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75年11月28日,曾在著名的RICARDO照相機製造廠擔任半導體開發事業部部長的生駒洋一郎,住進了位於東京品川區的關東郵電醫院。他患了晚期胃癌,惡性腫瘤已經擴散到整個消化器官,住院接受手術治療也只不過是再次證實這個事實罷了。
雖然他始終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似乎已經預感到死亡的來臨,有一天他突然提出要寫東西。下面就是生駒洋一郎寫在筆記本上的三冊手記。從1975年12月9日開始,一直寫到第二年1月11日他已經拿不起筆為止。
生駒洋一郎在1976年1月15日結束了他四十七年的短暫生命。
慎吾,你還記得「三億日圓搶劫案」嗎?
可能已經忘記了吧。不,可能你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那個時候你還沒上小學呢。
那是1968年發生在東京府中市的事。光天化日之下,銀行的運鈔車遭到歹徒襲擊,三億日圓的現金被搶走。記得我剛剛大學畢業時,還曾為第一份工作的收入能不能超過四萬日圓而犯過愁呢,三億日圓這麼大的數目連想都沒想過。到今天仍然不敢想像。當時這件事發生後,全日本都震動了。
聽說這個「三億日圓搶劫案」今天終於到了追訴時效。從早晨開始,電視就一直在播放這個案子的報導。因為從今天午夜,也就是10曰零時起,這個搶劫案就將超過追訴時效,所以幾乎所有的電台都在製作特別節目,想用攝影機記錄下這一瞬間的搜查本部。
我請求醫生讓我看看電視,但是沒有得到批准。我又說我戴著耳機聽,不給同屋的病友添麻煩,但是醫生仍然不肯答應。因為在這裡,無論吃飯還是睡覺,或是其他的一切,安排得都很早,而且都是規定好的。
是不是像小孩子一樣?醫生會對我說「快點睡覺哦」。可笑吧!
三億日圓搶劫案發生的那年對我來說很特別,對慎吾你來說也是這樣,所以我很想看電視。但是醫生不答應,千賀子也不肯答應。你母親說「你還是看明天的新聞吧」。我真是太可憐了!
於是我突發奇想地讓千賀子去買筆記本。雖然千賀子不高興地說我「你還寫東西!」,但是我偶爾任性一下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母親帶來了你去年在苗場時拍攝的照片。就是你滑雪時跳起來的那一張,樣子很帥。我一直把它放在枕邊,已經看過幾十遍了。白色的滑雪場和湛藍的天空真的很美,和你的紅色滑雪服很相稱。
我還是沒能親眼見到你穿滑雪服的樣子。一直都以自己忙為理由沒時間去看你,現在心中後悔不已。哪怕只見過你一次也好啊!
曾經聽你母親說過你的滑雪教練很欣賞你的身體素質。聽說這個寒假你們還有一個特別的集體訓練,能參加集訓的都是滑得非常好的孩子吧。我沒有滑過雪,所以也想像不出你們會進行怎樣的訓練,但是一定要小心別讓自己受傷。
這話我對你母親也說過,現在談什麼技術、速度似乎還為時過早。
你現在才上小學六年級,和破紀錄相比,能從運動中感覺到快樂才是最重要的。你母親對我說「他現在是很快樂啊」,是這樣嗎?
你看,電視裡又在談三億日圓搶劫案了。據說在臨近時效的這幾個小時裡,審判員依然沒有放棄尋找審判需要的證據。看到這些,真是讓人百感交集。
為何唯獨三億日圓搶劫案能引起這麼大的轟動呢?發生在那一年沒有審判的案件又不只是那一起。在那個案子發生的三個月前,你和我被襲擊的那個案件就沒有人再提起過,算是徹底地被遺忘了。
但七年了,我卻一日都不曾忘記過。雖然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那件事,但是它已經深深地烙在我的記憶裡。特別是在我生病住院以後,經常做夢。夢裡,你還是五歲時候的樣子。
你還記得嗎?
可能你已經徹底忘記了吧。這樣也好。你從來沒有提起過那件事。是不想回憶吧。肯定是的。
慎吾,我寫手記是為你好。如果你不想看的話就直接把它燒了吧因為對你來說那的確是個痛苦的記憶。
我還說什麼「如果不想回憶」之類的話呢,肯定是不想的。你還是不要讀下去了。那樣最好。
可是,也許有一天你會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呢。有一天,也許你會想了解五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把那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的就只有我一個人。我最清楚那些卑鄙的傢伙到底對我們做過些什麼。
可是我不知道當你想了解的時候我還能不能親自告訴你。慎吾,你有權利了解自己的遭遇。當然,你也有拒絕了解的權利。不過,相比之下,你更有了解的權利。
慎吾,這都是為你而寫的,只為你一個人。
事到如今,大家都已經忘卻了。雖然三億日圓搶劫案的追訴時效馬上就要到了,可調查仍在繼續,但對你我曾經遭遇的事情卻無人問津。
事情發生在那一年的9月9號,一個星期一的早晨。那時正值日本的大學發生動亂之際,繼東大之後,日本大學也築起了路障,那時電視裡經常報導學生與阻攔他們的機動隊之間發生衝突的新聞。
10月,奧運會在墨西哥開幕,而三億日圓搶劫案發生12月。當時人們的話題不是大學動亂就是恰斯拉夫斯卡(註:捷克斯洛伐克人,是世界上同時獲得女子體操五個項目金牌的運動員之—,是繼拉蒂尼娜之後體操史上的又一傑出人物。)包攬金牌或是三億日圓搶劫案。而你我被襲擊的事則很快被人們忘掉了。
你一定要記住。
你被綁架的時間是1968年的9月9日。
##2
你每天都在早晨八點十五分出門。步行去希望幼兒園,對一個五歲的小孩來說,路還是太遠了。
你每天都在八點過五分目送我出門上班,然後換好幼兒園制服,拿上繡著黃色小熊的書包到廚房讓媽媽把便當塞到裡面,就穿上鞋一個人先跑出門,在車庫前一邊玩一邊等媽媽出來。
當時我們還住在代官山。還記得相冊裡有一張帶著藤蘿架的房子的照片嗎?那就是我們原來住的房子。搬到我們現在住的蒲田是在那一年年末的事了。那時你奶奶的身體還很硬朗,我們一家人都住在代官山。
那天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不,是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兩樣。
千賀子收拾完廚房,要送你去幼兒園。她打開車庫門,把你放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
就在這時,一輛從門前經過的車突然鳴響了刺耳的喇叭。一個男人從車窗裡伸出頭來,手指著我們家對千賀子大喊:「著火了!」
千賀子慌忙回頭,看見一股白煙正從廚房的門口冒出來。
「小慎,乖乖地待在這裡。不許過來哦!」
千賀子叮囑你之後就一邊大喊「媽!媽!」,一邊向家裡跑去。
我曾經責怪千賀子當時判斷太輕率了,其實這樣說對她是太苛刻了。如果換成我,我也一定會那麼做的。家裡還有老人,房內卻開始冒煙,一般情況下換誰都會驚慌失措,肯定會決定把你留在車裡。誰能領著一個五歲的孩子往正在冒煙的家裡跑呢?那才是大錯特錯!
總之,千賀子一邊拚命地叫著「奶奶」,一邊向冒煙的地方跑去。
煙是從廚房旁邊的杜鵑花叢裡冒出來的。在那裡,千賀子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杜鵑花叢前有一個很粗的白色圓筒。火苗和濃煙正從圓筒的一端冒出來。
「啊,炸彈?」千賀子想。她立刻拿桶在廚房旁邊的水池裡接滿水,澆到冒煙的圓筒上面。火沒有滅,她連忙又淋上一桶,這才滅了。
老人一臉茫然地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兩個人盯著面前被燒焦的圓筒好一會兒時間。
事後經警察調查才知道,那是鐵路系統在遇到緊急情況時用的生煙筒。當時千賀子和奶奶都以為那可能只是一個惡作劇罷了。那時有人會半開玩笑地到別人家放火,故意引起騷動。千賀子生氣地站在後門向外張望,可是並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小慎吾呢?」奶奶問。
這時千賀子才想起剛才把你留在車裡了。
千賀子心想,「算了,幸好沒出什麼大事」,就重新回到了車庫。然而,真正的「大事」發生了。
副駕駛那邊的門敞開著,而你已經不見了。
「慎吾?」千賀子叫你的名字。
她以為你一定就在附近,所以沒有注意到副駕駛座上的東西。千賀子跑到街上喊你的名字,但是沒有一點回應。她和奶奶找遍了周圍的大街小巷,又怕你已經回去了就返回家裡找。
你自己是知道要去幼兒園的,而且媽媽告訴你乖乖地待在那裡,這樣你是不會自己跑出去玩的。千賀子覺得這太奇怪了,於是又回到了車庫。她正想把敞著的車門關上,突然發現座位上放著一張紙。
孩子在我這
不許報警
報警就殺了他
紙上就寫了這三行字,是用日語的假名打上去的。我後來也見過那張紙,是那種畫畫用的較厚的紙。上面用假名打字機打出來的字斷斷續續地,從文字的顏色深淺可以看出這不是一個經常用打字機的人打上去的。當時很多公司都相繼推出了假名打字機,警察告訴我們罪犯用的是OLIVETTI公司的產品。這是根據文字的形狀推測出來的。可是,警察對假名打字機的推測也只有這麼多了。好像後來還搜查了出售那款打字機的地方,但是仍沒有發現罪犯的行蹤。
生駒洋一郎在手記中對犯人留下的恐嚇信和電話內容都作了詳細的紀錄。與警察記錄對照,他的紀錄是很準確的。當然記憶多少有一些誤差。比如,留在副駕駛座上的那張紙的內容表述:
「孩子現在我的手裡。不許你們把這件事告訴警察。要是你們告訴警察,小孩就性命不保」。
其實,當時用打字機打上去的字不是三行,而是兩行;還有用詞的不同——就只有這些差別而已。是生駒洋一郎在記憶中把文字給改正了吧。不管怎麼說,他對那次事件記憶的準確性實在令人驚嘆,可能正如他所言,七年前發生的事已經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腦海裡。
千賀子摟著奶奶回到家裡後,馬上打電話到我的工廠裡。接到電話,我才知道你被綁架了。
我把工作都交給了間宮,急忙趕回家。當然,你被綁架的事我沒告訴任何人。我對間宮說是奶奶病倒了。「對不起……」
千賀子一見面就對我說。我至今還記得她那沒有血色的臉。我第一次看見那樣的千賀子。因為她覺得你會被人擄走都是她的責任。她把責任全攬到了自己身上。我當時什麼安慰她的話也沒說,對老婆的體諒之情都被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把事情的經過反反覆覆地問了好幾遍。我讓千賀子把扔在廚房門口的那個被浸透的圓筒拿到屋裡。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警察。雖然還沒下定決心,可是我想這個發煙筒早晚都得交給警察。
就在這時,第一個電話打了進來。電話是我接的。
「喂——」
「是生駒先生吧?」
「是。」
「小孩在我這裡。」
「是你?是你把慎吾帶走的?」
「正是。」
「慎吾,現在在你那裡嗎?」
「在。喂,快叫你爸爸!」
我就這樣拿著電話,閉上了眼睛。「爸爸!爸爸!」電話那邊傳來了你的叫喊聲。把耳朵貼在聽筒背面的千賀子聽到了你的叫聲,顫抖著聲音大聲喊:「慎吾!」
「知道了吧。孩子就在這裡!」
「請讓我們說兩句話。」
「不行。你還沒通知警察吧?」
「沒有。請把慎吾還給我們。還給我們,我們絕不會報警的。」
「要是你報警,可就再也看不見你的小孩了。」
「是。你怎樣才肯把慎吾還給我們呢?」
「我會再打電話的。到時候快點接!」
「啊,喂?喂!……」
就這樣,他把電話掛斷了。看來他打電話是為了試探我們的情況。放下電話,我似乎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之後我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
慎吾,你一定要明白,我給警察打電話並不是沒有考慮到你的安全。我,我自己十分不安。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和千賀子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正確的選擇。
就這樣,我禁不住做出了愚蠢的決定。我當時怕極了,怕這樣做更增大了你遭遇危險的可能性。到目前為止警察已經調查過幾起綁架案,並且成功地救出了孩子。當然也會有孩子被殺這種可怕的結果發生,但是據我所知,因為罪犯知道當事人通知了警察而殺了孩子的事情並不多。警察一定會幫我們救出你來的。向警察求助然後照著罪犯的要求去做,你就一定能回來。我當時對此深信不疑。
「不要這麼做!」千賀子不讓我叫警察。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並沒有聽她的話。
在我撥打110四十多分鐘後,刑警才到了我們家。在這之前我們就那樣待在電話旁邊,彷彿死過去了一樣。
##3
一共來了五個警察。
其中一個叫堀內,他事後也來過我們家幾次,所以慎吾你應該也記得他。其他的刑警都叫他「課長」。
「夫人,您看見了那個說『著火了』的男人了吧?」聽完了我們的介紹,堀內詢問千賀子。
「還記得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嗎?」
「……不,嗯……」
千賀子拚命地想回憶起那個人的樣子,痛苦的表情使她的臉都扭曲了。我在旁邊看著她心急如焚。
「就是那個傢伙!帶走了慎吾的就是那個傢伙!你不是看見他了嗎?」
千賀子緊緊咬著嘴唇,微微搖了搖頭。
「你的眼睛長到哪裡去了!」我憤怒地指責千賀子,還想去抓她,但是被警察攔住了。於是我狠勁地敲打自己的膝蓋。
警察和我的想法一樣,覺得帶走你的就是那個鳴喇叭喊「著火」的男人。他故意用生煙筒分散千賀子的注意力,引她離開你,然後趁機帶走你,再把恐嚇信放到座位上。
那人的相貌和開的車千賀子記不清了。
「好像是一輛白色的車……」這就是她唯一的印象。
千賀子本來記性就不好,我不該責怪她的。本來罪犯就是策劃好的,在那種情況下還認真觀察那人的模樣和他開什麼車是不可能的,這我也知道。
可當時我能夠發洩憤怒的對象就只有千賀子了。你被擄走,千賀子已經夠傷心的了,可是我還繼續往那傷口上撒鹽。我知道千賀子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但是我就是停不下對她的咆哮。
時隔七年,我還沒有為此向千賀子道過歉。每次都是話到嘴邊,說不出口。哎,我原來這麼小氣!
但是,警察還是從千賀子的話裡得到一個重要線索。
「罪犯至少有兩個人。」堀內對我說。
「兩個人?」
「一個人扔生煙筒,還有那個車裡的男人。」
「啊?」
原來如此!生煙筒上沒有安裝限時自燃的裝置,罪犯必須在扔生煙筒之前親自點火。就算開著車,扔完生煙筒再馬上回到街上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想綁架你至少需要兩個人。
後來,你回來之後警察也向你詢問了當時的情況。因為你只是個五歲的小孩,所以說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推測綁架時大概是這樣進行的。
你說當千賀子跑向廚房的時候,那個男人走下車對你說「小朋友,這裡危險,我們得離開這裡!」,然後就把你從副駕駛座位上抱了下來。
你問,「那媽媽怎麼辦?」,男人就說「別擔心,我們在叔叔的車裡等她」,然後把恐嚇信放到座位上,讓你上了他的車。上車以後,男人馬上發動汽車,你一見立刻開始叫嚷。那個男人發怒了,用東西塞住了你的嘴,然後又把一個口袋套在你的身上。
車停了下來,你被轉移到後面的座位上,有一個人一直壓著你。最後你被帶到了一個小黑屋裡。
從這一點上看,罪犯至少有兩個人。因為車在開走的時候,後面還有一個人壓著你。
罪犯第二次打來電話的時候,警察已經安裝好了反向偵查設備。
堀內想去接電話,但是我不同意。我已經和罪犯通過一次話了,如果他發覺我聲音有變化,一定會疑心的。於是他們又提議讓一個女警官裝成千賀子接電話,我也沒有同意。
「警官,那傢伙可能調查過我們全家人,所以可能知道我們的聲音,我們得以防萬一啊!拜託您了,請讓我自己接電話,我會儘量拖延時間。我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但我想試一試。」
堀內點了點頭。
第二次電話是在下午打過來的。第一次好像是上午九點多鐘,距那時已經過了三四個小時了。這三四個小時的時間真是好漫長啊!
「……我是生駒。」
「奇怪……」
「什麼?喂?」
「你們叫警察了吧?」
「沒,我們沒叫警察。」
「我不是告訴你快點接電話嗎?為什麼還等這麼久才接?」
「我剛才去廁所了。」
「你老婆和老太太也一起去了?」
「不,不是。她們離電話比較遠。我真的沒叫警察。」
「記住,要是找警察,我會知道的。」
「是。那,慎吾呢?」
「睡著呢。現在是午休時間。」
「請讓他接電話。」
「他睡覺的地方遠著呢。孩子很好。我是不會把他怎麼樣的,放心吧。」
「拜託你了。我什麼要求都會答應你,快把孩子還給我們吧。」
「五千萬!」
「什麼?……」
「我再說最後一遍,給我準備五千萬。」
「那麼多……我們沒有。」
「你不是生駒電子工業公司的社長嗎?這點錢還是有的。」
「五千萬啊……」
「好好想想吧,孩子的命可在我的手裡。我會再打電話的。」
「啊,請等一下!喂!等一下……」
電話掛斷了。
反向偵查沒有成功。因為通話時間太短了。
在七年前,也就是1968年的時候,電話反向偵查已經廣為人知了。每當有大的綁架案發生,報紙上都會登出有關反向偵查的報導,所以罪犯肯定也有所耳聞。既然罪犯開始懷疑我們已經報警了,肯定能想到可能已經安裝了反向偵查的設備。
罪犯竟然開口就要五千萬,我吃了一驚。
當然,無論他要多少錢都代替不了你的生命。與你的性命相比,別說五千萬了,五億都不算多。全世界的錢加在一起也抵不了你的命。
我之所以感到吃驚,是因為罪犯要的數目剛好是我的全部財產。正因為這樣,後來我公司裡的職員都成了被調查的對象。看起來罪犯對我的情況非常了解。
我不願相信擄走你的人就在我身邊……
也許你還沒聽說過「生駒電子工業公司」這個名字。這是當時我開的一家公司,加上我在內一共有二十二個社員。公司不大,但卻是走在時代最前端的。既有業績,又有土地。當時我正計劃著在櫪木蓋一座新的工廠,連地基都打好了。
讓我懷疑我的二十一個員工我做不到。他們是和我一起戰鬥過的伙伴,每個人都像我的家人一樣。
可是綁架你的人向我要五千萬。那個時候,五千萬對我來說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4
生駒電子工業公司是我在1960年創立的。那裡承載著我的夢想,我的價值,我所有的一切。可以說我前半生的心血都花在這個公司上了。
電氣通信省——你可能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就是現在曰本電信公司的前身,當時叫電氣通信省。它是1949年從通信省分出來的,在1952年又轉為電信電話公司,是個短命的機構。
我大學一畢業就到電氣通信省的電氣試驗所工作。不可思議吧。我當時的夢想就是成為電子工學領域的學者。可事實上,我並不適合搞研究。
1950年,我當上了試驗所的領導,去了美國。現在看來,那次美國之行改變了我後來的人生。
那個時候,代替傳統真空管的電晶體技術開始受到關注。電晶體是1948年由美國的貝魯研究所發明的,它體積小、散熱快、壽命長,可以說它的出現拉開了電子技術的序幕。
我們當時去美國就是為了觀摩電晶體是怎樣被製造出來的。
美國是個偉大的國家。1946年,麥肯阿瑟讓日本重新制定憲法的時候,美國已經製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電子計算機。當時日本的科學技術水準遠遠落後於美國。
慎吾,你生活在現在的日本一定想像不到吧。那個時候,我們什麼都要看美國的臉色行事。我們不得不乞求美國人教給我們新技術。
到了美國,我們參觀了幾家研究所和工廠之後,完全被震住了。美國對半導體研究投入的巨額研究經費、精良的研究設備和生產設備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
我對其中一家叫COPELAND的公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雖然它只是一家小小的民營企業,可是充滿了熱情和活力。當然,最吸引我的還是他們的社長。當時大多數美國人都瞧不起日本人,但是社長先生熱情地款待我們,還邀請我們去他家裡吃飯。
我那時還是個22歲的小伙子,拚命向他解釋我們日本一定要造出自己的電晶體。社長先生面帶微笑地聽著我那蹩腳的英語。
回國以後,我就開始做下一次去美國的準備了。我想去半導體加工廠親自學學那個技術。兩年以後的1952年,我的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
這一次,我是辭去了電氣通信省試驗所的工作隻身前往美國的。我到了COPELAND公司,找到社長,請求他讓我在他那裡工作。社長看到突然出現的我,驚訝得瞪大了雙眼。他最初並沒有同意我的請求,但是在接下來的一週裡我每天都去求他接受我,最後他終於被我的熱情感動了。其實,如果他不答應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我連回曰本的車費都沒有了。
COPELAND在這兩年間有了突飛猛進地發展。電晶體的產量已經直逼當時該領域的領頭羊德克薩斯儀器公司。我進入製造部門後每天拚命地工作。因為我是日本人,所以更要加倍努力。
我在COPELAND公司整整做了八年。
1958年末,德克薩斯儀器公司發明了積體電路。那就是今天所說的IC(註:即半導體元件產品的統稱,包括積體電路、二三極體、特殊電子元件。)產業的開端。我聽到這個新聞,心裡開始蠢蠢欲動。
我要回日本。回日本,然後建一個我夢寐以求的半導體工廠。
當時我已經成了COPELAND的製造主任技師。社長很欣賞我。他是我的大恩人。可是我已經過了30歲了。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想回國的想法告訴了社長,說「我想在日本建一個工廠」。
沒想到COPELAND的社長二話沒說,一口就答應了我。他拍著我的肩膀說:「我還以為你會早點說呢。」
那時我才知道,當初COPELAND社長讓我進公司的時候就有了在日本也建一個COPELAND工廠的想法。
美國的電晶體技術的半導體也大量出口到日本。當然那個時候日本也開始了半導體的研究和製造。但是人們仍然認為從美國進口的產品品質更好,所以日本人使用的電晶體大多是進口的。
COPELAND社長想向日本出口電子產品的同時也在日本設廠生產。他對我說:「日本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巨大的半導體市場,所以我們必須從現在就開始儲備競爭力。」
可是我當時卻說:「我要的不是COPELAND的工廠,我要建一個生駒工廠。我會做COPELAND的產品,但是我更想開發出專門為日本人而製作的產品。」
在之後幾個月的時間裡,我和社長又就這個話題進行了多次討論,最後我們決定把生駒電子工業公司做成COPELAND的代理商。
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在設立新公司的時候,如果有COPELAND替我撐腰自然大不相同。能夠出售COPELAND產品的願望終於實現了。當然說是COPELAND的產品,實際上是在我的工廠裡生產出來的。
1960年,我回到日本,在品川成立了生駒電子工業股份公司。慎吾,就在你出生的三年前,我和千賀子相識並結婚了,那時公司也逐漸走上了正軌。
當時我們的業務就是生產和出售COPELAND的產品。雖然名字是自己的,但實際上公司不過是COPELAND公司在日本的工廠罷了。不過就這樣,我為公司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時代呼喚半導體的到來,而我們剛好抓住了這個機會。電晶體、IC、二極體……雖然市場上需求不多,但我們的銷售額卻實實在在地在增長。到三十年代末,公司已經由最初的五個人增加到了十八個人。這時候你出生了,我覺得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品川的工廠太小了,已經不能滿足我們的需要,於是我計劃在櫪木建一座大規模的IC加工廠。然而就在計劃進行期間,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美國COPELAND公司產品存在缺陷的問題相繼被報導出來。經調查,頻發的事故和故障是由COPELAND公司生產的雙極型IC造成的。越來越多的問題產品在市場中被發現,這都是美國公司管理上的疏漏導致的。當時剛剛進入六十年代中期。
從那之後,COPELAND公司的市場占有率急速下降並遭遇瓶頸,而且這種不良反應也波及到了日本的生駒電子工業公司。
和美國一樣,在日本COPELAND的產品也賣不出去了。無論我們怎樣努力證明COPELAND的質量沒有問題,契約還是被解除了,大量的產品被退了回來。
終於在1968年,COPELAND社長給我打來了最後一個電話,告訴我他決定讓COPELAND撤出日本市場。他對我說:「不得不承認,我們徹底失敗了。」
但我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我們不要再生產依賴COPELAND公司的產品,我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我對全體二十一名員工說。事實上,我們已經具備了充足的實力。我的公司已經擁有了最好的半導體制造技術。
就這樣,我們進入了微型電子計算機的競爭時代。而電子計算機也迎來了IC技術的時代。我要獨立地製造和銷售電子計算機。為此我不得不中止在櫪木建造工廠的計劃。我決定用我的全部財產重建生駒電子工業公司。
當然我也得到了一些公司的幫助。其中規模最大的要數RICARDO相機製造公司了。RICARDO相機製造公司提出要和我的公司合併。他們好像已經想好了要參與到計算機開發的競爭行列中去了,為此他們需要生駒電子公司的技術。
然而當我考慮到公司的規模時猶豫了。因為RICARDO和生駒的合併只是名義上的,事實則是生駒被RICARDO兼併。如果是一家電腦製造商還可以考慮,可是它是家相機製造商……我當時很不甘心。
我認為COPELAND從日本的撤出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好機會。這是生駒電子工業公司實至名歸的絕好機會。如果現在接受了RICARDO的幫助,那以後我們可能再也沒有獨立的機會了。
於是為了鼓舞公司員工的士氣,我把全部財產都作了抵押。我將自己想盡辦法籌集到的五千萬元的支票擺到了全體員工的面前,說:「我要賭上我的命。雖然用這些錢建不了新的工廠,但是我們也要試試看。COPELAND已經不存在了。我們要有一個新的開始。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我表演得很精彩。二十一名員工都同意我的想法。
就在那之後不到一個月,事情就發生了。你被綁架了,而罪犯向我索要五千萬。那就是我說的賭上我的性命擺在全體員工面前的五千萬——這就是當時那筆錢對我的意義。
##5
似乎有點離題了。我們繼續來說9月9日那天發生的事情。
我們繼續等待罪犯跟我們聯絡。電話從走廊被拿到客廳,警察在裡面安上了錄音帶。三四個警察輪流在那裡等待。大家都不說話,緊緊盯著始終沒有響的電話,氣氛很凝重。
第三次和第四次電話是在天黑之後打進來的。
「爸爸!」
我拿著電話,突然聽到你的叫聲。千賀子「啊」了一聲,趕緊從旁邊靠過來把耳朵貼到聽筒上。
「慎吾!慎吾!你還好嗎?」
「叔叔說讓我打電話……」
千賀子一下子把電話搶了過去。
「慎吾!能聽見嗎?」
「媽媽!」
「啊,慎吾,對不起!」
「媽媽,不要緊。我不怕!」
「你好好吃飯了嗎?」
「嗯,我剛才吃了拉麵。」
「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有點孤單,就是有點孤單。我肚子也不餓。」
「不要緊的,你馬上就可以回來了。我們馬上就去接你。」
「什麼時候?」
我把千賀子推開。
「慎吾,你現在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我眼睛被蒙著呢。」
「眼睛被蒙著?把你帶走的那個人現在在那裡嗎?」
電話突然「嘟」的一聲被掛斷了。
「喂喂!慎吾!慎吾……」
在我身邊的千賀子哭了。
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罪犯當然就在孩子身邊。他決不會讓慎吾說出對他不利的話。
「被蒙著眼睛……」我的神經好像快被撕裂了一樣。
我把電話交給身旁的警察,一屁股跌坐在榻榻米上。
電話掛斷十分鐘以後又響了。我飛身起來去接電話。
「喂喂!」
「生駒,看來你身邊有警察在啊。」
「沒有!這裡只有我的家裡人。真的,請相信我。是真的,讓我和孩子再說兩句吧。」
「聽聽聲音就夠了。我們換地方了。我覺得你肯定叫警察了,所以想讓孩子說出我們在哪裡,對不對?」
「不是。我是問了,不過那不是人之常情嗎?我擔心孩子啊。我沒有叫警察。」
「別忘了你說的話。那五千萬你想好了嗎?」
「我怎麼給你,你才肯把慎吾還給我們?」
「就是說你打算給我囉?」
「是的,這樣你就可以把慎吾還給我們了吧?」
「如果你講信用,我也會守信用的。」
「我在哪裡把錢給你?」
「你那裡有錢嗎?」
「我馬上就可以準備。」
「行啊。聽好了。我不說第二遍。」
「……是。」
「你去把那五千萬換成金條。」
「金條?」我吃驚地問。
幾個警察都抬起頭來。
「對,金條。要把五千萬全部換成金條。應該是七十五公斤。」
「七十……嗯,換成七十五公斤的金條?」
「是的。你還想讓我說多少遍?一公斤的金條一共是七十五根。全部都要一公斤的金條。七十五根一公斤的。」
「可是,為什麼要換成黃金?」
「你別往歪了想啊。」
「歪?……可要是換成七十五公斤的金條的話,還不知道能不能馬上準備好。」
「可以馬上準備好的。如果你想儘快見到孩子的話,就快點準備。否則,你就得晚點再見孩子了。我會再和你聯絡的。」
「啊,等一下。準備好金條之後呢……」
電話斷了。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堀內。堀內看著我,眉頭緊鎖。
「金條?」他小聲嘀咕著。
「警察先生,我沒買過金條。我現在該怎麼辦?」
「你可以搞到五千萬嗎?」
「是的……我會想辦法。我有一筆為公司準備的錢。當然錢不是公司的,而是我自己借來的。」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你被蒙著眼睛,只吃了拉麵還受到威脅。「有點孤單,就是有點孤單」,你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迴響。
「你打算準備金條嗎?」
我被堀內的話驚醒,回過頭來。
「當然。因為那個男人是這樣說的啊。」
「可否……」
「只要慎吾能回來,要我做什麼都行。難道您不想讓我把金條給那個男的?」
「不,也不是。因為五千萬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
「那是我的孩子啊。您聽到他說孤單了嗎?」
「知道了。」堀內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怎樣才能把金條準備好呢?」
「那就只能去買了。我也不是很清楚。買七十五公斤的金條,不知道一般的交易行賣不賣。」
「請您好好想想。不管怎麼樣,我們要是不快點準備好的話……」
警察帶著複雜的表情離開了我。
我急死了,已經顧不上分析警察到底在想些什麼了。正在這時,電話第五次打過來了。這次又是試探性的,通話的時間依然很短。不能依靠警察,我必須得自己做點什麼。只有我才能救得了慎吾。
「你打算怎麼帶著那七十五公斤的黃金去呢?」對面的警察問我。
##6
我當時還不知道,在1968年的時候,黃金交易還不是像現在這樣的波動市價。當時每公斤黃金的價格固定在660日圓,並且這個價格一直持續到1973年2月。
正如罪犯所言,五千萬剛好約折合黃金七十五公斤。在時隔七年後的今天,黃金的價格已經超過了每公斤1400萬日圓。現在七十五公斤黃金的價格已經超過一億日圓了。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這段文字,到那時候黃金價格應該更高了吧。
當時經營黃金交易的只有十五家。在日本想要進行黃金交易都要通過那十五家金店進行。我知道一些百貨商場可以向普通人出售黃金,所以我就給一個在三越商場外商部工作的朋友打了電話。他給我介紹了一個出售黃金胎子的地方。
我要的數量很大。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人一下子買七十五公斤黃金的,所以要消除對方的懷疑讓他順利賣給我,我必須把實情告訴他。
我向堀內求助,讓警察出面通融。我用了整整兩天時間。等到我終於準備好七十五公斤黃金的時候已經是12日了。我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四的早晨。我記得很清楚。
在這兩天內,罪犯一共打來五次電話。加上之前的,一共是九次。都是詢問「金條準備得怎麼樣了」的簡短對話。
一公斤的黃金就像小塊的板狀巧克力那麼大。堀內還用尺量了量,寬50公分,長11公分,厚度大約七八毫米左右。
「66萬一塊的巧克力啊……」堀內輕輕地嘆了口氣。
每個金條都有手掌大小,托在手上沉甸甸的。一公斤黃金,七十五塊——當時,我絲毫感覺不到它們的光彩。黃金胎商用車把這些黃金運到家裡,在警察的護衛下,我們把七十五塊黃金搬到客廳的桌子上。接著又來了很多便衣警察。黃金胎商接過我的支票,垂下眼睛說:「我隨時都可以用同樣的價錢買回來,衷心地希望你家的小孩能夠平安歸來。」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到了12日中午11點左右,第十個電話打到了家裡。這也是罪犯打來的最後一個電話。我對他說我已經把金條準備好了。
「是真的嗎?」
「當然!我怎麼可能用假的騙你呢?」
「那我就相信你。收到之後我會檢查的。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我發現是假的你就見不到小孩了。」
「全是真的。就在這裡呢。請讓慎吾接電話。」
「他還睡著呢。好像昨晚很晚才睡著。」
「他在你身邊嗎?」
「不在。我打電話的地方離他還有一段距離。」
「我把金子送到哪裡去?」
「你不可能一個人搬過來吧。有七十五公斤呢。除了你之外你再叫兩個人。但是這兩個人必須是我指定的。」
「誰?」
「就是你公司裡的人。你那裡有個叫間宮的吧。」
「間宮?是的,有。」
「還有個叫鷲尾的吧。」
「是的……你認識他們?」
「知道他們長什麼樣。除了你和他們兩個,要是還有別人來我就殺了孩子。」
「間宮和鷲尾。我知道了。那麼送到哪裡去呢?」
「嗯,從現在開始算……一點應該可以。」
「一點?」
「一點出發坐新幹線,乘光芒二十五號車。」
「光芒二十五號車?」
「對。搭車到新大阪,然後換車……等一下。」
電話的那端傳來了翻頁的聲音。
「那有一輛叫宮島的快車。你乘它到神戶站下。」
「神戶?……」
「對。車在下午五點三十一分到達。在神戶站北口下車,在多聞街出口的地方有一個叫『橘』的咖啡廳。你進去。」
「等一下。我們要把金條運到神戶?」
「別讓我再重複一遍了。」
「從神戶站北口下車,從多聞街出來有一個叫『橘』的咖啡廳,是吧?」
「是。」
「慎吾是在那裡嗎?」
「到了那個地方再說。先把金條拿來。記得遵守列車時刻表。掛了。」
「啊,喂喂……」
電話斷了,我不知所措。
警察也緊張起來。堀內抓住我的手臂問:「剛才他說的間宮和鷲尾是?」
「間宮在我的公司裡負責產品設計,鷲尾是生產部門的負責人。」
「他們的全名是什麼?」
「間宮富士夫和鷲尾綱行。」
「罪犯指定這兩個人,你有沒有想到什麼?」
「嗯,沒……」
我什麼也沒有想到。
事後警方調查得知,由於生駒電子工業公司從事的是高科技產業,所以照片曾經被刊登在一家周刊上。
除了社長生駒洋一郎之外,間宮富士夫和鷲尾綱行兩個人的照片和名字也登在了上面。
因為除此之外上面就沒有其他人的介紹了,所以警察推測罪犯可能看過這本雜誌。
罪犯指定的是一點發車的新幹線。沒有什麼讓我們磨蹭的時間了。於是我打電話到公司,讓間宮和鷲尾到我家裡來。
在那之前我公司還沒有人知道你被綁架的事。我藉口奶奶身體不舒服一直沒有上班。過去,我從來沒有耽誤過一天工作。公司的員工都很擔心,還說要來醫院探望,都被我拒絕了。大家一定都覺得很奇怪吧。
間宮和鷲尾開車來到家裡。兩個人一進門看到一屋子便衣警察和桌子上擺的金條驚訝得合不攏嘴。但是更讓他們吃驚的是你被綁架了的消息。
「為什麼讓我……」聽說罪犯指定讓他去,間宮看著我臉都顫抖了。
「社長!」鷲尾一下抓住了我的手臂。
##7
我們將金條分成二十五根一組,分別裝進三個皮包裡,然後開車駛向東京站。
鷲尾開車,間宮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我帶著三個皮包華在後面。千賀子也想和我們一起去,可是罪犯說只讓我們三個人去,所以最後她還是留在了家裡。
偽裝好的警車就分別在我們的前後行駛,我坐的後排椅子下面也躲了一個警察。
我們搬運的是七十五公斤的金條。中途不允許發生任何意外。警察跟著我們一方面是為了和罪犯見面,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這些金條。
罪犯既然讓我們去神戶,說明他應該不會監視到我們在東京的行動。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警方還是採取了隱蔽的行動。他們考慮得很周詳。
其實,我們不能排除被監視的可能性。綁架你的人至少有兩個,也許現在其中有一個正在神戶等著我們,而另一個在東京監視我們呢。一般來說,罪犯對警察的敏感程度是決不亞於神經質的。萬一警察被發現了……我一想到這裡,就會心跳加速。
這個階段警察已經把生駒綁架案當做頭等大事了,因為人命關天。而那七十五公斤的金條使調查更加緊張了。
警視廳要求兵庫縣的警力協助行動。從生駒洋一郎出發的那一刻起,在神戶市楠區那個叫「橘」咖啡店的周圍就密密地布滿了特別警戒網。
並且考慮到在到達神戶之前也可能遇到罪犯,所以整個行程都處在了警力的警戒範圍之內。
間宮和鷲尾從出發開始就一言不發。我也一直默不作聲。我覺得我能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因為在這次事件中除了我和你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含義。它就和我身旁的那三個皮包有關。
答應了罪犯交出五千萬贖金的要求,就等於切斷了生駒電子工業公司的生命線。這筆錢本來是生駒電子工業公司邁出嶄新一步的動力。
你很喜歡間宮和鷲尾的,所以應該對他們很熟悉吧。他們現在也經常到我們家裡來。並不是因為發生過那件事,他們本來就很喜歡你。昨天間宮還來看過我。鷲尾也會每週來一兩次。與其說兩個人是我的部下,不如說是好伙伴更準確。
鷲尾只比間宮早一年進公司。鷲尾和我是老鄉,在電氣通信省的時候,鷲尾是晚我兩年進去的後輩。他雖然沒有去過美國,但是和我一樣在努力地推進半導體技術的研究和生產。將我從COPELAND帶回來的技術進行徹底改造、改良了生產線的就是鷲尾綱行。這使生駒電子的產品擁有了很高的信譽。特別是生產IC時切割矽酮單結晶體這項核心技術的改良,沒有鷲尾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間宮則開拓出了半導體研究領域的最新技術。他還在京都大學研究室的時候能力就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當他聽說我的公司在生產COPELAND的產品時就來東京投奔我。這和我當初進入COPELAND公司時的情況很相似。只不過我是毛遂自薦到COPELAND去的,而間宮則是被我說服的。
間宮對提高IC的集成度有著極大的興趣。我不知道你能聽懂多少,按照大的分類IC可以分為雙極型IC和MOS型IC兩大類。當時日本生產的大多是雙極型IC。雙極型IC速度快,但是耗電量大,生產成本高。相比之下,MOS型IC雖然速度沒有那麼快,但是耗電量小,每片的集成度都很高,而且價格便宜。
可以說在當時的日本,還沒有能夠生產高品質MOS型IC的廠家。正好在那個時候我的公司剛剛建成了MOS型IC生產線。間宮很激動。他想透過提高IC的集成度研製出能夠應用於各種領域的高積體電路。現在想起來,那時候間宮考慮的產品的確是全新的。
1972年,美國英特爾公司推出了八位微處理器。日本電氣在第二年也開發出了這類產品。
實際上,間宮在六十年代中期就曾經打電話和我說過有關研製微處理器的想法。總之,他想要的不是只有固定功能的積體電路,而是可以透過不同的程序將其應用到多個領域的通用電路。這是個劃時代的想法。
在你被綁架的1968年的夏天,間宮基本上完成了基於這個想法的設計。如果能夠完成,這個可以達到三位數的傢伙將成為櫪木工廠的第一個產品。
作為設計者的間宮、鷲尾,還有我,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拚盡了全力。COPELAND公司的撤出威脅到了生駒電子的生存,但同時也給了我們通過自己的努力重振公司的機遇。
兩個人雖然都未開口,但是看著那裝滿金條的皮包,眼神都很絕望。
罪犯說要五千萬,我們的這些錢就要付之東流了。
當我們三個人各自抱著一個皮包坐上光芒號時,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8
為什麼一定要把錢換成金條呢?——離大阪還有三個小時,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那個男人跟我說不要往歪了想。
也就是說用紙幣的話他們就會被發現。當然他可能是擔心紙幣上的編號被人發現。但是如果他指定舊的千元紙幣的話,想靠編號發現他們就困難了,因為一共有五萬張呢。
但是最讓我想不通的是金條的重量有七十五公斤,他們怎麼來搬這七十五公斤的金條呢?
罪犯讓我們三個人把東西送過來。這是不是說明他們那邊也有三個人?
其實最簡單的就是用五千張一萬日圓的紙幣。這樣就大大減輕了重量,別說三個人了,一個人就足夠了。可是他讓我們一直送到神戶——
當然,黃金是可以加工的。我在電影裡面見過,把黃金做成裝飾品的形狀再塗上和石頭顏色差不多的塗料就看不出來了。黃金還能在切割之後出售的,所以一點一點處理是不會被人發現的。即使金條上面刻著標誌,但是熔化之後就什麼痕跡都沒有了。
的確很安全。
但這都是拿到錢之後的事了。對於罪犯來說,拿錢的時候才是最危險的。
我不認為罪犯讓我把錢換成金條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思考根本不會想到向我做這樣的指示。而且還要去神戶。在東京綁架你,然後再到神戶收錢……真不明白罪犯是怎麼想的。罪犯是神戶人?我不認為事情會這麼簡單。
一起在新幹線上的還有幾個便衣警察。三不五時會有我見過的警察裝作上廁所從我們座位旁邊經過。
就算犯人在車上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因為車在飛快行駛,根本不可能逃跑。車中途只在名古屋和京都兩站停。
犯人下的指示中只有一處讓人感到奇怪的地方,就是他讓我們在新大阪換乘時要乘坐宮島號快車。
光芒號下午一點出發,四點十分到達新大阪。為了確認換搭車我看了列車時刻表,發現宮島號快車四點五十二分從新大阪出發,在五點三十一分到達神戶。問題是為什麼一定要坐宮島號快車呢?
這期間要等上四十二分鐘。在這四十二分鐘裡有三輛從新大阪開往神戶的普通列車。其中可能錯過四點十一分發車的播洲赤穗號列車,但是二十六分發車的上郡號和四十一分發車的西明石號都能趕得上。如果是為了乘快車可以早點到神戶的話還說得通,可是有兩輛普通列車都比宮島號先到神戶,甚至上郡號比宮島號要早到三十分鐘呢!
一般情況下,罪犯應該想早點拿到錢。如果可以提前三十分鐘拿到手他為什麼不那麼做呢?
但是罪犯讓我們坐宮島號快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現在我們能想到的可能有問題的地方就是在等車的那四十二分鐘了。就是說他雖然讓我們去神戶那個叫做「橘」的咖啡廳,實際上卻是想在這四十二分鐘內完成交接。在我們等車的時候罪犯會突然出現,讓我們把金條給他。我覺得他肯定有這樣的想法。
警察好像也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所以到了新大阪之後就一直輪流地出現在我們周圍。而我更擔心的是,這樣會不會被罪犯發現。
二號線的新幹線到了,我們下了幾個台階向月台走去。在等宮島號開車的時候,我一直把重重的皮包抱在胸前,不斷地向四周張望。
「社長——」間宮說,「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的。」
雖然不是責備我。
鷲尾回過頭看了看間宮問:「間宮,如果你是社長的話,你會怎麼做?」
「……」
間宮沒有開口。
「對不起。」我對他們兩個人說。
罪犯在新大阪沒有出現。我們登上了下午四點五十二分出發的宮島號快車。
列車在下午五點三十一分準時到達神戶。
我太著急了,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我當時只想快點見到犯人把那三個皮包交給他。我只想快點在他指定的咖啡廳門口用那些金條把你給換回來。我們下午從東京出發,現在已經是黃昏了。我以為那個咖啡廳就是最後的地點。但是這個想法太天真了。
「橘」是一個規模還比較大、有兩層樓的咖啡廳。我們推開玻璃門進到店裡,然後呢,我們不知道該去哪裡。我環視整個咖啡店想要找到你的身影。
服務員來帶我們進去,我們搖了搖頭。
「二樓也有座位嗎?」
「是的,請從這邊上樓。」
我們按照服務員指引的方向,順著吧檯旁邊的樓梯上了二樓。二樓也不見你的影子。
「社長,」間宮悄悄對我說,「我們還是到下面等吧。說不定他也在找我們呢……」
「啊,是……是啊。」
我們沒理在一旁露出奇怪表情的服務員,又下到一樓去了。
我想可能罪犯就在客人中間。他知道我們的模樣。我揚起頭,為了能讓他看清楚我。我們走到中間的空座上,保證他從咖啡廳的各個角度都能看到我們。
我們三個都把皮包放在膝蓋上,二十五公斤的金條深陷到大腿裡。當我們點的咖啡送上來的時候我看了一下表,馬上就要到五點四十五分了。牆上的掛鐘也是同樣的時間。店裡已經坐了大約八成的客人。我就這樣一桌一桌地看過去。在客人當中可能也混著便衣警察,但我就當做不知道。
「請問哪位是生駒先生?有電話找您。」
聽到服務員的聲音,我「霍」地站了起來。間宮和鷲尾同我一起走到吧檯的電話前。
我拿起話筒,深吸了一口氣。
「我是生駒。」
「聽好了。在一樓最裡面,你到左側角落裡的桌子那去。」
「裡面的左邊?」
我往那邊望去,一對年輕男女正坐在那裡說話。
「桌子的背面黏著口香糖。你把它剝下來,裡面有把鑰匙。那是神戶站檢票機旁邊第49號箱的鑰匙。到那打開看看再說。」
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我把電話的內容告訴間宮和鷲尾,然後向裡面那張桌子走去。那對年輕男女一臉迷惑地望著我們。
「怎麼了?」
「對不起,我把東西落在桌子下面了。」
「忘了東西?」
我鑽到桌子底下,那個女的突然大叫:「你要幹什麼?」那男的站起來抓住我的肩膀。而我還在看桌子的背面,終於找到了那塊口香糖。
「喂,大叔,快停手!」
那男的一下子把我推到了地上。間宮攔住他:「對不起,我們稍微有點事,馬上就好。」
「喂,你是誰啊!」
那女的叫了起來,但我卻執著於黏在桌子上的那塊口香糖。桌子凹凸不平,我一點一點把口香糖剝了下來。上面黏著鑰匙。
「剛才失禮了。」
我們向那兩人鞠躬道歉,並把帳單交給聞聲趕了過來的服務員。
「結帳。」
整個店裡的客人都在看我們。我們付完帳,走出「橘」,再次返回神戶站。
後來,警察對「橘」裡面那個貼著口香糖的桌子和神戶站檢票機旁邊的第49號箱進行了徹底搜查。
罪犯在我們到達之前就已經把投幣箱的鑰匙黏在一層左側的桌子上面了。警察反覆詢問了那裡的工作人員和客人。
從帳單可以看出,那天曾經坐過那張桌的客人一共有十五組。其中有三組是熟客,每次都指定坐在那裡。至於罪犯的行蹤,沒有得到任何線索。
關於那個投幣箱,警察也一直在尋找目擊者,但是始終沒有找到。
而且從桌子、投幣箱還有鑰匙、口香糖上採集的指紋中也沒發現什麼證據。
投幣箱裡放了一個紙箱子,大小和裝桔子的水果箱差不多,旁邊還擺著一個縫有小熊圖案的黃色背包。紙箱用膠帶黏住了。我拿起那個黃色的背包。
小熊背包——就是你每天上幼兒園時背的那個背包。你被擄走的時候就是背著它。
「慎吾……」
我在投幣箱前面打開了背包。裡面有三張船票,和一張折好的紙。
我把紙打開,上面用假名寫著一串文字:
現在不許打開箱子
趕快到魚崎渡口的碼頭去
七點的時候辦到小倉的登船手續
時間不多了
進了船艙再打開箱子
要是你提前打開箱子或找警察,我就殺了孩子!
「碼頭?……」
鷲尾看了很吃驚。間宮看了看表。
「如果七點開船,現在就只剩一個小時了。登船手續已經開始了辦理了吧。」
「走吧。」
我向停在站前的計程車招了招手。我把金條交給鷲尾,然後把紙箱從投幣箱裡面取了出來。
##9
罪犯為我們準備的是從神戶的魚崎港出發開往小倉日明港的長途渡輪的頭等艙船票。那是我第一次坐渡輪。後來聽說那個開往小倉的渡輪在一個月前才剛剛下水。
到目前為止,我還完全不知道罪犯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抱著那個上船之前不能打開的紙箱惴惴不安。罪犯的確很怕警察。他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只要發現一點警察的動靜便會中止行動。我開始後悔通知了警察。可能的話我甚至想讓堀內快點回去。可是現在根本見不到堀內的影子。
乘渡輪去九州……
他為什麼讓我們這麼做呢?難道慎吾現在在小倉嗎?
當我們到達停著阪九渡輪的碼頭時已經可以登船了。我急忙跑到窗口處。
我一邊辦手續一邊詢問船到達小倉的時間。是第二天早晨九點三十分。
十四個半小時——明天早上我能見到慎吾嗎?為什麼要讓我等那麼久?我心裡難受極了。
我們穿過碼頭二樓的等待室登上了船的扶梯。船員帶著我們登上樓梯,來到B甲板裡面的頭等船艙裡。甲板分三層,上面分別用字母寫著A、B、C。我們的屋子有兩個房間,一個房間是雙人床,另外一間是單人床。兩個房間都很小,我們一起到比較寬敞的那間房子裡。
「箱子呢?」鷲尾催促道。
我把箱子放到床上,間宮和我一起拆開膠帶。
打開箱子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我們嚇了一跳,急忙回過身去。鷲尾小心翼翼地去開門。門口站了一個穿著船員制服的人。
「堀內……」
堀內警官穿著制服走了進來。
「警官,要是被罪犯看見了……」
堀內點點頭。
「我明白。請放心,我會小心的。罪犯好像是個神經很敏感的人。我們不會刺激他的。」
其實堀內更關心箱子裡面的東西。我點了點頭,把東西從箱子裡取了出來。
「什麼?」間宮小聲問。
裡面有一台攜帶式錄音機、四盤錄音時間為六十分鐘的磁帶、八節電池,還有一張打著字的紙條:
磁帶裡有一段音樂,
音樂中有斷斷續續的人說話的聲音,
把他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
數字後面有一段話。那段話裡最重要的是第一個字。聽完四盤磁帶後,按照數字的順序把他說的話排列起來,然後接在第一個字後面讀。那就是下一個命令。
注意,如果第一個字是「厶」,要把他讀成「ン」。
「什麼意思?」我不禁問。
「不管怎麼樣,我們先聽聽。」間宮說。
他拿起磁帶,上面什麼都沒寫,看起來也沒有什麼順序。
我們先把放在最上面的那盤磁帶放到錄音機裡,按下播放鍵,裡面傳出雄偉的管弦樂,與鋼琴的聲音交相呼應。
「……」
我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是柴科夫斯基。」堀內說。
我們都回過頭看他。
「你說什麼?」
「柴科夫斯基,知道嗎?這是《第一鋼琴協奏曲》。」
「……」
我不懂音樂。雖然聽說過柴科夫斯基的名字,但是這個作曲家曾經有過什麼作品我則全然不知。
「五,」突然,音樂聲停了,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把酒窖裡面的葡萄酒……」她接著說。然後又恢復到剛才的音樂。
我皺了皺眉頭。
「酒窖裡面的葡萄酒?」
「也就是『さ』了。」(註:也就是『さ』了:原文為「酒蔵中の葡萄酒を」,日語讀作「さかぐらなかのぶどうしゅを」,所以開頭第一個字是「さ」。)鷲尾說,表情很緊張。
堀內拿出記事本,在上面寫下「5——さ」。
「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出現呢?」
「是不是為了拖延時間?」間宮說。
「拖延時間?」
「這些磁帶每聽完一盤就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全部聽完要用整整四個小時。從七點開船,一直到十一點,他想把我們都栓在聽磁帶上。」
「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不知道。」間宮搖搖頭。
這時,音樂又斷了。
「八、七。」女人說。
「上等的蛋糕。」(註:上等的蛋糕:原文為「上等のケーキ」,日語讀作「じようとうのケーキ」。)音樂又響起。
「八、七可能是指八十七。上等的蛋糕就應該是『じ』。」堀內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做著記錄。
「那聲音很好聽。」鷲尾對我說,「好像是從什麼地方錄下來的!」
這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我恨得牙癢癢的,莊嚴的音樂此刻都變成了噪音。我咬著嘴唇,一直盯著磁帶轉動。
正如間宮所言,這根本就是在拖延時間。如果要找出每句話前面的字然後再按順序排列好的話,我們就不能一邊聽一邊推測文章的意思。在所有的數字都出現之前,我們聽到的都只是些毫無意義的、單個的數字罷了。
不僅僅是磁帶的問題。不讓我們乘早到神戶的車而指定我們坐宮島號快車也是一樣的道理,都是為了不讓我們有充裕的時間準備。算準時間給我們下指示,讓我們來不及考慮就登船。
這時我們才發現,罪犯考慮的比我們想像得要周到得多。
後來警察分析,磁帶上的內容是從市場上賣的磁帶上節錄下來的。曲目是柴科夫斯基作曲、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樂團演奏的《降B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四盤磁帶裡都是這個樂曲的重複播放。
中間夾雜的女聲是從薄膜唱片《故事朗讀——世界童話》上面一點一點截取下來的。這張唱片還附贈圖冊,裡面收錄了安德魯?朗格的《金色的童話》、《三隻小熊的故事》等作品。
另外,數字部分也是從同樣的童話朗讀系列之一的《各式各樣的數字》裡面抽出來的。
這對我來說真是個天大的笑話。音樂中間插入的內容一會是「我肚子餓了」,一會是「你會變得聰明的」,一會又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清脆的女聲讀出來完全是給孩子聽的。插入內容的時間間隔各不相同,有時隔兩三分鐘,最長的一次竟然有五分鐘。
「要是能節省時間就好了……」間宮一邊盯著磁帶一邊說。
「節省時間?」
「我們來試試看吧。」
間宮按下錄音機的停止鍵,彈開外殼蓋向裡面看了看,然後把磁帶從裡面拿了出來,只把磁帶芯留在上面。再次按下播放鍵,這會直接用手轉動倒帶用的滾軸。擴音器傳出嘶嘶的音樂聲。突然,音色變了。間宮停下手,在那個位置把磁帶芯往迴轉了一點,然後把磁帶放回錄音機裡面按下播放鍵。
「五、三。毫不猶豫地向森林裡面走去。」那女聲說。
「這樣速度就快了。罪犯一定認為我們在十一點之前會一直聽這些磁帶,沒有時間思考。如果能拖延時間,他就占了上風。」
「間宮,你說得對。剛才怎麼沒發現呢?」鷲尾附和說。
多虧了間宮,我們才不用從頭到尾把柴科夫斯基聽完。我們開始輪流轉磁帶,剛過九點鐘就聽完了,一共記下了四百一十個字。
也就是說我們讀這段四百一十個字的命令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
堀內總結了一下記錄,按照數字的順序重新排列了一下,發現竟然成了下面這段文字:
にじゆうさむじさむじゆうふむにつぎのしじおじつこうせよしいでつきのにとうせむ
しつみぎおくいこましむごのなまえいりあかいかばむありかばむおせむしつにもちか
えりなかおあらためよじこくいぜむにかばむにておふれるものあればけいさつとみな
しとりひきはちゆうしするしむごのいのちはないとおもえ
接著,又把裡面的「む」都換成「ん」,就變成了如下意思:
在二十三點三十分執行下一個命令。在C甲板二等艙裡面右側有一個寫著生駒慎吾名字的紅色書包。把書包拿回船艙,檢查裡面的內容。如果在規定時間之前拿到書包就視為已經和警察取得了聯繫,交易停止。那樣慎吾就沒命了。
我看了看表,時間是九點十五分多一點。距離去拿書包的時間還差兩個多小時。
「我先走一步。」堀內看完這段文字後向我們鞠躬告別。我慌了,連忙拉住他。
「你去哪裡?」
「我必須給部下下命令。」
「可是,你不會是想把那書包……」
堀內點了點頭,把手放到我肩膀上。
「放心,我不會去動那個書包的。但是我們也決不願意對罪犯唯命是從是不是?」
「那命令是指?」
「這個嘛……」
堀內手指著剛才聽錄音做的紀錄。
「讀了這個之後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就是罪犯一定就在C甲板二等艙附近。」
「這樣啊……」
「罪犯這樣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我們是不會出手的。在慎吾回來之前我們是不會讓罪犯發現我們的。但是我們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他緊接著又加上一句。
「生駒,你現在不要出去。多虧了間宮,我們現在多了兩個小時的準備時間。罪犯一定以為我們還在聽磁帶呢。我們一定要充分利用好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如果罪犯還沒放什麼紅色書包的話,我們也許會發現正在做準備的罪犯。」
說完,堀內離開了船艙。
我也同意堀內分析的——罪犯現在就在船上。雖然慎吾也在船上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能否認這種可能性。慎吾,你現在正在以怎樣的心情等我來接你啊,我一想到這裡,心裡就有說不出的難過。我真想追著堀內一起出去,在船上呼喊你的名字。當然,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渡輪繼續向九州的方向前進。我的身體已經習慣了那永無休止地顫動。我不知道船現在走到哪裡了。我們一上船就衝到了船艙裡面,然後一直被柴科夫斯基糾纏不休。
我連船是什麼樣子都沒來得及看。
「到底想幹什麼呢……」
「什麼是指?」
「犯人啊。」鷲尾用下巴指了指錄音機。
「一開始讓我們解讀密碼,讓我們認為他會告訴我們領回慎吾的方法,結果等到的又是另外一個紅色的書包。淨是些沒用的事。」
「這都是罪犯計劃好的。」間宮坐在了鷲尾身旁。
「計劃?」
「怎樣交換金條和慎吾,所有的過程罪犯都安排好了時間表。讓我們坐新幹線是這樣,坐宮島號快車也是。還有渡輪、磁帶、書包,都是事先準備好的。這樣的磁帶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出來的。」
「那又能怎麼樣呢?現在是在船上啊,搶了錢也不可能馬上逃跑的。」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外面就是漆黑一片的大海啊。」
「可能罪犯已經把船準備好了呢。如果罪犯還有同夥的話,就可以替他事先準備好逃跑用的船。漆黑一片的大海剛好可以逃跑啊。」
「……」我揚起頭,「如果慎吾也在那艘船上……」
「不,社長,我們還不知道罪犯有沒有準備船呢。也許用的是我們想不到的方法呢。」
好像發現自己說錯話似的,間宮和鷲尾突然都不說話了。
我望著床上的三個皮包想,快點把那個傢伙帶來吧。
根據調查記錄,當時在阪九渡輪上的警察一共有五個人。當然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這點人是遠遠不夠的。不知道罪犯是不是連這些也算計到了,這幾個人一直被罪犯的計劃牽著鼻子走。
事實上,從神戶的「橘」出來的時候,他們都沒想到會接到上渡輪的命令。而且那個渡輪是一個月前才剛剛下水的,這一點也讓警察大惑不解。
從神戶站的箱子到渡船出發的魚崎港,警察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追著生駒洋一郎乘坐的計程車。船已經要起航了,最後好不容易上了船的警察,除了堀內課長之外只有五個人。
聽完磁帶知道結果以後,這五個人中的三個人開始負責監視C甲板,還有一個人喬裝成普通旅客,進了二等艙。不過計劃再次落空,因為紅色書包已經被放在那裡了。
據目擊者稱,放書包的是一個戴著巴拿馬帽和墨鏡的男人。得到證言的時候慎吾已經回到家了。但那時警察才發現罪犯的行動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要不然……」
間宮剛要開口,堀內回來了。
「我們可以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堀內問。
「十一點半的時候我們要去二等艙裡取那個紅色的書包。那個時候這裡就沒有人了。這樣金條就留在房間裡沒人看管。他讓我們去拿書包,實際上是想趁房間裡面沒人的時候……」
堀內搖頭:「我覺得不對。」
「為什麼?」
「如果罪犯想趁我們不在的時候搶走金條,那他必須要想辦法保證我們所有的人都不在。雖然三個人一起去取那個紅色書包的可能性也不小,但是屋裡留人的可能性也很大。這樣的話,罪犯是很危險的。」
「啊……」
「這個罪犯是非常謹慎的。這次放在二等艙的書包很小,所以根本用不了三個人。恐怕書包裡面放著下一個命令吧。總之,罪犯就是想耍得我們團團轉。不過,當然,生駒去取書包的時候我們也會繼續監視這個房間的。」
我看了看表。
離十一點半還差四十多分鐘。
##10
我們走出船艙的時候是十一點二十五分。我們曾經考慮是不是留一個人在屋裡,但是警察建議我們一起去C甲板。堀內說,我們也不妨賭一賭間宮說的那種可能性,看犯人會不會趁屋裡沒人的時候來。
「其實罪犯如果能趁我們不在的時候把黃金拿走也好。」我心裡想。
二等艙和我們住的那裡不一樣,是一個大房間。房子中間有一個開往三邊的通道,兩側都鋪著蓆子。乘客們都蓋著發的被子睡在一起。
我們朝著船首的方向,向船艙右邊縱深處走去。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個紅色的書包。沿著右側的牆擺著十幾個包裹,那個紅色書包就在最裡面。
我讓間宮和鷲尾在通道裡等,我一個人穿過擠在一起的乘客走了進去。圓鼓鼓的書包外面包了紅色的布,上面是黑色的皮製把手。
書包的旁邊用萬能筆寫著「生駒慎吾」。把書包拿到手裡,感覺裡面裝的東西軟軟的。
我抱著書包回到通道裡。我真想馬上打開書包看個究竟,但是我強忍住了,和他們兩個一起回到了我們的房間裡。我們剛走進房間,堀內也緊跟著進來了。
「犯人還是沒有出現。」堀內看著床上裝著金條的皮包說。
我拉開書包的拉鎖,看見裡面有條白色的毛巾。我拿出毛巾攤在床上。毛巾裡面包了一把鑰匙和一張便箋。鑰匙和我們房間裡的那把看起來一樣,塑膠的,上面掛著便箋。我舉起便箋。
十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帶著七十五公斤黃金到和那把鑰匙對應的房間去。記住,要遵守時間。
鑰匙上寫著「63」。
我們的房間號,雙人的那間是24,單人間的是58。從數字上推測,那應該是一等艙裡的單人間。
我看了看表,馬上就到十一點四十分了。沒有時間了。
「生駒,你一定要冷靜。把金條給罪犯之前一定要先問清楚慎吾在哪裡。我們會在63號房間周圍布置好人的。」堀內說完就走了出去。
我很緊張。罪犯就在63號房間。說不定還能見到慎吾你呢。黃金就給他了,無論如何我都想儘快見到你。
我們繞著B甲板走了半圈終於看到了63號房。在走廊的對面還看見了堀內。在另一方向的走廊裡也有喬裝成一般乘客的警察守候,正靠在牆上往這邊看。
我站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我聽見了在我身後的鷲尾咽口水的聲音。我看表確認時間已經到了十一點四十五分,就把鑰匙插到了把手下面的鑰匙孔裡,慢慢地打開門。
「……」
房間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只看見床上放了一個什麼東西。一個圓圓的、泛著黑光的東西——我走進了房間。間宮和鷲尾提著皮包也跟了進來。
床上放的是兩個黑色的輪胎,用黑色的細繩子系成一個「8」字形。輪胎上面還用繩子繫著三個黑色的包。在粗一點的輪胎上面放著一張紙,上面寫道:
沒有時間了。把金條分成三份,每份二十五公斤,裝進繫在輪胎上的包裡。把包拉好,然後帶著東西去後面甲板的左船舷上。別搞錯了。是前進方向上的左側甲板。在午夜零點時把繫著包的輪胎扔到海裡面。
聽好了,別讓我看見警察的船!如果我發現有類似的船出現就殺了孩子。
我收到錢就把孩子完璧歸趙。到了小倉馬上返回東京。
記住,午夜零點。
我看了看我的兩名部下。把金條扔到海裡面……那慎吾呢?
「社長!」鷲尾說,「沒有時間了,得快點……」
「啊,啊……」
我又拿起裝著金條的皮包。從一個皮包到另一個皮包,我們把金條一塊一塊地放了進去。真的可信嗎?慎吾真的沒事嗎?我的手不爭氣地開始顫抖。
「怎麼了?」堀內走進屋裡。我把便箋交給他。
「混蛋!……」我聽見堀內小聲地說。
間宮拉好皮包,皺了皺眉。
「這是?……」
在兩個輪胎相接的地方有一個黑色的四方盒子。盒子上面有個十公分左右的黑色的東西支在外面。我摸了摸,那個盒子是金屬製的。
「這不是發報機嗎?」
「發報機?」我回頭看堀內。
「警察先生,你們已經派出船了嗎?」
堀內輕輕點了點頭。
「考慮到罪犯可能會乘船逃跑,所以我們派海上保安廳的巡邏艇追蹤。」
「請你告訴他們不要來!」我抓住堀內的手臂。
「讓他們回去!萬一罪犯發現了巡邏艇的話……」
「我會讓他們離得遠一點,小心別被發現。」
「不是離得遠一點,讓他們回去!警察先生,抓不到罪犯也沒關係,只要慎吾能回來……只要慎吾能平安無事……」
堀內握住我抓著他的手:「生駒,你要相信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先按照罪犯的要求去做。」然後他拿著便箋走出房間。
「社長,」間宮拍了拍我的肩膀,「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
我焦急萬分。已經沒有什麼時間了。
我們三個人分別拿著皮包,抱著用繩子繫好的輪胎走出房間。雖然已經是午夜了,可是走廊裡面還是人來人往的。乘客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們。
走上甲板,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外面漆黑一片。遠處有幾處稀稀落落的燈光。左邊就是四國方向,那些燈光是四國島上發出來的吧,或許只是海上的船隻而已。渡輪破水前行時的摩擦聲和發動機的轟鳴聲不停地壓迫著我的神經。
我們走到了左舷甲板的最後,把皮包放到了欄杆上。看看手錶,還差一分鐘就到零點了。
「間宮,鷲尾……」我看了看他們兩人。
「我們這樣做沒錯吧。」
兩個人都沒回答,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午夜零點——間宮和鷲尾幫我把輪胎和繫在上面的三個包投到了茫茫大海中。
海上馬上掀起一層泡沫,接著「8」字形的輪胎浮了上來。我們眼睜睜地看著輪胎向後漂去,只用了幾十秒的時間就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我站在甲板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呆呆地望著深不可測的大海。
鷲尾催我回去了,我轉過身,看到了在甲板的盡頭發呆的間宮。
##11
「他果然準備了船。」間宮回到房間裡說。
「那個輪胎上裝有發報機。總之,就相當於救生圈,裝著發報機的救生圈。罪犯想靠發報機發出的電波回收金條。」
「……」
我希望他能夠回收成功。千萬不要失敗。
「收到金條就把孩子安全地交給你們。」——記得便箋上這樣說過。
如果有人打亂了罪犯的計劃,阻礙他拿到金條的話……
堀內說派了巡邏艇,所以我一直很擔心。罪犯應該對此是非常警惕的。雖然堀內向我保證在你回來之前不會採取行動,但是如果萬一罪犯發現了巡邏艇,那麼你……
船依然在瀨戶內海裡航行。到達小倉的時間是早上九點半鐘。其實我已經不在乎時間了。
應警視廳和兵庫縣警方的請求,位於神戶的第五管區海上保衛本部在這天派了兩艘小型巡邏艇做阪九號渡輪的護衛。他們根據渡輪上警察發出的消息,在差五分鐘零點的時候熄滅了所有的燈光,等待金條下投。而且因為據說有發報機,所以他們同時也進行了針對頻率的搜索,因為讓在渡輪上的警察調查發報機的頻率是不可能的。
到了零點,兩隻巡邏艇開始分頭採取行動。一艘繼續尾隨渡輪,另一艘則停留在黃金投放點附近。事後有人說當時兩艘巡邏艇都應該留在投放點,當然這不過是馬後炮罷了。
投放點位於離香川縣三崎半島三公里處的瀨戶內海上。結果,巡邏艇沒有發現罪犯用來回收黃金用的船。因為當時不能使用前照燈,所以就看不到被投放輪胎的去向,只能用耳朵聽,那麼自然不可能發現可疑的船隻。
對發報機電波的搜索也進行了很長時間,但是最後並沒能鎖定頻率。直到三天後,警察在岡山縣兒島半島的海邊發現被遺棄的裝在渡輪上面的救生艇才知道了它的具體情況。船上還有用繩子系成「8」字形的輪胎。輪胎上還有也用繩子繫在上面的三個包。用膠帶固定在輪胎上的發報機的電池已經被完全消耗掉了。當然包裡也空空如也。
救生艇裡面還有兩隻槳。罪犯大概就是在投放點附近關了引擎,然後用槳划船收回那些金條的。
早上七點剛過,堀內突然跑到我們房間裡來。
「生駒!生駒!小慎吾回來了!」
我一下子從床上站起來。
「生駒,回來了啊。小慎吾回來了。」
「回來了……」
我不知所以地環視了一下房間。間宮和鷲尾站在我身後。
「警察先生,回來了是怎麼回事?」
「就是回來了啊。聽說有人把他放到幼兒園前面就走了。」
「……」
「一個經過幼兒園門前的婦人看見正在那哭的慎吾,就陪著他。就在同時罪犯打電話到你家說『錢已經收到,慎吾就在幼兒園門前』。」
「警察先生——」
「聽說他平安無事。您夫人正要去幼兒園接他。他沒受傷,精神狀態也很好。」
「哦……」我反而一下說不出話來。
「社長,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鷲尾聲音哽咽了。間宮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臂。
「……謝謝。」我除此之外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們來到甲板上。天已經亮了。海鷗追隨著渡輪低低地滑翔。已經能遠遠地看見九州的山脈了。船一點點向小倉靠近。
我好想馬上回到東京。
雖然聽說你回來了,但是不親眼見到你還是不太相信。警察跟我們說他們已經預訂了回去的飛機票。
##12
我們剛到小倉就被等在那裡的報紙和雜誌的記者團團圍住。
是的,媒體對整個事件進行了大規模地報導。人們都很好奇地關注你和我的消息。利用長途渡輪交贖金已經夠奇特的了,而且價值五千萬的金條就在警察眼皮底下被拿走了,所以難免一時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我們乘飛機回到了東京。聽說你被帶到醫院去做檢查了,所以我們下了飛機就直奔醫院。當時記者們也都追到醫院。
當在檢查室裡看到千賀子抱著你的時候,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爸爸。」看到你的笑臉,一切都被融化掉了。
媒體的報導和警察的調查都正式開始了,但是對於我來說,見到你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而且事實上這件事確實也就此結束了。
因為時至今日,已經七年了,警察還沒有找到綁架你的罪犯。
1968年9月3日,在阪九號渡輪進入日明港之前,警察就開始調查船上的乘客。
除了生駒洋一郎、間宮富士夫和鷲尾綱行之外,所有乘客的下船時間都推遲了一個小時。因為警察認為至少會有一名罪犯仍留在船上。可是乘客們被延誤了時間都牢騷滿腹,所以警察在現場就只是拿著乘客名單和乘客對照了一下而已。但是警察卻發現了一個意外的事。
那天加上生駒三個人乘客一共有716名。但是和名單對照的時候卻發現只有715人,有一人不知去向。
根據名單記錄,那個人是住在大阪市阿倍野區的安井兵吉。可以確定的是那個人的房間號就是63,也就是那個放輪胎的地方。
名單上記錄的地址那裡並沒有叫安井兵吉的人。名字是假的。
有名乘客說他看到了往二等艙裡面放紅色書包的男人。根據那名乘客的描述,那個男人頭戴巴拿馬帽,還戴著墨鏡。是乘務員把他帶到63號房間的,所以毫無疑問那個人就是罪犯。
後來,又有一個在神戶魚崎港工作的阪九號的工作人員說,就在渡輪即將啟航前,一名男子從車輛出入口下了船。那個工作人員記不清那人長什麼樣子了,但警察推測那應該就是罪犯。由於那個人的行動一切都很自然,所以如果不是警察問起,工作人員根本沒把那人放在心上。
也就是說,罪犯在渡輪駛離神戶港的時候已經下船了。搜查總部傾力出動尋找戴巴拿馬帽的目擊者,但是最後沒能再得到什麼新的線索。
另外,警察對在岡山縣兒島半島發現的小船、輪胎、繩子、皮包還有發報機也進行了調查,但同樣無果而終。
通過電視和廣播,打電話到生駒家的罪犯的聲音也被公之於眾,但是從各種得到的線索中沒能最終鎖定罪犯的行蹤。
調查最後不了了之。正如生駒洋一郎所寫的,幾個月之後,這件事就被人們拋諸腦後了。
##13
慎吾,昨天我收到了你的賀年卡。
看起來你學滑雪很開心,我彷彿都能看到你的笑臉,我也很高興。第一次在醫院過正月,感覺新的一年總也不來似的。雖然有很多人來拜年,不過還是在家裡過年好。
我一直擔心那件事會不會在你的心裡留下陰影。你回來之後好像和原來一樣沒有什麼變化,一樣玩耍,一樣笑得那麼開心。即使我和千賀子商量不讓你去幼兒園了,你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只是警察來調查的時候你的笑容就會消失。你不肯開口,只是不停地說「我蒙著眼睛什麼都不知道」。
「請不要再問了,不要再逼孩子了。」我忍不住對警察說。
堀內是個好人,但是他沒能找到綁架你的罪犯。雖然手裡有恐嚇信、柴可夫斯基的磁帶、用來回收金條的船,還有留在船裡的輪胎——在有這麼多調查資料的情況下,還是未能找到罪犯。
你知道我正在RICARDO照相機廠工作吧。但恐怕你還不知道我在那是做什麼的吧。
我所在的部門是半導體機器開發事業部。那件事情之後,RI-CARDO挽救了生駒電子工業公司。而且原本就曾經和他們談過合併事宜,他們需要我們公司的技術。生駒電子工業公司在兩個月之後被RICARDO兼併。雖然生駒電子工業本身不存在了,但是我們的產品還在RICARDO裡延續。本來準備建生駒電子工業新工廠的櫪木的那塊地皮上建起了RICARDO的半導體廠。RICARDO雖然是照相機製造廠,但是現在已經進入了商務機和計算機領域。我和間宮、鷲尾帶領生駒電子工業的工作人員負責的就是這部分。
生駒洋一郎手記的最後幾行被他親手塗掉了。還有幾頁破了,所以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內容,但是塗掉的幾行裡還有一些認得出的部分。因為已經不完整了,在這裡只能列出能夠認出的部分。
我只想在
要的五千萬的時候,對我應該是生駒電子的資金。罪犯,為什麼會知道。
被拿走,罪犯把我的裡面
灰色方格是完全看不到的部分。但是從這些隻言片語中可以想像得到生駒有多麼痛恨那次事件造成的結果。這些一定是他不經意間寫下的,後來又覺得不應該讓慎吾看到這些。
生駒洋一郎自始至終都對生駒電子工業公司被RICARDO兼併的事耿耿於懷。這更加深了他對綁架犯的仇恨。
他的病情日益惡化。手記到後來字越來越大,寫得越來越潦草。也許可以說完成手記是他延續生命的唯一動力了。
在殘破的幾頁後面,生駒洋一郎這樣寫道:
慎吾,你一定要做一個強者。我是一個軟弱的人,是沒有堅持到最後的人。但是慎吾你不一樣,你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你絕不能變成像我一樣的弱者。
慎吾,原諒你的父親吧。
最後這一部分寫於1976年1月11日。這天巨痛侵襲了生駒洋一郎。
在妻子千賀子和兒子慎吾的陪伴中,生駒洋一郎在1月15日結束了生命。
***
這三本手記一直被千賀子保存著。慎吾對此渾然不知,就這樣一天天長大了。當慎吾讀到這些手記的時候已經是他父親去世十一年以後了。
1987年7月,在廣島縣福山市發生的事故成了慎吾閱讀這些手記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