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傾吐

恭子到了神戶,鑽進東方飯店以後,整整半天未出房門一步。
當然,她是按照寺崎義男的指示來到神戶的。
清早,寺崎給她來了電話,告訴她說,昨晚他終於能夠和陳志德一起交談,達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因而去一趟神戶或許能夠達到某種目的。寺崎要恭子到神戶後住在東方飯店,在那裡等待他的音訊,大概他在明天也要去神戶。
電話裡無法談到細節問題。恭子近乎懇求似地向寺崎提出,哪怕用一點時間和自己面對面談談,可是義男難過地說:
「我未嘗不想這樣呀,可是和陳先生商量後,覺得還是不在東京見面為好……有關那件事,我們兩人盡力而為。因而詳細的計畫,到神戶再談。」
恭子毫不懷疑對方的誠意。寺崎義男如今是冒著窩藏罪犯的罪名協助自己的,顯然是為形勢所迫。想到這點,一種內疚之感掠過心頭。儘管在進行中間無法完全理解義男的意圖,也得按他說的去辦。
可是自從機場邂逅三郎那時開始,恭子心慌意亂起來,思潮起伏難以平靜,以至從坐上飛機,到達伊丹,然後又到神戶,恭子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把自己關進房間,呆了一會兒以後,突然一種強烈的悔恨感,湧上心頭。
——從伊丹機場直接來到這家飯店,或許是一個大失敗。
——霧島一定因猶豫不決而煩惱吧?不過男人性情轉換快,此刻他大概對自己死了心,完全變成一名檢察官了。他可能電話通知這裡,讓人從伊丹機場開始就跟蹤上自己了。
——即使到這裡來,也不應坐車直達這裡呀!應該先到大阪還是什麼地方,在那裡的百貨商店還是什麼場所,採取隱蔽自己行蹤的行動以後,再到這裡才好呀!
她心亂如麻,獨坐房間裡,胡思亂想。
「犯罪者在犯罪之後,總要陷入一種精神錯亂狀態中。我經常為他們不知何故而採取自掘墳墓的行動,感到奇怪。」
恭子忽然想起三郎曾經說過的話,並感受到它那深刻的含義,甚至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深怕被人發覺而搞得惶惶然不可終日的一名罪犯。
時間不覺已過九點鍾。恭子從清早就沒吃進任何像樣的東西,雖然毫無食慾,但她擔心這樣下去身體非垮不可,於是走出房間,下到一層休息室,在角落的喫茶室要了一份咖啡和三明治面包。
她絲毫感覺不到食物的味道,隻是機械地將一片一片三明治往嘴裡塞。突然她發現尾形悅子走進了門口,她竟然產生了一釋近乎恐怖的情緒。幾乎在這同時,悅子好像看到了恭子,快步向這邊走來。
「果然在這裡,房間號碼是多少?」悅子掃了一下四周,低聲問道。
「你怎麼到這裡來?」
「我很擔心你呀……我怎麼會知道你在這裡,回頭到房間裡去說。你住幾號房間?」
「三層三一六室……」
恭子連把最後一片三明治面包塞往嘴裡的氣力也沒有了。
「你不告知我去向,一清早就跑出家門……我焦急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就給搜盤本部霧島先生打電話和他商量。他告訴我,他偶爾在羽田機場見到了你,說你好像要去關西。於是我想起你家女傭人近藤告訴我,她早上偶然聽到你在打電話時說出『東方飯店』的名字,我查看了『火車時刻表』後面旅館一覽表,查出這家飯店是在神戶。這樣,我就急急忙忙飛來了……在伊丹飛機場出租汽車停車處,我又將你的模樣一說,很湊巧遇到了將你送到這裡來的那個司機。與其說是我跟著你來,倒不如說是神指示我來的。」
不一會兒,悅子來到三一六室,把這些『經過』說給恭子聽。當然恭子決想不到這一『經過』其實是三郎編造的。
「是嗎?對不起,讓你擔驚了。」
「你不必客氣了……在這樣的時刻,不幫你一把,還能算是一個好朋友嗎?我決心幫你到底。」
聽到悅子的這些話,恭子自然落了淚。可能由於自己這麼孤獨地離開東京,就更感受到友情的可貴,而她決沒想到悅子也有背著自己的秘密呢。
「到這裡來,是為了與令尊相見嗎?」
「嗯……」
如若在東京,恭子定要想法搪塞,予以否認,可是此刻她卻意外地承認了。
「是按照寺崎先生的指示吧?不至於是受那個討厭鬼須藤俊吉擺佈而來的吧?」
恭子的忍耐力象決口的堤壩,完全崩潰,她失去了一切克製能力,把過去即便對悅子也決不講的所有秘密,如同奔流的河水,一古腦傾倒出來。
「是這樣嗎?你一個人就這樣忍受到如今呀!」
悅子難過地擦著眼睛低語道:
「總之,今晚要好好休息,什麼也不要想,或者吃一點藥……我本來還有許多話要對你說呢,隻好明天再談了。這裡有我服的安眠藥,很有效,吃兩片,大抵能睡著。」
悅子說著,給恭子倒了一杯開水,看著她把藥吞下去之後,說了聲『好好休息吧』走出了房間。
恭子脫了西服躺下去還不到五分鍾,電話鈴響了。
「東京來的電話……」
總機的業務性聲音之後,緊接傳來:
「小姐,是我,寺崎。東京的事總算辦完,因而明天就能去您那裡了。現在一切順利,請放心。您一個人悶得慌吧?請再忍耐一下。」
「謝謝,實在謝謝您了……」
「您在那裡,不至於見到您認識的什麼人吧?」
寺崎以叮囑似的語調問道,這使恭子身體顫唞得竟無法停止下來。
「那個……我的朋友尾形悅子從東京趕到這裡,百般地安慰我……」
「你說什麼?!」
寺崎義男的聲音幾乎像是悲鳴。
「您為什麼這樣……難道您把我們的事,告訴她了嗎?把秘密也說出來了吧?」
「那時,我好像要發瘋似的……」
「你是說把秘密都已傾倒一空了?」
當然此刻寺崎義男肯定是極度激動,他好像一瞬間怒火迸發似地喊道。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呀!」
「有的事,說聲對不起就行了,有的事,光道歉也不好辦了。為了您,我已幹下越軌的事。要是在這以前,還好說,沒想到臨到關鍵的最後時刻,卻出賣了我。」
「我、我,為了賠罪,無論讓我幹什麼都可以……」
「總之,事到如今,我也無法後退。再說,在長途電話裡再談下去也無濟於事……明天,等我到神戶以後再商量善後之策吧。」
寺崎義男連最後的晚安、再見之類的告別話也不說,就「呼」的一下象把話筒摔下似地掛了電話。恭子一下撲到床上,隻是哭泣。
真田檢察官挽留三郎在自己家裡,一直坐到將近十一點鍾。
檢察官這種職業,無論怎麼說,在私生活方面是與一般社會隔絕的。正因如此,工作上的檢事一體製就不用說了,就是同事之間的交往,也比別的階層更為密切。看來真田檢察官為最近的工作,想犒勞犒勞三郎。
三郎很理解真田檢察官的好意,但是心情卻無法平靜下來。他酒也不如平日喝得多,並且也無法使自己溶化到這種其樂融融的家庭氣氛中。
八點左右,神戶的原田檢察官打來了電話,說傍晚第二次搜查的對象,還是溝口一家一個頭頭的情婦家,但事與願違,未能搜出麻藥來。
「第一次和第二次攻擊的間隔是否拉得長了一點?當然,那裡也有這樣那樣的等等原因,因而也不能說三道四地批評東京還是神戶。」
當真田檢察官昕到電話的消息後,歪著頭這樣說。不過,追查五條線索中,哪怕隻取得一個收穫,作為檢察官,自己也不丟臉的。
三郎想,這大概是第一次襲擊的消息傳開以後,其它隱藏麻藥地點感到危險,把麻藥轉移了的緣故吧。
三郎正想告辭的時候,神戶方面又來了電話。
是尾形悅子打來的。悅子臨走時,三郎把真田家的電話告訴了她,要她到達神戶的飯店以後,將那裡的情況,打電話告訴他。
「霧島先生,有很重要的事。」
悅子聲音顫唞。
「她怎麼啦?」
「不,並不是說她發生了什麼,隻是她很疲倦……我已經讓她吃了安眠藥,囑咐她趕快睡覺……」
「那您辛苦了,謝謝您,不過所謂重要的事是什麼事呢?」
「當然,我們之間的秘密聯繫,她全然沒有覺察出來。可能因為她孤身一人在這裡,忍耐不住,結果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我。」
「什麼?」三郎用力握住了話筒。
「什麼內容?有什麼新的秘密?」
「因為相當微妙,在電話裡恐怕難以說清……」
「隻談要點也不行嗎?」
「要是我明天清早能回東京一趟就好了。可是說不定,明天寺崎還要和她聯繫什麼。瞧現在恭子的情況,我擔心她要發生什麼事而不敢離開。」
「知道了。再說,考慮您現在的處境,有關這個問題,恐怕您也無法和原田君商量。」
「是呀,我……」
「那就這樣決定吧。」
三郎僅作了瞬間考慮,就決定道:
「我明天再去一趟神戶,如可能當天返回東京……但是,請問您要告訴我的事,是否包含直接有助於偵破這起案件的重大內容?」
「是……但是在您離開東京之前,請您調查兩件事:第一,龍田今天在哪裡,不知道。可是好像他曾隱居在一個叫長谷川的家裡,從上野步行十五分鍾可到那裡。據說長谷川原來是香具師的頭頭,雖然現已隱居,問一問警察,大概馬上就能知道其住所的詳細地址。」
「從上野步行十五分鍾,叫長谷川的香具師家?……」
三郎心裡一震,重複道。他立刻感到悅子從恭子口裡聽來的秘密有多麼重要。
「是的。據恭子說,寺崎追蹤那個女人時,偶然發現從那所房子裡走出一個象龍田先生的人。詳細經過,一句話也無法說清……」
「我知道。另外一件呢?」
「請調查一下帝國飯店。從香港來的陳志德曾住在那裡。不知今天是否仍然住在這家飯店裡?」
「您知道他的房間號嗎?」
「恭子說,她沒有去過他的房間,隻是在休息室見過面,而後一同去吃飯。據她說,這最初也是寺崎聯繫的。因而我想,寺崎大概知道他的房間號的。」
「不。我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想到陳志德大概是用假的名字住宿的。若用真名,我責成警察,馬上就能調查出來。另外您還有什麼事嗎?」
「我現在頭腦相當混亂……我希望您在東京辦的就這兩件事情。」
「我知道。那明天再見……」
想問的事很多。但悅子雖說剛強,畢竟年輕,因而她相當興奮。這種興奮情緒,甚至通過電話,三郎也能感覺出來。三郎控製住自己焦急的心情,有禮貌地說了一番感謝的話,然後放下了電話。
回到茶之間①,真田檢察官似乎一眼從三郎的表情看出發生了什麼。


①茶之間:家庭裡的飯廳。
「霧島君,你還要去神戶一趟嗎?」
真田說著站起來,走進客廳。
「剛才的電話是從神戶好像由一個姓尾形的女性打來的吧?是不是和原來當過檢察官的尾形律師有關繫的人?」
「您竟然看出了這一點,我真沒辦法,她確是尾形律師的女兒悅子。目前正暗中協助我。作為檢察官,使用這一手,大概不大對頭?」
既然被部長識破,三郎隻好將悅子如何協助自己的事告訴給他。當將剛才悅子的電話內容告訴真田之後,三郎重複道:
「所以我想明天再一次飛往神戶……」
「那就這樣辦吧!本來檢察官正責成你處理這樁案件,就是一招了不起的奇策,你不使用一般正攻法,也隻好如此。你趕快和警方聯繫,責成他們馬上調查帝國飯店住宿人名單。長谷川的住宅,現在恐怕不好硬闖進去。看情況,可以藉口有違反麻藥統製令或是什麼的嫌疑,進行住宅搜索。全部責任由我承擔,可叫他們和這裡聯繫。」
真田雖然喝了許多酒,但方才那種溫和的表情,一下被檢察官那種嚴厲的神情所取代。於是三郎急忙跑到走廊打了電話,然後走了回來。
「等待報告大概需要三十分鍾左右。你今晚還是住在什麼飯店裡,更為方便。」
真田象自言自語似地低聲說罷,又帶著憂慮口吻道:
「霧島君,尾形的情報,還無法使我們弄清案件全貌,但僅憑剛才的話可以認為,龍田律師被須藤俊吉所控製,而恭子由於一心想救其父,因而如果說受須藤擺佈,不足為奇,然而現實裡,恭子卻是按照寺崎義男的指示行動的。這其中大概有什麼奧妙之處吧!」
「她現在處於一種精神錯亂狀態,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因此,如果她得到一種什麼強烈的暗示,就會像木偶似地任人擺佈。」
「這我知道。可是即便寺崎義男能調查出龍田律師所在處所和去向,也無法讓他們父女相見呀。所以聯結他們父女之間的橋樑,恐怕就是陳志德了……」
真田檢察官沉默下來,表情愈顯沉重,大概因為找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而心中不安。
這時,電話鈴響了,是責成調查帝國飯店住宿簿的警察打來的。調查結果:該飯店這一個月的旅客中,根本就沒有一個叫陳志德的中國人。
「果然是用假名呢……」
聽罷三郎報告,真田檢察官苦著面孔自語著。
「也許這樣,也許寺崎義男也被矇騙了。如若是後者,看來恭子的這次行動,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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