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的車。我的家。我。

  開車回波士頓的一路上,瑞卓利氣得胃都打結了。儘管狄恩就坐在她旁邊,但她不看他;她太專心在生氣了,感覺那憤怒的火焰吞噬了她。

  當狄恩把車子停在歐唐娜位於布拉特爾街的地址時,她的怒火只是更加深。瑞卓利瞪著那棟大大的殖民地式建築,外頭護牆板上的白漆嶄新,在石板灰的遮光護窗對照下更突出。一道鍛鐵籬笆圍起前院,裡面是修剪整齊的草坪和一條鋪著花崗岩的通道。即使以布拉特爾街的高檔標準而言,這也是一棟公僕永遠不可能夢想擁有的漂亮房子。然而撂倒沃倫‧荷伊這類壞人、且在這些戰役中飽受餘波之苦的,卻正就是像我這樣的公僕,她心想。她是夜裡鎖緊自家門窗的人,是被那些走向她睡床的幽靈腳步聲所驚醒的人。她跟惡魔奮戰,然後承受種種後果,而在這裡,住在這棟氣派房子裡的女人,卻提供同樣那些惡魔一雙同情的耳朵,然後走進法院裡,為那些不可原諒的罪行辯護。這棟房子是建築在被害人的骸骨上。

  來應門那個灰金頭髮的女人全身打扮得很講究,就像她的住宅一樣。她的頭髮像一頂閃耀的頭盔,身上的Brooks Brothers襯衫和長褲燙得筆挺。她大約四十歲,乳白色的臉宛如雪花石膏。而且就像雪花石膏一樣,那張臉沒顯現出任何溫暖。雙眼只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才智。

  「歐唐娜醫師嗎?我是珍‧瑞卓利警探。這位是嘉柏瑞‧狄恩探員。」

  那女人和狄恩都緊盯著對方的眼睛。「狄恩探員和我見過。」

  而且顯然對彼此印象深刻──不是好印象,瑞卓利心想。

  歐唐娜擺明了並不高興他們來訪,只是毫無笑容且機械地帶著他們穿過大大的門廊,進入正式的客廳。花梨木框架的白綢沙發,柚木地板上鋪著深紅色調的東方地毯。瑞卓利對藝術不在行,但就連她也看得出掛在牆上的那些油畫是真跡,而且大概相當名貴。更多被害人的骸骨了,她心想。她和狄恩坐在沙發上,面對著歐唐娜。她沒給他們咖啡或茶,連水都沒有,表明這位女主人希望這是一段簡短的談話。

  歐唐娜直接切入正題,對著瑞卓利說:「你剛剛說,是有關沃倫‧荷伊的事情。」

  「你跟他通信。」

  「沒錯。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們通信的性質是什麼?」

  「既然你問起,我想你已經看過信了。」

  「你們通信的性質是什麼?」瑞卓利又問了一次,口氣很堅定。

  歐唐娜盯著她一會兒,沉默地打量著這個對手。此時她已經知道瑞卓利是對手,也就因此作出回應。她的姿態挺直起來,像是穿上了一副盔甲。

  「首先我應該問你一個問題,警探,」歐唐娜說。「我和荷伊先生通信,關警方什麼事?」

  「你知道他脫逃了?」

  「知道。當然了,是在新聞上看到的。然後州警局跟我聯繫,問他有沒有試著聯絡我。他們聯繫了每個跟沃倫通過信的人。」

  沃倫。他們已經熟悉到直呼其名了。

  瑞卓利打開自己帶來的那個牛皮紙大信封,拿出三張拍立得照片,全都裝在透明夾鏈袋裡。然後她遞給歐唐娜醫師。「是你把這些照片寄給荷伊先生的嗎?」

  歐唐娜只朝那些照片看了一眼。「不是。為什麼問?」

  「你根本沒仔細看。」

  「我不必看。我從來沒寄過任何照片給荷伊先生。」

  「這些是在他的囚室裡發現的。裝在一個有你回信地址的信封裡。」

  「那他一定是用我的信封存放照片而已。」他把那些照片遞還給瑞卓利。

  「那你到底是寄了什麼給他?」

  「信件。還有授權書,讓他簽名後寄回。」

  「什麼樣的授權書?」

  「授權讓我調閱他學校的紀錄,小兒科的病歷,任何有助於我評估他過往歷史的資訊。」

  「你寫過幾封信給他?」

  「我相信是四次或五次。」

  「他都有回信?」

  「是的。我把他的信收在檔案裡,你們可以影印。」

  「他脫逃之後,有試過聯繫你嗎?」

  「如果有的話,你不認為我會告訴警方嗎?」

  「我不知道,歐唐娜醫師。我不知道你和荷伊先生是什麼樣的感情關係。」

  「我們只是通信,不是什麼感情關係。」

  「可是你寫信給他,還寫了四、五次。」

  「我也去拜訪過他。訪談有錄影,你們想要的話可以拿去。」

  「你為什麼要找他談?」

  「他有個故事要說,有經驗可以教導我們。」

  「比方如何屠殺一個女人嗎?」瑞卓利想都沒想,那些字句就脫口而出,像一根充滿恨毒的飛鏢,卻沒能刺穿對方的盔甲。

  歐唐娜很鎮定地回答:「身為執法人員,你只看到最終結果:那些殘忍,那些暴力。可怕的罪行是這些人過往經歷的自然結果。」

  「那你看到了什麼?」

  「看到他們人生的過往經歷。」

  「現在你要告訴我,那全都是他們不快樂的童年造成的。」

  「關於沃倫‧荷伊的童年,你有任何了解嗎?」

  瑞卓利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血壓升高。她不想談荷伊執迷的根源。「他的被害人才不在乎他的童年。我也不在乎。」

  「但是你了解他的童年嗎?」

  「我聽說完全正常。我知道比起一大堆不會切開女人的男人,他有個更好的童年。」

  「正常。」歐唐娜好像覺得這個字眼很可笑。然後她看著狄恩,這是打從他們坐下來以後,她第一次看著他。「狄恩探員,可以麻煩你說一下,你對正常的定義是什麼嗎?」

  兩人打量著對方,眼神交流。那是一場還未完全解決的老戰役所留下的敵意回音。但無論狄恩現在有什麼情緒,都沒透露在他的聲音裡。他冷靜地說:「瑞卓利警探在問你問題,我建議你回答,醫師。」

  他竟然沒搶走這場訪談的主控權,讓瑞卓利很驚訝。她以為狄恩是那種習慣掌控局面的人,但這回他卻把權力讓給她,選擇了旁觀的角色。

  她之前在談話中一直胡亂發洩怒氣。現在重新得到主控權,她得好好按捺自己的脾氣,得冷靜而有條理地進行訪談才行。

  她問:「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通信的?」

  歐唐娜也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回答:「大概三個月前。」

  「你為什麼決定寫信給他?」

  「慢著。」歐唐娜發出一聲詫笑。「你搞錯了。主動寫信的人不是我。」

  「你是說,一開始是荷伊主動的?」

  「是的。他先寫信給我。他說,他聽過我在暴力神經醫學方面的研究。他知道我在別的審判中當過辯方證人。」

  「所以他想找你幫忙?」

  「不,他知道他的刑期不可能改變。當時已經太晚了。但是他認為我對他的案子會有興趣。我的確是有。」

  「為什麼?」

  「你是問我為什麼有興趣嗎?」

  「為什麼你要浪費時間寫信給荷伊這樣的人?」

  「他正好就是我想更了解的那種人。」

  「有半打心理醫師跟他談過了。他一點問題也沒有。除了喜歡切開女人的這個事實之外,他完全正常。他喜歡把女人綁起來,切開她們的腹部。扮演外科醫生讓他興奮。只不過他動刀時,被害人是完全清醒的,完全知道他在對她們做什麼。」

  「而你還認為他是正常的。」

  「他沒有心神喪失,他行兇時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還樂在其中。」

  「所以你相信他就是天生邪惡。」

  「一點也沒錯。」瑞卓利說。

  歐唐娜打量她一會兒,目光凌厲得像是要穿透她。她看到了多少?她的心理學訓練讓她有辦法看穿一個人外表的面具,看到底下受創傷的血肉嗎?

  歐唐娜忽然站起來。「過來我的辦公室吧,」她說。「有些東西該讓你們看一下。」

  瑞卓利和狄恩跟著她進入一條走廊,腳步聲被鋪滿走廊的酒紅色地毯悶住了。她帶他們進入的這個房間,和裝飾豐富的客廳形成強烈的對比。歐唐娜的辦公室完全就是工作專用:白色的牆面,書架上排列著參考書,還有標準規格的金屬檔案櫃。瑞卓利心想,走進這個房間,你就會立刻轉為工作模式。而且對歐唐娜似乎就是造成了這種效果。她嚴肅地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抓起一個X光片信封,拿到一個裝在牆上的看片燈箱。她把一張X光片夾上去,打開燈箱開關。

  燈箱亮起來,背光的那張X光片裡,是一個人類的頭骨。

  「正面,」歐唐娜說。「二十八歲的白人男性建築工人。他是個守法公民,據說非常體貼,是個好丈夫。對他六歲的女兒充滿關愛。然後他在工地受了傷,一根橫樑擊中他的頭部。」她看著兩個訪客。「狄恩探員大概已經曉得了。你呢,警探?」

  瑞卓利走近燈箱。她很少仔細看X光片,只能看出個大概:圓頂狀的頭蓋骨、兩個空的眼眶,以及有如尖木樁柵欄的牙齒。

  「我再放上側面的,」歐唐娜說,然後把第二張X光片夾上燈箱。「現在看到了嗎?」

  第二張片子顯示出頭骨的側面。現在瑞卓利看得到一個小蜘蛛網般的裂縫,從額骨往後輻射開來。她指著那些裂縫。

  歐唐娜點點頭。「他們送他去急診室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了。電腦斷層掃描顯示他有內出血,因此有一個大型的硬腦膜下血腫,壓迫著他腦部的額葉。那些血已經動手術排掉了,接著他就逐漸復元。或者應該說,看起來復元了。但是他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他工作時一再脾氣失控,於是被解僱了。他開始猥褻他的女兒。然後,有回跟他太太吵架,他就狠狠揍他太太,打得看到她的屍體都認不出來。他一開始揍人,就停不下來。即使他已經打斷她大部分的牙齒。即使她的臉已經變成一堆爛肉和骨頭碎片。」

  「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一切可能都要怪那個?」瑞卓利說,指著那個有裂縫的頭骨。

  「是的。」

  「拜託,饒了我吧。」

  「看看這張片子,警探。看看裂痕是在哪裡?想想這個裂痕的正下方是腦部的哪個部分。」她轉過來望著狄恩。

  他面無表情地迎上她的目光。「是額葉。」他說。

  歐唐娜嘴唇微微一扯,露出隱約的微笑。顯然她很享受有這個挑戰老對手的機會。

  瑞卓利說:「這個X光片的重點是什麼?」

  「我被這個男人的辯護律師找去做神經精神醫學的評估。我做了我們所謂的威斯康辛卡片分類測驗和霍里氏神經心理成套測驗。我也要求對他的腦部進行MRI──也就是核磁共振造影(mganetic resonance imaging)──的掃描。這一切檢驗都指向同一個結論:這個男人的兩邊額葉都受到嚴重的損傷。」

  「可是你剛剛說,他已經從那次受傷中完全復元了。」

  「看起來復元了。」

  「他到底有沒有腦部損傷?」

  「就算額葉有大幅的損傷,你也還是可以走路、講話、執行日常功能。你可以跟一個做過額葉切除術的人講話,還可能根本不會察覺他有什麼不對勁。但他絕對是受到損傷了。」她指著那張X光片。「這個人碰到的,我們稱之為額葉抑制解除症候群。額葉會影響我們對未來的思考和判斷,影響我們對不適當衝動的控制能力。如果額葉損壞了,你在社交上就會變得不受拘束。你會表現出不適當的行為,沒有任何罪惡感或感情上的痛苦。你失去了控制自己暴力衝動的能力。而我們都有這類暴力衝動,有想要反擊的憤怒時刻。碰到開車有人硬切到我們前面,我們會想狠狠撞上去。我很確定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警探,氣得會想要傷害別人。」

  瑞卓利什麼都沒說,被歐唐娜那些話的真實性搞得啞口無言。

  「人類社會認為暴力行動是邪惡或不道德的表現。我們都被教導說,我們的行為最終是控制在自己手裡,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選擇不要去傷害另一個人。但指引我們的不光是道德而已,還有生理因素。我們的額葉協助我們把想法付諸實現,協助我們衡量這些行為的後果。要是沒有這樣的控制,我們就會屈服於每一個狂野的衝動。這個男人就是這樣。他對他女兒有性慾感覺,於是就猥褻她。他的太太惹他生氣,於是他就把她毆打致死。我們偶爾都會有令人不安或不適當的念頭,無論有多麼短暫。我們看到一個有魅力的陌生人,腦袋就會閃過性愛。但也就是如此而已──只是一個短暫的念頭。但要是我們屈服於這種衝動呢?要是我們無法阻止自己呢?那種性衝動可能會導致強暴,或者更糟。」

  「所以這就是他的辯護?『我的腦子逼我這麼做』?」

  歐唐娜的雙眼閃過一絲惱怒。「額葉抑制解除症候群,是神經科醫師普遍接受的一種診斷。」

  「是啊,但是在法庭上行得通嗎?」

  歐唐娜冷漠地暫停一下。「我們的司法系統還是遵循十九世紀對精神失常的定義。所以也難怪法庭會對精神醫學一無所知。這個人現在在奧克拉荷馬州的死囚牢房。」歐唐娜一臉嚴肅地把燈箱上的片子扯下來,放回信封內。

  「這個案例跟沃倫‧荷伊有什麼關係?」

  歐唐娜走到她的辦公桌,拿起另一個X光片信封,抽出兩張X光片,夾上燈箱。那是另一套頭骨片子,正面和側面,但是比較小。是兒童的頭骨。

  「這個男孩爬一道籬笆時摔下來。」歐唐娜說。「他臉朝下著地,腦袋砸在鋪過的堅硬地面上。看看這裡,在這張正面的片子。你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裂痕,往上直到大約左邊眉毛的高度。這是骨頭的裂縫。」

  「我看到了。」瑞卓利說。

  「再看看病人的名字。」

  瑞卓利注視著片子邊緣那個有病患身分資料的小方塊。她所看到的,讓她一時僵住,無法動彈。

  「受傷時,他才十歲,」歐唐娜說。「是個正常、活潑的男孩,在休士頓郊區一個富裕的家庭長大。至少,他的小兒科病歷和他的小學紀錄是這樣記載的。一個健康的兒童,智力在平均以上。跟其他人相處得很好。」

  「直到他長大了,開始殺人。」

  「是的,但為什麼沃倫會開始殺人?」歐唐娜指著那兩張X光片。「這個傷可能是一個因素。」

  「嘿,我七歲時也從攀爬架摔下來過,腦袋砸到一根鐵槓。我可沒有跑出去到處把人切開。」

  「但是你的確追獵人類。就像他一樣。事實上,你就是個職業獵人。」

  憤怒湧上了瑞卓利的臉。「你怎麼能拿我跟他比?」

  「我沒有,警探。但是想想你現在的感覺。你大概很想給我一耳光,對吧?那麼,是什麼阻止了你?攔住你的是什麼?是道德?教養,或者只不過是邏輯,告訴你會有一些後果?你一定會被逮捕?這些考慮加起來,阻止你攻擊我。而這個心理考量過程,就是在額葉發生的。多虧那些完整無損的神經元,你才有辦法控制你毀滅性的衝動。」歐唐娜暫停一下,然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大部分時間是這樣。」

  最後幾個字像一根箭,射中了靶心。那是她的一個痛腳。才一年前,在偵辦外科醫生案期間,瑞卓利犯下一個永生遺憾的可怕錯誤。在一次激烈的追逐中,她射殺了一個沒帶武器的男人。她回瞪著歐唐娜,看到了她眼中那滿足的亮光。

  狄恩打破沉默。「你剛剛告訴我們,一開始是荷伊聯絡你的。那他是希望得到什麼?注意?同情?」

  「說不定只是人類的理解?」歐唐娜說。

  「他就只是希望你理解而已?」

  「沃倫很努力想找出答案。他不知道是什麼驅動自己殺人。他只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而他想知道為什麼。」

  「他是這樣告訴你的?」

  歐唐娜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拿起一個檔案夾。「我把他的信收在這裡。還有我們訪談的錄影帶。」

  「你去過索薩—貝瑞諾斯基監獄?」

  「沒錯。」

  「是誰提議的?」

  歐唐娜猶豫了一下。「我們兩個都覺得訪談會有幫助。」

  「但是實際提出要碰面這個想法的人是誰?」

  結果是瑞卓利替歐唐娜回答這個問題。「是他,對吧?是荷伊要求會面的。」

  「雖然是他的提議。但我們都想會面。」

  「他要求你去那裡的真正目的,你一點都不明白吧?」瑞卓利說。

  「我們必須碰面。如果沒有實際看到病患,我就沒辦法幫他做評估。」

  「然後當你們坐在那兒,面對面,你以為他在想什麼?」

  歐唐娜一臉鄙視的表情。「難道你會曉得?」

  「啊沒錯。我完全知道外科醫生的腦袋裡在想什麼。」瑞卓利又有辦法表達看法了,那些話冰冷而無情。「他要求你去,是因為他想親眼看看你。他向來會對女人這樣的。朝我們微笑,講好聽話。他的學校紀錄裡有這些,不是嗎?老師們都說他是『有禮貌的年輕人』。我敢說他碰到你的時候很有禮貌,對吧?」

  「是的,他是──」

  「只是一個平凡的、合作的男人。」

  「警探,我沒天真到認為他是正常人。但是他很合作,而且他對自己的行為很苦惱。他想明白他那些行為的原因。」

  「所以你告訴他,那是因為他小時候撞到頭。」

  「我告訴他,那個頭部的傷是原因之一。」

  「他聽了一定很高興。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了一個藉口。」

  「我給了他我最誠實的意見。」

  「你知道還有什麼讓他很高興嗎?」

  「什麼?」

  「跟你在同一個房間。你們當時是坐在同一個房間裡,對吧?」

  「我們在訪客室會面。那裡有持續的錄影監視。」

  「但是你們兩個之間沒有障礙。沒有保護窗。沒有樹脂玻璃。」

  「他從來沒威脅我。」

  「他可以湊到你面前,仔細看到你的頭髮,聞到你皮膚的氣味。他尤其喜歓聞女人的氣味。這會讓他興奮。真正喚起他情慾的,是恐懼的氣味。狗可以聞得出恐懼,你知道嗎?我們害怕時,會釋放出某些荷爾蒙,而動物聞得出來。沃倫‧荷伊也聞得出來。他就像任何會獵殺的動物那樣,他聞得到恐懼的氣味,脆弱的氣味。那會助長他的幻想。而且我可以想像,當他跟你一起坐在那個房間裡,他的幻想會是什麼。我見識過那些幻想最後導致什麼事情發生。」

  歐唐娜想發出笑聲,但是不太成功。「如果你是想嚇我──」

  「你的脖子很修長,歐唐娜醫師。我猜想有些人會說那是天鵝頸。他會注意到的。你有沒有剛好發現他盯著你的脖子看,就那麼一次?」

  「喔,拜託。」

  「他的目光是不是偶爾會朝下看一眼?或許你以為他在看你的胸部,就像其他男人一樣。但沃倫不是。他好像不太關心胸部。吸引他的是脖子。他把女人的脖子想成甜點。在他完成了對她另一部分的解剖之後,就等不及要用刀劃開的。」

  歐唐娜紅著臉轉向狄恩。「你的搭檔太過分了。」

  「不。」狄恩低聲說。「我想瑞卓利警探正好擊中目標。」

  「這完全就是恐嚇。」

  瑞卓利笑了。「你曾經跟沃倫‧荷伊在同一個房間。你當時居然沒感覺受到恐嚇。」

  歐唐娜冷靜地注視著她。「那是個臨床的訪談。」

  「那是你以為。但他認為那是別的。」瑞卓利湊近她,歐唐娜當然注意到這個無言的侵犯。儘管歐唐娜比較高,而且無論塊頭和地位都比較佔優勢,但她比不上瑞卓利那種無情的兇猛,而且當瑞卓利繼續用言辭進攻她時,她的臉更紅了。

  「你說過,他很有禮貌,很合作。唔,當然了。他完全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個女人跟他在同一個房間。一個女人坐得夠近,足以讓他興奮。不過他隱藏著自己的興奮;這點他很擅長。他很會保持一種完全正常的談話,即使他當時正在想著要割斷你的喉嚨。」

  「你失控了。」歐唐娜說。

  「你以為我只是想嚇你?」

  「這不是很明顯嗎?」

  「真正該嚇死你的是這個。沃倫‧荷伊好好聞了你。他被你搞得很興奮。現在他跑出來了,又繼續出獵了。而且猜猜怎麼著?他從來不會忘記一個女人的香味。」

  歐唐娜也瞪著她,雙眼終於流露出恐懼。瑞卓利看到那恐懼,不禁得到些許滿足。她自己過去一年來所遭受的那種痛苦,她希望歐唐娜也嚐嚐看。

  「你要習慣害怕的滋味,」瑞卓利說。「因為你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跟像他那樣的男人合作過,」歐唐娜說。「我知道什麼時候該害怕。」

  「荷伊跟你以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歐唐娜笑了一聲。她又恢復逞強的姿態,因為自尊而硬撐出來。「他們每個都不一樣。每個都很獨特。而我從來沒有背棄過他們任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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