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屍癖(necrophilia),」羅倫斯‧札克醫師說,「一直就是人類的黑暗祕密之一。這個字源自希臘文,原意是喜愛死人,但早在古埃及法老王時代,就有戀屍行為的證據。當時一個美麗或地位尊貴的女人死去時,通常都要等至少三天後,才會交給防腐師處理。這是為了確保她的屍體不會被處理屍體的人性侵。性侵死人在歷史上一直有記載。就連希律王,據說在他妻子過世七年後,還在跟她性交。」
瑞卓利環視著會議室,對這一幕有種詭異的熟悉感:疲倦的警探們聚集一堂,檔案和犯罪現場照片散佈在桌上。心理學家羅倫斯‧札克的輕聲細語吸引他們進入一個掠食者噩夢般的心靈。而且那股寒氣──她最記得的就是這個會議室裡的寒氣,如何滲透到她的骨頭裡,令她雙手發麻。很多臉孔也是一樣的:傑瑞‧史力普和達倫‧克羅及她的搭檔巴瑞‧佛斯特,都是一年前跟她一起偵辦外科醫生殺人案的警探。
另一個夏天,另一個惡魔。
但是這一回,有一張臉孔缺席了。湯瑪士‧摩爾警探沒跟他們在一起,她想念他的在場,想念他的平靜自信,他的堅定不移。儘管他們在調查外科醫生殺人案期間吵過架,不過後來又和好了,現在他的缺席,就像整個團隊裡有了一個洞。
在摩爾原來的位置,就坐在摩爾通常坐的那張椅子上,是一個她不信任的人:嘉柏瑞‧狄恩。任何走進這個會議室的人,都會立刻察覺到狄恩是這群警察中的外來者。從他剪裁精良的西裝到他軍人的姿勢,都跟其他人截然不同,而他們全都意識到這種差別。沒有人跟狄恩講話:他是沉默的觀察者,是聯邦調查局的人,他的角色對其他人來說依然是個謎。
札克醫師繼續說。「跟屍體性交這種事,是我們大部分人不願意去想的。但在文學、歷史,以及一些犯罪案例上,都一再重複提到這種行動。所有連續殺人兇手的被害人中,有百分之九在死後遭到性侵犯。傑佛瑞‧達默、亨利‧李‧盧卡斯,還有泰德‧邦迪這些知名的殺人狂,全都承認自己跟屍體性交過。」他的目光落在蓋兒‧葉格的驗屍照片。「所以這個被害人身上出現新鮮的精液,也不是那麼意外的事。」
達倫‧克羅說:「大家總是說,只有瘋子才做得出這種事。一個聯邦調查局的側寫師有回就告訴我。說這些都是那種走來走去、自言自語的神經病。」
「是的,以前大家一度認為,這表示兇手是嚴重精神失常,」札克說。「是那種到處亂走的、腦袋昏茫的精神病患。沒錯,有些加害者是精神病患,不過他們是屬於那種缺乏組織的兇手──既不清醒,也不聰明。他們難以控制自己的衝動,因而會留下各式各樣的證據。毛髮、精液、指紋。這種兇手很容易抓到。因為他們不懂鑑識科學,或者不在乎。」
「那這個傢伙呢?」
「這個不明嫌犯不是精神病患。他是完全不同的種類。」札克打開了裝著葉格家照片的檔案夾,把照片一一攤在桌上。然後他看著瑞卓利。「警探,你來介紹犯罪現場吧。」
她點點頭。「這名兇手做事很講究方法。他帶著謀殺工具包來,整潔而有效率,離開時幾乎沒留下任何痕跡。」
「有精液啊。」克羅指出。
「但不是在一般會搜查的地方,我們很有可能輕易漏掉的。事實上,我們差點就漏掉了。」
「那你的整體印象是什麼?」札克問。
「他很有條理。很聰明。」她暫停一下。然後補充:「完全就像一年前的外科醫生一樣。」
札克的雙眼盯著她不放。札克老是搞得她不安,這會兒他審硯的目光讓她覺得很干擾。但他們所有人一定都忘不了沃倫‧荷伊。她不可能是唯一覺得舊日噩夢重演的人。
「我同意你的看法,」札克說。「這是個很有條理的兇手。他遵循著某些側寫師所謂的認知對象主題。他的行為不光是為了達到立即的滿足,而是有一個特定的目標,就是要完全控制一個女人的身體——而在這個案子裡,就是被害人蓋兒‧葉格。這名兇手想要佔有她,甚至連她死後都要利用她。藉著在她丈夫面前侵犯她,他建立了這種擁有權。他成了支配者,對他們夫妻兩個都是。」
他去拿驗屍照片。「我發現很有趣的一點,就是她的屍體沒有被毀損,也沒有被肢解。除了初期分解的自然改變之外,屍體的狀況似乎相當好。」他看著瑞卓利尋求確認。
「的確沒有開放性傷口,」她說。「死因是勒殺。」
「這是殺害一個人最親密的方式。」
「親密?」
「想想徒手勒殺一個人的意義。多麼私人,多麼緊密接觸。皮膚貼著皮膚。你的手就摸著她的肉。掐著她的喉嚨,感覺到她的生命逐漸流失。」
瑞卓利嫌惡地瞪著他。「耶穌啊。」
「這就是他的想法,他的感覺。這就是他的世界,而我們必須了解那個世界是什麼樣。」札克指著蓋兒‧葉格的照片。「他的慾望促使他支配她的身體,擁有她的身體,不論是死是活。這個人對一具屍體發展出一種個人的依戀,而且他會持續愛撫那具屍體,跟屍體性交。」
「那他為什麼要扔掉屍體呢?」史力普問。「為什麼不留在身邊七年,就像那個希律王對他老婆那樣?」
「會不會是出於務實?」札克提出。「他可能住在一棟公寓大樓裡,腐爛的屍體會引起鄰居的注意。三天大概就是能保留一具屍體的極限了。」
克羅笑出來。「一般人大概就是三秒了。」
「你剛剛說,他對這具屍體幾乎有一種情人的依戀。」瑞卓利說。
札克點頭。
「對他來說,把她就這樣丟在石溪保留區,一定很難受。」
「是的,一定很難受。就像讓你的情人離開你。」
她想著樹林裡的那個棄屍處。那些樹,那些斑駁的影子。離城市的熱氣和噪音好遙遠。「那裡不光是個垃圾場,」她說。「或許對他來說,那是個神聖化的聖地。」
他們全都看著她。
「你說什麼?」
「瑞卓利剛好說中了我接下來要講的。」札克說。「保留區裡的那個地點,不光是一個讓你丟棄屍體的地方。你們要問自己,他為什麼不把屍體埋起來?為什麼要讓她們暴露在外,可能被人發現?」
瑞卓利輕聲說:「因為他常去拜訪她們。」
札克點點頭。「這些是他的情人。他的後宮佳麗,他一再回去,去看她們,碰觸她們。或許甚至擁抱她們。這就是為什麼他身上會有屍體的頭髮掉下來。當他擺布那些屍體時,衣服上就沾到她們的頭髮了。」札克看著瑞卓利。「那根死後拔下的頭髮,跟第二具遺骸比對的結果吻合嗎?」
她點點頭。「考薩克和我一開始假設,這個兇手是在工作的地方沾到那根頭髮的。現在我們知道頭髮的來源,還應該繼續朝殯儀館的方向追查嗎?」
「應該,」札克說。「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戀屍癖會受屍體吸引。他們會藉由處理屍體而獲得性快感。做防腐處理,換衣服,化妝。他們可能會選擇從事殯葬業的工作,以便有管道獲得這種興奮感。比方說,一個防腐師的助理,或是死者美容師。別忘了,那具身分不明的遺骸可能根本不是被謀殺的被害人。有個很有名的戀屍癖是一個名叫艾德‧葛英的精神病患,他一開始是去墓園盜屍,挖出女人的屍體帶回家;到後來才開始殺人,以便取得屍體的。」
「啊老天,」佛斯特喃喃說,「這真是愈來愈精采了。」
「這是人類各種行為的其中一個面向。我們覺得戀屍癖很病態很反常。但這種人始終存在,他們被一些奇怪的執迷、怪異的渴望所驅動。沒錯,他們有些人有精神病。但有些人從各個方面來看則是完全正常。」
沃倫‧荷伊也是完全正常。
接下來開口的是嘉柏瑞‧狄恩。在此之前,整場會議他都沒說過半個字,於是聽到他低沉的男中音響起,瑞卓利嚇了一跳。
「你剛剛說,這個兇手可能會回到樹林裡,拜訪他的後宮。」
「是的,」札克說。「這就是為什麼你們該持續監視石溪保護區。」
「那等到他發現他的後宮消失了呢?」
札克頓了一下。「他不會坦然接受的。」
這些話讓瑞卓利感覺到背脊發寒。她們是他的情人。任何男人碰到情人被搶走,會有什麼反應?
「他會氣瘋,」札克說。「會因為有人搶走他的東西而勃然大怒。而且他會急著要找別的來取代。因此他會再度出獵。」札克看著瑞卓利。「這事情你們不能讓媒體發現,拖愈久愈好。監視行動可能是你們抓到他的最佳機會。因為他會再回去,但是必須是在他認為那裡很安全的情況下。而且他必須相信他的後宮還在那裡等著他。」
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他們全都轉頭,看到馬凱特副隊長探頭進來。「瑞卓利警探?」他說。「我有事要跟你談。」
「現在嗎?」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來我辦公室吧。」
從會議室裡其他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大家都想到同一件事:瑞卓利要被處罰了。而她完全不曉得為什麼,只是紅著臉站起來,走出會議室。
他們沿著走廊朝兇殺組走去時,馬凱特一直沒說話。他們走進他辦公室,他關上門,隔著玻璃隔板牆,她看到外頭的警探們從各自的位置上瞪著她。馬凱特走到窗邊,啪地關上了百葉簾。「你坐下吧,瑞卓利?」
「我站著就好。我只想知道有什麼事。」
「拜託,」他的聲音現在更低了,甚至是溫柔。「坐吧。」
他這種新的關切態度害她很不安。她和馬凱特對彼此從來沒有溫暖過。兇殺組依然是男性俱樂部,她知道自己是個闖入的臭婆娘。她坐在一張椅子上,脈搏開始加快。
有一會兒,馬凱特只是沉默坐在那裡,彷彿在斟酌著適當的措辭。「我希望在別人聽到之前,先告訴你這件事,因為我想這事情對你來說會最難受。我確定這只是暫時的狀況,應該幾天內就會解決,甚至幾小時之內。」
「什麼狀況?」
「今天早上五點左右,沃倫‧荷伊脫逃了。」
現在她明白他為什麼堅持要她坐下了;他以為她會崩潰。
但是她沒有。她還是坐得很直,種種情緒停擺,每根神經都麻木了。等到再度開口,她的聲音冷靜得怪異,簡直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是怎麼發生的?」她問。
「是在醫療轉移期間。他昨天夜裡住進費屈堡醫院,要進行緊急盲腸切除手術。但在手術室……」馬凱特暫停一下。「目擊證人全都死了。」
「死了多少人?」她問。她的聲音還是毫無高低起伏,聽起來還是很陌生。
「三個。一位護士和一位女麻醉師,正在幫他做開刀的準備。外加護送他去醫院的那名警衛。」
「索薩—貝瑞諾斯基是第六級監獄。」
「是的。」
「但是他們讓他去一家平民醫院?」
「如果是一般看診,他就會被送到夏圖克醫院的監獄區。但是在醫療緊急狀況下,麻州州立監獄的政策,是要送囚犯到最接近的特約醫療機構。而離他們監獄最接近的,就是在費屈堡。」
「誰判定這是緊急狀況的?」
「監獄的護士。她檢查了荷伊,還電話諮詢了麻州州立監獄的醫師。他們兩人都一致同意他需要立刻就醫。」
「根據什麼發現?」她的聲音現在開始變得尖銳了,第一絲情緒開始滲入。
「有一些症狀。腹痛──」
「他受過醫學訓練。他完全知道該告訴他們什麼。」
「另外他們做了檢驗,也有一些反常。」
「什麼檢驗?」
「有關白血球計數過高之類的。」
「他們知道他們在對付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他們有任何概念嗎?」
「血液檢驗是沒辦法假裝的。」
「他可以。他曾在醫院工作。他知道如何操弄檢驗的。」
「瑞卓利──」
「老天在上,他以前是他媽的血液檢驗師啊!」她的聲音變得好刺耳,連她自己都嚇到了。她瞪著馬凱特,對自己的大發脾氣很震驚,而且終於被種種爆發的情緒壓垮了。憤怒。無助。
還有恐懼。這麼多個月來,她一直壓抑著,因為她知道去害怕沃倫‧荷伊是不理性的。他被關在牢裡,碰不到她,傷害不了她。那些噩夢只是事後的餘波,是一個古老恐懼的回音仍逗留不去而已,最後終將退淡。但現在,恐懼是完全合理的,而且緊緊咬住她不放。
她突然站起來,轉身要離去。
「瑞卓利警探!」
她在門口停住了。
「你要去哪裡?」
「我想你知道的。」
「費屈堡警局和州警局已經掌控狀況了。」
「是嗎?對他們來說,他只是另一個在逃的囚犯而已。他們以為他會跟其他人一樣,犯下同樣的錯誤。但是他不會的。他會逃過他們的網絡。」
「你對他們的評價不夠高。」
「他們對荷伊的評價才不夠高。他們不了解自己對付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說。
但是我了解。完全了解。
出了警局,停車場在眩目的陽光下閃著白熱的光芒,街上吹來的風又悶又熱。等到她爬上車,身上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荷伊會喜歡這種熱,她心想。他喜歡熱天,就像蜥蜴喜歡沙漠裡乾熱的沙子。而且就像任何爬蟲類一樣,他知道如何迅速溜到安全的地方。
他們找不到他的。
她駛向費屈堡時,想著「外科醫生」荷伊重獲自由。她想像他走在城市街道上,掠食者又回到獵物群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堅強得足以面對他,不知道自己擊敗過他一次之後,是否就用光了自己這輩子的勇氣。她不認為自己膽小;她碰到挑戰從不退縮,面對爭鬥總是勇往直前。但這會兒想到要去面對沃倫‧荷伊,卻讓她發起抖來。
我跟他搏鬥過一次,差點送了命。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辦法再來一次。是否有辦法把這個怪物丟回他的籠子裡。
◆
封鎖線外頭沒有人看守。瑞卓利在醫院的走廊上暫停,四下看了一圈,想找個穿制服的警員,但只看到幾名護士站在附近,其中兩個相互擁抱安慰,其他人則圍在一起低聲交談,震驚得臉色發白。
她從低垂的黃色膠帶底下鑽過去,一路無人攔阻地走進自動打開的雙扇門,進入手術接待區。她看到地板上有血跡和密密麻麻的血腳印。一個鑑識人員已經在收拾自己的工具包。這是個冷掉的現場,經過仔細檢查並踐踏過,只等著解除封鎖後予以清理了。
但儘管已經冷掉,也已經被污染,但她還是看得出這個房間裡發生過什麼事,因為一切都用鮮血寫在牆上了。她看到被害人動脈裡噴出來的血在牆上盪出弧線,現在已經乾掉了。那弧線在牆上起伏,形成一道正弦波,濺在一面大大的白板上,上頭寫著這一天的手術時間表,列出了各個手術室的號碼、病患姓名、主刀醫師,以及手術種類。一整天的時間都訂好了。她很好奇,現在這手術室成了犯罪現場,那些手術臨時被取消的病患怎麼辦?她很好奇。比方一個膽囊切除手術的延期,會造成什麼後果?這個排得滿滿的時間表,也解釋了為什麼犯罪現場處理得這麼快。醫院必須滿足活人的需要。這裡是費屈堡市最忙碌的手術室,你不能無限期一直關閉下去。
噴射的血所構成的波浪形弧線持續前進,掠過手術時間表的白板,到了一個角落,然後接上另一面牆。此時因為心臟收縮壓下降、脈搏開始減緩,於是波浪的弧度變小了,位置也開始下降。最後終止於接待櫃檯旁的一灘血。
電話。死在這裡的人設法要去打電話。
在接待區之外,一條寬闊的走廊上排列著一個個水槽,通往各個手術室。男人的聲音和手持無線電的爆擦音傳來,吸引她走向一個打開的門口。她走過那排刷手台水槽,經過一個鑑識人員,對方只勉強看了她一眼。沒有人阻止她,於是她走進四號手術室,停下來,滿心驚駭地看著大屠殺的證據。儘管被害人屍體都移走了,但他們的血到處都是,灑在牆上、櫥櫃上、檯面上,而且地板被所有謀殺後進來的人踩得到處都是血。
「女士?女士?」
兩個站在工具櫃旁的便衣男子朝她皺起眉頭。高的那個走向她,腳上的鞋套一直被黏黏的地板吸住。他三十來歲中段,帶著那種肌肉發達的男人所慣有的優越感神態。她心想,這種過分的男子氣概,是要彌補他急速後退的髮際線。
他還沒問出最明顯的問題之前,瑞卓利就掏出警徽。「我是珍‧瑞卓利,波士頓警局兇殺組的。」
「波士頓警局的人跑來這裡坐什麼?」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她回答。
「我是坎納迪警佐。逃犯逮捕隊的。」
原來是麻州州警局的警察。她正要跟他握手,這才看到他戴了乳膠手套。反正無論如何,他好像都並不想跟她握手。
「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坎納迪問。
「或許我可以幫忙你們。」
坎納迪好像對於這個提議並不興奮。「怎麼幫?」
她看著甩過牆上的幾道血流。「做這件事的人──沃倫‧荷伊──」
「他怎麼樣?」
「我非常了解他。」
現在比較矮的那名便衣男子也加入他們。他膚色很白,一對像小飛象的大耳朵,而且雖然他顯然也是警察,但似乎不像坎納迪那麼有領土意識。「嘿,我認識你。瑞卓利。當初就是你把他送進牢裡的。」
「那是我們全團隊的努力。」
「才不呢,是你在黎希亞堵到他的。」不同於坎納迪,這名男子沒戴手套,而且主動跟她握了手。「我是費屈堡警局的阿爾林警探。你就為了這事情,大老遠開車過來?」
「我一聽到就立刻趕過來了。」她的目光回到牆上。「你們知道自己對付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坎納迪插嘴:「我們已經控制住一切了。」
「你們知道他的過去嗎?」
「我們知道他在這裡做了些什麼。」
「可是你們了解他嗎?」
「我們有他在索薩—貝瑞諾斯基監獄的檔案。」
「那邊的警衛就是不曉得他們在對付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否則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
「我逮捕逃犯從來沒有失敗過,」坎納迪說。「他們都會犯同樣的錯誤。」
「這個人不會。」
「他只有六個小時。」
「六個小時?」瑞卓利搖搖頭。「你們找不到他了。」
坎納迪火大了。「我們正在盤查這一帶,設立路障和車輛檢查哨,另外也已經通知媒體,每個本地電視台都一直在播放他的照片。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們已經控制住一切了。」
她沒回應,注意力又回到牆上的那一道道血。「死在這裡的有誰?」她輕聲問。
回答的是阿爾林。「麻醉師和手術室護士,麻醉師躺在這裡,就在手術台的那一頭。護士則是被發現倒在門邊這裡。」
「她們沒尖叫?沒驚動警衛?」
「她們要發出聲音都有困難吧。兩個女人都是被一刀劃破喉嚨。」
她移到手術台的前端,看著那根金屬柱吊掛著一袋靜脈注射液,塑膠輸液管和導管垂到地面上,連接著一灘水,手術台底下有一個摔破的玻璃注射器。
「他們幫他做了靜脈注射,」她說。
「他先被送到急診室,」阿爾林說。「醫師在樓下檢查過之後,他就被直接送到這裡來。她們判斷他的盲腸破裂了。」
「為什麼醫師沒跟他一起上來?他當時人在哪裡?」
「在急診室裡看另一個病患。這一切發生後大概十分鐘、十五分鐘之後,醫師才上來。他走進雙扇門,看到死掉的州立監獄警衛躺在外頭的接待區,於是就直接跑去打電話。然後幾乎整個急診室的員工都衝上來,但也做不了什麼,所有被害人都救不回來了。」
瑞卓利看著地板,看到了太多雙鞋子掃過或踩過的痕跡。太多混亂了,根本無法解讀當時的狀況。
「那個警衛為什麼沒在這裡頭,看著囚犯?」
「手術室應該是無菌區。沒換手術衣是不准進來的,大概是醫護人員叫他在外頭等。」
「但是麻州州立監獄不是規定,他們的囚犯在監獄外頭的所有時間,都一定要上手銬?」
「是的。」
「即使是在手術室,即使是被麻醉了,荷伊應該會有一手或一腳銬在手術台上的。」
「應該是。」
「你們發現手銬了嗎?」
阿爾林和坎納迪交換了一個眼色。
坎納迪說:「手銬在地板上,就在手術台底下。」
「所以他原先是被銬住的。」
「曾經銬住,沒錯──」
「那她們為什麼要打開手銬?」
「或許是有醫療上的原因?」阿爾林提議。「為了接上另一袋靜脈注射液?調整他的位置?」
她搖搖頭。「要打開手銬,就得警衛在場。如果囚犯沒上手銬,警衛是不會走出去的。」
「那他一定是大意了。」坎納迪說。「急診室裡的每個人都說,他們印象中荷伊病得很嚴重,痛得沒辦法抵抗。顯然他們沒想到……」
「耶穌啊,」她咕噥著。「他一點也沒退步。」她看著麻醉推車,發現有個抽屜打開了。裡頭有一管管裝著戊硫代巴比妥的小玻璃瓶,在手術室的明亮燈光下發亮。那是麻醉劑,她們正要幫他麻醉,她心想。他當時就躺在這張手術台上,手臂上連接著那條靜脈注射管。呻吟著,痛得滿臉扭曲。她們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們正忙著自己的工作,護士正在準備工具,想著哪些是醫師會需要的。麻醉師正在計算麻醉藥物的劑置,同時看著監視器上病患的心律。或許麻醉師看到他的心跳加速,以為是疼痛造成的。她不曉得他當時正繃緊全身,準備要撲過來。準備要殺人。
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麼事?
她看著手術台旁的工具盤。上頭是空的。「他用了手術刀嗎?」她問。
「我們沒找到兇器。」
「那是他最喜歡的工具。他總是用手術刀……」她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後頸的寒毛立刻豎起。她看著阿爾林。「他有可能還在這棟大樓裡嗎?」
坎納迪插嘴,「他沒在這棟大樓裡。」
「他以前假扮過醫師。他知道如何融入醫療人員中。你們在醫院裡面搜查過了嗎?」
「沒這個必要。」
「那你們怎麼知道他不在這裡?」
「因為我們有他離開這棟大樓的證據。在錄影帶上。」
她的脈搏加速。「保全攝影機拍到他了?」
坎納迪點頭。「你應該會想親自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