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卓利闔上那個裝著緬因州警局傳真資料的檔案夾,望著車窗外掠過的樹林,偶爾樹木間會有一棟白色的農莊飛逝而過。在車上閱讀總是害她噁心想吐,而瑪拉琴‧魏特失蹤的種種細節只是更讓她難受,他們在路上吃的午餐也沒有幫助。佛斯特一直很想試試看一家路邊小店裡的龍蝦三明治,而儘管她當時也吃得很高興,但現在那些蛋黃醬在她胃裡翻騰。她看著前面的路,等著那個作嘔感過去。幸好佛斯特開車冷靜而小心,不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舉動,踩在油門上的腳很穩。她向來欣賞他這種完全可預測的行事作風,但眼前更甚以往,因為她感覺自己動盪不安極了。
等到她覺得好過一點,就開始注意到車窗外的自然美景。她從來沒深入緬因州這麼遠。以往她所去過緬因州最北的地方,是在十歲那年的夏天,他們一家開車到一個叫老果園海灘的小鎮。她還記得木板道和臨時遊樂場,藍色棉花糖和整穗的玉米。她也還記得走進海裡,那海水冷得像是冰柱刺進她骨頭。然而她還是繼續走入更深處,完全就是因為她母親警告她不要。「對你來說太冷了,小珍。」安琪拉喊道。「留在溫暖的沙灘上就好。」然後珍的哥哥和弟弟也附和:「是啊,別下水,小珍:你那兩條醜死人的雞腿會凍得斷掉!」所以她當然下水了,板著臉走過沙灘,來到海水輕拍並起泡的地方,踏入讓她猛吸一口氣的水中。但是這麼多年後,讓她最記得的不是海水的冰冷刺骨;而是她哥哥和弟弟從沙灘上看著她時雙眼中的熱度,那眼神嘲笑著她、激她不敢更深入那冰得令人無法呼吸的海水中。於是她繼續走,水淹到她的大腿、她的腰部,她的肩膀,她毫不猶豫往前,甚至沒有暫停一下預做準備。她只是往前,因為她最害怕的不是痛苦,而是羞辱。
這會兒老果園海灘已經被他們拋在後頭一百六十公里外了,而她從車上看到的景致,一點也不像她童年記憶中的緬因州。在這麼北邊的海岸,沒有木板道或臨時遊樂場。她只看到了樹林和綠色田野,還有偶爾出現的小村落,每一個村子都有一座白色的教堂尖塔。
「每年七月,愛麗絲和我都會走這條路線開車北上。」佛斯特說。
「這裡我沒來過。」
「從來沒有?」他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搞得她很煩。那眼神彷彿在說:那你都去哪裡了?
「從來沒有理由跑來啊。」她說。
「愛麗絲的爸媽在小鹿島上有一個營地,我們都住那裡。」
「好笑。我從來沒想到愛麗絲是那種會去露營的人。」
「啊,他們稱那裡是營地。但其實就是一般的房子。有真正的浴室和熱水。」佛斯特大笑。「如果要愛麗絲在樹林裡小便,她會瘋掉。」
「只有動物才該在樹林裡小便。」
「我喜歡森林。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住在這裡。」
「然後想念大城的各種刺激?」
佛斯特搖搖頭。「我告訴你我不會想念什麼好了。那些壞事。讓你搞不懂人類到底有什麼毛病。」
「你認為在這裡會比較好嗎?」
他沉默了,眼睛看著路,窗外是連續不斷的樹林。
「不會,」最後他終於說。「所以我們才會來這裡。」
她看著車窗外的樹,心想:那個不明兇手也來過。支配者,來搜尋獵物。他可能就曾開車經過這條路。說不定還曾看著外頭同樣的這些樹,或者在那家公路旁的龍蝦小店停下來吃過飯。掠食者不見得都在大城市裡。有的會流連在鄉村小徑,或開車經過一個個小鎮,這類地方的鄰居都很相信他人,門都不鎖。他只是來這裡度假,剛好看到一個無法放棄的機會嗎?掠食者也會度假的,他們就跟其他人一樣,會開車到鄉下玩,會享受大海的氣息。他們是不折不扣的人類。
在外頭,隔著那些樹,她開始看到短暫的海景和花崗岩的海岬,構成了一片崎嶇的景致。要是不曉得那個不明兇手也來過這裡,她會更能欣賞這片風景的。
佛斯特減速,伸長脖子往前看著馬路。「我們錯過那個轉彎了嗎?」
「哪個轉彎?」
「我們應該要右轉,進入蔓越莓嶺路的。」
「我沒看到這條路。」
「開了這麼久,現在應該要碰到那條路才對。」
「我們已經遲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
「我們最好打葛曼的呼叫器。跟他說兩個大城裡跑來的笨瓜在樹林裡迷路了。」她打開手機,皺眉看著微弱的訊號。「你想他的呼叫器在這裡能收到嗎?」
「慢著,」佛斯特說,「我想我們走運了。」
就在前頭,一輛掛著緬因州車牌的汽車停在路邊。佛斯特在那車旁停下來,瑞卓利搖下車窗想跟那位駕駛人問路。但她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那名開車的男子就往外朝他們喊:「你們是波士頓警局的人嗎?」
「你怎麼知道?」她說。
「麻州車牌。我猜想你們迷路了。我是葛曼警探。」
「我們是瑞卓利和佛斯特,才正想打你的呼叫器,問一下路怎麼走呢。」
「這邊山丘下的手機訊號不太好。收訊死角。你們就跟在我後頭上山吧。」他發動車子。
要不是葛曼帶路,他們真的會完全錯過蔓越莓嶺路。這只是一條穿過樹林的泥土路,唯一的標示就是釘在木柱上的牌子:「二十四號防火道」。他們沿著車轍顛簸前進,這是一條曲折的Z字形上坡路,像是林間隧道般,樹林濃密得完全看不到其他景觀。然後樹林退去,大片陽光突然照下來,他們看到梯田狀的花園,還有一片綠色田野往上綿延,丘頂是一棟佔地廣大的房屋。那景觀讓佛斯特驚訝得減速,兩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真是沒想到,」佛斯特說。「看到那條破爛的泥土路,我還以為最後會來到一棟小木屋或是拖車屋呢。絕對想不到會是這樣。」
「或許那條破爛泥土路,就是故意要造成這種效果。」瑞卓利說。
「免得不三不四的人跑來?」
「是啊,只不過沒用,不是嗎?」
等到他們跟著前面的車停下,葛曼已經站在車道上,等著跟他們握手。他跟佛斯特一樣穿著西裝,但他的那套很不合身,好像買了西裝後又瘦了很多。他的臉也像是大病過一場似的,蠟黃的皮膚鬆弛。
他遞給瑞卓利一份檔案和錄影帶。「犯罪現場錄影,」他說。「我們也正在準備其他檔案的副本要給你們。其中一些就在我的後行李廂──你們離開的時候可以帶走。」
「艾爾思醫師會把遺體的最終報告給你們一份。」瑞卓利說。
「死因是什麼?」
她搖搖頭。「化成骨骸了。沒辦法確定死因。」
葛曼嘆了口氣,朝那棟房子看。「唔,至少我們現在曉得瑪拉琴的下落了。原先我快被搞瘋了。」他指著那棟房子。「裡頭沒什麼好看的,已經徹底打掃過了。但是既然你們想看,我們就去看吧。」
「現在住在裡頭的是誰?」佛斯特問。
「沒有人。謀殺案之後就空著了。」
「很好的房子啊,空著多可惜。」
「還卡在遺囑認證那一關。但是就算可以賣,也很難賣掉的。」
他們爬上階梯,來到門廊,地上堆積著風吹來的落葉,一盆盆枯萎的天竺葵從屋簷垂掛下來。看起來已經好幾個星期沒人來掃地或澆水了,一種被忽略的氣氛就像蜘蛛網般,籠罩著這棟房子。
「我七月之後就沒來過了,」葛曼說著掏出一個鑰匙圈,找尋正確的那把。「我上星期才銷假上班,現在還沒完全進入狀況。告訴你,肝炎真的會讓你元氣大傷。我還只是得了比較輕微的那種,A型。至少還能保住一條命……」他抬頭看了兩名訪客一眼。「給你們個建議:別在墨西哥吃甲殼類海鮮。」
他終於找到正確的鑰匙,開了門鎖。走進去,瑞卓利聞到了新鮮油漆和地板蠟,還有徹底洗刷、消毒過的氣味,然後又被遺棄,她心想。看著客廳裡罩著床單的家具所形成幽靈般的形狀。白橡木地板像擦亮的玻璃般發出光澤。陽光從落地玻璃窗照進來。這裡,就在山丘頂,他們棲息在幽深濃密的樹林上方,視野往下一路延伸到藍丘灣。一架噴射機在藍色天空刮出一條白線,下方一條船在水面上劃出尾波。她站在窗前一會兒,望著瑪拉琴‧魏特生前一定很喜歡的這片景色。
「告訴我們有關這對夫婦的事情吧。」她說。
「你看了我傳真過去的檔案了?」葛曼問。
「看了,可是我還是沒辦法理解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他們人生的動力是什麼。」
「這種事,我們真有辦法知道嗎?」
她轉身面對葛曼,突然留意到他眼睛有股發黃的色調。下午的陽光似乎更加深了那種病弱的顏色。「從肯尼斯談起吧。全都是他的錢,對吧?」
葛曼點點頭。「他是個混蛋。」
「我在報告上沒看到這點。」
「有些事在報告上不能提的。但這是鎮上大家普遍的看法。你知道,我們這裡有不少像肯尼斯這樣的富家子弟。藍丘現在很熱門,很多波士頓有錢人在這裡置產。他們大部分都相處得還可以。但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一個肯尼斯‧魏特這種人,到處玩『你知道我是誰嗎?』的遊戲。是啊,沒錯,他們全都知道他是誰。他是個有錢人。」
「他的錢是哪裡來的?」
「祖父母。我想是做船運業的。當然不是肯尼斯自己賺來的錢,但是他喜歡花。在港口裡有一艘很不錯的欣克利遊艇。而且他常常開著一輛紅色法拉利來回波士頓。直到他被吊銷駕照,車子也被扣押為止。酒後駕駛太多次了。」葛曼咕噥著。「我想這大致上就總結了肯尼斯‧魏特三世這個人。錢很多,腦子卻不太行。」
「真是糟蹋了。」佛斯特說。
「你有小孩嗎?」
佛斯特搖頭。「還沒有。」
「你想養出一堆沒用的孩子,」葛曼說,「只要留一堆錢給他們就好了。」
「那瑪拉琴呢?」瑞卓利問。他想起佝僂病女士的遺骸放在解剖檯上。彎曲的脛骨和畸形的胸骨,那是窮困童年的骨骼證據。「她不是生來有錢的,對吧?」
葛曼點點頭。「她在西維吉尼亞州一個煤礦小鎮長大。暑假來這裡找了個端盤子的工作。她就是這樣認識肯尼斯的。我想他娶她,是因為只有她肯忍受他那些狗屁倒灶的鳥事。不過聽說他們的婚姻並不幸福。尤其是那個意外發生後。」
「意外?」
「幾年前。肯尼斯開車,又照例喝多了酒。車子撞上一棵樹。他毫髮無傷──真的很幸運,對吧?但是瑪拉琴在醫院住了三個月。」
「她一定就是在那次車禍弄斷大腿骨的。」
「什麼?」
「她的大腿骨有一根鋼釘。還有兩塊脊椎骨動過融合手術。」
葛曼點點頭。「我聽說她跛腳了。真可惜,因為她長得不錯。」
所以醜女跛腳就無所謂了,瑞卓利心想,但是忍著沒說出口。她走到一面有嵌入式櫥櫃的牆壁前,審視著一張他們夫婦穿泳裝的照片。兩人站在沙灘上,藍綠色的海水輕拍著他們的腳踝。女人很矮,簡直像兒童,深棕色的頭髮披肩。現在是屍骸的頭髮了。瑞卓利不禁心想。男人是淺色頭髮,已經開始有點肚腩了,肌肉轉為鬆弛的肥肉。原先可能頗有魅力的臉,被他那個略帶不屑的表情給毀了。
「他們的婚姻不幸福?」瑞卓利問。
「管家是這麼告訴我的。車禍之後,瑪拉琴就不太願意出遠門。肯尼斯最遠只能拖著她去波士頓。但是肯尼斯每年一月都要去加勒比海的聖巴泰勒米,所以就把她留在這裡。」
「一個人?」
葛曼點點頭。「還真是體貼吧?她有個管家幫她跑腿,打掃家裡,帶她去購物。因為瑪拉琴不喜歡開車。在這裡滿寂寞的,但是管家認為,肯尼斯不在的時候,瑪拉琴其實似乎比較快樂。」葛曼暫停一下。「我得承認,我們發現肯尼斯之後,曾經閃過一個念頭,認為有可能……」
「是瑪拉琴殺了他。」瑞卓利說。
「這通常是第一個考慮的。」他從口袋掏出手怕,擦了一下臉。「你們覺得這裡會熱嗎?」
「是很暖沒錯。」
「我現在不太耐熱,身體還是沒完全恢復。這就是我在墨西哥吃蛤蜊的代價。」
◆
他們走過客廳,經過那些罩著床單的家具所形成的鬼魅形狀,以及一座巨大的石砌壁爐,爐床旁還整齊堆著劈好的柴火,用來在緬因州的寒夜燃起火焰。葛曼帶著他們來到客廳裡一個區域,地板上沒鋪地毯,牆壁是空蕩的白,沒有裝飾。瑞卓利瞪著剛漆上的白漆,頸後的寒毛紛紛豎了起來。她低頭,看到這裡的橡木地板顏色比較淡,打磨過且重新上了亮光漆。然而血是沒有那麼容易擦去痕跡的,只要讓室內變暗,噴上光敏靈,地板就還是會顯露出血,它的化學痕跡在木板的裂縫和紋理中嵌得太深,因而無法完全抹去了。
「當時肯尼斯就靠坐在這裡。」葛曼說,指著剛漆過的那面牆。「雙腿往前伸,手臂縛在後頭。手腕和腳踝都用防水膠帶綁住了。脖子被割了一刀,是藍波刀那類的刀子。」
「沒有其他傷口嗎?」瑞卓利問。
「只有脖子。像是處決。」
「有電擊槍的痕跡嗎?」
葛曼頓了一下。「你知道,他死了大約兩天後,管家才發現。溫暖的兩天。當時皮膚看起來已經不太好了,更別說聞起來不太好。電擊槍的痕跡很容易就會漏掉了。」
「你們用多波域光源檢查過這塊地板嗎?」
「當時這裡幾乎滿地是血,我不確定用特殊燈光會照出什麼,但反正犯罪現場的錄影帶裡頭全都錄下了。」他看了客廳裡一圈,看到電視機和錄放影機。「我們就看一下錄影帶吧?裡頭應該可以回答你大部分的問題。」
瑞卓利走到電視機前,按下電源鍵,把錄影帶塞進去。電視上亮起家庭購物頻道,正在介紹一條鋯石墜子的項鍊,只要九十九‧九五美元,鋯石的每個切面在一名天鵝頸的模特兒脖子上閃閃發亮。
「這些玩意兒我完全沒轍,」瑞卓利拿著兩個遙控器手忙腳亂。「我連我家的都不太會用了。」她看了佛斯特一眼。
「嘿,別問我。」
葛曼嘆了口氣,接過遙控器。那個戴著鋯石項鍊的模特兒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魏特家車道上的畫面。風聲嘶嘶吹著麥克風,扭曲了攝影者的聲音。那攝影者說出自己是帕迪警探,又說了時間、日期、地點。那是六月二日下午五點,這一天狂風大作,吹得樹木搖晃。帕迪把攝影機轉向屋子,開始走上台階。電視上的畫面隨之跳動。瑞卓利看到花盆裡盛開的天竺葵,同樣那些天竺葵現在已經因為無人照看而枯死了。然後一個聲音傳來,喊著帕迪,螢幕空白了幾分鐘。
「當時前門沒鎖,」葛曼說。「管家說這很平常。住這裡的人常常不鎖門的。她理所當然認為有人在家,因為瑪拉琴從來不出門。她先敲門,但沒有人應。」
螢幕上忽然出現一個新的畫面,攝影機經過打開的門,直接進入客廳。那個管家開門後,一定就是看到這一幕,惡臭和驚駭撲面而來。
「她朝屋裡或許走了一步,」葛曼說。「看到肯尼斯靠坐在遠端那面牆邊。還有滿地的血。她不太記得還看到別的什麼,只想趕緊離開這屋子。然後她跳上自己的車,用力踩油門,輪胎都在碎石子車道上挖出軌跡了。」
攝影機進入客廳,轉動著拍過家具,接近主要事件:肯尼斯‧魏特三世,只穿著一件四角內褲,頭垂在胸前。五官因為早期分解而腫脹。充滿氣體的腹部鼓起,臉也腫得根本不像人類了;但瑞卓利注意到的不是他的臉,而是放在他大腿上那個精緻得不協調的物件。
「我們不曉得那個是怎麼回事,」葛曼說。「我覺得像是某種象徵性的手工藝品。我是這樣歸類的。用來嘲笑被害人。『看看我,全身被綁起來,大腿上放著這個蠢茶杯。』正好就是妻子可能會對丈夫做的,顯示出她有多麼鄙視他。」他嘆了口氣。「不過當時我以為可能是瑪拉琴幹的。」
攝影機從屍體身上轉開,這會兒沿著走廊往前。把兇手的腳步倒推回去,朝著肯尼斯和瑪拉琴睡覺的臥室走去。那畫面搖晃得像是在一艘船上透過舷窗看到的暈船景象。攝影機在每一道門口暫停,匆匆拍一下裡頭。首先是浴室,然後是客房。畫面繼續往前走,瑞卓利的脈搏加快。她不知不覺地走近電視機,好像沿著那道長廊往前走的人是她,而不是帕迪。
螢幕上忽然出現了主臥室的畫面。窗子上頭垂著綠色的織錦緞窗簾,一座梳妝台和衣櫃,全都漆成白色,還有一扇壁櫥門。一張四柱床,被子往後拉開,幾乎完全扯下床。
「他們在睡夢中被偷襲,」葛曼說。「肯尼斯的胃裡幾乎沒有食物。他被殺害的時候,已經至少八個小時沒進食了。」
瑞卓利湊得離電視更近,雙眼迅速掃視著螢幕。現在帕迪又轉身回到走廊。
「倒帶。」她對葛曼說。
「為什麼?」
「倒回去就是了。回到一開始拍臥室的地方。」
葛曼把遙控器交給她。「你自己來吧。」
她按了倒退鍵,錄影帶往後退。帕迪退回走廊,正走向主臥室。再一次,畫面掃過右邊,緩緩搖過梳妝台、衣櫃、壁櫥門,然後對著床。佛斯特現在也站在她旁邊,尋找著同一樣東西。
她按了暫停鍵。「不在那裡。」
「什麼東西?」葛曼問。
「摺疊好的睡袍。」她轉向他。「你們沒發現嗎?」
「我根本不曉得我們應該要找這個。」
「那是支配者的特有手法之一。她會把女人的睡袍摺疊起來,放在臥室裡,當成一種他控制場面的象徵。」
「如果兇手是他的話,他在這裡沒搞這個。」
「這個案子的其他一切都跟他吻合。防水膠帶、大腿上的茶杯,還有男性被害人的姿勢。」
「錄影帶上你們看到的,就是當初我們發現的狀況。」
「你確定拍攝的時候,沒有動過任何東西?」
這個問題並不得體。葛曼整個人僵住了。「唔,我猜想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警察走進來,總是有可能會決定把東西亂動,只是為了讓我們偵辦起來更有趣。」
向來比較圓融的佛斯特趕緊介入,撫平瑞卓利一貫的直率言辭所留下的傷痕。「這個兇手也不可能帶著清單,一概照著做。看起來,這回他稍微改變了一些。」
「如果是同一個兇手的話。」葛曼說。
瑞卓利從電視機前轉身,再度看著肯尼斯曾靠在上頭死去、且緩緩膨脹的那面牆。她想著葉格夫婦和甘特夫婦。想著防水膠帶和睡著的被害人,想著把這兩個案子緊緊聯繫在一起的種種細節。
但是在這裡,在這棟房子,支配者少掉一個步驟。他沒把睡袍摺疊起來。因為他和荷伊當時還沒合作。
她想起在葉格家房子裡的那個下午,她的目光直瞪著蓋兒‧葉格的睡袍,然後想起那種寒意徹骨的熟悉感。
外科醫生和支配者是從葉格夫婦那個案子開始結盟的。就在那一天,他們用一件摺疊好的睡袍,引誘我加入遊戲。即使在監獄裡,沃倫‧荷伊也還是有辦法送出一張名片給我。
她看著葛曼,這會兒他坐在一張罩了被單的椅子上,又在擦臉上的汗。這次會面已經把他累壞了,他就在他們的眼前逐漸衰弱下來。
「你們從來沒找到任何嫌犯嗎?」她問。
「沒有一個是我們有把握的,而且我們總共找過四、五百個人訪談。」
「據你所知,魏特夫婦認識葉格夫婦或甘特夫婦嗎?」
「在偵辦的時候,這兩個姓氏從來沒出現過。聽我說,你們這一兩天就會拿到所有檔案的副本,到時候可以再重新核對一下我們的所有資料。」葛曼摺起他的手帕,放回西裝外套口袋裡。「你們可能也該去跟聯邦調查局那邊問一下,」他又說。「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瑞卓利愣了一下。「聯邦調查局?」
「當初我們交了一份報告給暴力犯罪逮捕計畫那個資料庫。接著一個聯邦調查局行為科學組的人就跑來。花了幾個星期旁觀我們的調查,然後就回華府去了。從此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瑞卓利和佛斯特看著彼此。她看到他眼中的驚訝,就跟她一樣。
葛曼緩緩從椅子上起身,掏出鑰匙圈,暗示他想結束這次會面了,直到他走向前門,瑞卓利才終於有辦法開口問那個很明顯的問題。即便她不想聽到答案。
「那個趕來這裡的聯邦調查局探員,」她說,「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葛曼在門口暫停,衣服鬆垮垮掛在枯瘦的骨架上。「記得。他的名字是嘉柏瑞‧狄恩。」