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前的案子了。
當年,榎本還任職於管理港區東南部的三田分局刑警課,和現在一樣隸屬於強行犯搜查組,這是專門處理暴力犯罪、強盜殺人等重大刑案的組別。與現在不同的是,當時轄區分局采日夜輪值,也就是新制度所說的「當局輪值」,基本上六天輪一次,時間為早上八點半起至隔日下午五點十五分,不管輪值的人原本屬於哪個組別,都要負責期間內發生的所有案子。換句話說,就算榎本平時負責暴力犯罪,輪值當天也得處理小偷或是色狼等案子。
他永遠也忘不了七月二日的星期五晚上。當時他接獲通報,分局附近都立芝東高中有一名學生倒在街上,已被緊急送往區內的急症醫院。
「組長,我不明白,警方為何非得去探視倒在街上的高中生不可?反正不是貧血就是中暑暈倒。」
榎本當時二十九歲,還沒有手機,是先收到叩機的通知,才去打公共電話回電的。
「詳情我也不清楚,聽說是腦挫傷,好像是和當時走在一起的朋友吵架。主治醫生懷疑是傷害案,才會報警處理。」
有沒有和朋友發生爭執,結果可是差很多耶。
「我去確認一下。被害人是高中生嗎?」
「對,聽說是女生。」
「疑犯呢?」
「就是要你去調查這個。」
「如果疑犯可能是高中生,應該轉去少年組吧?」
少年組屬於犯罪預防課。不說這個,刑警的工作便已非常繁重,手頭上的案子能少一個是一個。
「我不是說了嗎?現階段還無法確認。等確定是高中生了再轉過去吧。總之請你先跑一趟,麻煩羅!」
無可奈何之下,榎本把處理到一半的自行車竊盜案結束後,便趕往醫院。
抵達時應該已經超過晚上八點,幸好主治醫生還留在那裏,他們在稱作醫局的醫生辦公室談話。
「敝姓榎本,來自三田分局。」
「勞煩您專程趕來,我是第二外科的小泉。」
看起來比榎本年輕一些的醫生,先例行說明病患的狀況。
「病患叫做ㄕㄨㄟˇㄩㄢˊ—ㄡˊㄒ—ㄚˋ,喝水的『水』,原野的『原』,自由的『由』與夏天的『夏』——水原由夏,十七歲的高中二年級生。水原同學被送過來時已經沒有意識,聽站在附近的其他同學說,水原同學突然抱頭蹲下,就此倒地不起,倒下當時似乎還有意識。因此,我先為她做了斷層掃瞄,看到幾處硬腦膜外血腫,大小加起來多達六處,看圖面是很困難的手術,所以由本院最優秀的腦部外科醫生執刀,目前還在手術中,所以由我來向您說明。」
這和犯罪有甚麼關係?榎本有聽沒有懂。
「請問……您剛剛說的硬腦膜外血腫,是在腦部的表面?」
「是的,就是頭蓋骨與腦部表面的腦膜之間出現血塊。」
「大大小小加起來,一共多達六處?」
「是的。」
「原因呢?是毆打造成的嗎?」
「不,病患沒有外傷。」
「甚麼?」既然沒有外傷,就沒道理是犯罪行為造成的吧?
「呃,既然沒有外傷,這個傷勢又是怎麼造成的?」
小泉醫生深深點頭,繼續說明:
「我們當然無法排除某種疾病造成硬腦膜動脈出血的可能性。然而,硬腦膜外血腫通常是由頭蓋骨骨折等腦部表層的損傷所引起的,由於受傷的不只一處,所以應該是腦挫傷……這是單方面受到衝擊,震盪到頭蓋骨內的大腦,使得與傷處位於相反方向的大腦大範圍受傷的現象,我們推測這就是同時傷及六處的原因。此外,傷口的大小也是判斷是否為腦挫傷的依據。」
榎本心想:聽都聽不懂,是我腦袋太差了嗎?
「抱歉,我好像……不太能掌握您說的狀況。我先確認一下,水原同學是受到某種衝擊,引起腦挫傷的對吧?」
「應該說,她的腦部因為某種類似腦挫傷的狀態而受傷,這是可以肯定的。」
「一共傷及六處,表示她至少遭受三次以上的衝擊?」
「這無法肯定,只能說她疑似遭到數次衝擊。」
「而這通常是頭蓋骨骨折等原因引起的?」
「是的,一般來說是這樣。」
「但您剛剛不是說……」
「對,水原同學非但沒有頭部骨折,連挫傷和擦傷都沒有,甚至沒有瘀青。」
「所以……這表示?」
「很抱歉,我們也不知道。」
榎本頓時有種想抓起他的衣領大叫「開甚麼玩笑」的衝動。
「小泉醫生,總之呢,腦挫傷通常是由頭蓋骨骨折那樣巨大的衝擊所引起的對吧?」
「不,由頭蓋骨骨折所引起的是硬腦膜外血腫……」
可惡,我只是不小心說錯了。
「不好意思,我再確認一遍,硬腦膜外血腫是由頭蓋骨骨折那樣巨大的衝擊所引起的,但是一次傷及六處,所以才懷疑是腦挫傷——這樣對吧?」
「對。」
「但您說她非但沒有骨折,頭上甚至沒有瘀青?」
「就是這樣。」小泉說完,首度露出尷尬的表情。
「這是非常不合理的病例,但從結果來看確實是這樣……我們只能懷疑這不是來自外部的衝擊,而是直接對着頭蓋骨內的大腦施加衝擊所造成的。」
直接對着、頭蓋骨內的大腦、施加衝擊?
見榎本靜默不語,小泉接着說:
「當然,如果是拳擊手,的確會因為下巴受到衝擊引發腦震盪,此外也滿常造成腦挫傷的。但是正如我剛才再三強調,水原同學的頭部、包含顔面都沒有任何外傷,因此可能還有其他方法能造成類似的狀態。她的腦部傷得不輕,表皮竟然沒有任何擦傷或是瘀青,這實在很難想像。」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還真是莫名其妙。
「呃……我已經了解這是很罕見的病例了。我再確認一下,報警的人是您沒錯吧?」
「對,最先通報的應該是急救人員,但聯絡三田分局的人是我沒錯。」
「可是,根據您剛剛說明的內容,我實在很難往傷害案的方面聯想。」
小泉意外爽快地輕輕頷首。
「我知道一般來說都會變成那樣。五年前……不,直到三年前,我們都把它當作特殊病例來處理,並不會通報警方。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榎本逐漸產生不好的預感。
「最近這幾年,研究超能力是熱門話題,我想刑警先生您也知道吧?」
我就知道。
小泉接下去說:「不用說,我對那方面一竅不通,也不清楚暗物質那些東西到底是甚麼。但假設說,超能力能不對身體造成外傷……不,是連碰都沒碰,就能任意破壞體內的器官,那不是很可怕嗎?」
「是這樣沒錯,但現在大家所說的超能力不是……」
小泉立刻吊起眉毛。
「您想說超能力不是那麼方便嗎?警方真的相信那個說法?我可不這麼認為。既然能徹底跳脫物理法則,想用來殺人也綽綽有餘吧。而且還是完全犯罪,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使人氣管阻塞、窒息而亡;不然的話,只要阻塞腦動脈區區數秒,就能使人陷入昏迷,要是被害人當時正在開車,很輕易便能造成重大車禍,而且不留下證據。您難道認為那些人可以放任不管?」
這男的到底在激動甚麼啊?
「當然不是。我知道這不能放任不管,但根據現在的法令,警察無法處理類似案子……」
「我想也是。不過,只要能讓超能力者自白,多少能定他們的罪吧?刑警先生,老實跟您說吧,我很受不了現在超能力吵得沸沸揚揚卻沒人搞懂它的氣氛。這個病例顯然應該受到質疑,病患並非因為來自外側的衝擊而受傷,而是直接從內側受到攻擊。儘管詳細情形還不明朗,但如果這種事真有可能發生……那或許是某種類似拳頭的念力,通過了頭皮及頭蓋骨,直接對腦部造成損傷,不然粗魯地猛搖大腦也行,也或許只是輕輕一拍的力道而已,但只要直接攻擊大腦,就有可能造成水原同學的傷勢——總之我是這樣懷疑的。」
這太牽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