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會議桌上到處都是紙,幾個檔案夾攤開,一疊疊犯罪現場照片堆得像是發亮的屋瓦。原子筆沙沙畫過黃色橫格記事本。儘管現在是電腦年代了──桌上還有幾部桌上型電腦開機了,螢幕發著光──當資訊急速且大量湧現時,警察們還是會用最順手的紙筆。瑞卓利把筆電留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寧可用她堅定的字跡寫下筆記。紙頁上是一片亂糟糟的字句和弧形箭頭,外加小方塊圈出重要細節。但是混亂中有秩序,而且恆久的墨水帶來了確定感。她又翻到新的一頁,設法把注意力集中在羅倫斯‧札克醫師那輕悄的聲音;設法不要因為嘉柏瑞‧狄恩而分心。狄恩就坐在她旁邊,也在寫筆記,但字跡遠遠工整得多。她的目光轉到他握筆的手,粗粗的血管在他的皮膚上很明顯,挺括的白襯衫袖口從他灰色西裝的袖子裡探出一小截。他比她晚進入會議室,然後挑了她旁邊的位置坐下。這表示什麼嗎?不,瑞卓利。這只表示你旁邊有張空椅子,分心去想這類事情是浪費時間。她覺得思緒散亂,注意力朝好幾個不同的方向裂開,就連她寫的字句都開始在紙頁上歪斜。這個房間裡還有其他五個男人,但只有狄恩抓住她的注意力。她現在知道他的香味了,在會議室裡由各種鬍後水香味所構成的嗅覺交響曲中,她可以輕易認出那涼爽而乾淨的氣味。瑞卓利從不擦香水,身邊卻環繞著一堆擦香水的男人。

  她低頭看著自己剛剛寫下的字:

  ◇◇

  互利共生: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生物相互受惠,而形成的共生關係。

  ❖

  這個辭彙定義了沃倫‧荷伊和他新夥伴的約定。外科醫生和支配者,以團隊形式運作。他們一起出獵,以腐肉為食。

  「沃倫‧荷伊有搭檔的時候,向來就能發揮得最好,」札克醫師說。「這是他喜歡的出獵方式。以前是跟安德魯‧卡普拉一起出獵,直到卡普拉死去。的確,荷伊需要另一個男人的參與,他的儀式才算完整。」

  「可是他去年是單獨出獵的。」巴瑞‧佛斯待說。「他當時沒有搭檔。」

  「就某種意義而言,他其實有,」札克說。「想想他在波士頓這邊挑選的被害人。全都是曾經遭受過性侵害的女人──之前侵害她們的不是荷伊,而是其他男人。荷伊受到這種損傷的女人、曾被強暴玷污的女人所吸引。在他眼中,被強暴使得她們骯髒、受到污染,也因此變得可以接近。在內心深處,荷伊畏懼正常的女人,而且這種畏懼使得他不舉。只有碰到他認為是低劣的女人,他才會覺得有掌控權。此時荷伊才會使用手術刀,才有辦法從隨後的儀式中獲得完全的滿足。」札克看了會議室裡一圈,看到大家紛紛點頭。這些細節在場的警察都已經曉得了。除了狄恩之外,其他人全都參與了外科醫生案的偵辦;他們對於沃倫‧荷伊的手法都已經非常熟悉。

  札克打開桌上的一個檔案夾。「現在我們來討論第二名兇手:支配者。他的儀式幾乎是沃倫‧荷伊儀式的翻版。他不怕女人,也不怕男人。事實上,他都挑選跟男性伴侶同住的女人去攻擊。丈夫或男友在場非但不會礙事,支配者似乎還希望男人在場,而且他進屋時都準備好要對付男人了。先用電擊槍和防水膠帶制伏丈夫,然後將這位男性被害人擺好位置,迫使他必須觀看接下來發生的事。要是務實一點的話,支配者應該要立刻殺了男人,但他卻不。他因為有一個觀眾,因為知道另一個男人在場觀看他領取戰利品,而得到興奮感。」

  「而沃倫‧荷伊則是藉由觀看,而得到興奮感。」瑞卓利說。

  札克點點頭。「一點也沒錯。一個兇手喜歡執行,一個喜歡觀看,這是互利共生的絕佳例子。這兩個男人是天生的搭檔,他們的渴望彼此互補。兩人聯手,就更有效率。他們更能夠控制獵物,也可以結合兩人的技巧。甚至荷伊還在坐牢期間,支配者就已經模仿了荷伊的技巧,借用了一些外科醫生的招牌手法。」

  這一點瑞卓利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看出來,但這會兒會議室裡沒有人承認這個細節。或許他們忘了,但是她可沒忘。

  札克繼續說:「我們知道,荷伊收到了一般大眾寫給他的信。即使在監獄裡,他也有辦法吸收到崇拜者。他跟他建立友誼,或許甚至還教導他。」

  「一個學徒。」瑞卓利輕聲說。

  札克看著她。「你用的這個詞很有意思。學徒是在師傅的教導下,獲得技巧或手藝。在這個案例裡頭,他學的是獵殺的手藝。」

  「但是哪一個是學徒?」狄恩問。「哪一個是師傅?」

  狄恩的問題讓瑞卓利很不安。因為過去一年,沃倫‧荷伊都代表了她所能想像最糟糕的邪惡。在一個獵人橫行的世界裡,沒有人比得上他。現在狄恩提出了一個她不願去想的可能性:外科醫生只不過是個助手,去補助某個更可怕的人。

  「無論他們的關係是什麼,」札克說,「他們合作都遠比單打獨鬥要有效率得多。而且一起出獵,他們的攻擊模式有可能會改變。」

  「怎麼說?」史力普問。

  「截至目前為止,支配者都選擇男女伴侶下手。他會讓男人靠牆坐著當觀眾,觀看他性侵女人。他希望另一個男人在場,看到他領取戰利品。」

  「但是現在他有了個搭檔,」瑞卓利說。「有個男人會在旁觀看。而且想要觀看。」

  札克點頭。「荷伊也許正好能扮演支配者幻想中的重要角色,那就是旁觀者,觀眾。」

  「這表示,他下回可能不會選擇一對伴侶。」她說。「他會選擇……」她停下,不願意往下想。

  但札克等著聽她的答案,雖然這個答案他已經推斷出來了。他坐在那邊昂起頭,灰白的眼珠出奇熱切地看著她。

  結果接著講完的是狄恩。「他們會選擇一個女人,獨居的。」

  札克點頭。「容易制伏,容易控制。沒有丈夫要擔心,他們可以把注意力完全放在那個女人身上。」

  ◆

  我的車。我的家。我。

  瑞卓利把車停進朝聖者醫院的一個停車位,關掉引擎。她沒馬上解開門鎖、下車,而是坐在車上,掃視著停車場。身為警察,她向來自認是一個戰士,一個獵人。從來不曾把自己想成獵物。但現在,她發現自己的行為就像個獵物,有如一隻準備要離開安全巢穴的兔子般警覺。她,以往向來無所畏懼,現在淪落到朝著車窗外緊張地猛看。她,曾經踢開門,總是第一批衝進嫌疑犯家中的警察。她在後照鏡裡瞥見自己一眼,看到了蒼白的臉、憂心忡忡的眼睛,這個女人她簡直不認識了。不是個征服者,而是個被害人。一個她鄙視的女人。

  她推開車門下了車。站直身子,緊貼在臀部槍套的手槍重量讓她覺得安心些。讓那些混蛋放馬過來吧;她已經準備好要收拾他們了。

  她獨自搭了停車場的電梯上樓,肩膀挺起,自尊壓過了恐懼。等到她再度走出電梯,看到了其他人,就覺得那把槍好像沒必要,甚至多餘。她把套裝的外套拉下來遮住槍套,走進醫院,進入電梯,裡頭還有三個滿臉青春煥發的醫學院學生,聽診器半露出口袋。他們彼此交換醫學術語,炫耀著自己剛學到的辭彙,沒理會站在旁邊那個一臉倦容的女人。是啊,就是那個臀部藏著一把槍的女人。

  到了加護病房,她逕自走過病房區的職員櫃檯,走向五號隔間。然後在外頭站住,對著玻璃隔間裡皺眉。

  一個女人躺在考薩克的床上。

  「對不起,女士?」一個護士說。「訪客必須先登記。」

  瑞卓利轉身。「他人呢?」

  「誰?」

  「文斯‧考薩克。他應該在那張病床上的。」

  「對不起,我三點才開始值班──」

  「要是有任何事發生,你們應該要打電話給我的!」

  此時,她的激動已經引起另一個護士的注意,她趕緊介入,用一種太常對付心煩家屬的撫慰口氣說話。

  「考薩克先生今天早上拔管了,女士。」

  「什麼意思?」

  「他喉嚨的那根管子──協助他呼吸的那根──我們取出來了。他現在狀況還好,所以我們就把他轉到中重度病房,就在走廊往前那邊。」然後她又辯解地補了一句:「我們打過電話給考薩克的太太,你知道。」

  瑞卓利想到黛安‧考薩克和她空蕩的雙眼,很好奇那通電話她到底有沒有聽懂,說不定那些訊息就像一枚硬幣落入黑暗的井內般。

  等她來到考薩克的病房,已經比較冷靜點,也恢復了自制。她悄悄朝裡探頭。

  考薩克醒了,正注視著天花板。他的肚子在被單底下凸起,雙臂在身體兩側完全不動,好像深怕一動,就會擾亂那些纏結的電線和輸液管。

  「嘿,」她輕聲說。

  他望著她。「嘿,」回應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你介意有訪客嗎?」

  他的回答是拍拍床,邀請她進去坐,留下。

  她拖了張椅子到他床邊坐下。他的目光又往上,她一開始以為他要看天花板,結果不是,而是看著一具架在房間角落的心臟監視儀。一道心電圖痕跡發出嗶嗶聲,掠過螢幕。

  「那是我的心臟。」他說。之前的插管讓他喉嚨嘶啞,講出來的話幾乎只有氣音。

  「看起來跳動得還不錯。」她說。

  「是啊。」然後他沉默了一會兒,雙眼還是盯著監視儀。

  她看到她今天早上請花店送來的花,已經插在他床邊桌上。那是病房裡唯一的一瓶花。沒有其他人想到要送花嗎?連他太太都沒想到?

  「我昨天碰到黛安了。」她說。

  他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別開眼睛,但她還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沮喪。

  「我猜想她沒告訴你。」

  他聳聳肩。「她今天沒來。」

  「啊,那大概晚一點會來吧。」

  「我要知道才是見鬼了呢。」

  他的回答讓她吃了一驚。或許他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忽然臉紅了。

  「我不該那樣說的。」他說。

  「你想跟我說什麼都沒關係的。」

  他又往上看著監視儀,然後嘆了口氣。「那好吧。好爛。」

  「什麼好爛?」

  「一切。像我這樣的男人活了一輩子,乖乖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帶薪水回家。給小孩他們想要的。從來不收賄賂,一次都沒有。然後忽然間我就五十四歲,轟,我自己的心臟轉過來對付我。現在我躺在這裡心想: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我遵守規則,最後養出一個窩囊廢女兒,隨時需要錢的時候就會打電話給老爸。還有個老婆成天在吃她從藥房能弄到的任何藥物,吃得整個人昏頭昏腦。我沒辦法跟止痛藥王子競爭啊。我只是那個給她一個家、幫她付所有藥錢的男人。」他笑了一聲,認命又傷心。

  「那你為什麼還要守著這段婚姻?」

  「不然我還有什麼選擇?」

  「單身啊。」

  「你的意思是,孤單。」他說孤單這個字眼,彷彿那是最糟糕的選擇。有些人是抱著最大的希望做出選擇:而考薩克只是為了避免最糟糕的下場而做出選擇。他往上盯著自己的心跳軌跡,那抽搐的綠色線條象徵著人類必有一死。無論壞選擇或好選擇,最後都會來到這一刻,來到這個醫院的病房,恐懼與後悔相伴。

  等我到了他這個年紀時,我會在哪裡?她很好奇。躺在醫院裡,後悔我做過的種種選擇,渴望著我沒走的那條路?她想著自己那戶安靜的公寓和空蕩的牆面,還有孤零零的床。她的人生又哪裡會比考薩克的高強?

  「我一直擔心它會停止,」他說。「你知道,忽然變成一直線。那真的會把我嚇到拉屎。」

  「那就別再看了。」

  「要是我不看,那誰會替我留意?」

  「櫃檯那邊的護士會注意。她們那邊也有監視器的,你知道。」

  「但是她們真的有在看嗎?或者她們只是在鬼混,聊購物和男朋友及一堆狗屎?我的意思是,那可是我他娘的心臟耶。」

  「她們也有警報系統。只要有一丁點不對勁,她們的機器就會開始尖叫。」

  他看著她。「你沒唬我?」

  「怎麼,你不信任我?」

  「不曉得。」

  他們對望一會兒,她覺得羞愧難當。她沒有理由期望他信任自己,尤其是在墓園所發生的事情以後。那一幕依然糾纏著她,想到心臟病發的考薩克,孤單無依地躺在黑暗中。而她,那麼專心一意地追逐,不顧一切。她沒辦法看他的眼睛,於是她目光垂下,看著他胖乎乎的手臂,上頭縱橫交錯著膠帶和靜脈注射管。

  「我很抱歉,」她說。「老天,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什麼?」

  「沒有照應你。」

  「你在說什麼啊?」

  「你還記得嗎?」

  他搖搖頭。

  她暫停一下,突然明白了他是真的不記得,也明白自己可以別再多說,他就永遠不會知道她是怎麼辜負了他。沉默或許是比較簡單的辦法,但她知道自己無法忍受這個負荷。

  「那麼你還記得什麼,有關在墓園的那一夜?」她問。「最後一件事?」

  「最後一件事?我在奔跑。我猜想我們都在跑,對吧?追那個兇手。」

  「還有呢?」

  「我還記得我當時很火大。」

  「為什麼?」

  他冷哼一聲。「因為我居然跑輸一個小妞。」

  「然後呢?」

  他聳聳肩。「就這樣了。那就是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直到這裡那些護士開始把那根該死的管子插進……」他停下來。「我醒過來就不礙事了。而且我一定會讓她們知道這一點的。」

  接下來是一段沉默,考薩克咬著牙,目光仍頑固地注視著心臟監視儀。然後他很厭惡地說:「我想我搞砸了那次追逐。」

  她聽了很驚訝。「考薩克──」

  「你看看這個。」他朝自己凸起的肚腩揮了下手。「就好像我吞了個天殺的籃球似的。看起來就像那樣,或者像是懷孕十五個月。我連個小妞都跑不過。我以前跑很快的,你知道。以前我的身材就像匹賽馬。不像現在這樣。你真該瞧瞧我當年的樣子,瑞卓利。你不會認得的。我敢說你完全不相信。對吧?因為你只看到我現在這副德性。廢人一個。抽太多菸,吃太多東西。」

  喝太多酒,她心裡默默加上這條。

  「只是一大桶噁心的肥油。」他氣呼呼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考薩克,聽我說。搞砸的人不是你,是我。」

  他看著她,顯然很困惑。

  「在墓園裡。當時我們兩個都在跑,追著我們認為是兇手的那個人。你就在我後頭。我聽到你在喘氣,努力想跟上。」

  「你又要戳我的痛腳了。」

  「然後你就不在了。忽然就是不在了。但是我繼續跑,結果全是浪費時間。那根本不是兇手,而是狄恩警探,走在墓園邊緣。兇手早就離開了。我們追的目標根本就不存在,考薩克。只是幾個影子,如此而已。」

  他沒吭聲,等著她把故事講完。

  她逼自己繼續。「這時候我應該要回去找你的。我應該發現你沒跟上來,但是一堆事情變得好瘋狂,我根本沒用腦子。我沒停下來想一下你人在哪裡……」她嘆了口氣。「我不知道自己隔了多久才想起來。或許只有幾分鐘。但是我想,恐怕已經拖太久了。而這段時間裡,你就躺在那裡,在一塊墓碑後頭。我耽誤太久才想起來,才開始去找你。」

  接下來是一段沉默。她很納悶他是否聽懂她說的話,因為他開始無聊去弄他的靜脈注射輸液管,重新整理那一圈圈的管子。好像不想看她,想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事情上頭。

  「考薩克?」

  「嗯。」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有。事情過去就算了吧,我要說的就是這樣。」

  「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大混蛋。」

  「為什麼?因為你在忙著盡自己的職責?」

  「因為我應該要照看自己的搭檔。」

  「我又不是你的搭檔。」

  「那天夜裡,你就是我的搭檔。」

  他笑了一聲。「那天夜裡我是個他娘的包袱。一個兩噸重的大球外加鏈子,把你往後拖。你在那邊大驚小怪,自責沒有照看我。我呢,我躺在這裡氣自己把工作搞砸了。我的意思是,我名副其實就撲通一聲倒地。我一直想著以前我那些自我欺騙的愚蠢謊言。你看到這個肚子了沒?」他又拍拍自己的腹部。「我都騙自己說會消失的。而且我還相信自己會開始吃減肥餐,擺脫這個救生圈。但結果,我只是褲子愈買愈大號,騙自己說是那些成衣商故意把尺碼亂搞,如此而已。再過兩年,或許我就要穿小丑褲了。到時候就算吃一大堆瀉藥和利尿劑,也沒辦法讓我通過定期體檢了。」

  「你真的那樣做?吃藥好通過體檢?」

  「我沒承認也沒否認。我只是告訴你,我心臟的這個狀況,其實拖很久了。我早就知道有可能出事。但現在真的發生了,我又氣得要命。」他憤怒地哼了一聲,再度往上看著心臟監視儀,螢幕上他的心跳加快了。「現在我的心臟出大狀況了。」

  他們對坐一會兒,看著心電圖,等著他的心跳減緩。她以前從來沒太注意自己的心臟在胸中跳動。這會兒她看著考薩克的心跳痕跡,也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脈搏。她以前一直把自己的心跳視為理所當然。現在她好奇著那是什麼滋味:等著每一下心跳,害怕可能不會有下一次,害怕胸中的生命搏動會忽然停止。

  看著躺在那裡、雙眼依然盯著監視儀不放的考薩克,她心想:他不光是生氣而已;他還嚇壞了。

  忽然間,他坐直身子,一手揮向胸口,恐慌地睜大眼睛。「叫護士來!叫護士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你沒聽到警報聲嗎?是我的心臟──」

  「考薩克,那只是我的呼叫器。」

  「什麼?」

  她拆下皮帶上的呼叫器,關掉嗶嗶響聲,然後舉起來給他看上頭顯示的電話號碼。「看到沒?不是你的心臟。」

  他倒回枕頭上。「耶穌啊。把那玩意兒帶走吧。它會害我心臟病發。」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電話嗎?」

  他躺在那裡,雙手依然按著胸口,整個身體因為抒解而鬆弛。「可以,可以。我無所謂。」

  她撥了電話,一個熟悉的沙啞嗓音接了:「法醫處,我是艾爾思醫師。」

  「我是瑞卓利。」

  「佛斯特警探和我正在這裡,看著我電腦裡的一套牙科X光片。之前國家犯罪情報中心給了我們一份新英格蘭地區失蹤女性的清單,我們一直在追查。現在這套片子,是緬因州警局用電子郵件寄給我的。」

  「那是什麼案子?」

  「是今年六月二日的一宗謀殺綁架案。謀殺被害人是肯尼斯‧魏特,三十六歲。被綁架的是他太太瑪拉琴,三十四歲。我正在看的X光片,就是瑪拉琴的。」

  「我們找到佝僂病女士了?」

  「結果吻合,」艾爾思醫師回答。「這位被害人現在有名字了:瑪拉琴‧魏特,他們正要把資料傳真過來給我們。」

  「慢著。你剛剛說,這個謀殺綁架案是發生在緬因州?」

  「一個叫藍丘的小鎮。佛斯特說他去過那裡。開車過去大概要五小時。」

  「這名兇手的出獵範圍比我們原先以為的要大。」

  「等一下,佛斯特要跟你講話。」

  佛斯特興高采烈的聲音傳來。「嘿,你吃過龍蝦三明治嗎?」

  「什麼?」

  「我們可以在路上吃到龍蝦三明治。林肯維爾海灘那邊有一家很棒的午餐小店。我們明天早上八點出發,剛好可以趕到那邊吃午餐。開我的車還你的?」

  「可以開我的車。」她暫停一下,忍不住又補了一句:「狄恩大概也會想跟我們一起去。」

  佛斯特頓了一下。「好吧,」他最後不太熱切地說:「你說了算。」

  「我會打電話給他。」

  她掛斷電話時,可以感覺到考薩克的目光看著他。

  「所以聯邦調查局先生現在也是偵辦團隊的一份子了。」他說。

  她沒理會,只是按了狄恩的手機號碼。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他只是另一個資源而已。」

  「你之前可不是這麼看他的。」

  「後來我們有個機會一起作。」

  「可別告訴我,你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她揮手示意考薩克安靜,等著電話接通。但是狄恩沒接電話,只聽到一個錄音留言:「本用戶目前無法接聽電話。」

  她掛斷了,看著考薩克。「有什麼問題嗎?」

  「你看起來才是有問題的人。你得到了一個新線索,等不及就要打給你的聯邦新哥兒們。發生了什麼事?」

  「沒發生什麼事。」

  「我看起來可不是這樣。」

  她臉頰發熱。兩人都心知肚明,她沒跟他坦白。就連她在撥狄恩的手機號碼時,都感覺到自己脈搏加快,也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犯了癮的毒蟲,忍不住又撥電話去他住的旅館。鈴響時,她轉身避開考薩克兇惡的眼神。面對著窗外。

  「柱廊飯店。」

  「能不能幫我接到你們一位客人的房間?他的名字是嘉柏瑞‧狄恩。」

  「請稍候。」

  趁著等待時,她搜索枯腸,努力想著該用什麼字句、什麼口氣跟他說話。慎重。公務口吻。警察。你是警察。

  旅館接線生又回到線上。「對不起,但是狄恩先生現在不住這裡了。」

  瑞卓利皺起眉,把話筒握得更緊了。「他有留下聯絡電話嗎?」

  「這邊沒有登記。」

  瑞卓利望著窗外,雙眼忽然被西沉的太陽弄得目眩。「他什麼時候退房的?」她問。

  「一個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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