……」

王潔示意她別再說了:「總之你現在跟我走,別再留在這兒了。成都的媒體有上百家,他們能纏上你一整天。而且你絲毫沒有應對媒體的經驗。知道嗎,你說得越多,他們編造出來的故事越天花亂墜。」

蘇茜也很想擺脫這些記者,但她遲疑道:「我告訴孟什,讓他來青城山的遊客中心接我。我離開這兒的話,他怎麼找得到我呢?」

「我一會兒會跟孟什聯繫的。」王潔說,「而且我們也不用離開青城山,我家在青城山上有座自建的別墅,咱們可以先去那兒坐會兒,等孟什來。」

「那太好了。」

王潔牽起蘇茜的手,撥開記者們,朝門口走去。蘇茜對一眾記者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想再接受採訪了。」後面趕來的記者們十分不滿,卻也無法強迫當事人接受採訪,悻然地退開,並抓住最後機會拍幾張照片。

兩人徑直來到停車場,蘇茜坐到後排,王潔駕車沿著青城後山的公路駛往自家的別墅。








二十分鐘後,汽車開至青城後山的一排別墅群。這裡依山傍水,空氣清新,景色迷人。王潔把車開到自家別墅的車庫裡,帶著蘇茜走進室內。

這套別墅一共三層,一樓客廳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鬱鬱蔥蔥的植物和霧氣繚繞、依稀可見的遠山,令人心曠神怡。但蘇茜此刻無法輕鬆,她坐在客廳的北歐布藝沙發上,捧著一杯散發著清香的茉莉花茶,仍然感到心緒不寧。

王潔坐到她身邊,問道:「蘇茜,怎麼回事?你忘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嗎?」

蘇茜望著朋友,陰鬱地說道:「我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王潔,我昨天晚上還在北京的家中,今天……不,應該說是夜裡,卻突然出現在了成都的青城山上,我很害怕,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怪事!」

王潔一隻手按在蘇茜的手上,張開了嘴,卻沒發出聲音,似乎想安慰她,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說。蘇茜問道:「王潔,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當然是相信你的,但是……世界上真有這種離奇的事嗎?」

蘇茜煩躁地說:「我要是知道答案就好了。」

王潔知道再探討下去也沒有意義,她對蘇茜說:「你別想這麼多了,二樓有臥室,你先休息一下吧。我會跟孟什聯繫,告訴他地址,讓他來這裡接你。」

折騰了這麼久,蘇茜早就疲憊不堪了。她說:「好的,謝謝。」

王潔把蘇茜帶到二樓的一間臥室,這裡有一張寬大的床。蘇茜躺上床後,王潔離開了這個房間,輕輕地帶上門。

蘇茜的頭剛接觸到枕頭,就被濃濃的倦意和隨之而來的舒適感所包圍。她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蘇茜從睡夢中睜開眼,欣喜地看到,孟什坐在床頭,守在她身邊。她立即撐著身子坐起來,跟孟什擁抱在一起,說道:「你來了,孟什!」

孟什輕撫著蘇茜的背,柔聲道:「對,我剛到了一會兒。見你睡得這麼熟,不忍心叫醒你,就坐在床頭等你醒來。」

感動、委屈和思念一起湧上心頭,蘇茜的眼底如同微風吹拂過的水面,悄悄溼潤起來:「你真好,孟什。我好想你,像是離開你很久了。」

「我也是。我想不通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孟什困惑地說,「出來之前,我看到你的身份證和護照都在櫃子裡,錢包和手機也放在床頭櫃上。你身無分文,也沒帶任何證件,是怎麼到成都的?」

「我怎麼知道?很明顯我不是通過一般的、正常的途徑來到這裡的。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驚人的事情。」蘇茜把孟什摟得更緊了,「我害怕,真的很怕,孟什。」

「別怕,不管怎麼樣,都過去了。」孟什安慰道,「我不是已經來了嗎,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蘇茜抱著孟什抽泣了一會兒。孟什說:「好了,把睡衣換下來吧。我從家裡給你帶了衣服和鞋。」

蘇茜換上孟什給她帶的夏裝和涼鞋,把被子疊好,整理好床鋪,這才想起通知別墅的主人:「對了,王潔呢?她在哪兒?」

孟什說:「她工作很忙,應該回單位去上班了吧,今天可不是週末呀。」

「那我們現在就回北京?」

「你想現在就回去,還是留在這裡玩兩天?」孟什笑著說,「我還從沒來過青城山呢,這裡風景挺美的。」

「算了吧,」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蘇茜可沒有心情遊玩。青城山風景雖美,但已經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她現在只想快點回家,「我們現在就去機場,坐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北京。」

「行,聽你的。」孟什說,「那我打電話給王潔說一聲吧,就說我們回去了。」

「好的,記得幫我謝謝她。要不是她的話,我說不定現在還被一群記者糾纏不放呢。」

孟什微微一怔:「你接受記者的採訪了?」

蘇茜點了下頭:「我也不想引起關注,但我以為記者能幫上一點忙。」

孟什眼珠轉動,說道:「這麼說,媒體很快就會把這件事報道出來了。」

「應該是,不過他們用的是化名,而且會把面部做馬賽克處理。」

「嗯……那就好。」

蘇茜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問道:「孟什,你很在意這件事嗎?」

「什麼?」

「我是說,你很在意媒體是否會報道這則新聞?」

孟什有些答非所問地說道:「我猜這肯定會成為一個震驚全國的大新聞,所有人都會關注這起神祕事件的。」

蘇茜不知道孟什在想什麼,她再次強調自己的態度:「孟什,我不希望受到關注。」

「別擔心,人們關注的只會是這件怪事,而不是你本人。」孟什說。

蘇茜輕蹙了一下眉。剛才孟什說那句話的時候,似乎流露出了一些興奮和喜悅——希望這是她的錯覺。

「好了,走吧,咱們去機場。」孟什摟著蘇茜的肩膀,跟她一起離開了王潔的別墅。








坐在飛機上,蘇茜緊緊依靠著丈夫,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到無比踏實和安全。

只有待在孟什身邊,她才能獲得真正的放鬆。

對丈夫的依賴由來已久,幾乎從大學時代開始,蘇茜就習慣於由孟什來代替她安排和辦理身邊的各種事情——買車票、訂機票、做旅行攻略……幾乎各種大事小事,孟什都替她包辦了,直至最後把她養起來,在家裡當全職太太。她離不開孟什,對於這點,蘇茜非常清楚。

在飛行的過程中,手機是關閉的。飛機抵達首都機場後,立即開機。孟什點開新聞APP,果然看到了他關心的內容,立即把手機遞給蘇茜看:「你瞧,頭條新聞就是關於你的!」

蘇茜接過手機,看到新聞APP的首頁赫然顯示《北京女子夢境穿越》的標題,至於內容,大致就是記者根據採訪內容故弄玄虛、添油加醋後的產物,並附加了青城山旅遊管理委員會的主任和工作人員的證詞,以及當事人自己的闡述,很多對話都經過了修改,根本不是蘇茜的原話,更像是一篇小說或劇本。蘇茜對這種譁眾取寵的做法有些反感,但網友們的好奇心被徹底點燃了,僅評論數就有幾千條,大多是質疑此事的真實性,或者想象力豐富的人進行的各種猜想。蘇茜翻看了一下,把手機還給孟什,說:「我們回家吧。」

孟什理解蘇茜的感受,他揣好手機,兩人打車回家。

重新回到自己溫馨可愛的小家,蘇茜倍感親切。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蘇茜只想洗個熱水澡,然後上床睡覺,但是,她已經蒙上了心理陰影,對孟什說:「今天晚上……會不會又發生這種事情?」

「不會的,我跟你保證。」孟什安慰道,「我會陪在你身邊,寸步不離。」

蘇茜就是希望他這樣說,以及這樣做。她親吻了孟什一下,去衛生間洗浴了。

之後,他們一起躺在床上,蘇茜摟著孟什的身體,希望他能陪自己入眠,但孟什還在看著手機。很快,蘇茜發現他是在不斷刷新這則新聞的評論。

「你還希望獲知什麼呢?」

孟什望著妻子:「難道你就不想弄清楚,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我當然想,」蘇茜坐起來一些,「但是看網上的評論有用嗎?」

「雖然沒人能對這起怪事做出解釋,但是你不得不佩服這些人的想象力。」孟什的神情中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感,「除開那些戲謔的內容,有些網友的猜測,簡直是腦洞大開,令我大受啟發。」

「啟發?」蘇茜嗅到一絲不安的味道,「孟什,你想做什麼?」

孟什沉吟片刻,說道:「蘇茜,我不想對你有所隱瞞。沒錯,你經歷的這件怪事激發了我的靈感。而且這是目前最受關注的話題,以此為題材進行創作,很容易打造出暢銷書。更重要的是,這件事的主人公——你——就在我身邊,沒人比我更近水樓臺。你知道,我不可能放過這次機會,這是上天的旨意!」

蘇茜呆呆地望著孟什,突然感到遍體生寒:「上天的旨意……你感謝上天,把我半夜三更弄到千里之外的青城山上去?」

孟什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趕緊抓住妻子的手,改口道:「不,我一時激動,表達有誤。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的素材太可貴了。而且你想過嗎,就算我不寫,肯定也會有別的作者以這個題材來進行創作。與其讓別人佔了便宜,不如我們自己把握好機會。」

蘇茜只是一個女人,她需要的不是這些大道理,而是丈夫的安撫和寬慰,但孟什此刻思索的卻是如何打造一本暢銷書——以她的詭異經歷作為藍本。蘇茜的眼眶噙出了淚水,她說:「孟什,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孟什長嘆一口氣,反問道:「蘇茜,你想過我們家的狀況嗎?」

蘇茜緘口不語了,她當然是清楚的。而孟什更清楚地說了出來:「我們家的存款,只有不到兩萬元了。每個月的房貸是8000元,車貸3000元,還有各種生活開銷。蘇茜,我如果再寫不出來一部賣座的作品,下個月我們就會陷入經濟危機。」

蘇茜閉上眼睛,沉寂良久,說道:「好吧,我同意你以此為題材進行創作,但我有個要求。」

「你說。」

「不能讓讀者知道,這篇小說的主人公,是你的妻子。」

孟什面露難色。蘇茜叫道:「天哪,你真是這麼想的,對吧?以此增加真實性!」

「你不是也想到了嗎……」

「不行,絕對不行。到時候你出了名,而我卻成了怪物,大家議論的對象!」

「怎麼會呢,我不會把你寫成怪物的。」孟什嘆息道,「好吧,我答應你,就說這是根據我一個朋友的經歷改編的,可以了吧。」

蘇茜勉強同意了。然而孟什說道:「蘇茜,我也有個要求。」

「什麼?」

「不管是在我創作的過程中,還是小說完結之後,你都不要看這篇小說。」

「我為什麼不能看?」

「這是驚悚小說,又是根據你的親身經歷改編的,我不想讓你產生代入感,增加心理陰影。」

蘇茜想了想,的確有這個可能,她同意了。

「好了,睡吧。」孟什伸手去關燈。蘇茜喊了一聲:「等一下,留一盞燈。」

「有我在,你不用害怕。」雖然這樣說,但孟什還是保留了一盞床頭燈。

蘇茜沒有再抱住孟什的身體。她轉過身去,背對孟什,心底一顆疑惑的種子在悄悄生根、發芽。

發生「轉移事件」的時候,她的心徹底被驚駭、恐懼所佔領了,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別的問題。但現在,她想起來了一件事,感覺非常可疑。

幾天前,孟什正為找不到好的懸疑小說題材發愁。幾天後,她就遭遇了這樣的怪事。而孟什則理所當然地獲得了理想的寫作素材。

這是巧合嗎?

蘇茜為自己產生這樣的懷疑而感到驚詫和不安。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不是巧合,還會是什麼呢?我怎麼能懷疑自己的丈夫,懷疑我一直依賴和信任的孟什?況且這種懷疑也是無厘頭的,孟什不會魔法,他不可能把我傳送到青城山。

那麼,我究竟是怎麼出現在青城山上的呢?難道我真的遭遇了難以解釋的超自然事件?但這種事情為什麼偏偏發生在我的身上?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嗎,還是另有隱情……

想到這裡,蘇茜有些毛骨悚然。她害怕的原因,不僅是這件事本身,更是因為,她第一次對孟什產生了懷疑。

此時,孟什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了。蘇茜轉過身,望著孟什的脊背,感覺十分難過。她努力驅散心中的陰霾和疑雲,多麼希望能回到那心無芥蒂的美好時光。








翌日,孟什很早就起床了,獲得靈感的他,一改往日的頹喪和委頓。坐在電腦前,清脆的鍵盤敲擊聲彰顯出文思泉湧的狀態。蘇茜起床後,看到丈夫奮筆疾書,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她走到廚房,發現冰箱裡竟然有新鮮的蔬菜、肉類和水果。她問道:「孟什,你什麼時候買的菜?」

孟什一邊敲字一邊回答道:「網上商城的送貨服務。」

蘇茜不再打擾孟什。她開始履行家庭主婦的職責,打掃衛生,燒菜做飯。

午飯的時候,蘇茜發現孟什吃得很少,似乎他一心想著快點回到電腦前,繼續他的寫作。其實這段時間,孟什的食慾都不怎麼好。蘇茜做的菜,很多時候都有大量剩餘。她有些難過地說:「你不喜歡我做的菜了嗎,孟什?」

「怎麼會,我只是靈感來了,想趕快寫稿。」孟什親了蘇茜的額頭一下,「你做的菜很好吃,辛苦你了。」又坐到電腦前了。

就這樣過了幾天,孟什每天都保持著旺盛的創作激情。小說進度驚人,保持這樣的勢頭,也許很快就能完成一部完整的小說了吧。

由於跟孟什有所約定,蘇茜沒有去關注這部小說的內容和進展,甚至是刻意迴避。作為當事人,她只想將這件恐怖的事情從腦海中遺忘和抹去,而不是通過小說再次回到那可怕的情景中。直到有一天,她在手機上瀏覽某個網頁,一則推薦熱門書籍的廣告,映入她的眼簾:

《恐怖轉移》,2017最火爆的懸疑驚悚小說,××網獨家連載!

深度解讀北京女子神祕穿越至青城山之謎,點擊量一週破五百萬!

這種譁眾取寵的宣傳語,讓蘇茜本能地皺起了眉頭。但想到孟什寫的小說,終於成為當紅熱門小說,又有幾分欣慰。她不自覺地點擊了網站的鏈接,看到了這篇名為《恐怖轉移》的小說的封面和內容簡介。而作者一欄,竟然是「逸名」。

為什麼孟什不用他的筆名「鐵皮人」呢?蘇茜暗忖,很快便明白了。這顯然是一種炒作方式,神祕的作者講述神祕的故事,才能讓這本小說更具賣點和噱頭。

果然,內容簡介寫道:「本書作者是神祕穿越事件的主人公,那個北京女子的摯友,因涉及當事人隱私,作者身份不便透露。」

蘇茜不願去揣測孟什這樣做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隱私,還是一種營銷手段。有些事情還是別弄那麼清楚為好,「難得糊塗」不僅是人生經驗,更是前人的忠告。

但看到這麼吸引人的宣傳語和介紹,任何人的好奇心都會被調動起來。蘇茜也不例外。況且這篇小說是自己丈夫寫的,她更想知道孟什把這個題材寫成了什麼樣。問題是,他們有所約定……

不看正文,只看書評,總是可以的吧。這樣想的時候,便不由自主地點開了這部連載小說的評論區。除了看到一堆催促作者快點更新的留言之外,還看到了一些反映小說內容的、令人震驚的評論:

女主角到底是不是外星人?期待作者快些揭祕。

我猜女主角是外星人的後裔,而外星人的飛碟隱藏在青城山的某處。它們使用高科技將女主角召喚到了飛碟所在地,意圖將她帶走。

蘇茜倒吸了一口涼氣。天哪,孟什把我寫成了外星人?

即便這只是讀者的猜測,未必是作者的本意,但管中窺豹的結果,也令蘇茜十分惱火。然而她跟孟什有約在先,又不便去質問什麼,只有忍氣吞聲、委曲求全。

之後幾天,蘇茜每天都關注這部小說的讀者評論,有時也忍不住看幾篇正文。從讀者的角度來說,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篇十分吸引人的懸疑小說,但一想到原型是自己,她就渾身不舒服。這篇科幻驚悚小說在努力營造一種氛圍,暗示此次事件跟外星生命在地球上進行的神祕活動有關。敘述的方式接近紀實,極具代入感。

蘇茜在心中反覆告誡自己,這只是一篇小說,不是事實。但她沒法做到完全不受小說的影響,特別是今天發佈的最新章節,內容簡直令她膽戰心驚。

書中的女主角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認為「恐怖轉移」將再次發生在自己身上。

蘇茜是成年人,不是七八歲的小姑娘,她不願被一個虛構的故事牽著鼻子走。但是,看了這一章之後,她發現自己跟書中的女主人公越發相似了——她也產生了難以言喻的直覺,認為這件事沒有結束,同樣的情形,有可能再次出現。

這當然是心理暗示所致,她心裡也非常明白這一點。但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奇怪,越是想要避免的念頭,就越是在心中不斷強化。她無法控制。

當然,產生這種不好的感覺,並不只是受到小說的影響,跟蘇茜自身的體會也有莫大的關係。最近她經常做夢,特別是夜裡,她總是夢到一片幽暗的山林(是不是青城山,無法考證),彷彿在森林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自己。這種感覺非常真實,令人無法忽視。每當從這神祕的夢境中醒來,她都心驚肉跳、汗流浹背。心酸的是,她竟然不感到恐懼,因為沒有再次穿越到夢境中的地點,已是最大的幸運。

但是,必須跟孟什好好談一下了。這種感覺很不好,蘇茜非常清楚,長此以往,精神會無法承受的。雖然跟孟什之間,出現了一點罅隙,但丈夫畢竟是自己最值得依賴和信任的人,這點不會改變。

「孟什,這幾天我很不安。」

坐在電腦前的孟什轉過身來,望著蘇茜:「怎麼了?」

「我夜裡經常做夢,非常真實的夢。我又置身於山林之中。」

孟什嘆息道:「你還沒有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

蘇茜說:「因為我直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這種怪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孟什,難道你就不想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嗎?」

「我當然想,但我該怎麼做呢?也許我只能用小說的方式來做出詮釋。」

你的詮釋只是讓這件事更加離譜,蘇茜忍著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不弄清楚這件事的真相,我始終不會安心,總覺得同樣的事,會再次發生。」

這回,孟什沒有像往常那樣不假思索地安慰蘇茜,他陷入了沉默。這種沉默令蘇茜越發不安了,她說:「你也這麼認為,是嗎?」

「我想,應該不太可能吧……」

孟什的回答令蘇茜心寒。幾天前,他還斬釘截鐵地向她保證,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即便只是安慰,也令蘇茜感到寬慰。但現在,他明顯變得不確定了,甚至——不,這肯定是我的錯覺。孟什不可能期待再次發生這樣的事情。蘇茜迅速掐斷剛才一瞬間冒出的可怕念頭。

「蘇茜,別想這麼多了,胡思亂想只會徒增煩惱,睡吧。」孟什說。

蘇茜點了點頭,側著身子躺在了床上。孟什愣了一下,說:「你不脫衣服和鞋嗎?」

蘇茜搖頭道:「我怕再發生這種事情。以後睡覺我都會穿著衣服,並且把手機、身份證和錢包都帶在身上。」

孟什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始終沒說出來。








幾天之後,蘇茜發現,孟什的小說《恐怖轉移》停止更新了。

對於已經追書上癮的讀者來說,突然斷更就跟看足球賽時停電一樣難受,讀者紛紛追問作者為什麼不繼續寫下去,希望作者給出一個解釋。

但孟什卻沒有做出任何迴應。原因蘇茜很清楚,她從這兩天孟什在家中的表現就能看出來了,他煩躁、焦灼,來回踱步,一看就是故事編不下去了。

這不奇怪,本來就是應景的作品,為熱門題材而搶佔先機,根本沒有深思熟慮,考慮好故事的走向和結局,不陷入「瓶頸」才是怪事。

寫作方面,蘇茜完全幫不上孟什的忙。雖然他們上大學時都是中文系的,但蘇茜研究的是古代漢語言文學,而孟什一直鍾情於小說創作。他會時不時冒出一些點子,或者新奇的想法,皆可當作小說題材。這是否屬於有天賦的範疇,蘇茜不得而知。但她一直有些佩服孟什,認為他能辦到自己辦不到的事情。

所以,如果孟什都想不出來小說該如何繼續,蘇茜更是愛莫能助。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孟什這次竟然來找蘇茜聊天,希望有所啟發。

「親愛的,我真的不想讓你回想那件事……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一個人出現在青城山上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什麼?」

蘇茜明白了,她是這件事的當事人,肯定擁有一些別人無法想象的體會。孟什需要從中尋找靈感,但恐怕要令他失望了。「孟什,如果你經歷一次同樣的事,就會發現,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腦子裡只會是一片空白。」

「對,這是最初的感受,之後呢?你的直覺認為,這可能是怎麼回事?」

蘇茜極度不願回想,但她竭力克服自己心裡的不適。「我不知道,孟什,我真的毫無頭緒。不管當時還是現在,都是如此。非得要說的話,我一度懷疑自己夢遊了,但那座山給我的感覺是,根本不像北京的山,所以我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接下來,我幾乎都在驚懼中度過,無暇思考這是怎麼回事。」

孟什問:「你為什麼感到驚懼?」

蘇茜訝異地說道:「你認為我不該感到恐懼嗎?遇到這種事情,我的反應應該是從容不迫、淡定自如?」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晚你在青城山上,有沒有看到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物?」

蘇茜後背泛起一股涼意。她不是被回憶嚇到了,而是孟什問的這句話令她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懼感。她打了一個寒噤,身體縮緊了。

孟什不顧蘇茜臉色蒼白,只關心他感興趣的事情:「怎麼,你想起什麼了嗎?你真的看到了什麼?」

蘇茜問:「你希望我看到什麼?」

「什麼叫‘我希望’,蘇茜,你別說這種話好嗎?」

蘇茜沉吟片刻,說道:「我好像看到樹林中有某種生物。」

孟什睜大眼睛,關切地問道:「什麼生物?」

「我不知道,那是夜裡,又沒有路燈,我只感覺樹叢中窸窸窣窣的,彷彿有生物活動的跡象,也許就是青城山上的某種動物。」

「青城山上沒有大型動物。」

「你怎麼知道?」蘇茜問。

「我上網查了資料。」孟什說,「據說前兩年還有藏獼猴,現在都很少見了,更別說別的什麼大型動物了。」

「我沒有說我遇到的是大型動物。」

「但是一般的小型動物,是不可能弄出那麼大的動靜的。」

蘇茜頓了片刻,問道:「你當時又不在場,你怎麼知道有多大的動靜?」

孟什微微一怔,說道:「我根據你的描述,猜的。小型動物造成的動靜,應該不會被人注意到吧。」

蘇茜閉口不語,心頭隱約泛起一絲疑雲。她不想再探討這個問題了:「我累了,孟什,想休息了。」

「好的。嗯,蘇茜……」

「還有什麼事?」

「如果你還想起了什麼細節,告訴我好嗎?」

蘇茜不置可否,側躺在床上,一隻手撐著腮幫子,搭了一床涼被在身上,穿著衣服和皮鞋睡下了。

這天晚上,孟什又沒有陪蘇茜一起睡。也許他從剛才的談話中獲得了一定的靈感,到書房繼續創作去了。蘇茜也沒有再提出要孟什陪自己的要求。最近她感覺,衣服、鞋子和手機似乎比丈夫還要可靠,更能帶給她安全感。

夜裡,蘇茜又做夢了。仍然是那座山林,植被豐富、丹梯千級、曲徑通幽——似乎又是青城山。她真是納悶極了,為什麼她總是夢到青城山?這裡到底跟她有什麼淵源,要一次又一次地在夢中出現,甚至把她從遙遠的北京召喚至此?

呃……暖暖的,這是什麼感覺呢?身體下方彷彿有人,是一個人的脊背嗎?我在一個人的背上?而耳邊呼嘯的風,似乎提示我在高速運動……

等等。

有人揹著我……飛行?

即便是在夢中,蘇茜也感覺骨寒毛豎。她突然想起了那個記者說過的話——有人曾有過跟她類似的經歷……她悚然一驚,像遭到針扎一般,倏然地清醒了。

她真希望沒有醒來。如果繼續做夢能避免這一切,她情願一直待在夢中。

恐怖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她清楚地意識到,此刻,她又站在了青城山上的某處。








樹影婆娑,冷風颼颼,蘇茜所站之地,恐怕是青城山上最陰森的一個地方。除了蔥蘢的樹木,她的前方彷彿還有一個很大的山洞,黑暗中宛如巨人的大口。

雖然是第二次經歷這樣的怪事了,蘇茜仍然全身發抖,汗毛直立。這種恐怖的事情,就算經歷一百次,也不可能適應。

這回和上一次的區別是:第一,她縮短了認知此事的適應期;第二,她幾乎可以肯定,這裡不是別的山林,又是四川成都的青城山;第三,也是最重要、最慶幸的一點——她穿著長袖襯衫、牛仔褲和皮鞋。手上戴著腕錶,兜裡揣著手機和錢包。

對了,手錶。蘇茜猛然意識到,她應該立即確定現在的準確時間。她抬手看了下手錶,顯示的時間是凌晨一點二十分。她又迅速摸出手機,沒錯,七月二日,凌晨一點二十分。

蘇茜清楚地記得,昨天的日期是七月一日,她是晚上十一點左右上的床,至於多久後睡著的,她無法確定,不過在沒有失眠的情況下,最多也就二三十分鐘吧。也就是說,睡著後的兩個小時內,她從北京的家中通過夢境穿越到了成都的青城山。

四周一片寂靜,幾乎沒有風吹草動。這般萬籟俱寂,更令人毛骨悚然。蘇茜的心臟怦怦狂跳,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鎮定下來,冷靜……別怕,這裡是景區,不是荒山野嶺。景區有酒店、農家樂和別墅。我有手機,能導航和撥打電話,我能獲救。不,本來就沒有什麼危險,我只要走到最近的一家旅店就行了……

一邊想,她一邊點亮了手機的屏幕,試圖通過GPS定位,確定自己的準確位置。謝天謝地,她成功地使用移動數據連接了4G網絡,打開地圖軟件。沒錯,四川成都,青城後山!

擴大地圖比例尺,進一步查詢位置,蘇茜發現自己的座標在青城後山的「地藏洞」附近。這裡在山腰以上,前後幾千米都沒有旅館或農家樂。如果要走到能住宿的地方,至少要走兩個多小時的山路。

一個女人,半夜三更獨自行走在幽靜、陰暗的山林中,且不說山路好不好走,光是想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慄。蘇茜不認為自己能做到這一點,她打算打電話求救,但是,打給誰呢?

景區管理委員會?110?或者距離最近的一家旅店?蘇茜面臨三種選擇,對了,還有王潔。但是她現在應該在成都市內吧,不可能在青城山的別墅裡,今天不是週末。

按理說,打報警電話是最可靠的。但蘇茜遲疑的原因是,她不想再度引起關注。孟什在小說裡幾乎把她描述成了女外星人,如果讓外界知道,她再次被「召喚」了,別說別人,恐怕父母都會懷疑,她會不會真的具有外星人血統了。

權衡之後,蘇茜覺得只有打電話向王潔求助,是最能避免引起麻煩和關注的。但問題是,就算王潔同意開車到山上來接她,她也得先走到青城後山的公路上去才行,王潔不可能步行到這裡來跟她碰面。

手機電量還有80%左右,足夠支撐步行到公路。蘇茜突然想起手機有「手電筒」功能,也許應該打開手電筒,看清楚四周的環境,再做下一步判斷。

手機背面射出一道發散型白光,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明亮。蘇茜舉著手機,試探性地照射周圍。

前方是一條幽靜的小徑,不知通向哪裡;左邊是鬱鬱蔥蔥的樹木,看不見道路。蘇茜轉動身體,光束照向斜後方——

突然,手電筒的光掃到一個人影。不是錯覺,真的是一個人影,站在地藏洞洞口前。

蘇茜全身發毛、渾身每一根汗毛都直立起來了,沒有人能承受這種程度的恐怖。她徹底失控了,雙手緊貼臉頰,手機掉落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萬籟俱寂的夜裡,突然傳出這樣一聲尖厲刺耳的驚叫。如果周圍有人的話,恐怕會當場嚇出心臟病——更不必說發出尖叫的人本身所承受的驚嚇程度了。

蘇茜保留的最後一絲理智,是迅速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手機。然後,她不分方向地奪路而逃,沿著石板小徑狂奔,同時發出肝膽俱裂的尖叫。她跌倒了,幾乎沒有感覺到疼痛,更沒心思在乎有沒有受傷,像一隻受驚的野兔一樣,在山林中沒命地奔逃。

躲避的、懼怕的究竟是什麼,在此刻顯得一點都不重要。她面臨的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恐懼感。很多時候,死亡都沒有巨大的恐怖對心靈帶來的折磨更令人畏懼。

蘇茜完全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久,她幾乎被嚇瘋了,奔跑成了一種本能。但她的體力漸漸瀕臨極限,眼看就要倒地不支了,就在這時,前方出現一絲希望的曙光——路燈!上天並沒有拋棄她,她胡亂瞎跑,竟然誤打誤撞地跑到公路上來了。

盤山公路上,此刻沒有任何車輛。但是微弱的路燈,以及相對寬闊的道路,給人以希望和力量。蘇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衝到公路上來,雙手支撐在欄杆上,恐懼和疲累令她胃裡一陣翻騰,她劇烈地嘔吐出來,然後坐在地上。這種難受的感覺,彷彿離死已經不遠了。

然而,並沒有什麼怪物或者外星人出現在她面前。癱坐在地上多時,體能少許恢復了一些,她拿起手機,撥通了王潔的電話。

「王潔……」她戰慄著,聲音帶著哭腔,「又發生這種事情了,我從睡夢中來到了青城山!」

「天哪……蘇茜,你在哪兒?青城山的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我在青城後山的盤山公路上,位置大概在地藏洞附近。」

「你確定嗎?」

「是的,我有手機,可以進行定位。王潔,這裡一個人都沒有,我好怕,真的好害怕,你能來接我嗎?」

「好的,我馬上開車來接你!但是你得等一下,我現在在市區,開車到青城後山,最少要四五十分鐘。」

「好的,我就在公路旁等你。」

「行,你打開微信的實時位置,待在原地別動,我這就來找你!」

掛了電話,蘇茜從地上站起來,挪動到路燈下方。微弱的燈光,多少抵禦了一些心頭的惶恐。

蘇茜想起,她竟然還沒有跟孟什通一個電話,告知他這件事。她自己都感到奇怪,遇到這樣的事情,她首先想到的不應該是孟什嗎?難道在她的意識深處,已經不那麼信任孟什了?要真是如此的話,那實在是可悲。

蘇茜還是撥通了孟什的手機號碼,響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接起電話,傳來的是一個疲倦、惺忪的聲音:「喂,蘇茜?」

蘇茜覺得這個聲音跟孟什平時說話的聲音有些不一樣,也許是從睡夢中被吵醒,意識還沒清醒的緣故。她說:「孟什,怪事又發生了……我在青城山。」

電話那頭謎一般地沉默了幾秒,孟什才清醒過來:「啊,你又……我的天!」

「孟什,我好怕。」蘇茜又要哭出來。

「別怕,蘇茜,這次你帶了手機,你可以打電話求助。我在北京,沒法立刻趕到你身邊,但你肯定能找到能幫你的人,比如警察,還有王潔,你跟他們打電話了嗎?」

「我跟王潔打了電話,她現在開車來接我。」

「那真是太好了。」

「你會來接我回去,對嗎?」

孟什竟然沒有立刻答應,蘇茜感到心寒——僅僅是第二次,他已經感到厭倦了嗎?

好一會兒之後,孟什才說道:「是的,我明天……不,今天就會來成都。你希望我現在就去機場嗎?」

蘇茜有些心冷,她甚至不想再繼續通話了:「隨便你吧,孟什。你也可以再睡一會兒,等早上再出門。」

他們彼此沉默了一會兒,竟然找不到什麼話來說了。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向蘇茜襲來,但她一時又想不起來,問題出在哪裡。

她竭力思索,忽然想到不對勁的地方是什麼了。她問道:「孟什,剛才你接到我的電話,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啊?」

「你說的是‘喂,蘇茜?’」

「呃……怎麼了?」

「你半夜接到我的電話,就不覺得奇怪嗎?在正常情況下,我應該就睡在你的身邊呀!」

孟什似乎啞口無言了,他沉寂好幾秒後,才說道:「我是感到奇怪呀。」

「但你是聽到我說的話之後,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蘇茜說,「你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看一下我是否睡在你旁邊?」

又是一陣沉默。「我當時迷迷糊糊的,沒考慮那麼多吧。」

這絕對不是實話——不管是這種牽強的解釋,還是孟什那似是而非的口吻,都暴露了他是在搪塞此事。蘇茜腦子很亂,她說:「好吧,那你早點來接我。」掛了電話。

孟什的態度和話語,實在是可疑到了極點。可蘇茜又想不通他到底對自己隱瞞了什麼。她心裡有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這件事情……

等待的幾十分鐘,簡直無限漫長。幸運的是,這期間沒有再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了。終於,蘇茜看到一輛汽車沿著盤山公路向自己開來,同時手機也響起了,她趕緊接起電話:「喂,王潔?你來了?」

「對,我看到你了。」

車子在蘇茜面前停了下來,王潔打開車窗說:「上車。」蘇茜像見到救星似的,立即拉開車門,跳上汽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上車之後,蘇茜立即關上車窗,對王潔說:「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王潔不解地問道:「怎麼了,你在怕什麼?」

「我一會兒再跟你說,我們先走吧!」

王潔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已經凌晨兩點過了,我把車開到別墅去,你今晚就住這裡可以嗎?」

蘇茜說:「王潔,今晚……你可以陪我住在這裡嗎?」

「我明天要上班……算了吧,我早上跟領導請個病假,今晚就留在這兒陪你吧。」

「太好了,謝謝你!」蘇茜感激地說。

車子啟動,朝別墅區駛去。不多時,便到達了王潔家的別墅。蘇茜是第二次來這裡了,多了幾分熟悉的感覺。

進入屋內,王潔把燈全部打開。光明驅散了蘇茜心中的恐懼,王潔陪伴在身邊,也讓她安心了許多。

王潔本來有些疲憊,一番折騰之後,反倒沒有了倦意。她熱了兩杯牛奶,跟蘇茜坐在一起,嘆息道:「蘇茜,怎麼又發生這種情況了?」

蘇茜緩緩搖著頭,顯得神思惘然。她比任何人都要迷茫,同時她又清楚地知道,她不能繼續迷茫下去,否則這種怪事恐怕還會發生。總有一天,她的精神會徹底崩潰。

不能再被動下去了。蘇茜暗忖。我必須根據目前的線索,探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潔,」蘇茜望著好友說道,「這次的情形,跟上次有些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你不是從睡夢中轉移到這裡來的嗎?」

「不,這點是一樣的。」

「但是你穿著外出的衣服、鞋子,還帶了手機。」

「那是因為我之前就預感到,這種事情還會再次發生。所以這段時間,我在家裡都是穿著衣服和鞋子睡的,手機和錢包也一直揣在兜裡。」

王潔微微頷首:「那不一樣的地方在哪兒?」

「我看到一個人影。」蘇茜顫抖著說,「就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

王潔顯然被嚇到了,她抱緊了身體,試探著問道:「你是說,青城山上嗎?」

「對,一開始我沒有發現。但是當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探照四周的時候,手機的燈光晃到了這個人影。」

王潔全身都嚇出雞皮疙瘩了,她揉搓著自己的臉頰,說道:「天哪……這真是太恐怖了。你確定嗎,你真的看清楚了?不會是錯覺吧。」

「絕對不是,我敢肯定那是一個人。」蘇茜篤定地說,「雖然手機的燈光只是一晃而過,但我看得非常清楚,那是一個直立的人,他就站在地藏洞的洞口,窺視著我。可惜我當時實在是太害怕了,嚇得手機掉在了地上。撿起來之後,也不敢再次將手電筒的光照過去看個究竟……」

「別說了,蘇茜……我也感到毛骨悚然了。」王潔臉色蒼白地說。

「你無法想象看到這一幕的我,有多麼恐懼。」蘇茜說,「但光害怕是沒用的,我想知道站在那裡的人是誰,我猜這個人一定跟這件事情有關。」

王潔咬著嘴脣思索了一陣,說:「但是,我們恐怕沒法弄清楚這個人是誰。青城山這麼大,就算報警,警察也不可能把整座山都搜尋一遍。況且他並沒有對你做出攻擊性行為呀。」

蘇茜也明白這個道理,但她仍舊不死心,說道:「如果他並不是湊巧出現在那裡呢?也許他現在還在地藏洞的附近,甚至在地藏洞裡面。」

「這是景區,」王潔提醒道,「每天都會有遊客到地藏洞附近,那裡不可能生活著怪人。」

「說不定,那根本就不是‘人類’。所以普通人是不可能發現‘它’的。」蘇茜駭然道,隨之產生的聯想也越發離奇了,「我會出現在那個地方,也不是偶然,跟這種生物是緊密相連的。」

王潔沉吟片刻,問道:「蘇茜,你看了《恐怖轉移》這篇小說?」

蘇茜望著好友:「你也看了?」

「當然,我怎麼可能沒看,這是現在最火的小說。」

「是孟什寫的,你知道嗎?」

王潔張開口,露出吃驚的神情。隨即,她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蘇茜,你被這篇小說影響了。我建議你別再看這篇小說了。」

蘇茜不認為是這樣:「可是這篇小說目前的情節中,沒有出現我遇到的這種情況。」

「但是小說暗示,女主角會再次遭遇‘恐怖轉移’,這不就應驗了嗎?」王潔說。

蘇茜迷惑了,喃喃自語道:「這篇小說的題材,是孟什根據我的親身經歷來寫的。但現在,小說卻預言了我即將遭遇的事情,這是巧合嗎……」

王潔抓著蘇茜的手說:「我覺得你不該再想下去了,也別自己嚇自己。現在已經凌晨三點了,蘇茜,睡吧,我陪你一起睡。」

蘇茜望著王潔,點了點頭。有好友的幫助和陪伴,是在這起不幸的遭遇中最大的幸運了。








翌日下午,孟什來到了王潔的別墅。第二次發生這種事情,孟什有些著急了,他一進門就抱住妻子,說道:「擔心死我了,蘇茜!」

蘇茜心頭一熱,之前對孟什的種種猜忌和不滿,都因為這一句話而煙消雲散了。她跟孟什緊緊擁抱了片刻,說道:「咱們回家吧。」

王潔今天請了假,沒去上班。蘇茜和孟什一起跟她道謝,然後兩人前往機場,乘坐最近的一班飛機返回北京。

在飛機上睡了一覺,醒來已到達首都機場。再打車回到家中,是夜裡十二點了。蘇茜疲憊得連澡都不想洗,就一頭栽到了床上。孟什試圖幫她脫掉身上的衣物,蘇茜制止道:「別,萬一又……」

「我向你保證,今天晚上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孟什溫柔地抱住蘇茜,說道,「我會一直摟著你睡的。」

一眨眼,到了早晨。仿若白光一閃,穿越時光隧道,一秒之後就來到了十個小時之後。只有極度疲倦,經歷深度睡眠的人,才有這樣的體會。睡足覺的蘇茜神清氣爽,可惜的是,孟什並未在她身邊。

蘇茜穿著拖鞋走到書房,果然,孟什已經坐在電腦前工作了。她靠在門框上,歪著頭,笑著說道:「我還以為你真的會摟著我睡呢。」

孟什回過頭來,同時習慣性地合上了筆記本電腦。他站起來走到蘇茜身邊,說:「我保證是摟著你睡的,直到我早上起來上廁所。蘇茜,也許你該看看,現在幾點了。」

蘇茜回到臥室,拿起床頭上的手機看了一眼:「天哪,十一點四十五分了!」

「沒錯,你睡了差不多十二個小時。」孟什笑道,「看你睡得這麼香,我都不好意思叫醒你起來吃早餐了。」

「我真是太疲倦了。」

「我知道。所以你什麼都別做,就在家裡休息吧。」

蘇茜感激地一笑,感覺她和孟什,又回到從前了。

帶著胸中的暖意,她回到臥室,打算整理一下床鋪。這時,她發現床上有一樣東西。

一根黑色的長頭髮。

這根頭髮大概有手臂那麼長,蘇茜很清楚,這絕不屬於自己,因為她留的是齊肩的中等長度頭髮。

蘇茜的心瞬間墜入冰窖。這意味著什麼,再清楚不過了。

但是,等一下——她在心中思索——我是昨天夜裡「失蹤」的,今天上午,孟什就乘飛機到成都來接我了。這段時間,他可能跟另外的女人幽會嗎?

難道是一大早,就有某個女人來到了這個家?或者是——蘇茜產生了更為驚懼的猜想——在我消失之後,有另一個女人出現在這張床上,取代了我?

蘇茜不想胡亂猜測,不管怎樣,她想先聽聽孟什的解釋。

「孟什,你來一下。」

片刻後,孟什從書房來到了臥室,問道:「怎麼了?」

蘇茜把床上的長頭髮捻起來,伸到孟什眼前:「這是什麼?」

孟什定睛一看:「頭髮?」

「對,頭髮。但不是我的,更不可能是你的。」

孟什撓著腦袋說:「那是誰的頭髮?」

「這就得問你了。」蘇茜盯著他的眼睛。

孟什一怔,難以置信地說:「天啊蘇茜,你懷疑我揹著你帶了別的女人到家裡來?」

「要不然怎麼解釋床上的這根長髮呢?你可別說是從窗外飄到床上來的。」

面對蘇茜的質問,孟什顯得很無奈,他說:「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孟什,沒有誰的家裡會突然出現一根陌生女人的頭髮!」

「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能因為一根頭髮就懷疑我出軌!況且我有時間做這種事嗎?早上起來之後,我就立馬到了機場,然後坐飛機到成都來接你!」

蘇茜一時找不到話說。這事確實蹊蹺,不過發生在她身上的怪異的事還少嗎?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

這時,孟什想到一種可能性,說道:「會不會是某個女性靠近我或者你的時候,掉了一根頭髮在我們的肩頭,我們把它帶回家來了?比如飛機上的空姐,俯身問我們喝什麼飲料的時候。」

「會嗎?」蘇茜懷疑地說,「空姐的頭髮都是盤起來的,不會留披肩發。」

「我只是舉個例子,不一定是空姐。我們從成都到北京的過程中,跟很多人接觸過。」

孟什這樣一說,蘇茜突然發現,自己對於昨天下午到晚上發生的事情,竟然沒有多少印象了。不過十幾個小時而已,記憶力再差的人,也不會如此健忘,她有些焦急地說道:「為什麼我想不起昨天發生的事情了?」

孟什說:「昨天本來就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啊。蘇茜,你別疑神疑鬼的。你太疲倦了,又沒有留心身邊發生的事,記不起來一些細節,也是正常的。」

不知為何,蘇茜總覺得這是託詞,孟什似乎在掩蓋什麼。她不禁脫口而出:「孟什,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孟什吃驚地說:「我能對你做什麼?蘇茜,你越說越過分了!」

蘇茜心中自然也是十分難過。她坐在床上,捂著臉哭起來,孟什嘆了口氣,坐過來摟著她的肩膀說道:「你經歷了一些詭異的事情,肯定對心理有一定的影響。但你不能因此就神經過敏,懷疑一切。蘇茜,你得振作起來,想辦法走出陰影。」

蘇茜望著丈夫,微微頷首。也許她真的是太敏感了吧。這根頭髮,可能真的是從外面不小心帶回來的。

午飯過後,孟什繼續創作小說。蘇茜倚靠在床上,打開了保存在手機上的看書網站。

果然,《恐怖轉移》這篇小說,繼續更新了。

蘇茜忍不住點開今天才更新的章節,在閱讀的過程中,恐懼的感覺像看不見的螞蟻慢慢從腳底爬上她的身體,她的後背和頭皮開始發麻。

這一章的大致內容是:女主角再次經歷了「恐怖轉移」的怪事,深夜出現在青城山上。在某個洞口,她看到了一個恐怖的人影。這個「人」的身體比例跟正常人類有所不同,女主角不敢細看,奪路而逃……

這段劇情,跟蘇茜的經歷幾乎一模一樣。但是,她記得非常清楚,根本沒有跟孟什說過昨晚的遭遇。

那孟什怎麼會寫出近乎一樣的劇情呢?

再說是巧合,那真是自欺欺人了。

這一次,蘇茜不打算再找孟什對質了。她心裡堵得慌,突然覺得這件事不能再靠自己一個人扛了,她需要幫助,需要比她更聰明和更清醒的人來為她出謀劃策、指點迷津。

有一個人再合適不過了——蘇茜高中時代的閨密——景樺。

想到景樺,一個美麗、知性的女性形象浮現在她眼前。高中時候,景樺就是全班成績最好、最聰明的女生。蘇茜跟她一直是好姐妹,高中時幾乎天天黏在一起。後來景樺考上上海的大學,畢業後留在上海工作,兩人的關係漸漸淡了些。但蘇茜一直跟她保持著聯繫,生活中遇到難事,也總是跟景樺請教。景樺往往都能給她提供極具建設性的意見。

實際上,第一次遭遇怪事的時候,蘇茜就想跟景樺傾訴了。但她不願朋友對自己另眼相看,忍住了。但現在事情發展成這樣,她沒法再獨自面對,只能將所有情況和自己的猜測都告訴景樺,希望她幫自己做出判斷和分析。

蘇茜先跟景樺發了一條微信:樺,現在有空嗎?方便通電話嗎?

對方很快就回復了:有空,什麼事,茜?

蘇茜: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想講給你聽一下。

景樺:行,我馬上給你打過來。

蘇茜立即回覆:不,等一下,我打給你。

跟景樺的對話顯然是隱祕的,不能讓孟什聽到。蘇茜走到書房門口,看到孟什在電腦前專心地寫作。她進去跟孟什象徵性地聊了幾句,叮囑他注意活動頸椎什麼的,然後離開書房,悄悄帶上房門。

之後,她關好並鎖上臥室的房門。兩道門加上中間的走廊,應該具有很好的隔音效果了,她相信孟什絕對聽不到她們的通話,才用手機撥通了景樺的號碼。

「嗨,蘇茜,有段時間沒跟你打電話了,最近過得怎麼樣?你遇到什麼事情了?」聽筒裡傳來景樺的聲音,她還是跟以前一樣,語速超快,說話像連珠炮。

「景樺,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難以解釋的怪事。」

「什麼事?」

「你看前段時間的新聞了嗎,‘北京女子夢境穿越’這個?」

「當然看了,這事炒得沸沸揚揚,我還跟同事討論過事件的真實性。」景樺帶著明顯開玩笑的口吻說道,「蘇茜,你可別說新聞裡的‘北京女子’就是你啊。」

「……」

沉吟了片刻,景樺的語氣變得嚴肅了:「不會吧,蘇茜,遇到這件怪事的人,真的是你?」

「嗯……」

對方似乎倒吸了一口氣:「這麼說,這件事是真的?我當時還懷疑這是一則為了博眼球而編造的假新聞呢。」

「是真的,景樺。這件事的主人公就是我。」

「你真的在睡著的時候,從北京的家中轉移到了成都的青城山?」

「千真萬確,而且這種事情發生了不止一次。」

「天哪,那是幾次?」

「兩次。」

「都是從北京到青城山?」

「沒錯。」

「但我只看過一次報道。」

「那是因為前天才發生的那一次,我沒有讓新聞媒體知道。否則你就會再次看到這則新聞了。」

對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接受和消化這件事:「蘇茜,以我對你的瞭解,你肯定不是在開玩笑。」

「對,這也是我選擇找你傾訴的原因。你知道我沒這麼無聊。」

「那我們認真地談談這件事吧。」景樺說,「你打電話給我,是希望我幫你分析一下,對嗎?」

「沒錯,正是如此。景樺,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幫助。這種匪夷所思的怪事在我身上已經發生兩次了,如果再發生一次,我想我會瘋的。」

「嗯。」景樺表示理解,「那你就把這件事的過程詳細地告訴我,別漏掉細節。」

「好的。」蘇茜開始講。





十一


蘇茜的回溯是從發生怪事之前開始的,她必須讓景樺明白,自己遭遇的怪事和孟什創作的小說之間有不可忽視的聯繫。這是她想要表達的關鍵,也是懷疑的重點。

聽完了蘇茜的敘述,景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蘇茜,不瞞你說,這真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詭異的事情。」

「你有什麼見解嗎?」

「恐怕沒有人能準確地告訴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只能通過你的描述,做出我的分析和猜測。」

「對,我就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景樺沉默了幾秒,彷彿在整理思路。她說:「首先,我們暫且排除‘超自然’和‘靈異事件’這兩種可能性。」

「為什麼?」蘇茜問,「你覺得這兩種情況完全不可能嗎?」

又是一陣沉默。「蘇茜,你要聽實話嗎?」

「當然。」

「好吧,那你聽好了。」景樺一字一頓地說,「我絕對不相信,你丈夫跟這件事會沒有關係。」

蘇茜心中一凜,這是她最不想聽到的,也是她最想搞清楚的。她急促地說:「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蘇茜,我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我只能說出我的感受和想法,你能接受嗎?」

蘇茜做好了心理準備:「你說吧,景樺。」

「我現在初步感覺,這件事,像是一個陰謀。」

「誰設下的陰謀?我丈夫?」蘇茜憂慮地問。

「蘇茜,咱們把這件事從頭到尾捋一遍。」景樺說,「最開始,你丈夫找不到寫作的靈感和合適的題材;幾天之後,你就遭遇了‘神祕轉移’事件;這件事轟動全國,成為熱點新聞;你丈夫‘順理成章’地獲得了寫作題材,以此事件改編的小說在網上大紅大紫;一段時間後,你丈夫才思枯竭了,這時你遭遇了第二次轉移事件;回家之後,你丈夫再次被激發了創作靈感,小說得以繼續;最關鍵的是,他寫的小說劇情,跟你的經歷一模一樣——蘇茜,從任何角度來看,這件事都是有問題的,你不覺得嗎?」

景樺的分析令蘇茜感到遍體生寒,她說:「景樺,我也覺得可疑,但他怎麼辦得到?半夜三更的,把我從北京轉移到成都的青城山,你覺得一般人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嗎?」

景樺說:「世界上有些事情,看上去不可思議,那是因為普通人的想象力和執行力受到了限制。但是假如符合一定的條件,要辦到這樣的事情,也並非完全不可能。你聽說過大衛·科波菲爾吧?」

蘇茜點頭:「知道,全世界最出名的魔術師。」

「不只是出名,簡直可以用‘偉大’兩個字來形容。他表演過很多驚人的魔術,比如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一架7噸重的噴氣式飛機消失,以及穿越長城,等等。這些魔術直到現在都沒被破解,如果大衛本人不揭祕,恐怕會成為一個永遠的謎。」

「但你說的是大衛·科波菲爾,而我丈夫不是魔術師。」

景樺嘆了口氣:「蘇茜,我絕對無意冒犯,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家裡當了太久的家庭主婦,思維模式受到了限制。對,你丈夫不是魔術師,但他如果真要策劃並操作這起事件,難道不能找一個魔術師合作嗎?別忘了,他是懸疑小說作家,跟魔術師一樣,擁有超過常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蘇茜張著嘴愣了半天:「假如真是這樣,你覺得他是怎麼辦到的?」

「美國有一部電影,叫《驚天魔盜團》,上面就有類似的手法——幾個人一瞬間從紐約轉移到了澳門。當然,這是電影,有誇張和不合邏輯的成分,但它提供的思路,卻足以讓人借鑑。」

「電影中是怎麼辦到的?」蘇茜好奇地問。

「我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催眠了這幾個人,然後在他們昏迷的時候,悄悄轉移到異國他鄉,再解除催眠,讓他們以為僅僅過去了幾秒鐘。」

蘇茜思考了一陣,說:「電影裡也許是可行的,但現實中,這不可能。」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時間對不上。」蘇茜說,「第一次暫且不說,但第二次,我身上帶著手機、腕上戴著手錶,我出現在青城山上的時候,立刻看了時間和日期,距離我睡著,只過了最多兩個小時。北京到成都的飛行時間都要兩個半小時,況且飛機不可能直接降落在青城山山頂,所以……」

「蘇茜,」景樺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你真的太天真了。」

「……怎麼說?」

「手機和手錶,難道不能調整日期和時間嗎?你確定你醒來後看到的時間,真的是當時的時間?或者,你睡覺之前看到的時間,一定是準確的嗎?」

「……」

「其實,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除了你丈夫,其他人怎麼可能把你從家裡弄到別的地方去?」

景樺最後說的這句話,令蘇茜腦子裡嗡嗡作響,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卻又找不到更為合理的解釋。呆滯了許久,她囁嚅道:「但是,理由呢?他的動機是什麼?他已經有了這樣的創意,還需要實施此事來刺激靈感嗎?」

「他要的不是靈感,而是一起話題性事件。」景樺一語驚醒夢中人,「蘇茜,你想想看,如果現實中沒有發生這件事,新聞媒體也沒有大勢炒作。你丈夫寫的這篇小說,還會這麼火嗎?」

蘇茜的心如同墜落湖底的石頭,越來越沉,越來越冷。她的眼淚湧了出來,啜泣道:「可是,我是他妻子呀,他為了打造一部暢銷小說,不惜對我做出這麼可怕的事嗎?」

景樺嘆息道:「在男人心中——或者說在某些男人心中,沒有比事業、名氣和財富更重要的事物了。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例子,這世上還少嗎?」

「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這樣,那我該怎麼辦?」

景樺沉思了片刻,說:「我想這件事你大概很難去證實。因為你丈夫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的。而且我給你一個忠告,你千萬別去跟他對質此事。」

「為什麼?」

「因為,假如事實真是如此,而他又意識到事情已經敗露了,後果不堪設想。蘇茜,他對你做的事,已經不是簡單的侵犯人權了,而是不折不扣的犯罪。一個視事業為生命、如日中天的當紅作家,是絕對不會讓你毀了他的。為了不讓祕密洩露出去,他會對你做出怎樣的事,我真是不敢想!」

這番警告讓蘇茜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電話裡景樺繼續說道:「蘇茜,為了保險起見,你應該離開他。否則早晚都會出問題,而且‘恐怖轉移’這種事情也有可能再次發生在你身上!」

蘇茜打了個寒戰,說道:「離開他,等於離開這個家……但是我能到哪兒去?」

「哪裡都好,你老家,父母那裡,要不然你到上海來找我吧。」

蘇茜心亂如麻,一時沒個準主意,她對景樺說:「你讓我想想吧……」

「行,但是得快。蘇茜,說實話,你面臨的這種狀況,連我都感到危險。」

「好的,我考慮好了,再給你打電話。」

「隨時保持聯繫,再見。」

「再見,景樺。」

掛了電話,蘇茜垂著頭,神思惘然。突然她意識到這番電話打了接近一個小時,應該先出去一下,以免引起孟什的懷疑。

然而,剛剛轉過身,蘇茜發出一聲驚叫。

孟什站在她的面前。





十二


「蘇茜,你怎麼了?看到我就像見到鬼一樣。」孟什說道。

「我不是……只是,你站在我身後,又沒發出聲音,嚇了我一跳。」蘇茜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儘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惶恐不安。她心臟怦怦狂跳。天哪,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的?他聽到我和景樺的對話了嗎?

蘇茜清楚地記得,她是鎖上了房門的,試探著問道:「孟什,我剛才鎖了臥室門,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裡是我家呀,難道我不知道臥室的門鑰匙放在哪兒嗎?」孟什搖了一下手裡的一串鑰匙,然後反問道,「你在跟誰打電話,為什麼需要鎖門?」

蘇茜說:「我在跟景樺聊天。」

「哦,景樺,你的閨密。你們在聊什麼呢?」

「女人之間的話題。」

孟什面無表情地看著蘇茜,叮得她全身發毛。須臾,他問道:「蘇茜,你相信我嗎?」

蘇茜心中一震,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問?」

「不管是女人之間的話題,還是別的什麼話題,你以前從來沒鎖過門打電話。你是在避開我嗎?」

「孟什……你想多了吧。女人之間,不是都會有一些小祕密嗎?」

孟什跨了一步,走到她面前,凝視著蘇茜的眼睛,幾乎把她逼到了牆角。他貼近蘇茜的臉說道:「每個人都會有小祕密。我不去探索你的,你也別探索我的,好嗎?」

蘇茜背皮都發麻了。這種暗示再明顯不過了。她睜著驚懼的眼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哆嗦著點頭。

「蘇茜,我希望從今天起,你不要離開這個家。我每天會讓人送食材或快餐到家裡來。你只需要在家裡修身養性,看看書,聽聽音樂,喝喝茶就行了。我保證‘恐怖轉移’這種怪事,絕不會再發生在你身上了。而你也保證,不會離開我,或者做對不起我的事情,行嗎?」

蘇茜害怕極了。孟什都快把話挑明瞭,而她不敢不從。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一種瘋狂的神色。

「好的,我答應你……」她顫顫巍巍地說。

孟什退遠一些,似笑非笑地說道:「那就好,乖。」

他走出臥室,帶上門。蘇茜突然有種全身癱軟的感覺。

接下來的兩天,幾乎是軟禁般的生活。雖然沒有到寸步不離的程度,但蘇茜明顯感覺到,她時刻處於孟什的監視之中。晚上是最恐懼和最難熬的時候,她甚至希望再次轉移到青城山。這個家——曾經溫馨可愛的家——成了一座牢獄,讓她想要逃離。

她想過報警。孟什還沒有做到把手機給她收走的地步。可是一旦警察來了,她該說什麼呢?她無法指控孟什對她進行了侵犯和傷害,而「恐怖轉移」的真相,聽起來就像小說裡的劇情,況且這只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

她也想過逃走,但她能逃到哪裡去?孟什知道她的老家在哪裡,更能找得到她父母的住所。蘇茜無論如何都不想連累年邁的父母。

無奈之下,她只有躲在廁所裡,再次用微信跟景樺聯繫:

景樺,我被孟什控制了。我幾乎遭到了軟禁。

景樺很快就回復了:天哪!他知道你已經清楚真相了嗎?

蘇茜:我想是的。

景樺:蘇茜,如果他限制你的行動,你完全可以報警。這是非法拘禁!

蘇茜:問題是他並沒有真正地拘禁我。他只是警告了我,甚至是威脅。警察也幫不了我的忙,他們只會認為是我神經過敏。

景樺似乎考慮了片刻,回覆道:蘇茜,你的住址沒變吧?還是北京市豐臺區六圈路附近的天倫城,對嗎?

蘇茜:對,你來過的。景樺,你想幹嗎?

景樺:我來接你,或者說救你。我和我老公一起來。你沒忘吧,我老公是特警。

蘇茜心頭一陣激動,此刻她能依靠的恐怕只有景樺了。她立即發送文字:可以嗎,景樺?你們真的能過來?

景樺:當然,你都陷入這種境地了,我豈能不管?我馬上跟我老公說這件事,我們會買最近一班從上海到北京的機票。順利的話,幾個小時後就能到你的家。

蘇茜:景樺,那真是太好了。為了以防萬一,你記著,我家旁邊有一個弱電井。我們為了防止忘帶鑰匙,藏了一把備用鑰匙在弱電井最下方的凹槽裡面。你到了之後,可以直接找到鑰匙,打開家門進來。

景樺:我知道了。蘇茜,等著我,這幾個小時內,你什麼都別做,千萬別刺激孟什,明白嗎?

蘇茜:好的,景樺,我等著你們。

結束了跟景樺的聊天,蘇茜趕緊刪除了之前的所有聊天信息,她必須儘量地小心謹慎。甚至於她根本沒有上廁所,也按下了水閥,故意製造出沖廁所的聲音。她不敢在廁所裡待太久,所有的一切,都是避免引起孟什的懷疑。

但是,剛剛走出主臥的衛生間,一聲驚雷劃過,屋外電閃雷鳴,一場夏日的暴雨,頃刻就要來臨。

這聲炸雷映白了蘇茜的臉,也震懾了她的心,一種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

老天在跟我作對嗎?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會不會阻止景樺他們的行程?

此時,已是晚上八點了。按照景樺說的,他們乘坐最近的一班飛機抵達北京,大概是凌晨的時候吧。但這是在順利的情況下,如果遇到暴風雨,飛機肯定會暫時停飛,時間將變得完全無法確定。

其實目前的狀況,並非十分緊急。但不知為什麼,她心中不安到了極點,無比盼望景樺他們快點到達。雷雨或許是一種象徵,她總覺得今天晚上會出什麼事。

正思忖著,又是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炸雷,蘇茜嚇得叫了起來,趕緊捂住耳朵。這時,屋內的燈突然全都熄滅了,整個房子陷入一片黑暗。

蘇茜驚懼地睜大了眼睛,身上的毛孔劇烈收縮著。沒有比突如其來的黑暗更讓人恐懼的了,況且是這樣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

是雷電導致停電的嗎?但是,城市中的樓房,都有接地線的避雷針,因為雷電而造成電路故障,是概率很低的事情,起碼之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難道……是有人故意拉下了電閘?

蘇茜的心揪緊了。這時,有腳步聲朝臥室靠近。





十三


蘇茜來不及細想,快步上前,摸索著將臥室的門鎖住。但她又忘了,孟什有鑰匙,他打開了門,站在她的面前。蘇茜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面容陰冷。

「孟什,你……要幹什麼?」她顫抖著,緩緩朝後退,即便並無退路。

孟什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光束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更加陰森可怕。他靠近了一些,說道:「什麼‘我要幹什麼’?蘇茜,你沒事吧?」

「別靠近我……」蘇茜戰慄著,「電怎麼停了?」

孟什說:「外面狂風暴雨,你沒看到嗎?肯定是雷電導致的停電呀。」

蘇茜搖頭道:「城市的樓房都有防雷設施,不會停電的。孟什,你到底想做什麼?」

孟什深深地嘆了口氣,停下腳步,坐在了床沿上,說道:「蘇茜,我們該談談了。」

蘇茜緊貼著牆壁,時刻保持著警覺:「談什麼?」

「你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蘇茜。」

「什麼意思?」

孟什望著她,悲哀地說:「你的精神已經不正常了,並且越來越嚴重。你的幻想越來越出格,我快受不了了。」

蘇茜呆住了。「你說什麼?」

孟什嘆了口氣,說道:「蘇茜,我沒法再繼續迎合下去了,抱歉,我必須告訴你真相了。」

「……什麼真相?」

「蘇茜,你從來沒有轉移到什麼青城山,這些都是你的幻想。不過這不怪你,是我的錯,我沒有寫出暢銷小說,我們家的錢所剩無幾了。但我沒想到,你的心理壓力竟然比我還大,所以你才……」

「等等,」蘇茜悚然道,「你在說什麼?你說之前發生的兩次轉移,都是我的幻想?」

「要不然呢?你以為世界上真有這樣的怪事嗎?」孟什說,「我沒有揭露真相,只是不想讓你覺得自己瘋了。但是你現在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甚至有被害妄想症。你竟然認為這一切是我設下的陰謀,以為我會害你。」

蘇茜愣了許久,搖頭道:「不,不可能,我清楚地記得青城山上發生的一切,而且所有的感覺都是真實的,這不可能是幻想。」

「蘇茜,記得你跟我說過的嗎——你最近總是做非常真實的夢。你深陷在這些荒誕而虛妄的夢中,無法自拔,乃至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這不奇怪,所有幻想症的患者,都認為自己經歷的一切是真實的,你也不例外。但是相信我,這沒有什麼,只要你積極配合治療,不再沉溺於幻想之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跟你保證。」

蘇茜懷疑地望著孟什,難以置信到了極點:「你叫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話?」

孟什慢慢站起來,走到蘇茜面前,溫柔地撫摩著她的頭髮:「蘇茜,我是你的丈夫,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應該相信的人。我愛你,你也深愛著我,不是嗎?我們在一起的美好的日子,你都忘了嗎?」

不,她怎麼可能忘記呢?他們是大學同學,從大二下學期就確立了戀愛關係,是校園裡最讓人羨慕的一對。他們在校外租了便宜的公寓,天天廝守在一起。校外的濱河路、燒烤攤、林蔭道……都有他們快樂的身影。每一段回憶,都是最珍貴的禮物。結婚之後亦是如此……蘇茜的眼淚湧了出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撲到孟什的懷裡,抽泣起來。

孟什輕撫著蘇茜的背,這時又一聲驚雷落下,但是在孟什的懷中,蘇茜不再害怕了。她什麼都不願去細想,只想停留在此刻,仿若回到了過去。

「電……還沒有來嗎?」

「別管電了,會有人修理的。咱們睡吧,我抱著你睡。」

「嗯。」

他們挪動著身體,轉移到床上,躺下後,仍然彼此相擁。蘇茜是如此幸福,以至於連景樺夫婦正在趕往他們家都遺忘了。她在溫柔的呵護中,沉沉地睡去了。

凌晨時分,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蘇茜在矇矓中醒來,拿起電話,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景樺」,這才想起忘了通知一聲好朋友,她這邊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這一切,完全是一場誤會。

剛剛接起電話,景樺就急切地說道:「蘇茜,我和汪凱(景樺的丈夫)馬上就到你家門口了,你現在怎麼樣?」

蘇茜不知該作何解釋,屋裡還是漆黑一片,顯然電力還沒有恢復。窗外的暴雨也沒有停歇。她突然覺得,在如此惡劣的天氣狀況下,讓好友專程從上海趕來,真是罪大惡極。不過這種雷雨天氣,航班居然沒有受到影響,簡直是個奇蹟。她問道:「景樺,這麼大的雨,還有雷電,你們乘坐的航班沒有延誤嗎?」

「沒有,我們乘坐的是十點二十的飛機,準時起飛了。等等,你說什麼,雷電?北京剛才下了雷陣雨?」

「什麼‘剛才’,現在外面也下著暴雨呀。」

電話那頭的景樺沉默了好幾秒,語氣嚴肅地說道:「蘇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我現在已經在你家小區的樓下了,今晚月朗星稀,一滴雨都沒有。」

蘇茜愣住了。她轉過身,想問問睡在她旁邊的孟什這是怎麼回事。然後,她在黑暗中摸索身旁,孟什壓根兒沒在她的身邊。

蘇茜的心又一次繃緊了,她呼喊道:「孟什,你在哪兒?」

景樺從話筒裡聽到了蘇茜的喊叫,她問道:「出什麼事了,蘇茜?」

「孟什,他不見了!之前他還跟我在一起,睡在一張床上!」

「你等等,蘇茜,我已經在樓下了,馬上就乘電梯上樓。你家是在17樓,對吧?」

「對,沒錯。」

蘇茜跳下床來,一邊呼喊孟什,一邊在每間屋和衛生間挨個兒尋找孟什,但是既沒有迴應,也沒有人影。終於,她確定孟什已經不在這個家裡面了。可深更半夜的,他會去哪裡呢?蘇茜捂著臉,嚶嚶哭泣。

此時,景樺和她的丈夫汪凱——一個身高195cm的強壯特警,已經來到蘇茜家的門口了。她在電話裡聽到了蘇茜哭泣的聲音,對特警丈夫說:「情況不對勁,我們直接找到鑰匙,開門進去。」

汪凱點頭同意。景樺很快就找到了電梯右側的弱電井,她蹲下去,摸索最下方的凹槽,摸到了蘇茜之前說的他們藏在此處的備用鑰匙。

景樺一秒鐘都沒有遲疑,她用鑰匙打開房門,跟丈夫一起推門而入。

屋子裡一片漆黑,景樺喊道:「蘇茜,你在哪兒?我們進來了!」

蘇茜在電話裡聽到了景樺的聲音,但是——僅僅是在電話裡——她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帶著哭腔喊道:「景樺,我就在客廳裡,但我沒有看到你!」

「屋子裡怎麼是黑的?」

「我不知道,雷雨導致停電了。」

「蘇茜,沒有什麼雷雨。算了,我先把燈打開。我摸到開關了。」

「啪」的一聲,客廳的燈亮了。景樺和丈夫睜大眼睛,並沒有看到蘇茜。而她剛才還聲稱自己就在客廳裡。

「蘇茜,你真的在客廳裡嗎?」景樺再次問道。

「我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但我也沒看到你們!」

「我已經打開燈了,蘇茜。」

聽到這句話,蘇茜悚然一驚。她顫抖著說:「你……開燈了?但是,房子裡還是一片漆黑呀。」

她們沉默了一陣,彼此都意識到不對勁了。這種狀況真是詭異到了極點,彷彿她們身處平行空間。

終於,景樺好像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她摸了一下客廳的桌子和茶几,上面是厚厚的灰塵,地上也是。她說道:「蘇茜,我敢肯定,你現在不可能在這套房子裡。你家佈滿了灰塵,看起來很久都沒有人在此居住了。」

「這怎麼可能?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家裡面!」蘇茜費解地說,「難道你走錯了地方,進入的不是我家?」

「不,蘇茜。我想事實剛好相反。我現在在你的家裡面,而你,從一開始就沒在自己家中。」





十四


景樺的這句話,令蘇茜如同墜入冰窖。她全身發冷,一時沒能弄懂這是怎麼回事,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而更可怕的,是漸漸浮出水面的事情的真相。

蘇茜朝門口跑去,她要證實景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難道這麼多天,她一直待的地方,並不是她真的家?那這裡是哪裡呢?

就在蘇茜準備伸手開門的時候,屋門從外面被推開了。蘇茜先是一驚,然後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她欣喜地叫道:「景樺,是你嗎?!」

「蘇茜,」一個完全出乎她意料的聲音,「是我。」

蘇茜一怔,愕然道:「王潔?」

「對,是我。」王潔說,「我不放心你,就來了。結果這兒真的停電了。」

說著,她打開一把強光手電筒,讓光柱向上,勉強照亮了屋子。蘇茜詫異莫名地望著她,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王潔?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什麼時候到的北京?你是怎麼打開我家的門的?」

王潔並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蘇茜,我已經把這裡出現的電力故障報修了。但是雨還沒有停,很難說什麼時候才能恢復通電。你是希望我留在這兒陪你,還是咱們一起離開這裡?」

「王潔,」蘇茜嚴厲地望著她,「回答我的問題,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潔緊抿著嘴脣,似乎很難開口。蘇茜急了,抓住她的肩膀:「你說呀,你怎麼會在這兒?孟什呢?」

「蘇茜,別這樣,你把我抓疼了……」

「那你告訴我,孟什在哪兒?你肯定是知道的,對吧?」

「我不知道……蘇茜,咱們別說這事了,好嗎?求你了,別這樣……」

「不!」蘇茜叫道,「你才是,別敷衍我!告訴我,孟什在哪兒?」

「蘇茜,」王潔沉寂了幾秒,終於艱難地說出實情,「孟什已經死了,記得嗎?」

這句話令蘇茜如遭雷擊。她遲疑著,蹙起眉頭:「你說什麼?」

「這都是我的錯,我從一開始就不該邀請你們來青城山玩。我是一片好意,但我做夢都想不到,孟什會失足從山崖上摔下去……我真的很抱歉,蘇茜,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你遭受的打擊太大了,我沒法讓你獨自回去,只好把你留在青城山,我的別墅裡。」

蘇茜搖著頭,抗拒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王潔。我之前還跟孟什在一起,我們甚至相擁而眠。只是半夜醒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他不見了……」

王潔說:「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晚上你就跟我走,我會帶你去成都最好的醫院,你必須接受治療。」

說著,她就要拉起蘇茜的手,離開這棟房子。蘇茜猛地甩開她的手,哭著說道:「不,你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然我哪兒也不去!」

王潔長嘆一口氣:「蘇茜,你還沒明白嗎?這裡是青城山,我的別墅裡面。你和孟什十天前就來這裡了,然後發生了那起意外。你當時就哭昏了過去,我沒有辦法,只好開車把你送到我的別墅,讓你暫時休息。

「沒想到的是,你的精神崩潰了。事故發生的第二天,你就用幻覺來麻痺自己,我不知道你內心到底是怎麼樣的,但是在我看來,你似乎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幻想孟什還活著。

「我很害怕,諮詢了心理醫生。醫生說,這是典型的解離性遺忘(dissociative amnesia)結合白日夢(pipe dream)的症狀。孟什遭遇的意外事故令你的精神受到極大的創傷,從而使記憶對新近發生的重大事件選擇性遺忘。這件事讓你想逃離現實,所以出現了嚴重的幻想症。記得嗎,你跟我說過的,你最近經常做‘非常真實的夢’。

「但是,事情竟然發展到了本末倒置的程度。你整日活在幻想之中,對著空氣說話,以為自己跟孟什還在北京的家中,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僅僅如此倒也罷了,關鍵是有時,你會像夢遊一樣走出屋外,然後突然清醒過來,以為自己從北京的家突然轉移到了青城山……」

蘇茜呆呆地望著王潔,像在聽一個奇幻故事。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話語艱難地穿過她麻木的雙脣:「但是,我第一次出現在青城山,被工作人員送到遊客中心的時候,主任借了電話給我,讓我打給孟什,她也跟孟什通了話……」

沒等蘇茜說完,王潔就打斷了她的話:「沒錯,你撥打的是孟什的手機,也確實有人接了電話,但不是孟什,而是我老公。蘇茜,不是我想欺騙你,而是醫生跟我說,你才遭受了重大的刺激和心理創傷,一時無法接受丈夫已經死了的事實,所以潛意識才會製造出幻覺來欺騙自己。醫生讓我們最好暫時順著你的想象來,否則讓你得知真相,你恐怕會接受不了,精神徹底崩潰。

「所以,我才把孟什的遺物——他的手機,準確地說是他的手機卡交給我丈夫,叮囑他,一旦你打電話找孟什,他就冒充一下。你知道,我丈夫的聲音跟孟什有點像,加上你一心認為孟什還活著,所以絲毫沒有懷疑。」

「不,孟什沒有死!我給他做了飯,他吃了我做的菜……他還來成都接了我,我們一起坐飛機返回北京……」

「冰箱裡的菜,都是我買了之後偷偷送來的。蘇茜,我有工作,沒法一直在這兒陪你,也不可能攆你走。但你不能一直活在夢幻之中。你告訴我,你跟孟什一起吃飯,‘他’真的吃了嗎?你們乘飛機,包括買機票,打車回家……這些細節你記得嗎?你對這些事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具體的、清晰的記憶,彷彿一眨眼就度過了?蘇茜,不要再欺騙自己了,孟什已經死了,你只是太過依賴他,忘不了他,才會幻想他還活著。」

蘇茜搖著頭,惶恐地說道:「可我看了那篇小說《恐怖轉移》——這總不是我幻想出來的吧?」

「這個當然不是,這篇小說是現在最熱門的小說,但不是孟什寫的,是另一個作者。蘇茜,孟什的筆名不是叫‘鐵皮人’嗎?」

對,我的「鐵皮人」先生,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蘇茜的眼淚奪眶而出。一瞬間,她好像什麼都想起了,也全都明白了。這時,房間裡的燈亮了,宛如電影劇終後的場景。王潔對蘇茜說:「醒醒吧蘇茜,你睜開眼睛,仔細看看這究竟是哪裡。」

淚眼模糊中,蘇茜環顧四周。她再一次轉移了——從北京的家中到了青城山上的別墅,從夢幻到了現實。

蘇茜的手機,一直處於通話中的狀態。電話另一端的景樺和她的丈夫,清楚地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一切都清楚了,但這個結果,卻令人心碎。景樺撲在丈夫懷中,低聲哭泣。





尾聲


一個星期後,上海浦東機場,一架A330飛機緩緩地降落在跑道上。飛機停穩後,打開舷梯,乘客們有序地魚貫而出。

王潔和蘇茜是最後離開飛機的。帥氣的空乘對她們微笑致意:「歡迎乘坐本次航班,祝您旅途愉快。」

王潔回以微笑,跟蘇茜一起走出飛機。天空很藍,萬里無雲。這是一個好的徵兆,預示著新的開始。

「走吧蘇茜,景樺已經在機場出口處等我們了。」王潔說。

擺渡車把乘客們送到航站樓門口,穿過長長的通道,她們來到出口大廳。這裡有很多接機的人,舉著各種牌子迎接他們要等的人。其中一個長髮飄飄的美女舉著一塊白色紙板,上面寫著大大的「蘇茜」兩個字。這讓從來沒有見過景樺的王潔一下就辨認出來了,向景樺揮手示意。

景樺也看到她們了,她快步走過來,在出口的地方跟蘇茜擁抱了一下,然後對王潔說:「謝謝你王潔,專程把蘇茜從成都送過來。」

「應該的,我們不都是蘇茜的好朋友嗎?」

兩人一起笑了笑。景樺說:「我的車就停在外面,酒店已經訂好了,你們先入住,休息一下我們就去吃晚飯。」

「啊,我就不用了吧……」王潔推辭道。

景樺熱情地拉著她的手說:「別跟我客氣,你是蘇茜的好朋友,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好不容易來一趟上海,我得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才行。上海菜雖然比不上你們的川菜,但我今天晚上推薦的這家蒸海鮮,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走吧!」

王潔望向蘇茜,蘇茜也用眼神示意她一起。她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景樺跟她們預訂的,是徐彙區的一家高檔酒店。晚上吃飯的餐廳就在樓下,這是一家海鮮餐廳,料理的方式是將活的海鮮直接蒸熟,蘸醬油、芥末和沙茶醬吃,據說是現在時興的吃法。王潔和蘇茜品嚐了羅氏蝦、鮑魚、紅心貝和象拔蚌,味道鮮美無比。最絕的是蒸籠下面熬的一鍋小米粥,蒸海鮮的汁水,循環到鍋底煮粥。吃罷海鮮,再來一碗海鮮粥,五臟六腑說不出的舒坦和熨帖。

今晚的晚宴只有她們三個女人,景樺的丈夫有任務要值班。她們一邊吃,一邊聊天,說的都是輕鬆愉快的話題。

「幾年前出差來過上海,去了南京路,跟我們成都的春熙路差不多,任何時候都是熱鬧非凡。」

「是啊,想逛街就去南京路,要休閒呢,可以去崇明島。對了還有迪士尼,你們可以去那裡玩玩。」

「早就想去看看了,蘇茜,你想去嗎?」王潔問。

「啊……行啊,隨便。」蘇茜說。

景樺和王潔都看出她回答得心不在焉,顯然還是不在狀態。景樺抓著她的手說:「蘇茜,到了上海,就好好玩一段時間,別再想以前的事了,可以嗎?」

蘇茜勉強笑了下,點了點頭。

王潔有些擔憂地說:「蘇茜,你沒有再產生幻覺了,對吧?醫生說,如果你的狀況還是得不到改善的話,就只能強制入院治療了。」

「我知道,不用擔心,我沒事了。」蘇茜說,「只是,我在想……那天晚上,我在青城山的地藏洞洞口看到的人影,究竟是什麼呢?」

「蘇茜,」景樺正色道,「我們說了不再提的。」

「我不是在重提舊事,只是有點好奇罷了。」

「現在探討這個已沒有任何意義了。」景樺說,「你看到的可能是景區的某個工作人員,或者是別的人,總之一點都不重要了。」

蘇茜始終感到不解:「但是,什麼人會這麼晚出現在那種地方呢?我總感覺,他是在暗中觀察我,可目的是什麼呢?」她頓了片刻,說道,「會不會,孟什還活著?或者我看到的,是他的鬼魂……」

「好了蘇茜,別說下去了。」景樺制止道。王潔也臉色發白,感到渾身不舒服。

「蘇茜,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我們不能放任不管,只能……」

「算了算了,不說了。不然你們真要把我送進精神病院了。」蘇茜舉起酒杯,「謝謝你們,我的兩個好朋友,全靠你們幫我渡過這次難關,讓我重新振作。」

「希望你真的能振作起來,有一個新的開始,乾杯。」

她們乾了杯中的紅酒。這時王潔的手機響了起來,她說道:「對不起,我接個電話。」站起來,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走到餐廳外面的露臺,王潔接通電話,壓低聲音:「喂,桑妮。」

「你在哪兒?剛才怎麼一直不回微信?」

「我之前在飛機上,手機關機了。」

「稿子寫得怎麼樣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來上海了,會耽擱幾天。」

「不是我想催你,是讀者有意見了,你已經幾天沒更新了。」

「我不打算更新了,你幫我回復讀者,想看小說的結局,等待實體書吧。」

「這麼說小說要完結了?」

「對,還有一萬多字的結尾就完結了。我從上海回去就寫好,然後發給你。」

「太好了,我保證像上本書一樣,把這本書也打造成超級暢銷書!」

「我相信你,你是資深編輯了,這是我們保持合作的原因。」

「好的,我明天就跟社裡報選題,他們也會非常重視這本書的。對了,書名大概不能叫《恐怖轉移》,得修改一下。」

「隨便你們,你們想一個暢銷書名吧。」

「行,交給我了。那麼,作者名字呢?不會跟網上連載時一樣,是‘逸名’吧。」

「當然不可能,就用我的筆名——‘桃樂絲’。」

「好的,桃樂絲,相信這本書能跟上一本《神祕暗示》一樣,成為暢銷書榜的冠軍。你真是個天才,不過有時我都感到奇怪,你運氣怎麼這麼好,身邊老是能遇到這樣的怪事……」

「桑妮。」王潔冷冷地打斷出版編輯的話,「如果你還想跟我繼續合作的話,最好別問這些。」

「好的,我明白了,對不起,桃樂絲。」

王潔掛了電話,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她思忖著,上一本《神祕暗示》的版稅,正好買了青城山上的別墅。這次的稿費,能否在上海買一套小戶型的房子呢?

嗯,上海是個不錯的地方。還有蘇茜的那個朋友景樺,一看就是個不簡單的女人,也許她能成為下一本書的主角呢。

《恐怖轉移》完





生活中總會發生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某個人反常的舉動、怪異的眼神、不合邏輯的行為,等等。

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深究。可能覺得世界上總是有怪人存在的,不值得花心思在他們身上吧。

但實際上,很多人不合常理的舉動背後,都是有原因的。細究的話,或許會發現十分驚人的事情。

下面這個叫《鼠婦》的故事,算是《鼠男》的姊妹篇,講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故事。女主角的恐怖經歷,就來源於一件「不合常理」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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