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威治時間:11:20
莫斯科時間:14:20
華盛頓時間:6:20
克林特·布朗沉著地問:「會不會是黃蜂失靈了,赫爾曼?」
「我也不知道,機長。」戈德史密斯緊張地快速說道,「估計我得去後面看看。」
「好的,敵機現在的距離是多少?」
「三十英里,」歐文斯中尉說,「以每兩秒一英里的速度向我們靠近。」
布朗飛快地盤算著。將機身調平需要一分鐘,偏離需要半分鐘,轉彎追趕需要一分鐘,高速轉彎後還需要半分鐘來減緩駕駛反應。所以,差不多要三分鐘後可以回擊。他必須儘快降低飛行高度。「好的,赫爾曼,」他說道,「去後面吧,給你半分鐘時間,然後我就要降低高度了。電源接通後告訴我一聲。」
「是。」戈德史密斯飛快地移步,走向壓力艙和機身主幹中間的那堵裝甲艙壁,並且隨身帶了一臺手提氧氣設備和一個多餘的對講機。
布朗聽見歐文斯彙報道說,戰鬥機此刻離機身的距離是二十五英里。「繼續計算最大下降速率。費德羅,好了嗎?」
「好了,機長。我看,下降轉速應該是6000。要是有必要的話,你可以再降低1000。」
「好的。」布朗坐在位置上,看著腕錶上的秒針滴滴答答地走動。最大下降速度是每分鐘一萬四千英尺。要是戈德史密斯無法排除黃蜂的故障,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了。不然在三萬五千英尺的空中,「阿拉巴馬安琪爾號」就只能坐以待斃,任人宰割。而如果降低到地面高度,地面回波則會掩蓋住轟炸機在敵機雷達上形成的光點,從而對他們的雷達系統構成干擾。不過,貼地飛行卻是危險重重,可見度低,航向模糊,沿途可能還會遇到高地。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安德森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大聲說道:「降低高度後很快就會抵達蘇聯邊界。一萬八千英尺處有一層薄薄的雲,但這個高度以下幾乎就沒什麼障礙物了。這個時節的大氣能見度應該很高。雖然光線較暗,但在飛行的前十分鐘內,並沒有什麼高地。」
「謝謝,斯坦。」布朗等待著歐文斯在「十英里」時的通報。他決定,從那時候起再過五秒,就開始降低飛行的高度。那時,他必須仔細留意飛機的馬赫數值。正常情況下,B—52在接近音速的96%時運行狀態是良好的,但爆炸造成的損害可能會加大空氣阻力。他得小心留意飛機的情況,機身首次的震動可能意味著出現了壓縮故障。
「十英里,」歐文斯說,「現在朝著右舷飛來。」
「知道了。」布朗開始進行配平操縱。他一秒接一秒地數著。還剩兩秒時,說道,「下降,」同時大拇指往前下按。「記住,我們的加壓設備壞了。多吞口水。我可不能因為一兩個人出現耳鳴就再次往上飛。」
下降指示器的數據開始上下波動,最終停留在每分鐘一萬四千英尺。布朗又做了一些調整,使飛機能保持這樣的速率下降。馬赫數表的數據正從0.9上升,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幾乎馬上就感受到了機身的顫動。而馬赫數才上升到0.93。他說:「費德羅,減小轉速。」
「正在減小。」
戈德史密斯中尉從機身後部彙報道:「機長,黃蜂堵住了,但狀態良好。剛剛那枚飛彈的一塊金屬片把伺服進給系統卡住了。我也沒有辦法,只能回到原位置了。」
布朗收到訊息,給予了他許可,又繼續開始調整飛行速度和下降速度。他想,也許氣閘也被擊中了吧。肯定有地方出現了故障。他和費德羅緊密配合,將轉速降低到了臨界點。再降低些許的話,引擎就可能會熄火。但速度還是增加得太快了。布朗慢慢調控,直到飛機的下降速度在每分鐘一萬英尺,並同時以0.91馬赫等速飛行。此刻機身幾乎沒怎麼顫動。下降率相對來說比較低,但必須如此。因為再快一點,就可能會將轟炸機震成碎片。
「現在離我們十二英里,在四點鐘方向,」歐文斯說,「正在轉彎。」
布朗眉頭一皺,掃視了一下高度計,仍然是兩萬七千英尺。他希望敵機內的那位飛行員不要轉彎過猛,而且在攻擊階段打平機身時,最好技巧也差點火候。
「十三英里,五點鐘,」歐文斯說,「正在恢復平飛狀態。」他停頓了幾秒,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螢幕,對周圍置若罔聞,只留意著敵機在螢幕上形成的那塊明亮的光斑。他看見,光斑移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到達了六點鐘方向,離機身的距離只偏離了一點點。「現在到六點鐘了,距離十四英里。機長,那傢伙轉彎的速度太快了。」
「噢,」布朗問,「那他現在平飛了嗎?」
「是的。直線飛來。十英里時我會再次彙報,每前進一英里,我就報告一次。」
布朗注意到了高度表的變化,現在在兩萬三千英尺了。他快速計算著時間,爭取在敵方轟炸機到達發射位置之前就將機身降低到地表高度。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戰鬥機會以每分鐘十英里左右的速度向他們靠近,假設敵方在距機身兩英里時就發射飛彈,那就是說,在敵方到達發射點前他們只有七十秒左右的時間。七十秒後,轟炸機只能下降到一萬英尺的海拔高度。還是太高了。
剎那間,布朗感受到了恐懼。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切切實實感受到這種赤裸裸的恐懼,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恐懼竟然會讓一個勇敢的人產生這樣純粹的、特別的、極度痛苦的感情。
他並不排斥這股感受,而是將它當成情有可原的事物,然後繼續堅定地專注於手頭的工作。他並沒有想征服恐懼,而是盡力將它移置腦後,好繼續高效地工作。
「十英里。」歐文斯彙報道。
十英里了,可「阿拉巴馬安琪爾號」仍然在一萬九千英尺的高空。根本不可能一下子降低那麼多,他迫切地在腦中搜尋著那些被自己遺忘掉的關鍵訊息,希望能藉此在智謀上打敗後方戰鬥機的那些電子設備。但他知道,自己已經無計可施了。反導電子儀可以干擾飛彈發出的低功率信號,光憑著一己之力就能讓它們聽任自己擺佈。但蘇聯的某些戰鬥機屬於新代超音速類型,而其中一架此刻估計就找上了他們的麻煩吧,這種機型所配備的雷達太過強大,轟炸機自帶的電子干擾儀根本無法探測到。
「八英里了。」歐文斯的聲音傳來,尖銳有力,但顯得有些急躁。
布朗暗自承認,此刻自己除了試著猜測戰鬥機發射飛彈的時刻外,已經沒有其他任何辦法可以化解敵機帶來的威脅了。承認這一點後,他馬上就感受心情輕鬆了不少,剛剛縈繞著他的那股窒息般的恐懼也頓時消減了許多。他聽見歐文斯喊到了七英里,五英里,三英里。他開始快速行動起來。
「戈德史密斯,」他分秒必爭地說,「要是發現對方有任何發射飛彈的跡象,就喊『現在』。」
「是。」
布朗將轟炸機機身調平,手指緊按相關的操縱按鈕,使得飛機繼續向下降落。機會只有一次。蘇聯戰鬥機的自動測算瞄準鏡肯定能計算出飛機的下降進程,而且如果機身繼續降落的話,敵方就會將飛彈瞄準在機身即將到達的位置上。「費德羅,我拉起機頭的時候,加滿速度。」他囑咐道。
「現在!」戈德史密斯衝著對講機大聲吼道。
布朗用力將操縱桿往後拉,同時感到離心力正在快速增強,並將他牢牢地定在了座位上。機身在下降過程中逐漸恢復平穩,他艱難地將機頭抬向空中,機身向上移動。敵方飛彈連排加速射擊而來時,他心裡默數著秒數。他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甚至還有時間來評估這些飛彈攜帶核彈頭的機率。但他覺得,這種機率應該很小。
大部分飛彈都從機身下面穿過,由於距離隔得太遠,所以機身攜帶的近炸引信無法將它們炸燬。有三枚飛彈比其餘飛彈飛得都要高,在穿過轟炸機下方時爆炸了。第四枚也許是安定裝置出了點問題,所以飛行高度及速度比別的都要低。它在機身壓力艙後部右方十英尺處爆炸,使得艙內二十公斤的火藥突然從鋼鐵匣子中爆裂,形成數百個致命的碎片在空中狂舞。
這場爆炸讓機身和右翼部分凹出了一個大洞。二三十片鋸齒狀的金屬塊射入了艙內。梅洛、戈德史密斯和明特當場死亡,身體被這些狂野的金屬片割開。安德森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加西亞的一條腿被擊中。費德羅只受了一點皮肉傷,英格貝奇和歐文斯也沒有受到傷害,但有一塊金屬碎片擊毀了歐文斯的主雷達。
布朗感到背後傳來一股猛烈的推力,身體頓時倒向前方,卻在無意之間軋到了操縱桿。而操縱桿突然向前移動,也使得「阿拉巴馬安琪爾號」的頭部相應地往下耷拉。於是,機身又開始了漫長而讓人反胃的下降之旅,一直向下方可怖的黑暗深處奔赴而去。
費德羅最先從爆炸引發的衝擊中醒來。他東倒西歪地爬到飛行員的位置,用力將布朗從座位上抬出,輕輕放到機艙地面上。而操縱桿突然擺脫了先前所承受的布朗的身體重量,立刻又使得機頭緩緩地向水平線上移動。費德羅將布朗的身體搬到一邊後,氣喘吁吁地爬到了飛行員的座位上。他的意識很恍惚,隱約感覺到安德森就俯身貼在不省人事的布朗的上方。
費德羅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那架戰鬥機很可能會再次盤旋飛行,發起新的一輪攻擊。又或者說,還有幾架蘇聯戰鬥機可能正在朝他們飛來的路上。費德羅雖然不是專業的飛行員,但他和戰略空軍司令部的所有工程師一樣,都曾接受過一百個小時左右的飛行訓練。就算不能讓飛機落地,他也可以讓機身在空中保持飛行,或者展開真正的攻戰飛行模式。他向前扳動操縱桿,同時又做了一些調整,使得機頭微微向下移動。於是,「阿拉巴馬安琪爾號」又開始向下傾斜,逐步駛向黑暗。
接著,費德羅又評估了飛機的毀損狀況。沒有想到的是,六個引擎竟仍然正常運行。他發現壓縮機突然開始震動,便趕緊降低了引擎的轉速。於是,震動立刻停止。他又趕快對設備進行了全方位的檢查,發現所有的飛行設備都處於良好工作狀態。而供油泵似乎也一切正常。
氣溫和氣壓也大致正常。費德羅欣然地吐了口氣。機身仍然在飛行,而且還能繼續飛下去。他開始忙碌起來,確保機身能夠在失重狀態下保持穩定,幾乎沒有想過轉身看看背後的情況。
安德森俯在布朗身體的上方,看見他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睜開。布朗將頭緩緩移到一邊,目光穿過安德森的臉龐,看見費德羅正坐在飛行員的位置上。他的嘴唇輕微顫動著,但所有聲音都被艙內嘈雜的噪音所吞沒。他試著從地上坐起來,但安德森卻一手將他攔住,想讓他繼續躺著休息。布朗不耐煩地將安德森的手推開,並示意他將自己扶起來。安德森緩緩地將他拉起來站直。布朗輕輕拍了幾下費德羅,示意自己想回到位置上去。當布朗爬回座位時,安德森才看到:他右後背的上方有一大片深黑色的血跡。
布朗扎進座位。目前為止,他只感覺到身體有些隱隱作痛,但心裡又很清楚自己受了重傷。他感覺,似乎是有人持矛刺向自己的後背,而且矛頭還留在肉裡。雖然並不痛,但他明顯意識到身體裡嵌入了一樣東西。他笨手笨腳地摸索著自己的對講機,剛剛費德羅把他拖離座位時不小心把它扯掉了,找到後又開始檢查是否連接妥當。接著他問:「斯坦,我們現在在哪裡?」
「已經越過蘇聯邊界了,」安德森快速回答道,「先在這個航道上飛一陣子吧,除非……」他沒有說完。
布朗也沒有回答。他掃視了一眼高度計,然後撥動了無線電測高計的開關,發現它仍在正常運行。但他明明記得飛機左翼頂端的天線剛才都暴露在外,幸好,它們沒有因為爆炸的緣故而受損。如此一來,情況就大不同了。他可以將飛機的高度控制在準確的點上。現在飛機離地三千英尺,他發現,這個高度下的大氣可見度非常高。安德森估算錯了雲層。雖然機身上方有幾團雲,但北緯的繁星透過來,在空中投射出了明淨的光輝。而地面的白雪雖然可能會影響他們對飛機離地高度的判斷,也產生了不小的照明作用。
他說道:「斯坦,沒有什麼除非不除非的。我們現在就繼續出發。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們度過了這場劫難是有多重要了吧。現在,我們可能就是阻止蘇軍毀滅美國的唯一一批人了。我們必須繼續前行,必須把那座基地炸掉。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上帝作證,我們一定要完成任務。」
「當然,」安德森說,「當然,克林特。低空飛行的亮度夠嗎?我指的是,近地飛行。」
「夠。」布朗急促說道,他感到後背突然傳來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整張臉都不由得扭曲了起來。開始吧,他冷冷地想。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受傷了,十六歲時,他和哥哥兩人一起外出打獵,結果哥哥不小心把一塊碎片打進了他的腿中。前幾分鐘還好,只是有些發麻,當時他還拿它開玩笑來著呢。但在接受治療前六小時裡,那簡直讓他痛不欲生。
在又一陣疼痛襲來之前,他趕緊說道:「我們統計一下毀損和傷亡情況吧。看看還有哪些儀器仍然在運行。我打算朝目標貼地飛行。距目標十英里時,我就爬到機身後方釋放炸彈,然後照樣轉彎,依舊貼地反向飛行。斯坦,你規劃一下相關的飛行計劃,可以嗎?」
「馬上。」安德森伸手去拿自己的電腦。
「那就好,」又一陣疼痛滾滾襲來,布朗喘著粗氣,停頓了一會兒後又繼續說道,「兄弟們,我們一定能到達目標的。相信我,我們一定能到達目標把那座基地炸燬。現在國內的人還指望著我們呢,因為我們知道那座基地在他們眼裡有多重要。我們不會讓他們失望的,因為我們能炸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